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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七十一 “拜天地这一节,我与我徒儿并……

    宋泓随师尊隐匿在迎亲的人群中,和前几次的迎亲队伍不同,这次是身为新娘的季将军去迎接新郎王一勺。

    王一勺以及王一勺的家人,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换言之哪怕不是为了伏魔,王一勺也十分乐意入赘王府。

    为了迎亲时方便骑马,季允的喜服多了套利落的骑装,扮上后身姿倜傥挺拔,伴随着缓缓的马蹄声回眸,引得街头巷尾不少招展的红袖。

    而王一勺家的府邸,则建造在水流中的沙洲上,来往进出得靠乌篷船摆渡,故季允只骑马到了沙洲对岸,一条花团锦簇的乌篷船便款款拨水而来,停靠在了青苔遍布的岸边。

    季允翻身下马,乌篷船里的新郎却等不及她接,迫不及待地从船上蛙跳到了岸上,还因脚边青苔打了个趔趄,被季允攥过手腕及时拉住。

    他们一道骑马回府,唢呐声又起,紧接着就是锣鼓,炸得挨着乐师站的宋泓耳朵疼,但还得配合着泼洒象征“喜结良缘”的绢丝桃花,从接到新郎的岸边一直撒到王府门口。

    至于师尊,则负责向路边的讨彩头的百姓分发喜饼,宋泓用余光看了,师尊是发一块自己吃一块,其动作之流畅迅速,令送亲的队伍和沿途的百姓都没有发现,他就知道师尊是不会给王府白干活的。

    等到新人下马,宋泓又得换上石榴花的篮子泼洒,火红的石榴花比桃花更喜庆,这在风俗里象征着“多子多福”,等到新郎进门迈过火盆,他这花童的职责便完全结束,可以随师尊和迎亲队伍的男子,陪新郎站在假山前喝拦门酒。

    新娘则在女眷的陪同下,到房里换上裙装的正式打扮。

    他们出发时是辰时三刻,这会儿日头偏西,到了酉时。

    假山前的拦门酒是由汤浩然设下,他暂代新娘父亲的职责,要替新娘考验新郎的忠贞和诚恳。

    “诸位都知道,燕归观没城里这些规矩,所以我也不像别家,非要青天白日里把新郎官灌个烂醉,这拦门酒我也只让一勺兄弟喝三杯,过了这三关便可进门来。”小老头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笑吟吟道,“若新郎过不了关,可让旁边亲友替代哦。”

    “还请观主放马过来。”王一勺拱手。

    旁边众人除宋泓和师尊外,纷纷退让两步,师尊把剩下的红团喜饼分给宋泓一块,悄声说道:“这是豆沙馅的,比莲蓉馅甜些。”

    喜饼是一口一个的大小,宋泓赶忙用袖子遮掩,一口含住团在腮帮嚼嚼嚼,对面汤浩然已经出了题目:“季将军平日里喜欢的消遣是什么?”

    王一勺不假思索:“踢蹴鞠、舞枪、种花、还有听曲儿。”

    “回答正确。”汤浩然递出酒盏,“这是第一关。”

    紧接着第二问是:“说出将军心里喜服纹样的象征意义。”

    王一勺被酒液呛住:“这不是你选的纹样吗?”

    “新郎官,好好作答,不能说些有的没的。”汤浩然严肃道。

    “白头偕老什么的……”宋泓咽下糕点,小小声提醒王一勺。

    王一勺无奈:“凤栖牡丹,寓意我与将军白头偕老、一生相守。”

    汤浩然满意地点头:“还有呢?”

    还有?

    王一勺看向宋泓,宋泓茫然地摇头。

    “不会这第二关都过不了吧?”汤浩然还挑衅他,“我说过,可以找旁人帮忙。”

    王一勺便先问了圈王府里的人,一群大老爷们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出一个说辞:“这凤凰象征着我们殿下,是天之骄子、贵不可言,这牡丹变象征着新姑爷,是风姿绰约、花容月貌。”

    “勉强算一个。”汤浩然忍笑。

    师尊冷不丁开口:“这牡丹也是王府珍藏的宝贝吧,独在夏季盛开的月色金丝贯顶。”

    “还是师尊见多识广。”汤浩然轻笑,递出第二盏酒,“待会儿的婚礼仪式上,我们也会请出王爷珍藏的金丝贯顶作见证,这牡丹便是王爷对将军的拳拳祝福。”

    “王爷不是……”王一勺呢喃地接过。

    汤浩然回答:“王爷不会来观礼,到时只令尊令堂在正厅,你不用紧张。”

    而后便是第三关,汤浩然凭空从袖子里取出一面筛子,其上滚动着无数米粒般雪白的珍珠,他双手交予王一勺,笑眯眯地宣布第三道考题:“还请新郎官从这些珍珠里,挑出刻有将军小字的珠子,挑完即可过关。”

    “你这拖时间的意图太明显了。”宋泓不禁调侃。

    “没办法,这离吉时还差好一阵呢。”汤浩然耸肩,给王一勺踢了个凳子,“你们也能帮他一起找,但得等他到无计可施的时候。”

    “我明白,我这上门女婿是要经受一些‘刁难’的。”王一勺煞有介事地叹气,端了筛子坐到凳子上,对着余晖仔细地挑选珠子。

    师尊便将宋泓袖子一拉:“那我们先去将军那边,我相信一勺兄弟能依靠自己找到珠子。”

    宋泓不放心地看了眼王一勺,在他无所谓的摆手中,还是毅然跟随师尊离开。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季允梳妆的房间,而是直奔献王所在的西院。

    此时花匠们已经将那盆金丝贯顶从内间挪出,缓慢而稳当地搬出院门,随着他们迈出的步子,那硕大如成年人拳头的牡丹花苞颤动,一点点打开它轻而透的瓣子,不多时便吐露出花蕊的金黄。

    等师徒二人与花匠们迎面相遇,那金丝贯顶正好施施然盛放,吐露出犹如灿金瀑布的金丝花蕊,而那清透的花瓣则倒映着夕阳温柔的橙黄,大体色泽却是冷清的月亮白,打眼看过去,这牡丹不是什么人间富贵花,而是翩然降于世间的月宫仙子,特别它不在阳春盛放,选择了众姊妹避让的炎炎夏日,便更加显得遗世独立。

    宋泓还来不及慨叹,师尊便向花匠们打了招呼,寒暄片刻时,袖中飞出细小藤蔓,在近十个花匠眼前,将那金丝贯顶连着花萼摘走,给光秃秃的杆上留下一朵栩栩如生的绢花。

    宋泓暗叫不好,这阵子头昏脑胀,竟然把采集安神百花一事忘了,这奇异的牡丹很可能就是百花中的一种。

    果不其然,待到花匠们走后,师尊把那翩翩欲飞的金丝贯顶递到了宋泓眼前。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挨雷劈?”宋泓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花收进了须弥戒。

    话音刚落,一捧土石便携电光,狠狠砸在了师徒二人间的空地上。

    宋泓转身躲避,身前身后忽然筑起了高墙,他一脚蹬在墙上,三两步跃到顶端,师尊悬空御剑,探出藤蔓牢牢抓住他腕间。

    “你不是我的对手。”师尊平静地看向前方。

    掠过一道道拱门和一片片翻腾的荷叶,宋泓和那躲在水榭楼阁里的中年人对上了视线,他再次听到中年人古井无波的声音:

    “仙长莫要与我为难,我只要我的牡丹。”

    师尊厚着脸皮,侃侃而谈:“不好意思,王爷,我与季将军谈好的伏魔报酬,其中便有你这朵牡丹,花我已经摘了,还请你忍痛割爱吧。”

    宋泓疑惑:你什么时候谈好的?难道是昨晚试衣服的时候……

    “这便是你们仙界名门的作派?”献王一挥袖子,更多的土石向师徒二人铺天盖地袭来。

    可它们跟长了眼睛似的,都不往师尊身上扑,直接一股脑砸向宋泓,可怜他一边要支着耳朵听情况,一边还要悬在半空扭成麻花地躲避土块的攻击。

    师尊便更加坦然正直:“必要的时候,我们天一宗也可以不是名门。”

    比如现在这种不要脸的时候。

    宋泓左躲右闪、上蹿下跳,没一会儿便被土块砸得灰头土脸,而师尊衣角都没带脏一下。

    献王攥紧拳头,其中有暗金色的符光闪烁,师尊摇头:“你看你,说是多么珍惜这朵牡丹,却连为抢回它离开一步水榭都不敢。”

    这是激将法吗?宋泓心想,下一瞬献王果真破窗而出,犹如一颗暗金色的流星,落到师徒二人眼前,而后被师尊周身的青蓝光芒弹飞,御剑不稳,踉跄地向地面栽倒而去。

    师尊又召出新的藤蔓,将献王拦腰扶稳,令他重新御剑,急躁且不甘地悬停在师徒二人面前。

    “你们到底怎样才能把花送还?”献王咬牙切齿,颓废的面色燃起了鲜活的怒意,“那是……”

    但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气愤地甩袖别过脸去,宋泓还是看到他眼底闪烁的泪意。

    “那是你送给季允的新婚礼物。”师尊缓缓道出他的心思,“但季允也跟我说,这是她的礼物,她自然有权利转送给我。”

    献王强行绷紧的背又塌陷到颓丧的程度,他彻底转过身,试图御剑逃跑,却被师尊的藤蔓紧紧拉扯住剑柄,动弹不了一点。

    “她还是恨我的。”献王的叹息犹如风中的枯叶,伤感到了绝望的平静。

    “是啊,她恨不得你死掉,别再这样碍她的眼。”师尊也平静地回答,仿佛陈述的既定的事实。

    宋泓左右看看,心有不忍地晃晃身子,试图提醒师尊话说的太重。

    “放心,待她成家后,我自有这个打算。”献王回过脸,面上竟然带着释怀的笑意。

    师尊说:“既然都要死了,那今晚去参加季允的婚礼吧,她跟我说,这辈子也就只成这一次婚。”

    “她真的喜欢那卖鹅小子,不是逢场作戏?”献王转过身,拧眉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师尊又打哈哈,“不过,哪怕逢场作戏,你还不是把金丝贯顶送给了她?”

    “早给晚给都要给。”献王恹恹地疲惫说道,“本来这花就算在了她的嫁妆里。”

    师尊看了看正厅的方向:“卖鹅小子的父母已经在正厅落座了,拜天地这一节,我与我徒儿并不代劳。”

    “不知道阿允怎么把你们给找来了?”献王甩袖,也巴巴地望向正厅。

    这时候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余晖,玉兔东升,清晖笼罩在这方喜气洋洋的小天地上,寻找珠子寻得满头大汗的新郎,终于喝掉最后一盏拦门酒,仿佛一只打架打赢了的大白鹅,在众人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地从长廊直奔正厅。

    季允换上了裙装,在女眷的簇拥下从东院的长廊阔步而来,她将镂空的红盖头披在发顶,亮出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乌丝间没有繁复的首饰,只有大朵大朵明媚的绢花,发髻正当中,是一朵明媚鲜艳的红牡丹。

    宋泓看得细,不禁眼皮一跳,见到她右手腕也佩戴着金丝缠绕的红绳。

    “你要在这儿吹冷风便吹吧,”师尊说着,把宋泓拎到剑上,大力拍掉他衣裳的尘土,“吉时已到,我们要作为宾客前去观礼了。”

    宋泓被拍得晕乎,连连点头。

    献王将自己上下打量了,这旧衣泛黄且发皱,下边的衣摆还有黢黑的荷塘泥巴,着实在师徒俩喜庆的新衣前不太像话。

    “季允给你送了一套观礼的衣服。”师尊适时地说,“她跟我说,就在你放颜料的八宝架子下。”——

    宋泓:进度有点慢了啊。

    楸吾:同意。

    第72章 七十二 “我们修仙之人怎么可能骗你呢……

    宋泓进入正厅前,师尊还帮他重新扎了马尾,衣服上的泥土理干净了,顺带手又给他整了整翻折的衣领,他心里泛起一点点悲伤,师尊果然还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啊。

    他们原本是和汤浩然一样,被季允安排到了主桌,但师尊嫌主桌不方便吃席,直接领宋泓挤进了末席。

    季允当然不说他们什么,和王一勺汇合,携手步入正厅时,还冲他们点头示意。

    证婚人汤浩然主持婚礼仪式,师尊则抬了筷子去夹裹了蜂蜜塞了糯米的糖藕,宋泓留了只眼睛去看献王那边的情况——汤浩然都快念完贺词了,下一步便是拜天地,献王这当爹的怎么还不来,不会又临阵脱逃了吧!

    但他这会儿视力却出了问题,探头探脑地怎么也看不着献王在做什么,而后被师尊捏着脸颊肉转回了脑袋。

    “认真观礼,别东张西望。”师尊又舀了碗红小豆的甜汤,他还是嫌王府口味清淡,吃席也只挑其中的甜食。

    “你也没有很认真。”宋泓嘟嘟囔囔,“别人都没吃饭,就你在吃。”

    正说着话呢,门外忽刮来一阵凉风,宋泓余光里闪过暗金的剑气,献王便一身大红,云淡风轻地迈进正厅,宋泓注意到他头发规矩地束了起来,绑上了红绸花鸟纹的发带,整个人都年轻了近十岁。

    到底是御剑好使啊,宋泓刚放下心,又不免苦涩地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御剑啊,他离金丹期还早着呢。

    见到来人,在座众人都不免哗然,纷纷起身向献王行礼,连带新郎王一勺也后知后觉,在父母的催促声中朗声喊道:“见过王……岳父大人!”

    这口无遮拦的啊,宋泓捂眼,师尊偷笑,只季允神色淡淡,拉过王一勺的腕子推到一边,让出了那堂前空着的主位。

    王家父母更是局促地满脸堆笑:“王爷请上座。”

    汤浩然也打圆场催促道:“赶紧的啊,王爷,马上我们就要看新娘新郎拜天地了。”

    此情此景,惹得长期蜗居在西院、不见生人的献王不免紧张,同手同脚地走到主位前落座,还不忘跟众来宾点头回礼,说是来宾也不准确,除了宋泓师徒二人与新郎父母,在座的众人都是季允手下的府兵和侍从,外加上两个燕归观来的帮手。

    大家都在为洞房花烛夜严阵以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主人家的动向。

    “吉时已到。”汤浩然扯着嗓子控场,“诸位还请落座观礼。”

    待宾客陆陆续续落座,新娘新郎并肩在高堂前站着,在父母们局促的鼓励眼神中,汤浩然喊道:“一拜天地,敬苍天与厚土造物之神奇。”

    新郎新娘齐齐转身,面向门外那正巧悬于庭院当中的圆月,施施然鞠躬下拜。

    “二拜高堂,谢慈母与严父养育之恩惠。”

    新娘新郎再转身,听闻此等祝语,季允缓缓地叹了口气,与献王错开视线,同王一勺齐齐鞠躬。

    “夫妻对拜,愿美满幸福携手白头。”

    这句祝语话音刚落,迟疑的变为了王一勺,但他到底与季允有些默契,咬牙与季允相对而拜。

    宋泓还没来得及感叹汤浩然这祝语写得有几分意思,便被师尊塞了口冰凉凉的糯米甜虾,咽下去后便听汤浩然郑重地宣告:“礼成,送两位新人步入洞房。”

    师尊拎了宋泓起身,在座各位喜庆的衣袍之下,藏了匕首与剑器,随着证婚人最后的祝语,刀剑声铮铮响起,除了师徒二人这一桌,其他桌上菜肴分毫未动。

    按照计划,师徒二人再次隐藏在送新人入洞房的侍从中,府兵则埋伏在洞房四周,汤浩然则率他的两名弟子守在御魔法阵发动的三大主阵眼,新郎父母本来也打算帮忙,但被季允单独安排了人照料,这会儿多了献王,更不担心安全的问题。

    待到距离新房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师徒二人紧走两步上前,师尊掐诀,将他二人与新郎新娘笼罩于青蓝光芒中,随即师徒二人换上新婚喜服,而真正的新人则隐匿于人群中。

    季允手腕的红绳也挪移到了师尊腕间。

    进入新房,宋泓反手带上房门,师尊则按传统将盖头拉下,挥袖大刀阔斧地往床边一坐。

    但随着房门关上,宋泓脑子里演练好的步骤却通通忘记,分明早上还被季允指点过,怎么挑起新娘的盖头,又怎么喝交杯酒。

    他顺着心意,迷迷瞪瞪地往师尊眼前凑,伸手就把师尊的盖头掀了,师尊抿出一个笑,发髻间锦簇的花团衬得他琉璃的眼瞳多了几分媚色。

    宋泓看得更恍惚了。

    “桌上有秤杆,你拿秤杆掀啊,我的祖宗。”师尊咬牙挤出了字音。

    不过本来也不是真成亲,盖头掀了也就罢了,宋泓红着脸,可算想起季允说的,双手捧过师尊的右手,将他慢慢搀起,二人携手走到桌前,相对而坐。

    宋泓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让自己拿稳酒杯酒盏,师尊则习惯性地晃一晃右手腕,那红绳上的金丝流转出瑰丽的光芒。

    与此同时,暖融融的屋内仿佛顿时没入了阴冷的雨天,分明今晚是个不错的晴夜。

    宋泓故作平静地斟上两杯清酒,不去关注窗棂外漫过的阴翳,与那忽如其来缠绵的雨声,但将其中一杯清酒递到师尊手边,他却没法不注意到,师尊右手腕红绳猛然束紧,勒出了师尊手背条条青筋。

    师尊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他按计划走,接过酒杯,与他双臂交缠,宋泓一面抿着师尊递过来的酒液,一面仍然忍不住观察那红绳的动向。

    它如一条细小的毒蛇,嵌进了师尊腕间的皮肉,血迹瞬间弥漫开来,也染到了宋泓眼尾。

    宋泓狠心闭眼,一口饮尽了交杯酒,雨声越来越响,但意料之中的破窗声也在其中显得分明。

    “锵”!是师徒二人齐齐起身拔剑,双剑从两侧挥到一处,将那席卷而来的旋风砍成了三截。

    与此同时,门窗紧闭,散发出幽幽的翡翠光芒,那是汤浩然布下的御魔法阵,将整个新房全全封锁。

    不过,黑旋风完全没有自己被囚禁的意识,三截不规则的身躯歪歪扭扭地凝合在一起,它那下半身疑似尾巴尖的位置骤然卷起一股袖珍旋风,将新房内的红烛统统推到熄灭。

    阴翳的雨笼罩了整个狭窄的新房,师徒二人背脊相抵,宋泓无可避免地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那红绳……”宋泓一面警戒,一面担心地开口。

    “不妨事。”师尊话音刚落,青蓝色的剑光呈涟漪状,迅速在这方幽暗的空间里漫开,宋泓这才看清,他们似乎被包裹在沉重的雨云里,面前那堆不规则的旋风摇摇摆摆,露出了那一线与红绳同色的缝隙。

    “你们不是新郎新娘吗?”红线缝隙一张一合,在嘈杂的雨声里,发出了婴孩稚嫩的哭腔。

    “我们怎么不是?”师尊反问,竟勾起了一点笑意。

    宋泓没因此轻松,反而更紧张地打量着那堆旋风,可它身体只有那一条发声的红线,其他都是不可名状的乌云。

    以往出现的魔物里,都有兽形可以参照,可这一大团乌云是什么东西!

    “你们不是!你们骗我!”婴孩的啼哭更大声了,“你们分明是两个男子,不能做新郎新娘,不能做父亲母亲!”

    欸?宋泓愣神,这话怎么说得像魔物要做新婚夫妻的小孩,它这声音也极有迷惑性啊。

    师尊果不其然顺着它话哄:“怎么不能了?孩子,你想开一点,这世间也是有男性怀子的先例的。”

    “当真?”乌云不再扭动,那开合的红线也有了几分呆愣的意味。

    “我们修仙之人怎么可能骗你呢?”师尊说着,手中染血的照霜剑飞出,直直没入那开合的红线里。

    但乌云却仿佛把剑器吞没了一般,毫发无伤,甚至慢慢地凝出了孩童的上半边身子,咿咿呀呀地在雨声里笑着:

    “好吧,娘亲,我听你的就是。”

    说着,师尊腕间的红绳骤然变长,从那滴血的腕间脱出,犹如一条喝饱血的长虫,宋泓见状抬剑就砍,“铛铛”好几下,飞出了剑器相撞的火花,宋泓眼眶里快浸了血,正劈侧砍,而那红绳却还是跟活物一般,不伤分毫。

    那孩童又嘤嘤哭泣:“爹爹,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打我?”

    青蓝光芒闪过,师尊挥袖轻巧地将宋泓推出了红绳的包围圈,毫无防备地被那红绳蟒蛇般从脖颈缠绕到脚。

    “不要!”宋泓飞身去救,师尊被那红绳裹挟着,卷入了乌云的缝隙里。

    随即他被那乌云凝成的拳头砸到了额头,轻飘飘的,并不重,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行动迟缓了不少。

    那黑旋风便在他眼前往窗户撞去,窗户门扉流转着翡翠色的符文,顿时生长出密密匝匝的枝叶,将这方狭窄空间包围起来,令黑旋风逃脱不得。

    婴孩的啼哭声又响起:“娘亲,有坏人欺负我!”

    回答它的乌云之内的青蓝光芒,道道光刃飞出光刃将乌云斩成拳头大的小团,弥散在这方天地里,师尊左手执剑,跳回到了宋泓身侧。

    “挺好,你没有变老。”师尊右手腕血流不止,竟然还有心情跟宋泓开玩笑。

    “托你的福!”宋泓拧眉屏息发力,将经脉各处的气息调度,在这眨眼功夫里运转了两个小周天,才将那拳头附着在他身体上的迟缓挤占出去。

    见他二人都没有搭理它的样子,黑旋风歪歪扭扭地将自己拼拼凑凑,啼哭声更是惊如响雷:

    “我不要你们做我爹娘!我要换一对爹娘!”

    “我搞清楚了它内部的构造。”师尊说,“所以接下来我说,你负责打。”

    宋泓放心地松了口气,将碍事的宽袖和下摆褪去:“求之不得。”——

    楸吾: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宋泓:你忽悠的人和魔还少吗?

    第73章 七十三 “爹爹,我送你的礼物,你要仔……

    “避开它身体的红线,尽可能地将它劈砍成小块。”

    师尊说着,收起长剑按着右手腕止血,回身跳到了床榻顶,给宋泓让出了地面的空间。

    宋泓得令,在那黑旋风摇摇晃晃拼凑自身时,借助桌椅的高度跳起,如劈柴般挥剑,将那团团乌云先竖劈成三块,保留当中红线的完整棍状,在婴孩破碎刺耳的啼哭声里,再将没有红线的那两大块乌云劈成脑袋大的碎块,而后是拳头大小。

    他身法迅速,赶在黑旋风苍老之术法袭来前,便将其身子切碎得不像话,它来不及摇摇晃晃地恢复,红线侧面伸出的拳头也绵软无力,宋泓一个下腰便躲开了,然而身体的行动又不自觉地迟缓。

    要命了,没被碰到也能中招?

    宋泓又开始运气,手上劈砍的动作虽然缓慢,但没有停止,黑旋风便只剩下带着红线的棍状的一小块身体,其他的都被宋泓的剑光切碎,不给它一点拼凑愈合的机会。

    雨声与啼哭声愈发凄厉,宋泓恢复了身体的敏捷,师尊再次开口:“趁现在,刺向红线。”

    宋泓不敢耽误,伴随着师尊发动的青蓝光芒,映雪剑如同照霜那般直直地刺入红线正当中。

    剑尖没有立马没入红线里,而是犹如刺到了坚硬的崖壁或钢铁,“当”地一下,震得宋泓虎口到手腕都发麻。

    他分毫不退,莽起浑身的气力往红线当中刺,青蓝的光芒绕过他的剑柄,抵达他的剑尖。

    不好!

    婴孩的啼哭接近气若游丝的凄厉,雨声并没有减弱,而宋泓又开始承受新一轮身体的迟缓。

    他剑尖一顿,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哐当”一声,映雪剑落,宋泓没来得及调动浑身气息,便直挺挺地双膝跪倒在地。

    青蓝光芒映照下,宋泓看见吹到自己胸前的发尾,变成了枯萎的苍白。

    “你们才不是我的爹娘……你们都是坏人……”婴孩磕磕巴巴地控诉,似乎哭得失去了气力,“我要杀了你们……杀了……”

    原本被宋泓切成碎块的乌云瞬间消散,红线棍状的旋风残躯迅速地扭曲膨大,与先前厚重的体积不同,是一片铺展开的薄膜,其中流转的雨水的涟漪,涟漪中点缀着粒粒星芒,仿佛将宋泓笼罩在了无尽岁月的星空下。

    宋泓一时忘记呼吸,忘记了自己的衰老。

    “凝神,运气。”师尊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青蓝色的光芒将他与那星空隔绝。

    宋泓回神,行动迟缓地掐了诀。

    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弱,雨声越来越强,红线消散,星空蔓延至整个屋子,触及门窗的阵法被抵挡,但星空没有退缩,反倒是阵法的光芒愈发微弱。

    “好,它终于要出去了。”师尊意料之中地轻笑。

    宋泓运气几轮入丹田,恢复行动的同时,呕出了一口黑血。

    再抬眼,师尊立在他身侧,右手腕被简单包扎过,此时正一手拿着照霜一手握着映雪。

    “还动得了吗?”师尊盯着黑旋风与门窗阵法的博弈,沉声问宋泓。

    宋泓一骨碌起身:“能。”

    “抓着我衣摆。”师尊说,双手摆开了阵势。

    宋泓赶紧照做,眼前一晃,身子也跟着大挪移,甚至腾空而起,他看见师尊双手挥剑,将剑光分为青蓝两股,犹如双色的蛟龙在星空的涟漪里游走,瞬间漫过整片星空。

    门窗的翡翠光芒熄灭,随着细微的“喀嚓”声响,星空再次舒展膨胀,“嘭”地巨响过后,星空从新房蔓延到了王府上空,其黝黑的躯体里青蓝光芒仍然如龙蛇舞动。

    劈劈啪啪掉下来瓦片、碎木渣,师徒二人左右闪避,御剑追上那半空。

    御魔法阵再度发威,翡翠色的透明圆罩稳如泰山,将那膨胀铺展的星空拦在了王府园林内。

    婴孩气若游丝的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颗颗下坠的星芒,滚到地界上化为个个活蹦乱跳的小人,向着四面八方跑跳而去。

    好在地面有季允安排的人手,见师徒二人破房而出,早就跃跃欲试,见那不明形状的星空坠下小人,自然都不肯放过,追着赶着也给它们砍碎成了臊子。

    至于半空中,宋泓又拿回了映雪剑,师尊向前推了他一把,令他向那星空飞去,指挥他说:“沿着我的剑光挥剑!”

    宋泓莽着一股劲,剑尖先顺着青色的蛟龙划过,一路划过刺眼的火花,然而他还不会御剑,自然无法在高空停留,师尊的藤蔓适时地卷裹住他的腰,再次将他高高抛掷而起,这次的目标是蓝色的蛟龙!

    随着宋泓的剑起剑落,大片大片的星空如雪片般降落,连带着那嘈杂的雨声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断裂,师尊的藤蔓再次抛掷,宋泓在青蓝剑光消失后终于看到,那星空重新凝结成一人高的黑旋风,其中央正正好是一条开合的红线。

    “刺!”

    师尊话音未落,宋泓的剑尖便没入了红线里,这次没有被吞没,也没有被抵挡,而是结结实实地刺到了柔软的血肉。

    那断裂雨声里,响起利器入活生生血肉的闷响,宋泓不自觉心悸牙酸,这并不是刺杀魔物的触感,但他没办法拔剑了,咬牙勉力,一点点向其中推进,哪怕行动再次迟缓。

    他面前的红线渗血般模糊,滴滴点点向黑旋风身体各处蔓延,宋泓便在一片血色中,看到了无数张因疼痛扭曲的人脸,男男女女,都是十来岁年轻的面孔,他们在眨眼的瞬间衰老退场,又在眨眼的瞬间换上了崭新的面容。

    宋泓便在须臾之间,看过了无数人由年轻到衰老,他们无一例外,都因他的刺入的长剑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映雪剑在深入的过程中迟疑了,师尊暴喝一声:“你还愣着干嘛?!”

    宋泓如梦方醒,青蓝色的光芒再次代替他掌握剑柄,他在那瞬间脱手,在那无数张人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是整个自己的身体,那一个“宋泓”跪倒在雨地里,手按在小腹处,那里是一个狰狞模糊的血窟窿,淌血的同时也散发出晶莹的浅蓝色的光粒。

    “宋泓”口中含血,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绝望的阴翳,独独倒映着纷飞的雨线,和雨幕中明月皎洁的白衣身影。

    这是什么?又是梦境吗?

    宋泓脑内的想法一闪而过,那断裂的雨声骤停,他满目是御魔阵法翡色的光晕,耳边万籁俱寂。

    光晕消散,圆月出,天上下起了蓝色火焰的雨,宋泓听见了地面的欢呼喧闹,以及藤蔓扑向他的破风之声。

    在他仰面朝天即将坠入地面时,师尊的藤蔓将他稳稳接住,拉扯到了照霜剑上。

    他浑身动弹不得,失去了气力,师尊干脆把他拦腰抱了,用藤蔓将映雪剑送到了他怀中。

    “怎么在关键时候走神了?”师尊分明近在咫尺,声音却远隔天边。

    宋泓失神地望着师尊面容,比那明月还皎洁几分,师尊真厉害,发间的簪花都没掉一朵,牡丹明媚得仿佛开在春日的清晨。

    他不知作何回应。

    那魔物婴孩般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发出了无辜的稚嫩笑声:

    “爹爹,我送你的礼物,你要仔细记得啊。”

    宋泓魔怔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庭空!”师尊惊呼。

    终于这声音近了,没有其他的杂音,宋泓露出满意的微笑,歪头埋在师尊胸前,彻底昏迷了过去。

    *

    宋泓的发色原是灰白,他那会儿来不及运气突破魔物的术法,但随着魔焰渐渐消散,他的发丝渐渐转为了正常的乌色。

    楸吾双手打横抱着少年,召出了藤蔓把那隐藏在魔焰中的细碎星子,卷入了自己的须弥戒。

    这次的魔物真不一般,不管是模样能力还是最后的内丹,都与往日的魔物大相径庭,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隐约猜到击杀魔物的那个瞬间,宋泓应该是从魔物身上看到了什么,那些痛苦的极速衰老的脸,真的会让看惯生死的宋泓陷入其中么?

    楸吾记得,分明在他大喊之后,宋泓清醒了一瞬,但紧接着却陷入到了更深的梦魇。

    小兔崽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楸吾缓缓落地,在众人的簇拥中,还是没有把宋泓放下。

    季允代表众人开口发问:“仙君,一切结束了吗?”

    环顾这一圈急切期盼的脸,楸吾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嗯,结束了。”

    季允长舒一口气,用剑抵着地面才没让自己跌倒,王一勺赶忙伸手搀扶,留什么忙都没帮上的献王一脸尴尬。

    “早知道我该问问仙君,有什么我能帮忙的。”献王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无妨,反正我收了报酬,这都是应该做的。”楸吾淡淡地敷衍过。

    远远地,汤浩然领着他那俩弟子,从主阵眼处跑来,边跑边喊:“师尊,小师兄,你们怎么样?”

    季允也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小仙君这是怎么了?”

    “累了,倒头就睡。”楸吾轻巧地一语带过,转眼同汤浩然等人打招呼,“浩然,你们的阵法维持得不错,改日我再到燕归观犒赏。”

    “今日良辰美景,不应浪费在这魔头身上。”

    他一面说着,一面御剑悬于半空,对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季允点一点头。

    “小季将军,新婚快乐。”

    话音刚落,这王府中一百零八个御魔阵眼齐亮,陆续迸发出各色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朵朵明媚的牡丹,由这一处王府,照亮了整座乌衣城。

    楸吾御剑消失于烟火中,留下一句:“这便是我师徒二人的贺礼。”——

    宋泓:不敢睁开眼,因为这是我的幻觉。

    楸吾: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74章 七十四 “混账玩意儿。”

    “回禀仙君,昨晚王府的传讯烟花亮起时,这群姑娘腕间的红绳消失,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次日,楸吾拎着宋泓到燕归观,留守在观内,汤浩然的亲传弟子云山远,一五一十地向他禀告道。

    师徒二人齐齐地看向院子里,大红的喜服来回晃眼,那六个姑娘向着不同的方向僵直地蹦跳着。

    观里的小弟子们守在庭院四角,以免姑娘们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大概是那魔物的术法消失了,但残留在人体的毒素没有消失。”楸吾猜测道,“我昨晚还特地运功,才把那红绳带来的毒素逼退出去,这群凡人姑娘们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正说着,身侧的宋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一碰他右手腕间还未消退的狰狞疤痕。

    “不过她们除了不说话、喜欢蹦蹦跳跳外,没别的问题。”云山远说。

    “过段时间便是仙界大会,到时候我跟几位医修大能谈谈,请他们下界来燕归观为这群姑娘诊治。”楸吾叹口气,没收回手,反而抓住了宋泓捣乱的手指,攥进了手心里,“之后还是得拜托各位,好好照看她们,原本她们便过得不易。”

    云山远如释重负:“那是自然,请仙君放心。”

    “你师尊呢?还有你那去王府的两位师兄姐。”楸吾问。

    云山远继续一五一十:“师尊还在闷头大睡,师兄师姐并无大碍,这个时辰应该在山阴各自训徒。”

    “那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姑娘,把这方锦盒交予你师尊,告诉他有事早点上香。”楸吾把一盒木属的补气丹药交给云山远,不管是汤浩然自己吃还是分发给弟子都行,毕竟整个燕归观都是木属灵根,天知道这小老头上哪儿把这些徒子徒孙搜罗来的。

    宋泓却哑声开口:“云山姐姐,我想要一份汤观主的通讯符。”

    “小仙君折煞我了,您是师尊的师兄,自然便是我的师伯。”云山远收好锦盒,忙忙颔首行礼,“师伯想要多少份通讯符都没问题,反正师尊画了不少,也没完全用上过。”

    说着反手召出了砖头厚的一沓,宋泓甩开楸吾的手,诚惶诚恐地接过了,那翡色的符纸上飘逸地勾画着一朵鹅黄色的菊花。

    某种意义上,这花和汤浩然的性子挺相配。

    楸吾好没意思地背过手,讪讪说道:“他还是得走出乌衣城看看,赖在这边近百年,可不就用不出去嘛。”

    云山远抬眼笑道:“师尊说,哪里都比不得乌衣城的风水,他还是喜欢在这边生活。”

    “这话也没错。”楸吾应和着,怼一怼宋泓的胳膊,“走之前,给汤观主送个礼物吧。”

    宋泓凝气于掌,环顾了燕归观一周,将目光锁定在了厅堂屋檐处,右手边的第三只脊兽上。

    “师尊,助我一臂之力。”宋泓沉声说。

    楸吾应声扬起藤蔓,将宋泓如同空竹般抛掷而起,宋泓便在空中面朝那只翡翠色的脊兽,将自身浅蓝的气息绵延地注入进去,眨眼工夫,那脊兽头顶便生长出半人高的矮松,枝繁叶茂到达顶点后,迸发成翡翠的光芒,令燕归观周遭青蓝的剑阵亮起,随后光芒尽、矮松消,周遭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楸吾召出藤蔓,接住下坠的宋泓,还不忘跟目瞪口呆的云山远解释:“我这徒弟没太大本事,但加固木系的御魔法阵还是可以的。”

    师徒二人到底没等汤浩然醒来,又御剑去了王府。

    王府除了那间被炸毁的婚房,没有其他的损失,师徒二人刚在正厅落地,便和那手臂绑着支架的郡守大人对了个正着。

    郡守本来就面无血色,见他二人忽然出现,直接晕倒在太师椅上。

    季允放下茶盏起身相迎:“仙君不必管他,令他自己晕一阵就好了。”

    站在一边的王一勺赶忙拉过宋泓上下看了,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小仙君你毫发无伤。”

    楸吾不动声色地把自家徒儿搂回来,问了几句季允后续的安排,季允有条不紊地回答完,还体贴地主动回答了楸吾的欲言又止:

    “至于我爹,他打算去燕归观修行,跟着观主一道,为乌衣城免受魔物侵扰出一份力。他说,他没想到我们能做成此事,没想到我们真能等来仙君这般的仙人。”

    “所以除却为了乌衣城百姓,我单是为了我爹,也要感谢二位帮助他,变回了我娘还在时候的样子。”

    楸吾谦虚地笑笑:“献王这事儿,关键还在于将军你身上,我和徒儿不过是顺水推舟。”

    宋泓也闷闷地开口:“王爷到底还是在意你的,季姐姐。”

    小兔崽子倒是嘴甜,这边认个姐姐,那边也认个姐姐。

    楸吾没调侃宋泓,他莫名没有这心情,这崽子睡醒过来,整个人就木木的、闷闷的,只在往楸吾身上凑的时候,眼睛才稍稍活泛地亮光。

    昨晚宋泓看到了什么,楸吾没有盘问出来,他一问,宋泓就把脸埋他怀里,不说话。

    季允调整好情绪,轻快地说道:“若二位不着急赶路,可在城里多留些日子,过两天便是我们这边的河灯节了。”

    “河灯节当天入夜后,城里的年轻男女会结伴出门,到河边放置河灯祈求姻缘,特别二位又解决了新婚命案一事,估计到那天晚上,河边会更热闹吧。”

    “这听起来有意思,空,怎么样,多留一阵?”楸吾晃一晃自己手边这闷罐子。

    宋泓点一点头,“我都无所谓的。”

    不过在此之前,师徒二人还去了趟第一位殒命的新郎家,倒也不是认为这小子死得冤枉,而是他家就一位瞎眼的老娘,师徒二人过去,是帮那老人家劈柴打水。

    很稀奇,六对新人,十二户人家里,只这小子家住乌衣城边缘的窝棚地界,嫁给他的那位姑娘虽然在家里不受宠爱,但娘家好歹是城里有名的富户,以这小子的家底和相貌不太可能正大光明娶到那位姑娘。

    观世镜便也显示出这小子的非常之处,他拥有一点灵根,不清楚属性,无意间又获得了一本破烂的符修册子,当然这册子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修仙宝书,而是记载了唤魔法阵的邪书。

    楸吾印象中,仙界每隔十几年都会销毁一批类似的邪书,不知道为何这本流落到了乌衣城的窝棚区,观世镜也没有照出来。

    这小子凭借着自己的灵根和书上的法子,强行将一少在人间出没的黑旋风魔物召唤出来,并在魔物的促使下,把那条金丝红绳送给了出门踏青游玩,不期然与他相遇的富户姑娘。

    于是,姑娘非他不嫁,悲剧就这样开始了。

    楸吾将那邪书传送回天一宗,让桑羽用“算天”法阵,算一算它的来历。

    至于他为钓黑旋风上钩的红绳,还是从那富户姑娘腕上取下来的,为了稳定暴走的姑娘,留守燕归观的弟子付出了不少心血。

    “上苍真的很奇怪啊,”闷罐子宋泓忽然发出了点儿响,在帮忙劈柴的时候感慨道,“随意地给一些人灵根,又随意地不给另一些人,随意地让一些人天赋异禀,又随意地让一些人平庸无能。”

    “这就叫做命运无常。”楸吾把柴火运到宋泓刀斧下,“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大多对它毫无办法。”

    “师尊是少数有办法的人咯?”宋泓问。

    “也不能这么说。”楸吾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河灯节那天,你要不要穿季允新送的那套襦裙?她说那是专门照你身量做的。”

    他这也不是随便转移话题,是听闷罐子活泼了点儿才敢开口,哪家的师尊有他做得憋屈?

    “你专门找人家要的,我有不穿的选择吗?”宋泓反问,利落地又将一截圆柱的木柴劈成两半。

    “不穿为师也不会强迫你。”楸吾又送了一批木柴过去,“把这部分劈完,应该就够她使个十天半个月了。”

    宋泓还是选择了穿,他不说,楸吾也看出来,他很喜欢这套裙子的配色,是落日黄的主体配水青色的披帛,小兔崽子就喜欢这种明媚跳跃的颜色,看楸吾穿金线红嫁衣,他眼睛亮得能蹦出星星。

    小年轻嘛,喜欢些明媚的事物无可厚非。

    “老年人嘛,喜欢双丸子的发髻也无可厚非。”宋泓看着铜镜里被绑了双丸子发髻的自己,学着楸吾的口吻反击道。

    楸吾没觉得有何不妥:“本身你穿得就活泼,挽两个活泼点儿的发髻怎么了?”

    宋泓沉默了会儿:“我感觉我现在像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放心,人小姑娘没你那么高。”楸吾大力拍拍宋泓的肩膀,发觉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能跟他插科打诨了,看来心情更好了,楸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免雀跃。

    他这师尊当的,一天天净操心。

    去看河灯,师徒二人没去城西放河灯的水系上游,而偏偏去了城东的下游,随意寻了一条支流,从岸边的石梯下到最后一级。

    他们出门得晚,缺了一半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苍穹正当中,宵禁的钟声响了,陷入沉眠的乌衣城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以及河面上明暗跳跃的灯火。

    各种的花,荷花居多;各种的鸟,鸳鸯居多。

    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做工精致,有的用料粗糙。

    但无一例外,都承载着年轻人们美好的愿景。

    王府也给师徒二人准备了现成的河灯,楸吾让宋泓挑,宋泓挑中了两盏荷花灯,荷叶边缘还生动地停歇着一对蜻蜓。

    可真到了河边,小兔崽子却又不愿意拿出来放了。

    “我没什么愿望,”宋泓的黑眼睛被那灯火映得亮晶晶,“把河灯放了怪可惜。”

    “你还是喜欢我啊。”楸吾叹息,嫌麻烦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宋泓笑了:“对啊,所以我的愿望肯定实现不了。”

    “等过两年你就不那么想了。”楸吾别过脸看从上游漂来的又一批河灯。

    有风来,宋泓手臂间的披帛轻轻飘动,在夜晚的凉风里,他那身跳跃轻盈的襦裙显得略略单薄。

    楸吾本可以大咧咧地揽过崽子的肩膀,让他躲到自己的外衣下挡风,但话题又拐到了最不愉快的地方,楸吾不自在地能原地下腰,却不能把宋泓揽进怀里。

    逗孩子也要讲究个分寸。

    宋泓没接他的话,楸吾佯装自然地继续说道:“等仙界大会后,我会送你到北溟境内历练,你一个人,得在那边待个三四年。”

    “……是正式的历练,不是我出于私心把你送走。”他欲盖弥彰地补充,说完又开始后悔,反正怎么也解释不清。

    宋泓倒没跟他纠缠,轻轻地“嗯”了声。

    好一会儿,楸吾偷偷地看过去,宋泓正定定地望着河灯漂走的方向,藏在阴影里的侧脸轮廓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师尊,”宋泓唤他,“如果哪天我死在你前头了,你会怎么样?”

    楸吾心下一跳,强装镇定地哄骗道:“有我在,你不会死在我前头。”

    “你之前不还说,这世上也有你做不成的事情。”宋泓喃喃,声音犹如水波漫过楸吾心间,“为什么会这样笃定呢?本来我修为便远不如你,修炼过程中出意外也很正常。”

    “那你要我如何呢?”楸吾反问,咽下了尾音的颤抖。

    宋泓蓦然转过脸来,那盈了月色与灯火的黑眸,莽撞又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

    “要么你最为我难过,”少年嘴角微微勾起,说出那可恶的孩子话,“要么你最不为我难过。”

    “宋泓!”楸吾咬出了骂音,“你到底从魔物那里看到了什么?”

    宋泓却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轻巧如雀鸟投林,温热起伏的身体,熨帖得楸吾心口发烫。

    “没什么,”宋泓含含糊糊地说,“我最喜欢你了,师尊。”

    河面上的灯火熄灭了,穹顶上亮起盏盏星光,世界又只剩下了静谧的流水声,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和细碎的落瓦声。

    楸吾慢慢地回抱住怀里愈发高挑的徒弟,轻声骂道:“混账玩意儿。”——

    宋泓:呜呜呜,师尊,呜呜呜呜。

    楸吾:到底在哭什么啊,混帐东西。

    第75章 七十五 “知道了,徒儿先行告退。”……

    “你这一趟历练回来后沉稳许多。”商翎师兄冷不丁说道。

    宋泓勾画着新学的符箓眼也不抬:“我一直都挺沉稳的。”

    “要是以前,你早就耍赖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多休息几日再学新符箓。”师兄点燃了新打的香篆,这次博山炉漫出的云烟里,散发出略略清苦的荷香。

    宋泓手上的符笔没停,沉声答道:“仙界大会后我便要独自前往北溟历练,怕是许久不能再见师兄师姐,多学一些傍身也是好的。”

    “哦,师叔跟你说了此事。”师兄若有所思地挪动着博山炉的位置,“我还以为,他会在大会结束后再跟你说。”

    “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吗?”宋泓勾完符箓最后一笔,将桌案上的纸张掀开放一边,换上新的纸张继续写,“早说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你这次下山,把你那心思告知了师叔?”师兄一针见血地问。

    宋泓顿了一顿笔,在墨色晕染开之前立马提笔转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还是太实诚,我诈你一下,就全盘托出了。”师兄说,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阵,“看样子,早早告白的结果不太美好。”

    “本来就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早说晚说都一样。”宋泓又换上了新纸,他难得默写得如此之快,一张接一张,笔尖几乎没打过结。

    师兄笑笑:“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得准呢?”

    宋泓眼角跳了跳,“师兄,那你会一直陪着师伯么?”

    “会,唯独这件事我能说准。”师兄不假思索地回答。

    宋泓加重了笔力:“也是,师伯与你都是分神期的强者。”

    世上的修行境界分为九段:炼气、筑基、心动、金丹、元婴、分神、洞虚、大乘、渡劫,迈过这九段境界便是飞升;目前宗门内一般的师兄师姐都在心动期或金丹期,霜降师姐和她师尊林铎更强一些,在元婴期。

    换言之,师尊是当下宗门的最强者,而宋泓恰恰是最弱的那一个。

    “你肯定又在担心些有的没的。”师兄打断他的走神。

    宋泓忙定睛看向自己的符箓,没有写错笔画,挺好。

    “也不是担心,”宋泓含糊地说,“就是这次下山,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不习‘算天’的修士,做的梦一般不具备预知功能。”师兄说,“你若需要,我可问师尊为你求一卦。”

    宋泓摇摇头,将今日新习的符箓收尾,“不用了,多谢师兄。”

    不光商翎师兄,霜降师姐也看出了宋泓的“沉稳”。

    她的判断方法更简单,即是:“你现在跟几年前不会说话那会儿一样。”

    但师姐不知内情,还有些欣慰:“不过,看你也没有再纠结大会的事情,想来是从这次的历练里学会了不少。”

    宋泓没有反驳,只是请师姐传授他更精进的剑法,他们师姐弟一共过了近百招,师姐将本命剑“锵”地掷到他面前,强行叫停了比试。

    师姐回答说:“我已经把天一宗所有的剑招传授于你,接下来你想更加精进,只能去请教二师伯了。”

    “若单比剑招,不比剑气,这次大会你难逢敌手。”

    宋泓点一点头,没与师姐多辩驳,本来参加比试便是小事一件,他先前拉着师姐师兄一起为他担心,着实不太懂事。

    整天修行下来,宋泓没事人般回到清欢居,跟师尊如实地汇报一遍今日所习所得,再安静地沐浴更衣,爬到寒玉床上调息两个小周天。

    哪怕遇衰老之咒术他都能连连调息顺利,师尊却还是让他控制调息在两个小周天,那金丝贯顶的牡丹他一片片嚼尽,与之前的百花同等滋味,苦涩且无用。

    “待你突破炼气期后,便可以开始多轮调息,顺利的话,可转小周天为大周天。”师尊说着,下意识就抬了手,悬空了一会儿,没落到宋泓发顶,讪讪地在自己衣摆上拍了拍。

    宋泓不以为意,端庄说道:“知道了,徒儿先行告退。”

    完全说开了也好,师尊终于意识到不能像对待小孩那样,对他继续大大咧咧地动手动脚。

    宋泓在猫窝里端正笔直地躺着,一觉便睡到了天明。

    人间的中秋日,便是仙界大会开幕时。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三天,宋泓难得被冷面师叔劝动,前去主殿门口的广场,和其他同门的师兄师姐比试剑法。

    比试时,他们终于不用对宋泓点头哈腰,个个脸上都难抑兴奋的激动,纷纷“下意识”地亮出了杀招。

    不过还好只是单纯的剑招,且没有超出宗门的路数,不像魔物还附带一些别样的术法,宋泓化解得不算吃力,几乎都在三十招内搞定这些同门。

    冷面师叔难得对宋泓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说你果真在下山历练的过程中,跟二师兄习得了些真本事。

    面对这难得的夸奖,宋泓也只略略地点头,不谦虚也不骄傲。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两天,宋泓在前往击水台晨练的路上,遇到了许久没见的大暑师兄。

    师兄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看来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宋泓看他这般模样,难免于心不忍,主动开口打了招呼:“师兄好。”

    宋泓长高太多,与大暑对视时需要认真地低头。

    大暑的面相比早些年沧桑了些,特别是眼睛失去了从前神气的光彩,面对宋泓打招呼,竟然第一反应是扯出笑容,回答道:“师弟好。”

    好在宋泓对他的人品有防备,猛然侧身躲过了一道银白的飞刃。

    符箓“飞刃”,凝气掐诀可化为实物,飞空攻击他人。

    反手拔剑,宋泓掠到大暑身后,映雪横在了他脖颈。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宋泓平静地说道,收剑后将大暑推了一把,“我不跟你计较往事,你也别来纠缠我。”

    大暑踉跄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形,咬牙拧眉发出苍凉的笑声:“是,如今我废人一个,你却是二师伯的嫡亲弟子,怎么会与我计较?”

    此人在幽谷禁闭反省多年,还是没反省出自己的问题。

    若他四肢健全,宋泓打一顿便了事,可惜他少了一臂,打他会让宋泓觉得胜之不武。

    “随你怎么想,我没空跟你掰扯。”宋泓摆摆手,转身向击水台走去。

    背后又传来剑锋破空之声,比起四年前,绵软无力了不少。

    宋泓只浅浅地侧了身,便又让大暑扑了个空,惯用右手后练左手使剑,着实难以恢复到巅峰时的速度和力量。

    他实在不想跟大暑为点陈年往事闹了,眼疾手快地给了大暑脖颈一手刃,拿捏好力道后,大暑踉跄着应声倒地。

    “师叔,”宋泓将自己的气息注入一道榴花纹的通讯符,“我见到大暑师兄昏迷在一线天外,麻烦你过来一趟,把他捡走吧。”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一天,宋泓回清欢居前,用掉了一张菊花纹的通讯符。

    “敢问阁下是何人呐?”汤浩然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发问。

    宋泓莫名心情松快了些,“是我,宋泓。观主,久别无恙啊。”

    “哎哟哟!”小老头一惊一乍道,“小师兄,没想到你拿了通讯符是真用啊!”

    “我也不是有意来打搅你的。”宋泓叹息,“只是想着离开乌衣城前,没跟你好好告个别。”

    “不打搅不打搅,你来找我,我是求之不得呢。”汤浩然立马打圆场,“也赖我修为不精,除魔之后昏睡了七天七夜,待到我醒过来,山远就告诉我说你和师尊已经走了,可把我懊悔得哟。”

    宋泓笑笑,眼眶有些发涩:“云山姐给了我很多通讯符,以后我有空,你也需要的话,我会常联系你。”

    汤浩然这人精,听出了宋泓声音里的不对劲:“小师兄,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啊,没有。”宋泓下意识否认,但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这是被套了话,他含糊地说,“就是明天我要参加仙界大会的比试了,有一点点紧张。”

    “正常,我当年还参加科考的时候,乡试前一天也很紧张。”汤浩然感同身受地说。

    “那乡试的结果怎么样?”宋泓好奇地问。

    “非常顺利地考砸了。”汤浩然爽朗地说,“好在我之后就开始修仙,再也不考那劳什子试。”

    “我这比砸了还要继续修仙呢。”宋泓轻声说,修不成死在师尊之前也要继续修,没别的路子选。

    “你这情况与我又不同。”汤浩然说,“我是一点没学,但你却不是一点没练。”

    “哦。”宋泓点点头。

    “而且退一万步讲,小师兄,”汤浩然语气里扬起笑音,“哪怕你只是普通的凡间少年,日子都还长得很。”

    宋泓抹掉通讯符,揉了把脸后,抖擞精神地回到清欢居。

    他沐浴换完衣裳,坐到了师尊身旁。

    “跟人聊了一阵,心情好了?”师尊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

    觉察到他坐过来,师尊还悄悄地往另一边挪挪,给他腾出更宽敞的位置。

    “心情也没有不好。”宋泓习惯性地扫了眼师尊的右手腕,可这次反应过来后,手已经伸了过去。

    师尊一惊,却没有甩开他。

    宋泓得以触碰到那手腕上的皮肤,很光滑,没有留疤。

    他松了一口气,对上师尊小心翼翼探过来的目光,笑着说道:“明天就是仙界大会了,师尊不祝福一下我么?”

    师尊上下扫了他一眼,也没忍住笑:“行吧,祝你一切顺利。”——

    桑羽:哟哟哟,师弟,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楸吾:换你来你也怂。

    第76章 七十六 宋泓心情不好,要蹭蹭师尊。……

    师尊携宋泓飞到此次大会的举办地,乾道宗的山门前,师徒二人来得晚了些,日头正当中,大会东道主、乾道宗掌门温若失刚结束长篇大论的致辞。

    二人刚一落地,就赶上了剑修可参与的第一项比试:灵力对抗。

    “以前不都是剑术比试在第一项么?”

    师尊领着宋泓上了浮空的主云台,让他依次跟十来位仙界宗派掌门、散修大能问好,期间特地问了一嘴为何今年各项比试的顺序悄然发生了变化,温若失掌门眼神飘忽,而凌云宗的元祈掌门则干脆背过身去,假装没有听见。

    最后还是东道主温掌门开口解释:“这一项是所有类型的修士都能参加的比试,原本排在大会末尾,那时众弟子都因其他比试劳累不已,不能比出各自的真本事,所以我与在场的各位商讨,能否把这一项挪到最开始。”

    师尊冷冷地勾了唇角:“跟在场各位商讨,唯独没有跟我告知一声?”

    “我们有向桑掌门说起,拜托他帮忙转告。”元祈赶忙转过脸接话,“毕竟贤弟你经常不在仙界,要找到你本人可不容易。”

    师尊的面色并未和缓,反问道:“那便是我游离仙门的问题咯?”

    在场的众人都不吭声,宋泓略过众人变换尴尬的脸色,上前一步行礼道:“现在我们知道了,泓定不负众前辈的期望,好好地比完这一场。”

    转过脸与师尊对视,宋泓给了师尊一个“放心”的笑容,师尊叹了口气:“去吧,尽力就好。”

    宋泓被师尊平稳地送下主云台,比试的大广场上,众弟子开始按门派高低排队抽签分组,托宗门排名靠前的福,宋泓凭宗门的白衣成功挤到队伍前列,抽到了“丙组一位”的小木牌。

    根据场外裁判大能的指引,宋泓找到了丙组的比试场地,位于大广场的西南角;参与比试的各宗门弟子共七千二百人,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组,每组七百二十人,大小相近的两数互相配对,按数字从小到大进行先后比试,比拼至每组只剩二十四人,便进入下一轮。

    宋泓是“丙组一位”,自然是与“丙组二位”先行进场比试,他甚至有些怀疑,是谁在木牌抽签中给他做了手脚,让他早早出战。

    但环顾一周的裁判大能,宋泓没有见到任何自己熟悉的身影,商翎师兄也说他只是剑术比试的裁判,按照这次大会的安排,翎师兄得在三天后才能来乾道宗。

    换个角度讲,早些出战也好,早死早投胎。

    宋泓与对手先后进场,浮在云台上的裁判,将场地四周围出一圈幽蓝色的透明墙,把本组其他弟子挡在了场地外,修为低的尽管往前排挤,修为高的则悠哉悠哉地御剑浮空,为了观赛各显神通。

    而且——

    “据说,白衣的这位是楸吾仙君的弟子,唯一亲传弟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本组的二位真不走运啊,竟然遇到了这么个对手,不过输给楸吾仙君的弟子,也并不算丢人。”

    “如果是仙君弟子输了呢?本组二位如果抓住机会,可一战让自己和宗门双双成名。”

    “对哦,本组的二位是哪个宗门来着?”

    宋泓与对手互相行礼。

    宋泓自报家门:“天一剑宗,宋泓。”

    对手是一年轻汉子,与宋泓齐高,身形却宽阔一圈,五官硬朗、体态敦实,身着扎染渐变的蓝布衣,头配叮当作响的圆环银饰。

    汉子沉声回应:“黎南器宗,钟嘉洛。”

    二人互报家门后,裁判向周遭布下“禁言”符箓,在一片静寂里,宋泓召出了映雪剑,钟嘉洛召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剪刀。

    宋泓明显看到,剪刀浮空,周身稳定地萦绕着深蓝色的灵力,看来钟嘉洛已然筑基,不似宋泓还没办法在法宝上稳定地附着灵力。

    周遭七百多双眼睛盯着,广场正当中的主云台也有人关注着这边,宋泓深吸一口气,将映雪剑掷出。

    没有奇迹发生,映雪剑“铛”地一声被剪刀弹回,宋泓一把接住剑柄,略略地向对手颔首,说明胜负已分。

    钟嘉洛显然还没回过神,云台上的裁判朗声宣布:“丙组二位获胜!双方尽快离场,换下一对入场!”

    围观人群还被“禁言”符箓控制着,听闻这个结果,站着的跺脚蹦跳,飞着的在空中打转。

    宋泓冲发愣的钟嘉洛笑一笑:“恭喜。”

    “承让。”钟嘉洛忙收回剪刀,谦虚应答。

    宋泓便收剑走出场地,围观众人默契地让开一条道,他畅通无阻地走到各比试场地间隔的道路上,他输得最快,这会儿还没人出来。

    往周遭环顾一圈,宋泓看到了被分在丁组的元敬一和被分在癸组的温月寻,元敬一正御剑专心致志地观战,倒是温月寻觉察到他的视线,转身看过来冲他挥挥手。

    他们都还没有入场,但宋泓猜测这场大乱斗中,他们俩估计会争夺魁首。

    挺好,至少都是他认识的人。

    宋泓还在走神,眼前忽地青蓝光芒闪烁,师尊从主云台落到了他跟前。

    “比完了?”师尊笑眯眯地问。

    宋泓别开眼:“嗯。”

    他看见主云台上,那十几道视线向他们投过来。

    “他们笑你了么?”宋泓小小声问。

    “笑就笑呗,”师尊无所谓道,“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

    “三天后便是剑术比试,到时指不定谁能笑得出来。”

    乾道宗这边安排了住所,但师尊还是带宋泓回到了苍澜山。

    方才广场上人多,宋泓不好做些什么,只剩他师徒二人了,他便轻悄地往师尊身上靠了靠。

    师尊身子明显显地一僵,宋泓不以为意地继续蹭蹭。

    没办法,他比试比砸了,心情不好,师尊怎么会跟心情不好的弟子计较呢?

    “我还在御剑呢。”师尊说。

    “你闭着眼御剑都没问题。”宋泓不管,抱着师尊胳膊,直接闭眼把额头贴了上去。

    蹭蹭,师尊身上的味道好好闻,他心情好了不少。

    “既然这一次还是我做裁判,那我就稍稍改个规则吧。”

    剑术比试当天,商翎师兄站在云台,将比试的场地用红云围了起来,环顾这一圈两千八百位剑修后,他冷冽的俊脸上露出了惯有的看热闹微笑。

    “毕竟这次好多比试的顺序都被东道主打乱了,应该能够准许我也做一些小小变动吧。”

    翎师兄耳边亮着一枚霜花的传讯符,其中传来主云台那边的嘈杂讨论,唯有东道主温若失殷切地应声:“小改动还是可以的,贤侄莫要太过分。”

    “大部分剑修还是按照传统的抽签定下出场顺序。”师兄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利刃一般的眼神从宋泓身上划到另一端的元敬一,“不过在抽签之前,我挑两个我熟悉的小朋友,让他们先行比试,可好?”

    这确实不是太大的变动,但宋泓听着心慌,师兄熟悉的“小朋友”,除了他,那便是在场的元敬一了。

    温若失那边还在商讨,师尊悠悠然插话:“随你吧,阿翎,也不算多过分。”

    讨论声立即消音,大能们默许了师兄的提议,在场众人也都纷纷松了口气,只宋泓与元敬一不约而同绷紧了身子。

    “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商翎抬手一指,宋泓发顶亮起火焰的符纹,“宋泓,宋小师弟。”

    另一边,元敬一发顶也亮起同样的符纹,“元敬一,元小兄弟。”

    “二位请入场。”

    宋泓与元敬一便从两侧的红云缺口处走入场地,商翎慢条斯理地宣布比试规则:

    “半个时辰内,你二人各凭本事,谁被打出这红云围栏外,谁就输了比试。”

    话音刚落,红云的缺口弥合,宋泓与元敬一相对行礼:“明白了。”

    师兄挥袖:“那便开始吧。”

    围观众人从愣神中恢复,不自觉鼓掌,大声嚷嚷着助威——都是为元敬一助威,师兄没设“禁言”,完全由着他们去。

    宋泓深吸了一口气,将耳边的嘈杂屏蔽。

    二人同时拔剑,元敬一的本命剑携银白剑光向宋泓面门劈来,将宋泓手上的映雪衬托得黯然失色。

    宋泓先不与他蛮抗,灵活地闪避剑剑锋芒,而银白的剑光似乎有生命般漫出,将宋泓前路退路阻挡,仿佛将宋泓关进了铁铸的牢笼。

    这便是金灵根的特性,之前大暑曾对宋泓施展过类似的打法,不过区别在于,元敬一的灵力更加丰沛,剑法也更加精妙,宋泓轻身跳出牢笼的间隙,没能清晰地捕捉到他剑招的走向。

    但是不着急,时间足够慢慢观察,而且宋泓也有剑招应对。

    映雪剑携微弱的浅蓝光芒,与元敬一的本命剑正面相击,“锵”地碰撞出刺眼的火花,元敬一的剑芒愈来愈盛,而宋泓却没有因这增大的冲击力后退半步。

    人群里的叫嚷声减弱,都不自觉屏息凝神。

    宋泓在火花与银白剑光中,瞥见元敬一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看来这一击,他并没保留多少,只是他没想到,先开始就避他锋芒的宋泓能生生承受住这一招,而且分毫不让。

    对比那些魔物的术法冲击,元敬一这招下手虽重,但杀机不足,宋泓心下了然,看来不必费力破解他的剑法,干脆硬碰硬还来得迅速。

    于是宋泓反手收剑,一个侧身,令元敬一扑了空,趁他踉跄之际,分神对付那满溢出来的剑芒,将它们一并打退,在元敬一调整好步态回砍时,又横劈过去,“锵锵”接了数招。

    元敬一没有再退的意思,剑招越出越快、越出越猛,宋泓招招相接,步步往后退,直到腰间触碰到柔韧的红云围栏。

    在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宋泓笑一笑,银白剑芒从两侧包抄过他,元敬一也势在必得地再次挥剑,他定定地出剑,目标是元敬一未设防的胸膛。

    剑尖没入血肉,发出流畅的闷响,元敬一的本命剑应声坠地,但宋泓并不打算取他性命,反手抽回映雪,一个扫堂腿将元敬一放倒在地,目测了一下元敬一与围栏外的距离,扭身从围栏旁闪到元敬一腿边。

    而后趁元敬一打挺起身,用映雪剑挑过他腿弯,将他猛然抛掷起来,随后亮出映雪的剑柄,向元敬一挥打而去。

    他收了劲儿,正好元敬一在围栏边,于是让他将将飞过红云,以狗啃泥的姿态摔倒在人群中。

    围观者还没恢复呼吸,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师兄懒散地宣布:“宋泓获胜。”

    与此同时,从半空砸下来一声暴喝:“宋泓!你这是要杀了我儿?!”——

    宋泓:只是一些寻常的招数罢了。

    楸吾:毕竟平时的训练内容是跟领主级别的魔物对打。

    第77章 七十七 “师尊最好了!”

    来者是元敬一的父亲、凌云宗掌门元祈。

    宋泓先礼节性地行礼,没吱声,翎师兄帮他开口说:“元掌门,这都是比拼剑术时常有的打斗,您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他一剑直指我儿要害,这是常有的打斗?”元祈拧眉反问。

    师兄回答:“敬一小兄弟不也没事嘛。”

    元敬一果然被众人搀扶着挣扎起身,口吐血沫也帮宋泓辩白:“是的,父亲,我没事,您别为难小宋。”

    元祈面色没有好转,另一边师尊施施然御剑飞来。

    “元兄,我待我徒儿道歉,怪我平日里把他练得太狠,让他有些不知轻重了。”

    宋泓不免失笑,师尊这话一出,在场众等待比试的剑修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连搀扶元敬一的那两位,都差点给元敬一造成二次伤害。

    “贤弟,我并不是质疑你爱徒的能力,只是这小子心性还需矫正,在寻常的比试里就要对同辈痛下杀手,那再长大些怎么得了?”元祈指着宋泓的脑门,指尖都在发抖。

    “父……”元敬一想说什么,也被一道符封住了嘴巴。

    “你闭嘴调息!”元祈恶狠狠地说。

    宋泓在与师尊交换眼神后,开口说道:“元掌门,你的担心没错,我确实想取敬一兄弟的性命。”

    元祈果然双目喷火,师尊亮出藤蔓将他拦住,以免他俯冲下来砍了宋泓脑袋。

    宋泓得以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这样做,我只有跪地求饶的份,毕竟他的修为完全碾压我,你们三天前就已经看到,我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废物罢了。”

    “三天前让你们见笑了,可我到底不愿成为一个笑话,所以今日拼上我这条性命,也得让你们笑不出来。”

    元祈避开藤蔓的遮挡,讪讪辩驳:“没人会看你的笑话,你多心了。”

    藤蔓却生长出荆棘的枝条,直抵元祈的脖颈,师尊笑眯眯地环顾四周,不紧不慢道:

    “但你们改了比试的先后顺序,在大会第一天,所有参会弟子都在场的时候,便将宋泓的修为广而告之。我没细听一些评价,但天一宗其他的弟子也告诉我,大部分修士笑得很难听。”

    “不知看宋泓笑话的,有没有在场的各位啊?”

    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大部分围观的修士怂如鹌鹑,宋泓冲师尊摇摇头,但也有少数冒出声音来:

    “修为低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这做师尊的还大肆偏袒,不笑话他笑话谁?!”

    “哦,那便是承认了,看来元兄说话也没那么管用。”师尊若有所思地点头。

    元祈自知理亏,被荆棘藤蔓束缚都没有还嘴,只道:“敬一,随我离开。”

    元敬一终于揭开了禁言符,无奈蹙眉道:“父亲,本就是您理亏了,该与宋小兄弟道歉。”

    那多嘴的似乎还不怕死,又插话道:“元掌门何错之有?分明是楸吾和他的废物弟子欺人太甚!”

    宋泓也循声找到了人,扬眉一笑:“这位兄台,你若不服气,也可进场与我比试比试。”

    “不比,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也痛下杀招!”那一头火红冲天炮的魁梧汉子急得跳脚,但周围的修士见状,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让他直面宋泓的目光。

    “你若跟宋泓比试,兴许只受些皮外伤,但你不跟他比试,我便要跟你比划比划了。”师尊反手将元祈身上的藤蔓收紧,挥袖将他抛掷回主云台,主云台上众人也试图飞往这边,但都被挡在了枝繁叶茂的藤蔓囚笼。

    元敬一见状挣脱搀扶,跌跌撞撞御剑追去了主云台。

    东道主温若失终于急得大喊:“贤弟,你莫要冲动,好好说话啊!”

    冲天炮却是越逼越气,昂首回怼:“仙君,你这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可你方才还说,修为低下并不光彩,怎么,轮到你自己低下,这就又光彩了?”师尊反问,面上还是平静的笑容,但宋泓知道,师尊已经生气了。

    冲天炮被驳得哑口无言,梗着脖子不愿认输,便被师尊一藤蔓捞进了红云围栏里。

    翎师兄适时开口:“比试正式开始,还请二位自报家门。”

    温若失那边又喊:“商翎,怎么你也跟着胡闹?”

    “快自报家门,别耽误其他剑修的时间。”师兄懒洋洋地催促。

    冲天炮恨恨地环顾四周,唾骂了声:“仗势欺人!”

    随即也不自报家门,拔剑就往宋泓面门上劈,他是火属性,剑芒刺过来是猩红的火焰。

    宋泓也没躲避,只用剑背便将他长剑劈掉在地,而后再往他背脊、脖颈上拍,三下两下,此人便如醉酒般步态不稳,而后宋泓再改剑为棍,趁他站不稳当,一剑将他拍飞了去。

    这一下飞出去数十丈远,差点掉到了人家丹修比试的场地。

    “宋泓获胜。”师兄懒散地宣告,“若还有想挑战的,可入红云围栏比试。”

    围观众人纷纷摇头,宋泓只好收回映雪剑,对着大家行礼:“承让了。”

    师兄却还煽风点火:“无人挑战的话,那我便判宋泓拿下剑术比试的魁首?”

    众人面露难色,不敢应承,也不甘应承。

    “翎师兄,不可。”宋泓回答道,“我认输退出,诸位的比试按抽签顺序继续吧。”

    “师叔,您看如何?”师兄抬眼问师尊。

    “我都听宋泓的。”师尊说。

    这话说得让宋泓怪不好意思,不过师尊伸出藤蔓,把他从地面捞到照霜剑上,他也没有挣扎,站到照霜剑上后,还悄悄地扶了师尊的腰一把。

    “师兄,那我们先走一步。”宋泓颔首。

    “我们还是要去一趟主云台。”师尊也说。

    师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环顾一圈后朗声宣布:“除却宋泓、元敬一,还有刚刚被打飞的红毛,他们的比试结果不算数,其余人开始抽签吧。”

    师尊御剑落到主云台,没忙着收回藤蔓的结界,倒是在温若失开口前先给了他一耳光,才弯了弯眼睛开口:“以后各位再承办仙界大会,还是先把规矩定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

    “不然不是比试的次序出问题,就是同意更改规则后,却心疼自家孩子被打。”

    元祈被捆得严实,开不了口,元敬一按着他,没让他气急败坏地蹦哒。

    温若失捂着脸冷笑:“贤弟,你不也心疼你家孩子被打?”

    “我又没找黎南器宗那孩子的麻烦,倒是元兄先找了宋泓的麻烦。”师尊冷冷地斜了温若失一眼,“原本他不找宋泓麻烦,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

    温若失语塞,其他各掌门也不开口,只那散修大能说:“仙君,还是先给元掌门松绑吧,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

    这话说得在理,师尊点一点头,挥袖收回桎梏元祈的荆棘。

    元祈挥开元敬一搀扶他的手,先还是恶狠狠地瞪了眼宋泓,心不甘情不愿道:“抱歉,是我护子心切,败坏了比试的规矩。”

    “温兄,你还有什么话说?”师尊又问温若失。

    温若失挥袖别开脸:“我无话可说,我就是看不惯你收的这弟子。”

    “所以你们就在大会上做些小动作来恶心我?”师尊厉声反问,宋泓下意识抓住了师尊的手,握紧。

    “反正不管我们怎么反对,你也不会改变心意。”温若失颓然自嘲道,“楸吾,你最好以后都不后悔。”

    “收个弟子而已,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师尊回握住宋泓的手,“倒是各位的后辈没机会继承我的法宝和剑术,各位看起来比我更后悔。”

    撂下嘲讽,师尊领着宋泓御剑离开,待到宋泓都看不见乾道宗山门,师尊才喃喃自语:“好像往把云台上的囚禁结界收了。”

    宋泓本来心里就暗暗爽快,听师尊这么说,更忍不住笑容。

    笑过之后,他没忘了正事,对上师尊的眼睛说:“我什么时候去北溟历练啊?”

    “现在就可以。”师尊愣一愣,“你不会御剑,徒步走到北溟境内,也得需要个小半年。”

    “师尊想让我什么时候出发?”宋泓换了个方式询问。

    “到冬天吧,以往都是冬天下山的。”师尊说,“我想好歹给你过个生辰。”

    宋泓心口一热,忙垂下了眼睛:“师尊,你为何要收我为徒啊?”

    是看我可怜吗。宋泓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就是……缘分吧。”师尊含糊地说,“收都收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缘分比麻烦更重要?”宋泓问,他抬了眼,忍了半晌的眼泪在眼眶里晃。

    师尊似乎被烫了下,“有些事不能这么比较,比来比去,这一辈子就没意思了。”

    宋泓有些似懂非懂,孩子气地说:“那我这辈子还算有意思,我不胡乱比较。”

    “说喜欢你,就是最喜欢你。”

    “你这话还有完没完了?”师尊气笑了,眼角都在抽动。

    “没完。”宋泓坦诚地回答,“还有哦,这次的生辰礼物,我能不能自己挑?”

    “不能。”师尊一口回绝。

    “我保证,不会选奇怪的东西。”宋泓说。

    “以前你这话还比较可信,但是现在……”师尊话没说话,先对上宋泓汪汪的泪眼。

    宋泓呜咽:“我都要出远门了,师尊。”

    鉴于师尊这会儿都没甩开拉着他的手,所以师尊到底妥协了:“只准选一样。”

    “师尊最好了!”——

    宋泓:历练,开始独自历练了!

    楸吾:为什么你那么兴奋?

    宋泓:一般来说,我历练结束,师尊你就会喜欢我了。

    楸吾:……少看点人间的话本子。

    第78章 七十八 “生辰礼物,要什么?”……

    仙界大会时长一个半月,因宗门大多数师姐师兄都外出参会,这一个半月的苍澜山显得冷清非常。

    宋泓平日里照旧随霜降师姐练剑,去祭天鼎打水顺带问候一下蛟上仙,他也没有落下符箓的学习,只不过教授他的人从翎师兄变成了桑羽师伯。

    听师伯说,翎师兄被几位大能强留在会上继续做裁判,没有空闲再做宋泓的授课老师;另外师伯教授的符箓会比师兄难一些,这是为宋泓接下来的独自历练做准备。

    “我倒是有心传授你‘算天’法阵,但被你师尊严辞拒绝了。”师伯还颇为遗憾。

    这些年宋泓没跟师伯打多少交道,他跟林铎师叔呛声的回合都比跟师伯见面的次数多,一问师尊或师兄,都说师伯在闭关清修,但如今看来,师伯好像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教导宋泓时全程都歪在矮榻上,没有下榻一步,披散的头发犹如老树枯萎的气根。

    宋泓明显看到他苍白的面色,不由得担心地多问了一嘴:“‘算天’阵法是对身体有消耗吗?师伯您看起来不太好。”

    “啊,是会有一点点小消耗。”师伯声音小了些,“难怪你师尊不让我教。”

    您就一点也没意识到不对吗?

    宋泓不好跟长辈论长短,乖乖闭嘴低头描写符箓。

    “这些符你能记多少记多少,得看你之后修为如何,不一定都能用得上。”师伯比师兄还要懒散,更不在意宋泓的学习结果,“到时候你师兄会给你一些防身用的离火符,你只要在离火符用完前修炼到筑基期,就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那会儿一般的护身符你都能用了。”

    “北溟……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宋泓不由得问道,那地方真能让他脱胎换骨、修为突飞猛进吗?

    “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那地方奇遇和危机并存,去了不一定有收获。”师伯神秘地笑道,“但对于你来说,那地方跟福窝差不多,去了就肯定有收获。”

    这回答让宋泓更迷糊了,后边去祭天鼎打水,纠缠了蛟上仙好些日子,蛟上仙才不情不愿地同他讲了一些北溟的事情。

    “北溟是仙界的一部分,这个仙界是广义上的仙界,不是你们修士活跃的修仙界。你可以理解为,北溟与修仙界是同等级的地域,共属于广义上的仙界。”

    “与修仙界人类活跃不同,北溟活跃的是灵兽,多是同我一样有修为的妖精,大多数妖精不与人交集,对人类并不友善,修士前往北溟历练,遇到最大的危险就是妖精们的袭击。”

    “你们前去历练都是为了北溟的天材地宝,而那天材地宝都是妖精们守护的宝藏,所以你们被妖精打了或者杀了也是活该。”

    宋泓连连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你要去的南海又是什么地方?”

    “南海没有北溟独立,隶属于你们修仙界,虽隐居了些许大妖,但终归还是你们人类的地盘,和这苍澜山没太大差别。我去那边是为拜访老友,谁知被你师尊锁在了这里!”说到这里,蛟上仙愤愤不平。

    宋泓幽幽地扎它心:“谁让你想夺宗门灵泉,按你说的话,也是活该。”

    “等等,这些年你也没闹着回北溟,难道是因为你在北溟没有宝藏?那我知道你为何要抢灵泉了。”

    “小孩家家,胡咧咧什么?”蛟上仙不爽地打断,“总而言之,以你这三脚猫功夫去北溟,等着被那些大妖捶碎脑仁吧。”

    宋泓呼出一口气:“那借你吉言。”

    不过,对于他去北溟历练,师尊比他更有信心,只道他剑法纯熟,便能应对各种危机。

    “虽然北溟被众多大妖盘踞,但你有对付魔物和蛟上仙的经验,应对它们不在话下,要知道相当一部分大妖,还不如蛟上仙呢。”

    蛟上仙的实力再次被贬低。

    宋泓勉强撑出一个笑,说出了他近日的一个想法:“我其实感觉魔物和妖精有些相似,都是由非人生灵修出灵智,人间也经常将妖魔并列。”

    师尊娓娓解答道:“它们还是有本质的不同,魔出魔渊而自发害人杀人,妖出仙界非必要不与人接触,另外它们的死态也不一样。”

    宋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前修仙界还没有弄清楚魔出魔渊的规律吗?”

    “现在我们能找到的魔渊出口不到五个,之前我历练不够时,守在一个出口前专砍逃出来的魔物,大概在那边住了十年有余,而你师伯却告诉我,人间流窜的魔物并没有因此数量减少。”师尊回答,“注意,这只是出口,不是入口,有入口的话,我早进去探探虚实了。”

    “放任它们为祸人间也不是办法。”宋泓攥了攥拳头。

    师尊劝慰他:“也没有放任,凡间有各大庙宇道馆,修仙界也不会坐视凡人灭亡,这些年勉强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果,我是说如果,”宋泓期待地看向师尊,“我从北溟后来后修为大涨,你能不能带我去魔渊出口?”

    师尊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情绪,面上很快堆了笑容:“你倒迫不及待要为人间多做些什么。”

    “我想像你一样。”宋泓认真地说。

    “我并没有想为人间做什么。”师尊否认。

    “那之前历练中,为百姓们做的那些琐事,都是你闲得无聊打发时间做的?”宋泓反问。

    师尊装作没听见,“你该去练功了,练完好睡觉。”

    宋泓确信,师尊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虽然师尊一遍遍安慰他说,历练并不会太艰难,似乎也说服了师伯一块忽悠他,但他真的要启程离开的前几天,师尊还是领着他到了宗门的藏宝阁,说是要送他些防身的法宝。

    师伯难得双脚着地,站在昆山玉前,手里抱着、脚边围着一圈白乎乎的毛茸茸。

    师尊把宋泓的须弥戒摘了,转身钻进了藏宝阁琳瑯满目的八宝架子里,一个劲儿地挑选宝贝往那戒指里塞。

    师伯把宋泓拦住,笑吟吟地说:“小宋,选一只随身跟宠。”

    宋泓这才定睛扫了眼那堆拱来拱去的毛茸茸,发现那是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小灵兽,有猫、狗、兔子……狐狸。

    狐狸缩在昆山玉的另一边,离师伯最远,而师伯手里,搂着一只滚圆的白狼。

    “选一只灵兽跟着,它身上散发的气息,能让你避免一些大妖的无端攻击。”师伯揉着白狼的下巴毛,慢条斯理地解释说,“而且你若出了意外,这灵兽也能以最快速度赶回宗门,向我们告知你的情况。”

    “不过别指望它能帮你打倒大妖,它们都还只是灵兽中的小朋友呢。”

    师伯话音刚落,宋泓便大步流星走到小白狐跟前,拎着它后脖颈,将它抱在怀中。

    “你都不挑一挑?”师伯笑问。

    “就它了。”宋泓看着白狐的碧绿眼睛,觉得它很像师尊之前变化的那只。

    “好吧,那我教你缔结一个跟随的契约。”师伯别过脸去,飞快地扫了眼师尊,见师尊专心致志地挑选法宝,转过脸来压低声音说,“这是为了让它不跑丢,而且缔结这契约也不用消耗多少灵力。”

    宋泓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地说:“还请师伯赐教。”

    师伯低声且飞快地说:“咬破你右手食指,在狐狸的额前画出你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花朵纹样。”

    宋泓不理解但照做,指尖飞速游走,勾出来了一朵鲜艳的五瓣梅花。

    唔,他还以为会是莲花呢。

    梅花闪烁着浅蓝色的光芒,随即那黏稠的血液融入了狐狸的皮毛,宋泓上下看了,那梅花变成了一浅蓝色的竖点,看上去像白狐天生的一样自然。

    “师兄,你又跟庭空说了什么?”师尊从那八宝架子后飘出来,远远地把须弥戒抛掷给宋泓。

    师伯无辜地笑笑:“教他与跟宠缔结契约啊。”

    师尊也看到了狐狸额前的竖点,放心地点了头:“这确实挺重要。”

    宋泓把狐狸举起放师尊眼前:“师尊,看,它像不像你?”

    “胡说八道什么?”师尊瞪他。

    师伯探头探脑:“什么什么,又有什么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当然,师徒二人没给好奇的师伯进一步解释。

    林铎师叔率众师兄姐们回来了,特地把宋泓单独请去主殿,赞扬他剑术比试时,为宗门集体赢得了大额的比分。

    宋泓听得脑子发懵:“我的比试结果竟然还作数?”

    师叔得意地哼笑:“你赢了上届魁首,怎么不作数?这次我们宗门能力压凌云宗排名第二,多亏了你那一场比试。”

    “其实也就比凌云宗多一分。”翎师兄在一旁不给面子地补充。

    “这不重要。”师叔在他的百宝袋里掏啊掏,给宋泓扔过来一盒子丹药,“战利品,跟你分一份多的。”

    宋泓转手送给了霜降师姐。

    “你凭本事拿的,怎么给我?”师姐没收。

    “我本事也是师姐教的。”宋泓说。

    师尊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不缺这一盒两盒补气丹。

    宋泓走出主殿,苍澜山下了雪,今年的初雪早了些。

    他生辰不按准日子过,而是按初雪的日子过,他自己的主意,师尊没反对。

    回到洞府外梧桐树下,天已擦黑,师尊没有进门,弓着腰在洞府门边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么,肩头还盘踞着一只毛茸茸。

    宋泓刚要喊,他那跟宠白狐摇摇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师尊肩头扭过脸来,绿眼睛熠熠生光。

    师尊跟着直起身子,拍一拍手,转过脸来。

    雪夜里,师尊红衣艳艳,长发将束未束,斜插着一枝生动的红梅花。

    “在做什么?”宋泓大步流星地走近,每走一步,心跳便快几分。

    师尊把肩头的狐狸“摘”下来,搂在怀里,“用雪堆了个可恶的小人。”

    “既然可恶,为啥还要堆它?”宋泓失笑,顺着师尊的目光,看到了洞府门侧,犹如石狮子般蹲坐着的宋泓小人。

    为何说是宋泓,因为那马尾过于明显,面上还有对精神抖擞的圆眼睛。

    “堆好揍一顿,泄愤用。”师尊一本正经地说。

    “揍吧,我人在这儿,走了你也揍不成。”宋泓耸肩,耍无赖道。

    “生辰礼物,要什么?”师尊问,那鬓边的红梅落了雪,衬得他面色如玉。

    宋泓勾一勾手,将那小白狐收进须弥戒里,于是他和师尊面对着面,再无别的阻碍。

    与他对视,师尊似乎绷着一股劲儿,身子紧绷得如那拉满弦的弓。

    宋泓叹了口气,三两步跑跳到师尊身前,抬起胳膊环过师尊脖颈,他长高了些,但没有高过师尊,还是习惯孩子气地环颈拥抱。

    师尊犹豫了下,单手回搂过他的腰,但手没有压实。

    不过宋泓不管这些,他要他的生辰礼物,于是他胆大包天地往师尊侧脸蹭过去,嗅到了那梅花清冽的香气。

    师尊琉璃色的眼眸光芒摇曳,宋泓已经吻在了他的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下——

    宋泓:嘿嘿,嘿嘿嘿。

    楸吾:别傻笑了,本来脑子就不好使。

    第79章 七十九 他不会回来了。

    宋泓下山半月有余,楸吾才从熟识的医修那边得来消息,说已经将乌衣城那受害的姑娘们医治,不过效果并没有达到预期,姑娘们虽恢复了些许神志、能自由安排行动,但活动时仍然有异样的僵硬。

    好在燕归观承诺会照管她们的余生,只要平日里不出观,行动僵硬对她们的生活的影响不会太大。

    为了请医修大能出山相助,楸吾不光搭了件巴掌大的丹炉宝器,还耐下性子地听人家调侃了好一阵他为宋泓在大会上强出头的事迹。

    “你这也算是‘老房子着火’了。”那姑奶奶爽朗大笑,“平日里你再看不惯元祈和温若失,也从没跟他们吵起来过,难得难得,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也能见到这等妙事。”

    其他楸吾还能忍耐,但一句“老房子着火”他便心虚了,特别是想到宋泓临告别时那个吻,赶紧敷衍过姑奶奶,抹除掉通讯符后,放任心口的热意涌到面颊和耳朵根。

    造孽啊。

    楸吾扶额闭眼缓了好一阵,待到面色平复,他才掐诀,移形换影到了桑羽的方寸居内。

    洞府内空空荡荡,地面由中心蔓延到角落的,是硕大的北斗七星法阵,每颗星星间流转着枝条状的鹅黄符纹,通体却散发着明亮的浅金光芒。

    桑羽正闭目端坐在法阵中央,双手掐诀浮动着姿态各异的枝叶,披散的长发如气根般与地面枝条的符纹相接,发尾也幽幽地散发着鹅黄的光芒。

    “算天”法阵正在运行,不过并不妨碍楸吾发问:“师兄,还是没有结果么?”

    桑羽没有睁开眼,“嗯,我根据那本书上残留的魔气,仍然无法追寻到任一魔渊出口,和那作乱的‘黑旋风’一样,仿佛凭空出现在乌衣城。”

    “也就是说,魔渊又辟出一新的出口。”楸吾攥了攥拳头。

    桑羽缓缓睁开眼,面容难得严肃:“往好处想,以那黑旋风的实力,不过是一域主,若它是界主及其以上的魔物,你和小宋很难全身而退。”

    “说到界主,除了现今锁魔塔底下的连樾,我就五十年前在魔渊出口,遇到过一只。”楸吾不禁后怕道,“那次多亏了你给我的情报充足,不然我不一定能打过。”

    “更不妙的是,当今修仙界里,只你有正面击杀界主的经验。”桑羽也忧心忡忡,“如果邪书能召唤出不明底细的界主,那覆灭的遍不止人界了。”

    楸吾顿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还是得跟凌云、乾道那边通个气,不,最好通知整个修仙界,让他们早做屠魔的准备。”

    “这是自然,不能单让我们扛事。”桑羽面露难色,“不过,你这次大会,可得罪了好些人。”

    “嗯,所以派林铎去通知吧。”楸吾不假思索地说。

    本来还严肃的桑羽不禁勾起嘴角:“看来你这救命之恩,林铎一辈子都报不完了。”

    “不然捡他回来有何用?”楸吾没有任何愧疚,忽然眼前的桑羽晃了晃,一片纷飞的大雪淹没了他。

    是宋泓那只白狐的视觉又跟他共感了,楸吾向桑羽比了个手势,侧脸凝神与白狐完全共感。

    眼前是一大片广阔的冰原,大雪掩盖了所有生灵行动的痕迹,只剩下平原尽头那阴翳般蔓延开来的森林。

    宋泓跟随的引路纸鹤,存储的是楸吾当年前往北溟的路线,楸吾记得冰原尽头的森林,由大片的针叶冷杉树构成。

    按照楸吾的安排,宋泓得在这冰原下的秘境里停留一阵,扫荡完秘境里需要的天材地宝,再快速地穿过冷杉林,到达那真正无边无际的北溟之海。

    不过,这冰原虽能望到尽头,但那也只是海市蜃楼的投影,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隔天边,宋泓不偏方向直直穿过冰原,至少要徒步行至两万里。

    再加上需找到此间的秘境,宋泓会在这片冰原停留好一阵日子。

    “这边比修仙界更冷呢。”宋泓把白狐抱起,往他怀里塞了塞。

    引路的纸鹤完成使命,收拢翅膀砸到宋泓发顶,随即滚落到白狐柔软的皮毛里。

    共感的楸吾不禁身子一颤,先拜别了桑羽,移形换影回清欢居,还没跌坐在寒玉床上,肩膀传来一阵轻柔的抚摸,宋泓把白狐皮毛里的纸鹤捻出来,收回了须弥戒。

    而白狐还贴着宋泓胸膛缩着,楸吾就算找着寒玉床做支撑点,仍然感觉自己被人搂在半空中。

    不过,小兔崽子的体温还蛮暖和的。

    楸吾没出息地呼出一口气,控制白狐抬了抬脑袋,目光从宋泓愈发硬朗的下颌线越过他高挺的鼻梁,停在那双黑眼睛落雪的睫毛上。

    宋泓戴着防风雪的宽大兜帽,怕碍事,将马尾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帽子里,只鬓角滑落一缕碎发,随着风雪猎猎如旗地飘动。

    他步履未停,甚至处在一种小跑的状态,但单手护着怀里的白狐,没有让楸吾感受到行进时的颠簸。

    楸吾慢慢地适应了被兔崽子搂着的状态,原先还没进入北溟地界,白狐都是靠自己四条短腿,蹬蹬地跑在宋泓周围,要不然就是被收进须弥戒,被抱起来赶路,这还是第一次。

    好在北溟严寒,宋泓也没有那么抗冻,把白狐揣怀里还能取暖,所以楸吾暂时不用担心被收进戒指里。

    虽然被收进戒指里,楸吾也有跑出来的本事,但为了避免暴露,他并没有实施。

    不过待在外边更好,他能时时观察到宋泓的动向。

    “二三,你脖子不舒服吗?怎么老仰着?”宋泓忽然问,伸手在白狐额间的印记上点一点。

    楸吾立马回神,低下脑袋,莫名有些心虚。

    “唔唔。”白狐缩在宋泓怀里哼唧,试图装傻蒙混过关。

    宋泓温柔地抚着白狐头顶,指腹擦过狐狸的耳朵尖:“说好了,不舒服就咬我一口,我们就暂时停下来不赶路。”

    “唔。”白狐舒服地耳朵都在发抖。

    楸吾膈应地捏了捏自己耳垂,但耳边的酥麻感并没有消退,他只能认命地忍耐,分心暗暗唾弃着宋泓给白狐取的名字。

    二三。

    据说取自古籍上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二三便代表着生生不息,是历练破境的绝好兆头。

    楸吾觉得宋泓就是在敷衍他,明明给院落洞府取的名字还像模像样,但听着听着勉强顺耳,后来他路过主殿听林铎点弟子的数量,被那连起来的“二三”惊得差点应声。

    林铎还以为他因徒弟远走心神恍惚,有天特意携他那一长溜弟子,到等闲院门口拍门,说二师兄不必暗自神伤,师侄不在你还有我们大家。

    楸吾念在他一片好意,没有把他和他弟子统统拍飞。

    但让林铎这蠢蛋都以为,宋泓在他心里重如千钧,楸吾还是感觉到不妙。

    怎么可能重要呢?收留宋泓、教导宋泓、维护宋泓,不过是像养育灵植采摘花果般挖去他的灵根。

    北溟,此地养育千千万天材地宝,便是凡间与修仙界合在一起,天材地宝的数量都拍马不及,这是“虹吸”体质之人最好的修行之地。

    先前几年在山间人界的种种历练,不过是尽可能地提高宋泓的武力与应变能力,为这次北溟历练做准备。

    只要宋泓吸纳足够的天材地宝,强行突破体质的限制,展露其灵根真正的品级,破境达成炼气期,他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甚至从北溟归来后,便可练成元婴。

    所以谁会跟这小怪物相像呢,反正不是楸吾这真正的废材。

    “你睡一会儿吧,二三。”耳边的酥麻感消退,楸吾听见宋泓轻轻地叹息,“此地无昼无夜,可不能像在先前的地方,按时辰入睡了。”

    “唔。”白狐哼哼地摆头,意思是不用。

    “我不一定什么时候休息呢。”宋泓说,声音夹杂了些笑,“怎么,你要跟我一起?”

    “嗯唔。”白狐哼唧,点一点头。

    楸吾可不愿白狐睡觉,他还要盯着宋泓呢。

    “好吧。”宋泓劝说无果,又一次点了点白狐眉心,“那我们一起找找秘境的所在。”

    楸吾被逗得彻底耐不住,收去大部分共感,只留下了视觉。

    小兔崽子玩弄跟宠……他就是在玩弄吧。

    楸吾照例盘腿打坐,继续他每日的课业,只是修为没有任何长进,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炼化的魔物内丹对他全然没有了增益。

    但今日不知怎么,楸吾刚刚调动气息,一个小周天都没过,便头一低,眼前陷入了一片金黄。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是被他丢在记忆角落里短暂的小半年时光,他印象中有那么些事情,但记不清细节,没想到这时却清晰地看见——

    他昏倒在凡间与仙界相勾连的天梯上,被一对年轻的男女修士轮流背回了修仙界里,一个藏在某不起眼矮山包的某不知名的小宗门。

    待他醒过来,发现左边歪靠着男修士,右边端坐着女修士,二人笑起来是如出一辙的眯眯眼,狡黠又不失活泼。

    他们身在一简朴的农家小屋,楸吾盖着的被单,蓝底印白花,躺着的床榻是硬硬的土炕,两边的角落塞着杂七杂八的板凳桌椅、箩筐簸箕,所有的物件包括他身侧的两个人,都被毛绒绒的暖光包围,近在眼前又远隔天边。

    “师弟,我是师姐哦。”女修士先开口,眼尾晃着一粒明媚的朱砂小痣。

    “我是你大师兄。”男修士长眉入鬓,笑起来眉飞色舞。

    “你们……是谁?”楸吾嗫嚅问道,眼泪先砸了下来,“这里是哪儿?”

    毛绒绒的暖光将物件与人逐渐模糊,只剩下大致的轮廓。

    师姐师兄还是笑,师兄把手放在他发顶,师姐轻声哄着他:“球球,你再睡会儿吧,睡醒师父就回来了。”

    不,他不会回来了,你们也不会回来了。

    楸吾睁开眼,眼尾漫过莫名的凉意:他怎么就睡着了?

    自那以后,两百多年快三百年,他再也没有安然入睡过——

    宋泓:没事摸摸狐狸脑袋,摸摸狐狸耳朵,摸摸狐狸尾巴。

    楸吾:我劝你管住手。

    第80章 八十 “看吧,你又在装傻了。”……

    北溟之地无昼无夜,这大雪倒时下时停。

    宋泓冒雪赶路,雪停时再找地方歇脚。

    一方面是为照顾怀里的小狐二三,腾出些许休憩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趁雪停风静,凝神感知秘境入口所在的位置。

    师尊说,修士有灵气,魔物有魔气,秘境中的天材地宝自然也有它们的气息,而宋泓吞服过不少材宝,凝神到一定程度,能感知到秘宝的大致位置。

    不过感知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冰原辽阔,雪停之后也有冷雾弥漫,宋泓每每凝神,除了无边的荒芜与身侧小狐的温热,便感知不到其他生灵的所在。

    这也是他进入冰原后,没有将二三再收入须弥戒的原因,有个活物陪伴身边,总比举目望去,一片死寂苍凉要好。

    冰原虽然荒芜,但也不至于没有活物,例如一种随处可见、染上冰霜的枯草。

    看上去那是白霜枯黄的草叶,踩上去也咯吱咯吱地脆响,但当宋泓的脚印在这“枯草”上停留一瞬,那这“枯草”便能生龙活虎地迅速摇曳抽条,将宋泓的小腿狠狠咬住。

    不过斩断也很容易,“枯草”和它的外表一样,十分干脆。

    找到避风的岩石停留休憩时,宋泓会用映雪割一大捧“枯草”,用师兄给的离火符点燃,给自己和小狐狸取暖,“枯草”也很神奇,一直到宋泓不需要它们燃烧时,它们还在燃烧,省去了一般添柴加火的步骤。

    虽然宋泓比较抗冻,还可用调息驱寒,小狐的皮毛也厚实茂密,但这冰原的寒冷并没有松懈的时候,无风无雪,冷雾也泛着渗入骨髓的寒意,而人和狐狸两只活物到底还是需要喘口气。

    开始凝神前,宋泓会给二三喂两颗补气的丹药,水属性的,师尊说水生万物,水属的丹药能随意给未开灵智的灵兽喂一些,没太大坏处,也没太大益处,就是可供饱腹的糖丸。

    他自己陪着吃两颗,差不多也当糖丸放嘴里嚼嚼,但他毕竟辟谷多年,不用依靠进食恢复体力。

    二三不爱下地,休憩时也蜷缩在宋泓怀里,用大尾巴盖住脑袋,睡相很乖。

    宋泓凝神半晌,为了感知到生灵的活气,也便自顾自掐诀调息,按照师尊说的,运转小周天一百零八次后,转为大周天。

    合上眼睛,满目都是浅金色的温暖海洋,这些年宋泓一直在与这片海洋打交道,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只运转两轮小周天,草草地扫一眼海面的波纹,便睁眼离开了它。

    近些日子他在海面上停留的时间久了,渐渐从海面荡漾的波纹下,看到一串串小鱼游弋嬉戏的身影,之前没有,大概是最近才修炼出来的,师尊说这片海洋是他的识海,识海中的一切都与他的修行息息相关。

    他心念一转,小周天运转完毕,改掐诀手势与调息方位,小鱼从识海中跃出,一条条冰蓝晶莹,在半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汇聚丹田的气息重新涌向周身经脉——大周天运转开始。

    这般走走停停,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宋泓跟二三自言自语地打商量,说把雪落记为昼、雪停记为夜,如此来计算他们行进了多少日子,可惜二三只哼哼唧唧,没给他的提议给出任何意见。

    而没有人提醒,宋泓也只嘴上说说,转头就把记日子的想法抛在脑后。

    冰原上除了那随处可见的“枯草”,还有一些其他的草木,不过相比“枯草”的寻常,生得较为匪夷所思的奇怪,例如外观如青石的树木,有棱有角但没有枝叶,宋泓本以为找到了挡风之处,点火取暖时一不小心溅了粒火星到青石上,随即青石噼啪燃烧,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草木灰味道。

    只是没有“枯草”耐烧,眨眼工夫,这得几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大青石便化为了灰烬。

    一人一狐静立在灰烬前良久,宋泓由衷地对大青石说:“抱歉。”

    如果师尊在的话,一定会安慰宋泓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再例如长了脚肆意奔跑蹦哒的芒草,打眼看过去,真像一只鬼鬼祟祟的灰毛耗子。

    除了芒草,宋泓还见到过长了腿的菌子,就是那种长了尖尖伞盖的菌子,和芒草一样都是灰扑扑的,不过师尊说,菌子不算在草木之列。

    冰原里还有活动的灵兽,宋泓也没在外界见到过,常见的便是常躲在“枯草”从中睡大觉的毛球,拳头大小,灰白色皮毛,没有五官和腿,圆滚滚的身子上只探出两只肉粉色的小小爪子,宋泓拔草时偶尔惊到它们,会听到它们“哇呀”地尖叫一声,车轱辘般滚远得看不见踪影。

    如果师尊在的话,可能会说要抓来几只研究研究,听它们“哇呀”来“哇呀”去也是个享受。

    师尊说,师尊说。

    师尊这样说,师尊那样说。

    宋泓还以为自己记性没那么好的,但现在很多师尊说过的话,很多师尊说话时面上细微的神态,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睁开眼闭上眼都是,想忽略想遗忘都做不到。

    他就是很想很想师尊,哪怕出发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能独立地完成历练,事实上已经从修仙界来到了北溟的冰原上,他还是离不开师尊先前如影随形的陪伴。

    “二三,我好想师尊。”宋泓把脸埋在二三温暖的皮毛里,火光融融,身前的“枯草”堆在噼啪燃烧。

    二三稍稍挣扎了一下,而后颇通人性地抬抬爪子,碰了碰宋泓乱蓬蓬的发顶。

    宋泓还没来得及感动,他便先感应到了避风巨石的另一面,有人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是人,没有未开智的灵兽会用两只脚走路,且还可以控制呼吸。

    他不动声色地将二三收回须弥戒,取出了映雪剑。

    师尊说,前来北溟历练的修士数不胜数,宗派散修鱼龙混杂,从炼气到元婴应有尽有,但有一点是,相当一部分修士还没有到达可辟谷的筑基期,所以他们大多结伴而行,共享食物和饮水,共同抵抗未知的危险。

    若食物和水告罄,那么他们也会结伴前去掠夺他人的行囊。

    果不其然,宋泓在翻身跃起时敏锐地看见:来者有三,衣着褴褛但严实,从头包到脚,不辨男女,他们腕间、发尾借绑有利器,是匕首和梭镖,没有体积大的刀剑。

    不过,宋泓也不用管那么多,他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个身,手上长剑一拧,“簌簌”两声,剑器破空,地面做贼的三人应声倒地。

    宋泓落地,探了探三人的状态,确认全全昏迷,才收剑转身回石头另一边,熄灭了火堆。

    “二三,我们得另找一休息的地方了。”宋泓把小狐从戒指里捞出来。

    “嗷?”小狐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但宋泓并没有多做停留,扯了扯帽檐,抱着狐狸快步离开。

    这次他手下留情,没有取这些人性命,一是这三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二是他没有杀人的经验,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迷茫不知,只能先尽可能提高警惕,避开可能遇见的人群。

    “哇呀!”“哇呀!”

    藏在“枯草”丛中的灰白毛球,无端端地尖叫着滚远,冰原灰蒙蒙的晦暗不明,那一串四散滚动的毛球,乍看之下像一个个骨碌碌的人头。

    宋泓心下一紧,后背不由自主地发凉,随即他将狐狸与映雪剑交换位置,反握长剑向身后刺去。

    长剑扑了空,但宋泓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巧地从剑身流淌而过,余光里是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雾气,漆黑但透明。

    宋泓立马收剑转身,提气轻身跳到数丈开外,那漆黑却透明的柔软雾气,缓缓地碾过地上摇摆不已的“枯草”,向着那远去的“哇呀”声追赶而去,没有注意到数丈开外还孤零零站着一人类少年。

    这也是冰原独有的生灵吗?

    宋泓惊魂未定,反应过来时后背冷汗淋淋,只右手还死死钳住剑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待到心跳声渐渐平缓,宋泓目光也逐渐坚定了起来:不可以再沉溺于对师尊的思念中,而对冰原的危险性心存侥幸。

    他得历练成功后,才能活着回去见师尊。

    “没事了,二三,我们继续赶路。”宋泓又把白狐捞了出来。

    二三安慰似的顶了顶他的下巴,绒绒的皮毛挠得他好痒,也让他内心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你是不是真听得懂我说话?”宋泓不禁问道。

    “嗷呜?”二三歪着脑袋,绿眼睛不明就里。

    宋泓把它往怀里拢一拢,避开了雾气前进的方向,朝另一边走去。

    “看吧,你又在装傻了。”

    *

    小兔崽子还挺好哄。

    楸吾收回和白狐的大部分共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发顶,他其实本来想抬爪子的,但被宋泓端着尾巴抱着,爪子陷在了宋泓胸膛,只能退而求次地拿脑袋拱一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山间的雪就要开化了。

    这一个多月陪小兔崽子漫步冰原,楸吾几乎每日都会舒服地小憩一两个时辰,梦见一些早就该被遗忘的往事。

    那半年的时光在楸吾的人生长河里,不过是一圈微小的涟漪,如今却迟来地溅起了白亮的水花。

    楸吾心想,这大概与白狐和宋泓结下的契约有关,连带他这附身于白狐的修士,都被宋泓周身的气场影响——怎么以前崽子在身边的时候没被影响,单单附个身就影响了?

    多半是桑羽捣的鬼,他教宋泓如何结契的。

    奈何楸吾也没找到他这师兄的把柄,宋泓出发前,他还仔细检查过小狐额前的蓝点,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普通的跟宠认主的契约纹样。

    若到春天了,楸吾还是会因小狐待在宋泓怀里懒洋洋地发困,他就要去找桑羽的麻烦……

    楸吾褪掉外衣,缓缓的滑入温泉池水里,抬手泼水到右肩,余光里却忽然冒出一鲜艳的梅花纹样。

    他心下一惊,忙侧过脸掰过右肩来看,那五瓣梅花是艳艳的鲜红,仿佛被人用蘸满血水的毛笔精细勾勒,花瓣花蕊都生动得分明。

    楸吾冷冷地按过肩膀,咬牙想着,确实该去找桑羽的麻烦了——

    宋泓:我感觉二三颇通人性,不会是要成精了吧?

    楸吾:哼,是比你成精的可能性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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