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些日子,宋泓因为伤病,每晚都只能和师尊亲亲抱抱,最多摸一摸。
宋泓有一点点不满,但宋泓不说。
凌云宗的大会还在继续,师尊听林铎师叔告知说,眼下进行到了综合大比的环节,因着宋泓第一场的表现,综合大比还未开始,天一宗的排名便遥遥领先,只要师兄师姐们在综合大比上能动弹,他们的排名就不会掉出前三。
“看起来不用我过去接着比了呢。”宋泓卖乖地插话道。
“你伤好了就过来,肯定你在胜算更大。”师叔见台阶就上。
惹得宋泓忙讪讪地打推辞:“嗯……这伤还有一阵才能好全呢。”
师尊便抬手点了点宋泓眉心,嗔怪了他两句“别胡闹”,便跟师叔把话题扯到了师伯身上。
“你还是得耐住性子,别插手他们师徒间的事。”师尊对师叔说,“我看师兄对阿翎的病心里有数。”
“我巴不得商翎那小子继续病着,好让霜降接手他之前的事务。”林铎师叔习惯性地嘴毒,“但大师兄就他一个徒弟,还精心栽培了上百年,万一那小子折了,伤心的也还是大师兄。”
“我倒觉得那不是什么伤及性命的病。”师尊眯了眯眼,“师兄收阿翎为徒时,阿翎便有这毛病了,百年来也没见影响身体。”
“之前发病又不频繁,二三十年发一次,现在好了,一个月能发病二三十次。”林铎师叔说。
“所以你还是打算请医修过来?”师尊叹息。
“正好这次综合大比,屠苏药谷的素问仙子过来观礼,听说了小宋的事,想来苍澜山见一见他。”林铎师叔那边显然安排好一切,“二师兄,到时候麻烦你在大师兄带商翎逃跑时,破开他的阵法,给仙子留一柱香看病的时间。”
素问仙子便是提供蝉衣雪荷的仙人,宋泓一听仙子要来见他,不免也有些紧张。
师尊安抚地拍了拍宋泓手背:“我尽力,但到时候师兄生气,我会和庭空搭救仙子,把你推出去被长终剑乱砍。”
“大师兄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林铎师叔说。
“意思是我不明事理咯?”师尊又开始跟人逗闷子。
林铎师兄不识逗,反倒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是你让小宋送来秘境的灵花灵果,正好让大暑拿到了那一支能修复断臂的灵藕,之前因为我的漠视和大暑的肆意妄为,让小宋受了诸多委屈,你便是彻底废了大暑也不为过,但如今却把这疗伤灵药送了过来。”
“若不是小宋不愿再见他,我非要押着他来小宋跟前磕头谢恩。”
师尊看一看宋泓,意思是你送花果送得那么贴心?
宋泓摇一摇头,意思是巧合罢了。
“也不用来磕头,”师尊帮宋泓回绝,“以前的事翻篇吧。”
不过宋泓养伤这段时间,也确实没见过师伯和师兄,他一直赖在等闲院里听雨晒太阳,师伯呢又只发来通讯传达问候,说缺什么伤药,让师尊去找他拿。
宋泓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外伤看不到痕迹,内伤也没有再随动作而发痛,他腻在师尊身边唧唧歪歪,说想去看一看翎师兄。
“师尊你跟师伯师叔关系好,我跟翎师兄和霜降师姐关系也好。”宋泓说。
师尊却不认:“我跟他们关系可一般。”
宋泓了然接茬:“哦,我知道,毕竟是为成立宗门半途结拜的师兄弟。”
师尊反手给宋泓一个脑瓜崩:“油嘴滑舌。”
*
问过师伯是否方便,得来了肯定的答复。
师尊便在院子里摘了一篮灵花灵果,宋泓把这次大会送的护身法器也带上,师徒二人便往方寸居去。
翎师兄看起来状态不错,见着宋泓还额外夸了他两句,说可惜没亲眼见着宋泓夺魁的英姿。
把宋泓说得都不太好意思,但他转念一想,若这次是翎师兄任主裁判,他是不是就没有获胜的机会了?翎师兄可是分神期的强者,比元婴又高一境,本来和师姐比试就耗了宋泓半条命,于是不好意思也转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谢师兄不当裁判之恩。
师尊和师伯聊起宗门的事宜,分明他们平时都当甩手掌柜,不过也给宋泓让出了可以跟师兄单独聊聊的空间。
他们便在方寸居洞口摆了桌案蒲团,师兄照常打香篆,宋泓则配合地喝一点师兄泡好的茶。
洞府外云烟缥缈,不时有白鹤朱鹮飞掠而过,是一方令人心明意静的福地。
宋泓应该趁这番情境,与师兄好好聊聊修行破境的证道之事,然而他放下杯盏开口便问:“师兄,你有没有能调动人情绪的香?”
“我调制的香一般都作安神之用,让人嗅之心平气和不生情欲。”师兄水静风停地扶着右手腕打香篆,似乎并没听出宋泓的言下之意。
宋泓不免叫屈:“你放了胡椒的香料也有这作用么?”
“那是胡椒的比例放多了。”师兄面无愧色,“不过你说的那种香,我也曾听说过,不知你拿它做什么用啊?”
一下让宋泓哑口无言,他总能如实告诉师兄说,他想点香让师尊晚上放开些——竟然敢如此算计师尊,他不是一个好徒弟。
但师兄也不是个好徒弟啊,师兄会理解他吧。
“我不会用它做坏事的。”宋泓心虚地小小声说。
“说这话前,把你脖子上的痕迹挡一挡。”师兄打完香篆最后一笔,抬眼含笑道。
宋泓下意识地就去摸脖颈右侧,其实师尊一般不会咬他比较显眼的位置,但昨晚他有些过分了,被师尊咬了口脖子以示警告。
唉,他不过是挣扎着去拉扯师尊的里衣,想看看师尊肩膀的痕迹在不在,他记得师尊的右肩应该有朵梅花印记才对。
宋泓神思飘远,一些话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师兄,你是怎么能和师伯那么亲密的?”
“师弟啊,得亏我是你师兄。”师兄垂着眼把香盘放进博山炉,宋泓这会儿机敏地瞥见他手背青筋暴起,“不然你这会儿就被打下山崖了。”
宋泓忙忙告饶,说着“小子冒昧,一时忘了礼数”。
“但说亲密也没多亲密。”师兄饶过了宋泓,神情却无端落寞,“师尊只是没那么顾及我罢了。”
“难道师伯真强迫了你?”宋泓一时没压住声音,“腾”地从蒲团站起身。
好在师尊拖住了师伯,没注意到洞府外的动静。
师兄忙抬眼笑道:“也不是这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我和师尊各取所需,能相伴但不能交心。”
“这样么……”宋泓迷惑地坐了下来。
博山炉上紫烟袅袅,是柿子烂熟的气息,倒很衬这秋景。
“你也不用心急,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师叔会和你更亲近的。”师兄说,“毕竟他那么在意你,连让你独自去修行都不放心。”
宋泓听得脸热:竟然师兄也知道了么?
“师伯也在意你,他不去仙界大会,就在苍澜山一直守着你。”宋泓绞尽脑汁地劝慰师兄。
却不料话音刚落,桌案被掀翻,香炉险险滚到了宋泓大腿上。
宋泓起身出剑的速度快,挡住了师兄来势汹汹的一击。
红色的火焰燎到宋泓面颊,他看到师兄点漆的眸子染上了海棠的胭红:这不是翎师兄!
洞府门前狭窄,师兄弟二人御剑缠斗到了半空,宋泓顾不得身上的暗伤,掐诀全力从云雾召出海潮般的水龙,抵挡师兄挥剑烧过来的熊熊火焰。
师兄不受环境所限,火焰随心所欲地越烧越旺,将宋泓的水龙又一次蒸腾回了云雾。
宋泓顿时失了防护,又暗暗叫苦把那护身法器送给师兄做探望礼物,此时只得正面相迎师兄烧着红火的剑尖。
他只好故技重施,召来丝丝水线缠住师兄全身,却不想师兄不为所困,那剑尖便轻易划过宋泓抵挡的剑身,反手向宋泓面门劈去。
便是避无可避,宋泓却没感觉到灼热的疼痛,“当”地一声,那手腕粗的藤蔓便将师兄的长剑弹飞。
宋泓腰间一紧,落到师尊坚实温暖的怀抱,还未来得及与师尊对视,那杀气凌厉的翎师兄便被藤蔓绑成了青蓝色的粽子,照霜剑携万千云气直直刺向他眉间。
好快的剑!
宋泓不禁吞了吞唾沫,看向师尊面庞时,被那泠冽的肃杀之气惊得不敢呼吸。
“商翎,要我把你打醒吗?”师尊冷声发问,照霜剑寸寸逼近,刺进了翎师兄的眉心。
红眼睛的翎师兄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身侧亮起了鹅黄色枝条般的符纹。
师伯不知何时出现在师尊身侧,拱手抱歉道:“师弟,还请收一收照霜,我把他困住了。”
师尊瞥了眼师伯,到底挥袖把照霜收回。
宋泓被师尊搂着腰,由于个子太高,站直也不是、蜷缩也不是,只好歪着脑袋靠到师尊肩膀,强行作小鸟依人状。
“看来他的病情确实严重了,之前明明只会攻击你。”师尊对师伯说着,浑身杀气未退,搂住宋泓后腰的手不自觉收紧。
“所以之后你们都不要再来了。”师伯颓唐地笑笑,面对着双眼快迸出火焰的师兄,反手飞出一枚光针,刺入师兄眉心,“也劝劝林铎让他别管,他没你这修为,当心被商翎要了性命。”
红眼睛的师兄便将头一歪,昏睡在了鹅黄枝条开满的法阵里。
宋泓腰间一松,被师尊放了开来,“我刚刚也不是针对阿翎。”师尊褪去了杀气,缓声向师伯解释道。
师伯却宽容地笑笑,看向了宋泓,回答师尊说:“我知道,你只是担心小宋遭遇不测。”
“他重伤初愈,你怎么会舍得他呢?”——
宋泓:师尊,你刚刚好像真的要杀了翎师兄。
楸吾:你看错了。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 “师尊,你不再多摸一会儿……
“司界大人,您出手攻击气运之子,怕是不符合神界的规定吧。”桑羽难得动了真怒,几乎冒着神力弥散的风险,将司界锁在囚禁法阵里。
司界却意外地没挣扎,瘫坐在洞府地面,露出和商翎几乎如出一辙的慵懒神情。
“我只是试一试他的修为罢了。”司界漫不经心地回答,“而且他师尊那么紧张他,那一剑似乎真要把我杀死。”
“那司界大人可还满意?”桑羽阴阳怪气地问。
“我满意与否,也不影响最终战局。”司界笑笑,“只是你,扶桑,不日我便要夺回身体,做好跟我回昆仑的准备。”
桑羽还未来得及应答,司界便闭上眼,再睁开时瞳色换回了寻常的黑眸。
商翎看一看周身的阵法符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次犯病犯得厉害么?”商翎问。
“和之前差不多。”桑羽解除了法阵,含糊地打发了过去。
他向商翎伸出手,商翎没接,也没起身,狐疑问道:“那师伯和小宋师弟呢?”
“他们有事先回去了。”桑羽回答,他执着地上前把商翎拖拽起来,反被商翎圈进了怀里。
商翎把脸埋进桑羽颈窝,做出了一个绝对依恋的姿态。
“我感觉,我很快不再是我。”商翎的声音平如静水,陈述着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师尊,你要小心。”
“不应该为你自己担心么?”桑羽反问,“时至今日,我都没有找到能解救你的法子。”
“本来命数这东西已经被天道决定,不是你我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商翎回答,“而且我拜你为师,又不是想让你为我延寿续命。”
是,桑羽怎么可能忘记,当商翎第一次在他洞府里睁开黑色眸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拒绝拜桑羽为师。
桑羽本就是为占司界便宜,见司界这一懵懂神格没了对他的记忆,拒绝他都如此干脆,索性没有强求。
但商翎第二句话就是:“你和我上床,我就认你做师父。”
如此离经叛道之语,绝对不可能出自端正刻板的司界之口,桑羽一下子被勾起兴致:“你我只是第一次见面,如此轻浮发言,有些不够妥当吧。”
“啊,但我出自本心,”商翎似有些被冤枉,“我真心想跟你上床。”
桑羽终于被逗笑了:“总得给我个理由。”
商翎思忖片刻,只答:“本能反应,好像我的诞生,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事。”
桑羽到现在都还没参悟透他们初相见时的对话,而商翎也没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那你可得尝所愿了?”桑羽问,声音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商翎抬起脸,轻轻碰了碰桑羽嘴唇:“勉强不枉此生。”
*
“师尊?师尊——”
宋泓喊了好几声,师尊才堪堪停下剥开他衣料的手。
不过宋泓发现师尊应该不是因为他喊才停的,而是确认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才停。
“这是我说的第五遍,师尊,”宋泓故意板起脸,“师兄没伤着我,你也看到我衣服上连划痕都没有。”
师尊不说话,又扫了他胸膛一眼,伸手摸了摸他心口的位置。
“师尊,你使劲摸摸,心脏还活蹦乱跳的。”宋泓把师尊的手抓了,慷慨地在自己胸口再摁了摁。
“我很早之前就教过你,打不过赶紧跑。”师尊拧着眉缓声说,“你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泓撇撇嘴:“那可是翎师兄欸,我能和翎师兄切磋的机会又不多,要好好把握才行。而且退一万步讲,你和师伯不都在旁边嘛。”
“你要出剑再慢点儿,我鬓角那点儿头发,估计能让师兄烫成卷毛。”
师尊终于被逗笑了:“敢情你还有些遗憾?”
“没没没,我很爱惜我头发,从秘境出来,好不容易长齐整了些。”宋泓趁热打铁地继续逗,“多亏了师尊你每天给我梳头,不然可长不了那么好。”
“少贫嘴。”师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挣开宋泓的手,把他散到肩膀的衣服拢了又拢。
宋泓顿时失落道:“师尊,你不再多摸一会儿吗?”
师尊轻咳:“天色还早。”
宋泓再次痛恨不能白日宣淫这个规定。
“今年冬天,我们还照旧下山吗?”宋泓自己把衣襟整理好,强忍欲火转移话题道。
“我偏向于今年去魔渊出口。”师尊说,“你已经有了能长时间不间断战斗的能力,去魔渊历练,不光能提升你自己,也是为人间百姓谋福祉。”
宋泓一听斗志便昂扬起来:“那我要和师尊一样,在魔渊出口斗个十年八年。”
师尊只浅浅点头:“你还没下去呢。”
宋泓的斗志转为了脸红:“啊,我这就去洗冷水澡。”
“罢了,你暗伤还没好全。”师尊将他肩膀一按,轻易就把他推倒在了榻上,“下不为例。”
哼哼,已经破例好几次了。
宋泓心下暗爽,但看师尊又衣着齐整,不免起了些情绪。
“师尊,你还欠着我好几年的生辰礼物呢。”宋泓贴在师尊耳边,腻腻歪歪地迂回撒娇道,“能不能有个礼物让我自己选?”
“不能。”师尊一口回绝得很干脆。
宋泓正要哼唧地表示抗议,被师尊一口堵住了嘴。
待到他身上那股燥热的劲儿下去,师尊躺到他身侧,把手递给他,让他用术法帮忙清洁。
趁他又在心猿意马,师尊抛出了个小鱼钩:“我知道你要选什么,那个我默认会送给你,不算在生辰礼物里。”
“诶?”宋泓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脑子晕晕乎乎。
“别以为我没听到,你跟你师兄在说什么。”师尊低笑,“小伙子,一天到晚,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宋泓把师尊洗净的手轻轻松开:“我还是个伤患,你得让着伤患才是。”
他以为自己又得挨一个脑瓜崩,但师尊的手却向下,隔着他衣物拍了拍他紧实的小腹。
“你还说我呢。”宋泓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还没到晚上,别乱摸。”
师尊真奇怪,不但没给他脑瓜崩,也没怼他两句,反而将他又往怀里搂了搂眷恋地吻上他额头。
宋泓意识到,师尊这是在心疼他。
他反手把师尊也搂紧,郑重地说:“我没事了,师尊。”
*
每年苍澜山的初雪不在同一天,例如这次宋泓去主殿见从大会上回来的师叔和师姐师兄们,苍澜山晴空万里,没有半点下雪的迹象。
宋泓从没见过笑成花儿似的师叔,毕竟他给师叔取的外号就是冷面,如今这外号不合时宜,应当改为花面才是。
“小宋,你说说你,怎么连魁首奖励都没拿全,直接回苍澜山了呢?”师叔嘴上骂着,面上的笑意都漫溢了出来。
宋泓忍住白眼:“因为我身受重伤,这会儿才好透,而且我也只没有要号令掌门的那个奖励,不是早跟你说,让给你们了吗?”
师叔便被他直接落了面子,霜降师姐也不帮师叔找补,直道:“师尊,少说废话,赶紧把奖励分给小宋,让他回去早些休息。”
师叔怨念地扫了眼霜降师姐,而其他师姐师兄也不吭声,特别大暑师兄,依靠自己个儿矮的优势,占到了人群最里面躲藏,生怕和宋泓撞上视线。
“我还是要多说两句,此次大会虽然有小宋赢来的开门红,但综合大比上,我们宗门也不落下风,所以能赢得大会的宗门魁首,天一宗当之无愧。”师叔倔强地做着总结发言。
宋泓和霜降师姐也难得配合他,同时认真地鼓了掌。
当然之后的发言跟废话差不多,宋泓能理解师叔的激动之情,但他也不想在人前罚站。
好在师姐趁大家都昏昏欲睡之际,勾手将宋泓引到师叔的座位后,将大把的灵花灵果和丹药法器,不要钱地往宋泓怀里塞。
“这些是综合大比胜出后的奖励。”师姐解释说。
宋泓推辞不得,收好道过谢后,又问:“师叔用号令掌门的权限做了什么?”
“他用综合大比胜利后的权限,让各大门派都穿一年天一宗的门派服饰。”师姐为难地闭了闭眼,很快正色道,“至于你那一份权限,他让各掌门记住你朋友们的名字,以后有什么宴会或比试,多想着你朋友。”
宋泓了然地笑了:“看来师叔遵守了我们间的约定。”
“我师尊虽脾性一般,但唯有重诺这一点,是在仙界有口皆碑的。”师姐也难得勾了勾嘴角,“不然我也不会愿意拜他为师。”
“师姐,你要同我讲一讲往事了么?”宋泓试探地问。
“时候未到。”师姐又卖起关子,“等你彻底打败我再说。”
“你还不如直接说等我修成元婴。”宋泓撇撇嘴。
“我收回当年质疑你的话,以你的天赋,修成元婴指日可待。”师姐抬手拍拍他肩膀,“但我也不后悔我说过那样的话。”
“在当初你也没说错。”宋泓笑笑。
另一边师叔在喊宋泓和霜降师姐的名字:“人哪儿去了?正夸到你们呢。”
师叔这夸宋泓也承受不起,低声向师姐告辞:“我就先走一步,师尊还在等我。”——
宋泓:酿酱,酿酿酱酱。
楸吾:让我看看你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还是楸吾:拖下去砍了吧。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 “庭空,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但是初雪什么时候到来呢,苍澜山的天气也没个准数。
而且更重要的是,师尊下山了,到下初雪了再回来。
“下山不可以把我也带上吗?”师尊走前,宋泓差点要趴地上抱住师尊小腿,“你看,我伤还没好透呢!”
“别耍小性子啊,我也就去个几天而已。”师尊没让他趴地上,倒是结结实实搂回了他,“你好好招待素问仙子,配合你霜降师姐拦住你那不自量力的师叔。”
“我刚逃脱师叔的夸奖‘魔咒’,你这不是把我又往火坑里推吗?”宋泓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夸你还不开心啊?你师叔又不是什么坏人。”师尊失笑,拍着他脑后的马尾,犹如安慰一只正在呼噜呼噜的猫,“我把二三留给你喂,这总行了吧。”
“你明明是一早就打算好让我多干活。”宋泓气呼呼地说,“又让我招待仙子,还让我拦着师叔,甚至连二三也扔给我!”
不过刚控诉完,宋泓讷讷地反应过来,“等等,你是不是还有附身二三的后遗症?”
师尊这会儿笑得喘不过气:“啊,本来也不想给你带,但又怕你太想我。”
“那我还是只给二三喂吃的,不碰它了。”宋泓松开了师尊,认真道,“不然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二三的不尊重。”
师尊眼神摇晃,“你同意我下山了?”
“不要每次都那么会抓重点。”宋泓咬牙。
师尊入夜后出发,宋泓送到山门还想再送几十里,被师尊的照霜剑吓了回去。
夜里睡在等闲院里师尊的卧房,把脸埋在还有师尊气息的被褥里,左右睡不着,就对趴床边狐狸窝的二三哼唧抱怨,说你另一个主人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就舍得丢下咱们爷俩,你在他把你送来我这边的时候,怎么不一口咬住他衣袖,撒泼打滚求他留下。
结果是宋泓哀嚎了整晚,二三没事狐般蜷缩了身子,早早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还是没开灵智的狐狸好啊,没心没肺,师尊养它的时候,它不念宋泓,宋泓养它的时候,它也不念师尊,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但吃了他俩轮流喂的那么多灵丹,小狐还不开灵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宋泓还拜托师尊去问了师伯,得到的回应是因为小狐是特意挑选的跟宠,不具备灵兽修行的慧根,给它喂药性温和的灵丹,跟喂续命大补丸差不多,能让小狐越过灵狐寿命的三十岁大关,活到一百岁,不过一百岁也是极限了。
他们养得好,灵丹更好,但小狐的寿命上限在那里,是为天命不可违。
宋泓不免叹息,他之前修行艰苦,便是被这天命所困。
一晚上想想下山的师尊,又想想寿命有限的小狐,宋泓直到四更天才睡了个囫囵觉,很快就被小狐的爪子拍醒。
二三饿了,以及他要去主殿迎接来访的素问仙子。
但见到仙子之前,宋泓先与师姐一道,埋伏在师叔院落的门口,从师叔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师姐给了师叔后脑勺一棍,宋泓给了师叔后背一棍。
师叔当即以脸着地,昏迷了过去。
宋泓与师姐击掌,并疑惑地问师姐把师叔打晕需要下手那么狠吗?不仅用实心的铁棍子,而且还打师叔后脑勺。
师姐说你不懂,你师叔铜头铁骨,不下狠手奈何不了他。
“但其实师叔想让素问仙子诊治翎师兄,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宋泓说。
“在释放好心前,先确定自己能不能从翎师兄手下脱身吧。”师姐说,“师兄发病起来连你和大师伯都砍,何况素来跟他不对付的你师叔?”
“再者素问仙子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冒这等风险呢。”
师姐抬着师叔的肩膀,宋泓抬着师叔的腿,师姐弟俩一前一后搬运着师叔进院子。
宋泓说:“希望翎师兄不要有事。”
师姐说:“我反正相信大师伯。”
而后师姐弟二人换了身待客的正式衣装,在其他师兄师姐的配合下,带素问仙子参观了主殿、藏书阁、藏宝阁和剑阁,路过击水台,也在击水台边感受了下灵泉汇成的瀑布带来的泠冽气息。
若是师尊在,宋泓可以邀仙子到等闲院小坐,但师尊不在,他也不想张罗得太精细。
可惜素问仙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苍澜山,不见天一宗的掌门,更不见大长老和二长老,好在仙子大气,不跟他们计较,还打圆场说:“看得出来在天一宗,你们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但仙子没忘记和师叔约定好的事,游览完所有必要的地点,特地向霜降师姐和宋泓提出。
师姐圆不好谎,后退一步把场子让给宋泓。
宋泓也编不出来谎话,只得将师兄的病情避重就轻地含糊说了,着重点出掌门师伯对此事的态度。
“师伯的意思是,让我们都不要插手,我想师伯都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仙子也不是执着的迂腐人,听到宋泓的转述,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呢,桑掌门很少说这么绝对的话,上次还是在前天一宗被入魔的连樾屠杀满门时。”
“连樾是谁?”宋泓不禁问道,心里更疑惑前天一宗又是什么,天一宗不就是师尊和师伯师叔创建的吗。
此时只宋泓和师姐陪同仙子,师姐面色骤变:“仙子,还请慎言。”
“对其他人我没必要再提连樾的事情。”仙子表情也严肃,“但小宋是楸吾仙君的弟子,就算仙君认为往事过于残忍对他隐瞒,我也觉得他有必要知晓。”
师姐无奈道:“宗门的晚辈里,只我和翎师兄听到些许连樾犯下的罪孽,其他师弟师妹都不曾知晓,这是三位长辈一道定下来的门规。”
“真的好吗?”仙子不满发问,“你们就算瞒着小辈,连樾那魔头也要出世了!”
“仙子从何得知?”这回连师姐都面露迷茫。
“小仙不才,习得皮毛的算天阵法。”素问仙子冷笑,“自连樾被关押锁魔塔下,不止上三宗的掌门长老关注此事,还有我这势单力薄的小散修。”
“我理解此前为防止修仙界动乱,上三宗决定压下锁魔塔一事,毕竟连樾之前,三界中并无修士入魔。但我没想到,就连你们作为当事宗门,也没有跟弟子提及。”
师姐越步上前,将宋泓护在身后,面对忽然咄咄逼人的仙子,神情严肃:“长辈不提及,自有他们的安排,我身为天一宗晚辈中的大师姐,只需执行长辈们的决议,若仙子仍然执意要谈起令人不愉快的话题,那么我便要送客了。”
“我见过你在大会上的表现,还以为你是多伶俐的一个人。”仙子不无失望道,“没想到你竟愚忠至此。”
“这只是我分内之责。”师姐语气冷硬。
宋泓终于找到插嘴的间隙:“但是师姐,我想听仙子说。”
“别胡闹。”师姐难得呵斥他。
仙子倒和缓了神色,“好小子,不过既然你师姐不愿我多说,那我也只提醒你一句。”
此时,师姐的本命剑携寒光飞出,宋泓阻拦不及。
好在仙子反应也及时,捏了个护身诀,同时轻身御剑。
“你只用知道,连樾出锁魔塔,是明年的八月十五。”
说吧,一阵轻烟弥漫,眨眼间素问仙子便不见了踪影。
师姐这才收回剑,喃喃道:“我就说屠苏药谷的人最怕麻烦,怎么今年愿意出谷参加大会,并接下救治翎师兄这件麻烦事。”
“那挺好,仙子达到了目的,我们也不算怠慢她。”宋泓语气轻松地调侃。
但师姐面色没有轻松,转过脸直视宋泓眼睛:“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向二师伯追问此事。”
“师姐,你是不是知道师尊明年要去做什么?”宋泓问,“你从来不会这么不讲道理。”
“小孩子家家,别瞎问。”师姐又卖关子,但神情却越发凝重,“总而言之,师伯去做什么事,你不要插手。”
*
宋泓心事重重地回到等闲院,他根据仙子和师姐的只言片语,零碎拼凑了一个可怖的猜想,但他又不敢深想下去,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独自揣揣不安。
小狐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从狐狸窝里跑出来,蹲在他脚边,他也没被小狐憨态可掬的样子安慰到。
不成想晚些时候,晴朗的天空织起厚厚的乌云,天气陡然转冷。
第一朵雪花落到宋泓鼻尖,让他打了激灵,从揣揣不安中惊醒。
初雪来得那么快?离师尊下山不到一天,他说几日后才回来,不知赶不赶得及。
这会儿小狐扒着门板磨爪子,它大约只有半尺长,磨爪子也只能磨到门底,看起来笨拙又可爱。
宋泓浅浅勾了抹笑容,定睛看时,发现狐狸爪子磨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空,出门去。”
是师尊!
宋泓用灵木符召出藤蔓,把小狐捞起,几乎连滚带爬地向院落外跑去。
鹅毛雪在他肩头落了薄薄一层。
右脚迈出院门宋泓才想起御剑,只听“轰”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乌云密布的夜空里,亮起一轮硕大的满月。
满月是金灿灿的颜色,在宋泓眨眼滑过眼泪时,化为万千细碎的明亮焰火。
紧接着,金黄的焰火如流星般落尽,第二声巨响,送来了各具鲜活姿态的百花,从东边的天空开到了西边的天空,挨挨挤挤、争争抢抢,仿佛在初雪的冬夜开出了一整个春天的花园。
宋泓无心再尚烟花,下意识便御剑往山门方向飞去,而天上的焰火还在恣意昂扬地绽放,将宋泓的前路映照得璀璨光明。
焰火阑珊处,山门的阴影里,立着他素衣白裳翩然剑仙骨的师尊。
宋泓一下子喊不出声,仿佛又变回那个小哑巴,只不管不顾便往师尊怀里扑。
不成想刚把师尊搂个满怀,那身素裳便改为了红衣,师尊被宋泓扑得一个趔趄,退后两步到阑珊开外,红衣被焰火映照得灼灼动人。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宋泓哽咽着话没说完,被师尊抬手捂住嘴唇。
“高兴的日子,不说不吉利的话。”师尊一本正经道,琥珀色的眼瞳映照着焰火的光彩,“本来想送完所有礼物,再说生辰快乐的。”
“生辰快乐。”宋泓抢在师尊前头,呜呜地勉力说道。
师尊放开他,“是你生辰啊。”
“谁让你不过生辰。”宋泓哼唧。
“先闭嘴。”师尊微笑地警告他。
宋泓赶紧不吱声。
师尊提气酝酿,面对着宋泓快激动得快冒出焰火的眼睛,最终选择别过脸,轻声地郑重说道:
“生辰快乐,庭空,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天赋……
宋泓腻腻歪歪地非要和师尊一块御剑,直到他二人到清欢居洞口,那漫天的烟花才华美地消散在风雪中。
“会不会打扰到师伯师叔他们啊。”宋泓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最近晚间歇息都在等闲院,因为宋泓养伤,不用特地借寒玉床调息,今日本来也不例外。
不过此时师尊把他带到了洞府门口,说是在这里藏了第二份礼物,让宋泓落地后乖乖闭眼,但宋泓只顾着得瑟,刚把话说完,那叶片落尽枝条遒劲的梧桐树便瞬间亮起了灯火。
浅碧、鹅黄、淡绛、桂黄、雪青;碧梧、新草、樱桃、柿子、紫藤萝。
方的圆的,染了各色的灯笼,表面勾勒了各色的花样,一盏接一盏悬在枝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灯笼颜色花样各异,但又齐齐被内胆的灯火染上柔和的暖黄,风一吹、忽闪忽闪,在雪夜里像落了满树的星星。
“应当刚刚就把你眼睛蒙上的。”师尊不免叹息。
宋泓不管,反手与师尊十指相扣,一同踩着地面薄薄的积雪,几乎小跑地来到了树下。
每盏灯,个个都是绢布缝成的,上头的花样也都新奇鲜活,不像人间寻常拥有一定范式的灯绘花草,仿佛是照着真花真草,一朵朵一片片描下来的。
“原本想学做花鸟模样的花灯,但我去人间找人学了小半个月,也没能糊好一盏莲花灯,索性完全丢开了,学做这种规整的灯笼,末了上上颜色描描花草,做了六十六盏挂满枝头,走近看效果还不错。”师尊徐徐地解释道,他看灯,不看宋泓,宋泓便只好也看灯。
“没想到师尊也有不擅长的事。”宋泓忍不住调侃道。
“我不擅长的事可多着呢。”师尊直接捏了把宋泓手掌,甩开宋泓的手,把悬在半空中装了小狐的藤球勾来,解开藤蔓双手把小狐揣怀里,不管宋泓撇嘴哼唧,抱着小狐就往洞口走去。
宋泓忙忙跟上,但又被挡在洞口前。
“闭眼。”师尊提醒。
宋泓这次学乖,双手捂住了眼睛。
只听小狐哼唧两声,洞府缓缓开门,有艳艳的红光透进了宋泓的手指间。
师尊没喊睁眼,但宋泓迫不及待地放下了手。
入目皆是大红漫溢的喜气,桌上摆着龙凤烛,床榻挂着鸳鸯帐,便是被师尊举到宋泓眼前的二三,耳朵边也系了朵红花。
“焰火,花灯,还有这新房,是我为你准备的头三件礼物。”师尊把二三放到自己肩膀,再次携了已经呆愣住的宋泓的手,领着他坐到桌前。
桌上除了那对燃烧的花烛,还有一只酒壶,一双酒杯。
“师尊,你真的愿意用和我结成道侣,作为我二十二岁的生辰礼物吗?”宋泓抓着师尊的手不放,把什么焰火花灯都抛到了脑后。
师尊嘴角一僵:“仙界结成道侣的仪式颇为复杂,没完成仪式前算不得道侣。”
“可人间的仪式也是仪式嘛。”宋泓不依,耍赖道,“你把我领进门了又不认我,你这是抛夫弃子。”
“哪里来的夫,又哪里来的子?”师尊被他的无赖逗笑,但思维敏捷如师尊,很快就想到他话里的真正含义。
确实,宋泓没说错啊,他是师尊的徒儿,又是师尊的爱人,师尊拒绝他可不就是“抛夫弃子”吗?
“我很怀念你小时候不善言辞的样子。”师尊沉默片刻,由衷说道。
“不管,我要喝交杯酒。”宋泓终于肯撒开师尊的手,积极地去拿酒壶。
师尊却把二三抱到桌面,挡住了宋泓拿酒壶的手。
宋泓再定睛一看,二三嘴里叼着一只巴掌大的蓝金色盒子,仰头往他手心里递。
“你是会和二三沟通吗?怎么二三这么听你的话?”宋泓顺利地被打了岔,“而且为什么你能和二三共感,二三不能和你共感呢?这其中必有门道……”
“把盒子拿了,打开。”师尊咬牙微笑,“说你两句话多,你就真跟我演上了?”
宋泓属于是不被师尊“凶”两句,浑身就不舒坦,这会儿忙欢喜地拿过盒子。
二三功成身退,甩着大尾巴,跳进宋泓之前睡的大猫窝,在里头欢腾地打滚。
宋泓一面瞅着师尊忍耐的神色,一面试探地晃着盒子,叮当响,像是玉石。
“宋庭空!”师尊忍无可忍地喊他小名。
“是是。”宋泓连忙应声,拇指摁开盒上的小机关,眼前是亮了又亮。
柔软雪青色的锦缎表面,静静躺着一枚暖白玉雕的长命锁,栩栩如生的梅枝与荷花缠绕在锁身周围,正面中间雕着“平安”的字样,宋泓拿起来摸到背面,雕着的是“喜乐”二字。
“最后一件礼物。”见他看得入迷,师尊款款笑道,“这次下山,也是为去人间的玉雕师傅家取来它,虽然不是我雕刻成的,但这上面纹路和字样是我设计的。”
“长命锁都是送给小孩的,我好歹也过了弱冠之年。”宋泓应声,眼眶有些红。
“你相比我这两三百岁的老东西来说,肯定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师尊说,“再者,就算长成大人了,也需要‘平安喜乐’的祝愿啊。”
“来喝交杯酒吧。”宋泓把长命锁收回戒指,“再不喝交杯酒,我就要哭给你看了。”
“不忙,你先沐浴,把衣服换了,喜服就在浴池边屏风后的小几上。”师尊起身推搡他,“新婚夜,总得穿喜服才像话。”
“那你呢?”宋泓巴巴地问。
“我洗好打理好后才去接你,身上只吹了些风雪。”师尊说。
“但是我要你。”宋泓抓紧了师尊的胳膊。
他可怜巴巴地盯着师尊眼睛看,看不过又上手搂。
师尊怎么会拿他的耍无赖有办法呢,只是犹豫片刻,师尊就点头妥协了。
距离上次跟师尊一块沐浴,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四年宋泓经历了很多,单是和师尊的关系变化就充满了曲折。
所以他决定表现好一点,一进入浴池就目不斜视,只伸出胳膊,僵硬地揽过师尊肩膀。
“你这是干什么?”师尊也为他这举动摸不着头脑。
“为表现我的定力。”宋泓闻言,干脆闭上了眼。
他可是连师尊脱衣服都没偷看的好孩子,哼哼。
不料师尊却掰过了宋泓脑袋,强行要和他对视:“这时候就不要再装了吧。”
宋泓只好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对上师尊含笑的眼睛,哀哀地认栽道:“我是怕还没到喝完交杯酒,我就忍不住了。”
而师尊似乎生怕他忍住了,捧着他面颊,迎上前就是对他嘴唇来一口。
迷乱中,宋泓瞥见了师尊右肩艳艳的红梅花,不过好像对比第一次看见时,颜色淡了一些。
“师尊……等等,等一等!”宋泓忙忙叫停,“我们先聊聊天好不好?”
“你求着我陪你沐浴,只是想让我陪你聊天?”师尊眼底流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
“嗯,之前也是聊天嘛。”宋泓声音小了些,“而且我怕我太激动,又像第一次和你沐浴那样昏过去,醒过来只记得一些尴尬的片段。”
“我也没想到你小子能好色至此。”师尊行动上惯着他,没再继续,但嘴上可不饶他。
“怎么能叫好色呢?”宋泓为自己辩驳,“我那天是为自己前途渺茫忧心不已,本来就心神动摇,你一安慰我,我就什么也管不得了……”
“那不还是好色吗?”师尊叹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不是浅薄轻浮的人。”宋泓再次重申,“无论师尊是我的什么人,我都想对你保持最为深刻的情感,因为只有这样的情感才能配得上师尊。”
“那你也不接受我只馋你身子咯?”师尊狡猾地绕回了这个话题。
“嗯,我尊重你的想法。”宋泓避不过,只得打起十二分认真回答,“而你也要尊重我不接受不认同的想法,同时要承担我的难过。”
“挺不讲道理啊,小朋友。”师尊失笑,“主要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深刻的感情,你不用为了深刻去难为自己。”
“你在新婚夜说这话很不吉利哦。”宋泓把师尊的原话送回,“按照人间仪式的惯例,我们此时就应该互诉衷肠,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能发出这样誓言的只有小孩子,不满一百岁的那种。”师尊说,眼看宋泓嘴上又要挂油瓶,紧接着找补,“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孩子了。”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高兴。”宋泓强忍住上翘的嘴角,“最喜欢谁家的小孩子啊?”
“我家的。”师尊从善如流。
宋泓自然很吃这套,腻腻歪歪地说起师尊肩膀的花纹。
“师尊,你肩膀的花纹,好像是我画上去哦。”
师尊盯着他,笑而不语。
宋泓被盯得有些慌:“不会真是我画的吧?但这是我跟小狐结的主仆契啊。”
“你结契当天,我被你师伯暗算了。”师尊眼底闪过一丝杀气,“按你师伯的说法,只要这符纹在,我就任由你驱使。”
“比如……”宋泓不敢想。
“比如你集中精神,在心里命令我打你一巴掌。”师尊面上的笑意都收拢了。
但宋泓提起胆子,心里想着嘴里念着:“师尊,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夫君’?”
师尊冷笑,牙先咬紧,但还是逼出了字音:“夫君?”
“夫君抱抱。”宋泓话音刚落,没待师尊搂过来,自己先搂紧了师尊,“那有什么办法解除你身上的契约呢?”
“待会儿喝完交杯酒,你跟着我说的做就行。”师尊也没法子了,隔着温热的池水,搂过宋泓脖颈,在他后背拍了拍。
现在竟然轮到师尊搂他脖子了么?宋泓感觉岁月待他不薄。
出水上岸,各自换了崭新的喜服,形制很简单,几乎一套一拢就穿好了,衣裳纹理清晰简洁,只一枝荷花一枝梅而已。
宋泓早早从长命锁的纹路里,看出荷花和梅相生相缠的寓意,此时在喜服上见到,更是令他笃定师尊心中的巧思。
师尊明明才是对感情更珍重的那个,而宋泓除了自己这个人,什么都没为师尊准备。
“嗯?这交杯酒怎么是蜂蜜水?”宋泓一口就尝出酒水的滋味不对。
师尊放下杯子,与他携手坐到床榻。
“想着你不胜酒力,特意没准备。”师尊解释道。
这时龙凤花烛已经烧去了四分之一,猫窝里的小狐狸沉沉睡去。
夜色已深。
“我想……我大概是准备好了。”宋泓忐忑地回话。
师尊这会儿不急了,只耐心细致地看着他的眉眼。
“空,喜欢焰火吗?”师尊问。
宋泓点头:“喜欢!”
“那花灯呢?”
“喜欢!”
“长命锁?”
“喜欢!”
宋泓被问得心痒,不自觉往师尊那边凑了又凑,快要挨到师尊嘴唇时,师尊又问:
“那我呢?”
宋泓吻住师尊,但没吞掉话音:“最喜欢……”
软红的鸳鸯帐落下,将他二人困在这方小天地。
师尊还是要求宋泓喊哥哥,喊师尊的话,会被咬。
呜。
不过,不过与师尊亲密的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宋泓额头贴上师尊额头,二人皆是热汗淋漓,明明都是有修为的仙人了,怎么还耐不住这点热。
“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天赋异禀啊?”宋泓喘息地问道,“你一教,我就会了……”
师尊几乎翻出白眼,但还是客观地评价他:“没有很糟,也没有很好。”
“肯定是比不了你。”宋泓嘟囔地把脸埋进师尊肩窝,“再来一次,多教教我嘛。”
师尊便不待他反应,将身翻了过来,答应他说:“好。”——
宋泓:我难道真是这方面的天才?一点就通。
楸吾:并不,之前点过好几次。
宋泓:嗯,什么之前?
楸吾:嗯,什么天才?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这话是能胡说的吗,哥哥……
宋泓在累到昏睡前,用手指点着师尊心口的浅红色的云纹,迷迷瞪瞪地问:“这又是谁画的啊?”
师尊白了他一眼:“这是我的胎记。”
宋泓这才稍稍清醒了些,从师尊身上滚到旁边,将脑袋歪靠在师尊肩膀,闭上眼睛喃喃地开始说梦话:“还好没咬到胎记,但是亲到了,嘿嘿。”
不料师尊却抓过他的手,再次放到了自己心口,特意凑在他耳边呼气:“如果你想杀了我,就可以对准这块胎记。”
这话吓得宋泓什么睡意都没有了,他瞪大眼睛回看师尊:“这话是能胡说的吗,哥哥?”
“可算是清醒了。”师尊抬手拍拍宋泓呆愣的脸,“趁花烛还没熄灭,去浴池清理一下。”
“能不能睡醒了再说?”宋泓抓了师尊的手,在他腕间亲了亲,“我好困啊,修行除魔一整天都没这么困。”
“小伙子,身体这么不经造吗?”师尊含笑地问。
“再经造也不能跟你比啊,哥哥。”宋泓哼唧地用脸将师尊掌心蹭了又蹭,“我们俩之间的修为,隔着一百个金丹期呢。”
“那睡醒了再清理。”师尊闻言也纵着他,“我去把花烛熄了。”
“等等。”宋泓却又按住师尊的手,贴过脸去和师尊交换了一个深吻,再意犹未尽地说,“现在可以了。”
“你啊,贪心不足。”师尊挣开他的桎梏,拧了拧他鼻子,还没来得及打响指,花烛便懂事地自己熄灭。
宋泓在黑暗里和师尊大眼瞪小眼,狭窄的空间内,弥漫着包裹着草木香气的糜乱气息。
“难怪你开始犯困,”师尊别扭地轻咳了两声,“原来已经五更天了。”
“再睡一会儿就天亮了。”宋泓也没忍住笑,“哥哥,其实你还意犹未尽吧。”
“我发现你刚开始别扭,现在喊这称呼还蛮顺口。”师尊的手又滑到宋泓右耳垂,轻轻地揉了揉。
“明明是你喜欢得紧,我才喊的。”宋泓嘀嘀咕咕了两句,侧身将师尊圈进怀里,在师尊试图说话前宣布道,“我要睡觉了,五,四,三……”
还没数完数呢,宋泓便把脸在师尊肩窝一埋,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理应要做个好梦的,因为睡之前得到了此生最珍贵的礼物,宋泓心里的欢喜快要满溢出来。
不知为何,他又一次看到漆黑雨幕里,师尊被雨水打湿,冰冷又陌生的面容。
分明刚刚才依依地亲吻过每一处细节,情欲与欢喜在那柔美的面容上,点缀了一抹明丽的桃花妆。
可为什么梦境里,师尊像是不认识他,而他也像是不认识师尊呢?
那这些年的携手相伴算什么,那方才的抵死缠绵又算什么?
宋泓在梦境的冷雨里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一些,他明白了,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所以只要他睁开眼……
对上了师尊认真描摹他面容的视线,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里莫名流转着柔软的哀伤,见他醒过来,师尊忙定一定神色。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去。”师尊说。
“刚刚做了个噩梦。”宋泓拉扯着师尊里衣下摆,“好哥哥,你躺下陪我再睡一会儿嘛。”
师尊经不起他拉扯,从善如流地躺在他身边,小拇指还勾着他铺在榻上的碎发。
“做了什么噩梦,不跟我说一说?”师尊顺口就问道。
宋泓的视线被师尊裸露的右肩膀吸引,“那花纹颜色淡了好多诶。”
昨日看是鲜红,此时在看却是淡红了,仿佛被水洗过了一道。
“别打岔。”师尊抬指,久违的脑瓜崩落到宋泓额前。
“一些寻常的噩梦罢了。”师尊跟他打哈哈,他也跟师尊打哈哈,“可能就是你没搂着我睡,我才做了会儿噩梦。”
“你这话说的,还是我的不对咯?”师尊失笑,还是依言将他搂住。
“我这话说的,就是想让你再纵容我一些。”宋泓恃宠而骄道,“昨晚那样就很好,请继续保持。”
“你过生辰,我不与你计较。”师尊贴着他胸膛,闭上了眼,“等到我这会儿睡醒了,再跟你仔细算账。”
“那睡醒再说吧。”宋泓也乐,“白日里睡回笼觉最舒服,你睡醒估计就忘记找我算账。”
*
也没有很舒服,主要是楸吾忙活一晚上,却又早早地惊醒过来。
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醒了过来,再想入睡,心脏却又不安宁地跳动着。
借着洞府钟乳石因时辰变化而亮起的暖光,楸吾只好侧过脸,看清宋泓紧蹙的眉头,抬指为他轻轻抚平。
看来宋泓是做了噩梦,还难受得哼哼。
楸吾反思了一下昨晚的力度,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过分,因为宋泓对待他也是同样的,顶多他俩玩花样的时间太久,久到宋泓都撑不下去。
唉,他也是执着于解契,忘记要为宋泓的身体考虑,没有见好就收。
反正楸吾不承认昨夜自己心神全然堕落,几乎沉溺于那鱼水之欢中无法自拔。
等宋泓睡醒,他帮宋泓仔细清理吧,算作补偿,如果宋泓要在池子里做什么,他也是拦不住的。
虽然浑身上下也叫嚣着疲惫,但楸吾觉得自己还能再撑几轮。
辛苦积攒的修为用到这方面,竟然还有些许脸热,楸吾强行定了定神,又将目光落到宋泓苦巴巴的小脸上。
到底做什么噩梦了,竟这般难过,好像被什么人抛弃了一般。
想到抛弃,楸吾心神动摇,他再次跟自己强调,他没打算过抛弃宋泓,只是拿宋泓的灵根一用,之后他会好好补偿宋泓的。
除了他这条命,他什么都能赔给宋泓。
可如果宋泓愤怒到真的只想要他的命呢?
楸吾感觉五脏被人揉捏成了团,胡乱地搅在一起,令他痛苦也不是,恶心也不是。
到时候宋泓也没本事取他性命,楸吾大可为自己放心,他只不过会对不住宋泓,而他对不住的人太多,宋泓好歹还能留下半条性命
虽然时常在宋泓正经告白时装傻,但楸吾也听出、感觉出宋泓喜欢他的真正理由,无非是觉得他秉性正直,愿意为人间的普通百姓吃苦受累,是一个合格的引导性人物,再加上他这张没有太大瑕疵的脸,唬住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小子,再容易再正常不过。
可是除了这张脸,楸吾的本质没什么值得宋泓喜欢。
所以楸吾在昨晚那些个好时辰里,仍然会扫兴地以年长者的口吻说,爱本就不是多么深刻的东西,只是你自己给它赋予了超脱的魅力。
仿佛这样劝告两句,宋泓的未来就会更释怀一些。
就不会那么憎恨楸吾的薄情。
宋泓还是被噩梦惊醒过来,楸吾为掩盖自己异样的神情,胡乱问了宋泓几句。
或许宋泓只当是寻常的关心,自自然然地搂着楸吾又躺了下来。
他故作无理取闹地让楸吾陪他睡回笼觉,明明契约的印记淡化了许多,但楸吾把脸埋进宋泓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还是不自觉地被瞌睡勾去了神志。
楸吾开始期盼这次能够睡沉睡久一些,久到让宋泓叫醒他吧,像是曾经在那无名宗派,他早晨偷懒不练功,在树下的大青石上睡回笼觉,被师姐师兄你一言我一语地轻快唤醒。
那宋泓对于他说,就像是曾经的师兄师姐和师父么?
不对,早年的亲友面容被蒙上一层光晕,楸吾只记得住大概,不像怀里的宋泓还是鲜活的,而且楸吾没跟他们任何人拥有过像宋泓这样的关联。
他隐约猜想到失去宋泓后,他要向命运支付的代价,或许他根本支付不起,但他也等不到那个以后,他眼看着现在,眼看着来年的八月十五。
他需要和连樾一刀两断,也需要除掉最大的心魔后,持续不断地进阶破境。
果然是宋泓唤醒了他,用落在他心口云纹处的吻。
楸吾惊得一咯噔,想起昨夜当情话说出了自己的软肋。
“你睡出了一脑门的汗,师尊。”宋泓自自然然地换回了正确的称呼,“是跟我搂着睡太热了吗?”
“明知故问。”楸吾面上不显,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宋泓显然没把那处云纹当回事,或者太当回事了,连提都不提。
“热的话,我们就去沐浴。”宋泓搀着他起身,雀跃欢快地说道,看起来回笼觉睡得不错。
“又做了什么好梦?”楸吾随宋泓一道下床,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梦到我和你携手斩杀了一只极难对付的魔物。”宋泓的喜悦跳出了眉梢,“说起来,师尊,我们已经有四年多没一起除魔了。”
“上次下山去剑门,路途中我们也是分开除魔,现在我可不比小时候,我剑法不仅纯熟还灵力充沛!”
楸吾强撑出假笑,掩盖住面上的落寞:“这次去魔渊,有的是你我携手的机会。”
“那你不许再特意帮我。”宋泓撅着嘴提醒楸吾,二人一道滑下了温暖的池水。
楸吾嘴上应着,正准备上手给宋泓清理,宋泓却先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面颊边。
“在去魔渊之前,有一事还请师尊告知。”宋泓一改调情的语调,神色郑重地问。
“说说看是什么事儿,我酌情告知。”楸吾故意略过青年的郑重,插科打诨道。
宋泓也没在意:“师尊,连樾究竟是什么人?”——
楸吾:等等,等等,不是说色令智昏的吗?
宋泓:可恶,又被师尊小瞧了!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 “你要我作为供品吗?”……
“一个死人。”师尊垂了眼,面上的笑意沉寂,“谁跟你提起他的?”
宋泓被师尊陡然严肃的神情吓到,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没有隐瞒师尊:“素问仙子前来拜访,无意间提起他,我听霜降师姐和翎师兄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就想问问师尊为何不与我说。”
“没必要,他百年前就已经死透,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跟你讲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师尊神色缓和了些,抬指捏了捏宋泓僵住的脸。
师尊说的和素问仙子对不上,但宋泓又和仙子不太熟,自然是相信师尊的话。
“反正我现在变厉害了,可以帮你对付坏人。”宋泓得意地拍拍胸膛,“死掉的坏人也能帮你对付,你可以跟我尽情地骂他。”
“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在想些什么?”师尊终于又笑了,还没收回手,被宋泓抓住,按在了额头。
“摸摸看咯。”宋泓说。
师尊推了推他额头:“先清理,体质好也不能这么造。”
可是师尊真的很少跟他讲以前的事,宋泓窝在师尊怀里,忍耐着轻柔搅动的手指,略带泄愤地往师尊脖颈再添两分牙印。
“我待会儿也要给你清理。”宋泓轻声说。
“你做的好事,当然你自己处理。”师尊没有拒绝他。
可能他得再变得可靠些吧,宋泓心想,师尊才会更信任地对他敞开心扉。
变可靠的第一步,即是在帮师尊清理时,不要想东想西、想些不正经的事。
“空,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你都快被烫熟了。”
“那是水太热!师尊,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弄好!”
“最应该坚持的,不是你么……”
好丢脸哦,本来想展现自己的可靠,结果先被热水煮熟成虾米。
“明显不是温泉的问题吧。”师尊的脸也红红,“这么怕羞,怎么不控水代替手指?”
“控水用在这方面对吗?”宋泓愣了一瞬。
“看来你承受能力果然一般。”师尊从他怀里脱出,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如鲛人般灵巧优美地翻身上岸,“还好昨晚最后,我忍住没用藤蔓。”
“你想用藤蔓干什么?”宋泓龇牙咧嘴地扑腾上前,一把攥住师尊脚踝。
师尊仿若盛开桃花的面容绽出一抹笑意:“你猜。”
宋泓猜得到,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变成真正可靠的大人,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例如在听到师尊的调戏时要不脸红炸毛。
他又脸红又炸毛,还大声嚷嚷:“师尊是个大坏蛋!”
*
师徒二人下山,原本会跟掌门师伯报备,但如今师伯携翎师兄闭关,宋泓只好躲在师尊身后,听师尊向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的林铎师叔,一五一十地告知他们此番的去向,顺便让师叔隔三差五去趟等闲院,给留守的小狐喂丹药。
师叔本来还在瞪宋泓,但一听师尊说要去魔渊,面上的恼怒被震惊取代。
“不至于吧,二师兄,如今人界太平,少有魔物侵扰,你也不用带小宋去魔渊以身犯险啊。”
“太平也只是一时的,而且我们还没有完全查出,乌衣城那本邪书的来历。”师尊淡然地游说着师叔,“正好宋泓破境归来,跟我去魔渊调查一番,也算是对他进一步的历练。”
宋泓配合地在师尊背后点头:“师叔放心,有师尊在,我顶多重伤,肯定死不了。”
“我没有在担心你。”师叔冷脸回怼,似乎恨不得拔了挽发的梭镖簪子,往宋泓脑门上扎,转脸却又对师尊和颜悦色地说,“师兄,我只怕你这一走,又是好几年。”
“今时不同以往,我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师尊安抚地看一看师叔,“不会让你独自支撑宗门太久,大概明年仲春,我们就回来了。”
“行,反正你和大师兄都没出过什么错。”师叔苦笑,“我反正都听你们的就是,不过给一只未开智的灵兽喂补气丹药,是不是还挺过分的?”
师尊也应了师叔岔开的话题:“也没让你天天喂,但若我们回来,那小狐少了几两肉,我肯定要拿你是问。”
宋泓隐约感觉到两位长辈话里有话,但他也没法深究,忽然想到素问仙子所说,明年八月十五,墮魔的连樾挣出锁魔塔。
如果素问仙子说的没错,那么师尊也不会错过魔头出塔的日子。
“我们到人间后,就得一路往南边走,在南海与陆地之间,有一道长千里宽百里的天堑。”
师徒二人并肩御剑,师尊照例跟宋泓娓娓道来除魔之地的背景。
“有一魔渊出口便镶嵌在那天堑内,其泛滥的魔气将那要涌入天堑的海水隔绝,让那天堑成为一道干燥的裂谷。我早年在谷底长住除魔,为方便建造了一处居所,我们到达裂谷后,可以将那居所收拾一下再住进去。”
宋泓用心记下,又忍不住发问:“师尊,为什么魔渊偏偏和人间相连?”
“我偏向于是牠们欺软怕硬,专门将出口开在人间,方便祸乱凡人。”师尊回答,“不过仙界有另外一个说法,是创世神特意将人间与魔渊相连,为惩罚凡间的罪人们,也方便仙门修士出手相救。”
“后面这个说法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宋泓不禁嘲讽。
师尊接茬说:“所以我们宗门,一般都是支持前面这个说法。”
路途上停歇了三四次,略作休整,不然持续飞行数万里,还是蛮消耗修为和精神。
路途中竟然还有师尊的庙宇,不过此方庙宇远离中原,而是位于荒芜的岭南之地,房屋破败、神像倒塌,连师尊都忘记,这是何时所建造的庙宇。
“好在神像的脸还雕琢得惟妙惟肖,不然真不知道供奉的是何人。”宋泓抱起有自己两个头大的木雕头颅,头颅的半张脸被青苔和雨水腐蚀,只剩脏污的残木片子,另外半张脸似乎是漆上得更好些,擦干净灰尘能明显看出是师尊的五官轮廓。
“你扔那儿就是,干嘛还要将它抱起来?”师尊蹙眉问道。
“你自己的神像诶,你还这么嫌弃。”宋泓单手搂住神像头颅,腾出另一只手控水,将那地面散落的神像身子拼凑,顺带洗净了它们表面的灰尘和污垢,端端正正立在结满蛛网的简陋供桌后边。
然后他才在指尖凝了一簇水花,细细地擦洗神像头颅的表面。
还没擦洗完呢,身后先拥过来一个暖呼呼的人,师尊难得黏糊糊地蹭他,轻声说:“别管了,先休息吧。”
“我把供桌也收拾好了再休息。”宋泓也难得不为所动,“虽然这荒山野岭不见人烟,但保不齐有什么小兽精灵进来遮阳躲雨,把这里修葺打扫,也好给周遭的生灵留个可庇护的去处。”
“你这番话说的,倒是成了我的师尊。”师尊环过他腰间的胳膊紧了紧。
“你可别折煞我了。”宋泓笑笑,不自觉放轻柔了声音,“我主要也不忍心,看与你有关的事物被糟蹋成这样。”
师尊没说话了,搂着他跟个黏人的小孩子一样,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但他一说要不要帮忙干点儿活,小孩子就开始装作没听见。
宋泓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和师尊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这和一般的亲吻拥抱过后不同,他们切切实实地从里到外,完全地占有了彼此。
想到这里,宋泓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感到脸红,而是感到心底漫开来暖洋洋的甜蜜。
“师尊,我打扫好了。”宋泓将供桌洗净,仰面看着被他强行用术法拼接在一起的神像。
由于屋顶坍塌了一半,月光便毫无阻碍地泼洒了一地,这破败的神像也沐浴在皎皎光华之中。
师尊没有回答他,回应他的是将他手脚忽然捆住的藤蔓。
藤蔓轻易地将他抛上那吱呀作响的供桌,还不等他挣扎,师尊便扑过来掐住他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宋泓手边的藤蔓灵活地解开他的衣带,滑进了他里衣,他无遮蔽地浸泡在月光里,身上只覆盖了师尊的阴影。
“我想了想,还是要用一次藤蔓。”师尊却恰恰背着光,宋泓只朦胧地看见他唇角的笑意,以及犹如锦缎般盈盈生光的乌发。
“徒儿愚钝,竟不知有此妙用。”宋泓敞开身子,嘴上不饶他,刻意没变换称谓。
师尊这次也没觉察,只专心地一点点从宋泓嘴唇吻到脖颈,供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很快有飞出两道藤蔓,将那供桌稳稳托住。
“空,你知道凡间正式祭祀神明,用的是什么供品?”师尊的声音蛊惑如鬼魅。
宋泓没来得及回答,藤蔓便捂住了他嘴巴,师尊也没有解答的意思。
月亮挪移了位置,映照出师尊的面容,不同于平时的平静柔和,也不同于先前陷入情欲的明媚,月光将那眼尾的绯红映照得发冷,师尊的脸便与宋泓梦境里重合,居高临下中带着些许冷漠的怜悯。
宋泓理应感到恐惧,他狂跳的心脏已经向他表明,可他的眼睛舍不得从师尊面容上挪开,嘴唇翕动要从藤蔓的桎梏中挣扎出字音。
师尊如他所愿,松了藤蔓的桎梏,宋泓来不及喘息,借着恐惧满溢出来的兴奋说道:
“你要我作为供品吗,师尊?”——
某一时间线飞升失败的半神楸吾,忽然现身于自己在人间残破的庙宇,因为空无一物的供桌上平白多了一份供品。
供品分量很重,是个活人。
而没有修仙还是个凡人的宋泓,只是路过此地休息,把供桌当成了床。
楸吾:怎么是个活的?
宋泓:要死了那还得了!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师尊,为什么?”……
你真是出息了,楸吾,为了解契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啊。
不过好在,宋泓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哪怕身处破庙的草窝,也能心满意足地搂过楸吾,迷迷糊糊地蹭着楸吾肩膀说:“好喜欢师尊这样。”
“这样是哪样?”楸吾无奈地问。
宋泓傻笑一阵,蹭到楸吾耳边说:“对我凶一点。”
“意思是你皮痒了想挨打?”楸吾摸了摸宋泓脖颈被勒出来的痕迹,他当时收了劲儿,不深,估计明早就能消退。
“哼,说了你也不懂。”宋泓哼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梦话,“意思是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能接受,都会喜欢。”
楸吾心脏绞了一下:“看来你这些年还是挨打挨少了。”
“谁让你舍不得。”宋泓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去。
楸吾把宋泓搂紧了些,宋泓眼睫都没颤一下,睡相很乖。
可楸吾偏偏舍得,宋泓越懂事贴心,越明朗善良,他就越舍得,之前在人间历练,或者在北溟冰原,就应该多让宋泓接触人心的险恶,不至于让宋泓轻信他至此。
楸吾不敢多动弹,怕宋泓睡着不舒服,僵硬地保持一个姿势,余光扫见肩膀的符纹,颜色已经很淡了,仿佛被水洗散了一般。
师徒二人没有在路途中多做停留,故肢体的亲密接触只有在庙宇的那一晚。
白日里宋泓睡醒,用灵木符修补了坍塌的房顶,又照例给神像供了花果清泉,嘴里念念有词说,希望师尊保佑他们此行一路顺利。
楸吾盘算着到天堑裂谷安顿下来,再纠缠宋泓弄两遭,应当就能让这痕迹彻底消散,反正之后应当不会再有机会,他不用为了过度纵欲而懊悔。
“这就是新婚的待遇啊。”宋泓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只当楸吾是想和他再亲近些,“以后还能像最近这样黏着我么,哥哥?”
楸吾没有正面回答:“看情况。”
裂谷中的居所条件有限,是崖壁上的一处半人高的洞穴,其间塞了一张窄床。
楸吾当年无需饮食,也无需睡眠,只是在负伤时躲到洞穴里调息养伤,为打坐能舒服点儿,弄来了一张床,卡在了岩壁的角落里。
而这张床的存在,眼下也方便了楸吾和宋泓办事。
“不过此地魔气浓郁,我们真不做额外的防备么?”
已经滚过一轮床榻,宋泓重新压在楸吾身上,才喘息着提出人身安全的问题。
“等你想起来,我们早曝尸谷底了。”楸吾嗔怪地戳一戳宋泓脑门,“放心,我在洞口布下了结界,我们能感应到外界魔气的流动,但魔物们感知不到我们的气息。”
“好厉害。”宋泓从不吝啬对楸吾的崇拜,“这招能不能教教我?”
“我建议你自己摸索,”楸吾习惯性地说,但意识到宋泓可能没有摸索的机会,暗暗咬牙没流露出自己的异样情绪,“在裂谷待久一些,就能够摸索出个大概。”
宋泓不疑有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身子却下意识一颤:“哥哥,结界外下雨了?”
“嗯,进裂谷时你不也看到,这里的上空常年阴云密布。”楸吾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下雨很正常,不过不经常打雷,想起来到洞口看看吗?”
“不用了,我要你。”宋泓身子安定了些,“万一到洞口看见在外游弋的魔物,我们就没空黏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着急除魔。”楸吾失笑。
“先着急更重要的事。”宋泓低头,吻在楸吾肩膀的符纹,“再多做两次,你肩膀梅花纹就能消失了。”
“那你赶紧,再多命令我两次,之后就没这种好事了。”楸吾说,他抬手勾住宋泓脑后的发带,在自己腕上裹了又裹。
“徒弟怎么能命令师尊,这太大逆不道了。”宋泓上一句还一本正经,下一句就跃跃欲试,“我真控水钻进去……哥哥,你不能喊出声哦。”
楸吾还没开骂,却听宋泓难掩兴奋:“最好也不要……我想和你一起。”
“小混蛋!”楸吾到底骂了出来,喉头却被什么堵住,确实再发不出声。
之前宋泓“命令”他,也不过是哄他说两句好听话,弄得他也没真把这契约的威力当回事,谁成想快解除了还有这等效果。
楸吾慌乱过后便是一阵兴奋,幸好这契约快解除,不然谁知道这小子会做出什么混账事。
“也好喜欢……你这样。”宋泓用水流打湿缠在楸吾腕子上的发带,将他两只手腕用湿漉漉的发带绑紧,面上痴迷的神色泛着些认真的孩子气,“纵容我,好喜欢。”
楸吾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手,只能用眼睛瞪着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浑小子。
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和表情,自然不知道他下意识流露出来近乎纵容的温柔,就是这种温柔更加鼓舞宋泓,浑小子肆意妄为,仿佛他们此时身处在永恒的温柔乡,宋泓不知疲惫,不知恐惧,也不知哀伤。
如果连樾早早地死在锁魔塔,那楸吾还会坚持挖宋泓的灵根么?
楸吾竟然也在这瞬间恍惚地质问自己,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他很快回过神,想起他跟桑羽的争执,也想起宋泓在仙界大会夺得剑修魁首时,他心底密密匝匝如针扎般的疼痛。
其实应当这样问,如果楸吾也有和宋泓相当的天赋,那么他会吗?楸吾迟疑了,他还是没办法做出否定的答复,因为没有这样一个如果,连樾可生可死,而天赋却不是可有可无的。
忽然楸吾喉头一松,叹息声和宋泓的喘息一道溢出,他们相拥相缠,几乎同时失控地颤抖。
温凉的眼泪从他右眼角滑落,楸吾双手被桎梏,没法抹去,替代上的便是宋泓发烫的指腹。
“竟然……爽哭了吗?”傻小子发问都愣头愣脑。
“那不显得你本事高?”楸吾没好气反问,手腕随即一松,他又搭上宋泓的腰,一时也舍不得放开。
“还是多谢师尊的宽容和教导。”宋泓听不出讥讽,自顾自地得瑟道,“你肩膀的痕迹完全消失了哦。”
楸吾没反应过来:“嗯?”
*
“你自己看嘛。”宋泓摸摸师尊肩膀,自觉地从师尊身上滚下来,挤到他身边。
趁师尊查看肩膀的间隙,飞快地吻过师尊被泪水打湿的眼睫。
“你再命令我试试?”师尊抚摸着肩膀,不确定地对宋泓说。
宋泓便正经了神色:“师尊,你不能再弹我脑瓜崩。”
回应他的是师尊加重了力道的脑瓜崩。
“哎哟!”
师尊笑道:“认真些。”
“我就是认真在命令啊。”宋泓撇嘴,“因为我真怕你的脑瓜崩。”
“为什么?”师尊的手抚上宋泓泛红的额头,轻轻地揉搓着。
宋泓舒服地眯起眼:“因为很痛啊,而且总在我没准备的时候给我来一下。”
“比起你挨过的那些刀剑棍棒,我就用手指弹了你一下而已,这就很痛了?”师尊可没有悔改的意思,“你入门考核的时候,我还把你捅了个对穿,也没见你委屈成这样。”
“考核的时候,你是不小心的。”宋泓气哼哼地说,“但弹脑瓜崩你是故意的,故意的我就委屈,我就不原谅。”
“啊……”师尊不知怎么,没有接宋泓话茬,“你要先睡一会儿,还是先清理?”
“先清理,我不困的。”宋泓用脑袋顶一顶师尊下巴,“换身衣服后,我们到洞口看雨吧,我顺便观察一下裂谷的环境。”
“嗯。”师尊纵容地笑笑,“我给你梳头发。”
感觉有些奇怪,无论是师尊,还是这谷里的雨。
人物与场景都和那噩梦重合在一起,与师尊缠绵时的那点儿热,到底还是冷了下来。
宋泓与师尊前后矮下身子,并肩坐在洞口,结界之外冷雨如墨,他梗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儿,隐约看在黑雨遮蔽的谷底,犬牙交错的地形上,有只看得见大致轮廓的活物灵活游走,不多时亮起几簇荧荧的幽蓝火焰:这是魔物死去后自燃自毁的火焰雨水没办法浇灭。
也就是说,这谷地的魔物有自相残杀的可能。
当然,也有胜者逃脱了谷底的残杀,例如这只拳头大小的麻雀,有着一对占据身体一般的绿眼睛,和三双上下极速挥动的透明翅膀,它似乎是凭借翅膀,避开谷底无意义的残杀,直奔裂谷上空。
“这只是个小领主。”师尊说。
他师徒二人比试般共同拔出了剑,不过宋泓的剑快一步,脱手先穿透了这只怪麻雀的胸腔。
还没等到魔焰燃烧,宋泓忽然感觉到小腹的剧痛,他迟钝地以为是魔物的后手,但余光里瞥见师尊的照霜剑朝向他这一方,而照霜剑的一半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同时柔软不失坚韧的藤蔓从剑身生长,扒开了那道深深的剑伤。
宋泓腕子一软,再控制不住浮空的映雪剑,让那映雪剑随魔焰的燃烧跌入谷底,而他自己脱力背靠洞穴的崖壁,眼看着照霜剑抽回,那向来护着他拥着他的藤蔓将他小腹撑开拳头大的口子,那是丹田孕育灵根的位置,血肉模糊地往外翻卷,里面静静生长着一株浅蓝珊瑚,珊瑚的枝桠上托着一枚滚圆的流光溢彩的丹丸。
“庭空,别乱动,很快的。”师尊衣袖上还溅着一串血珠子,他收起照霜剑,控制藤蔓绑死宋泓的手脚,将宋泓送到他手边。
“为什么?”宋泓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浸湿他新换的衣裳,“师尊,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梦会是真的?为什么你要挖我灵根?
宋泓的意识逐渐模糊,疼到极致竟麻木地失去所有的痛觉,但他感觉到师尊的手探进他的小腹,他记得那五根手指的粗细,以及共同发力的力道。
“为什么你会害我?”宋泓几乎快把心肝呕出来。
师尊却像与他温存那般,腾出一条胳膊将他半搂在怀里,似乎为让他好受些,或者让他别叫唤,低头吻住他失血颤抖的嘴唇。
他想咬师尊一口,作为徒劳的反击,但他浑身都不听使唤,只能任由师尊摆布,模糊但清醒地感觉到灵根脱离身体时轻飘飘的麻意,随即比他之前所有历练所受之苦还沉重、还激烈千万倍的痛感从丹田席卷了全身,原本游走在身体四处的灵力停滞不前,周身经脉堵塞了一瞬,纷纷如焰火般四散地炸开,带来的却是无尽的远胜北溟冰原的寒冷。
他忽然不知道师尊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寻常的亲吻和拥抱会这么疼,为什么他的身体使不上劲儿,为什么师尊的白衣被染红了大半,为什么师尊说着安慰他的话,他却感觉如此恶心?
师尊强撑着微笑说:“庭空,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那微笑被鲜血和泪水打湿得一塌糊涂,将师尊原本超尘脱俗的神仙模样掩盖腐蚀,宋泓朦朦胧胧地看见了那尊毁坏了的、只剩半张脸完好的神像。
我明明把你捡起来、洗干净、拼凑好了,为什么你还会被侵蚀腐坏至此?
“你不是师尊,不是……”宋泓彻底糊涂了,他无力地控诉,无力地推搡着这个桎梏他的魔物,“你是会使障眼法的魔头,你把我师尊还给我……你把我师尊……还给我!”
挣扎之中,这实力不明的魔物将他越搂越紧,似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骨血里,又是一个深吻,有清苦冰凉的丹药滚进他喉咙。
“不会有事的庭空,我们回苍澜山,你好好养伤,不会有事的……”
师尊模样的魔物也说话颠三倒四,像是在说服宋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宋泓眼前的迷雾散开些许,他清晰地看见桎梏他的魔物,有着师尊一样的脸庞,有着师尊一样的长发……但魔物不是师尊,师尊心口还有一抹云纹胎记,魔物应该没有胎记。
映雪……映雪呢?宋泓想起来自己的本命剑,下意识捏诀召唤。
我得杀了这个魔头,破除掉他的幻境,才能见到真正的师尊。
这是进入魔渊裂谷的一个考验,他不能这样败了,引得师尊担心。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映雪,而是一阵地动山摇,这方狭窄的洞穴骤然塌陷。
他听见搂着他的魔头低骂一声:“哪里来了个大家伙?”,随即御剑带他逃离坍塌的洞穴。
漫天的黑雨冲刷掉他们身上脏污的血迹,宋泓看见魔头惨白而又严肃的脸,这个角度更像师尊了,像那晚把他从魔狐的尾巴里救出来的师尊。
师尊当时身姿矫健、气势如虹,眼前竟然也大差不差,单手搂着身量长开的宋泓,还能跟敌手打得有来有回。
雪亮的照霜剑上,残留着一丝殷红的血线……宋泓被雨水打得通体一颤,再定睛看去,有青蓝双色的藤蔓伴随着剑气飞出。
这相貌、这身姿,这剑法、这招式,除了养育他十年,前不久又与他定了终身的楸吾仙君,不会再是其他人了。
因着灵根被挖、灵力消散,宋泓的各方面感知也大不如前,竟然没看清与楸吾对打的是何物。
不过,这并不重要。
他看出楸吾与此魔物对战得吃力,且又带着他这功力尽废的废人,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防备。
那么……宋泓耐心地等到楸吾变换剑招的空隙,强忍剧痛拼尽浑身仅存的气力,从楸吾怀抱里挣脱开。
落空的瞬间,迎接宋泓的是无边的黑雾,他被什么活物叼了起来,披着被血水染透白衣的楸吾失声大喊,平静温柔的面庞狰狞扭曲得可怖。
可惜宋泓听不见他在大喊些什么,黑雾堵住了他的耳朵,很快又盖住他的眼睛。
宋泓失去了师尊,在一个早就被他知晓的冷雨天。
不过没有他这个累赘,以楸吾的修为和应变能力,应当能从这不知底细的魔物手下逃脱。
他还没和师尊正式地携手除魔呢……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活了个什么名堂。
风岚县、悬空寨、乌衣城……苍澜山、等闲院、清欢居。
热闹的集市、满城的天灯、安详的村落、欢腾的婚礼,听雨、赏月、种花、捉萤火,每一次除魔时的并肩作战,每一处秘境的死生相随,还有每一年的初雪,从来不会重样的生辰礼物。
最后一份礼物,恰恰是祝愿他平安喜乐的长命锁。
一桩桩事,一件件物,还有一次次拥抱,一个接一个吻,这些都是宋泓亲身经历、亲眼看见、亲手接触到的,每一样都做不了假,但为什么偏偏全都是假的?
师尊……或者楸吾仙君,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宋泓得不到答案,眼前种种景象被浅金色的海水淹没,他彻底失去意识,被那冰蓝色的大鱼驮进了深深的海底,似乎陷入了永久的安眠。
*
桑羽从沉眠中睁开眼,洞府里仍然亮着一豆灯火,商翎半跪在榻前,拿着梳齿细密的木梳,耐心细致地为他打理发梢,动作神态与他睡前无二。
“你也不怕我犯病伤你,还敢比平常多昏睡了半个时辰。”商翎眉眼低垂,语气却分外不满。
“没办法嘛,身体不允许。”桑羽语气轻松,“再说,你不是好好的,没犯病吗?今天很不错,一整天都没出问题呢。”
“你不会以为是你的符箓锁起作用了吧。”商翎抬眼,点漆般的眸子流转着嘲讽。
桑羽放心地笑了:“目前看来是奏效的。”
商翎摇摇头,手上的梳子一顿,发出了轻微的“咔擦”声,梳齿断了两根,不是吉兆。
“我感觉我要离开了,”商翎随手扔掉木梳,起身坐到桑羽身边,他神色和语气都如常,仿佛在跟桑羽明天不想早起,“没有再清醒过来的机会。”
“感觉还有错的时候呢。”桑羽歪靠在商翎肩膀,疲惫地闭上眼,“别瞎说。”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出错。”商翎说,轻轻往桑羽手中塞了个物件,“我走以后,你多爱惜身体。”
桑羽感到手心多了个镂空的小球,小球散发着微微的热意,他睁开眼,看见手心里是一枚鎏金葡萄纹镂空香囊,香囊里藏的不是香料,而是一枚跳动的火焰,犹如一朵盛开的胭脂色海棠。
“这些年我什么香料都为你试过一遍,发现它们的安神效果都一般,不如我炼出的命火。”商翎缓缓地说,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烙进桑羽耳朵里,“你把这个挂到床头,可保你长夜无梦,好眠到天明。”
桑羽捏紧香囊,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水静风停的面容,勉强地勾起嘴角:“原来要走了,都不愿意守礼数,再喊我两声师尊吗?”
“你我本就不算师徒,我又何必遵守这样死板的礼数。”商翎抬手,捏了捏桑羽勉强的嘴角,“多少说点儿好听话吧,虽然我肯定记不住,但至少这一刻是开心的。”
桑羽拨开商翎的手,垂眼摩挲着香囊上朴拙的花纹,这显然是商翎亲手雕刻而成。
“我想过和你再度过许多个百年。”桑羽说,“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那个瞬间是真心的。”
“这个百年还算不错,不继续下一个也没关系。”商翎说。
桑羽得到了一个拥抱,和这个百年无数次的拥抱一样,认真地缱绻着。
他等着商翎再说些什么,也期待自己再说些什么,但他只能够静静地和和商翎相拥,那一豆平静的灯火骤然跳跃,犹如最后回光返照的心跳,激烈了仅仅一瞬,便熄灭在浓重的夜色里。
怀里的商翎猛地推开他,桑羽把香囊藏进储物的镯子,冷漠地看向那对在夜色里灼灼如焰火的眼眸。
“司界大人,您痊愈了?”桑羽例行公事地询问。
司界没有正面回答他:“气运之子已堕入魔渊,完成了你下的最后一步棋,按照芥子界的运行法则,你应当随我回天柱昆仑,再不问世事,后面你便是侥幸通过灭世考核,也要在昆仑禁闭,直到神消身殒。”
“多谢司界大人开恩,让我能继续苟活。”桑羽也没在意司界的话语,“只是临走前,我要去见见我那从南海裂谷回来的师弟。”
“他在你的算计下得到了气运之子的灵根,你还想给他什么好处?”司界咬牙戒备道,但没有像之前一言不合就释放神火。
“只是告知他我要和商翎长期闭关,不会再过问锁魔塔一事。”桑羽回答,“我不跟他讲清楚,估计到时候麻烦更大。”
司界思索片刻:“我随你一起去。”
“那你得被我绑着,不然他不放心。”桑羽得寸进尺。
这回司界倒是好说话,可能见桑羽刚死了相好,不特意触他霉头。
他们踏着月色出门,御剑飞过山岭,来到了山脉南侧的清欢居洞口,积雪没过了成人的膝盖,也没有人打扫。
挂着满枝残灯的梧桐树上,歪靠着一单薄的素白身影,那是从南海裂谷回来半个月的楸吾,这半个月他无所事事,挂在这萧索的树枝上打发时间,或许是因为灵根融合吸收得太顺利,又或许是因为他差一点,就能从那未知魔物口中抢夺回受伤的徒儿。
“我要带商翎长期闭关,他现在情况恶化得厉害,你之后的事我不掺合,但也请你看在同门的份上,帮林铎和霜降打理宗门。我给他们都留了信,只是单独来见见你。”
四周安静了好一阵,只有冷风吹过树上的残灯,相撞时发出了“哗啦”地呜咽声,像是孩童克制不住的低声号哭。
桑羽疑心楸吾没有听见,正准备重复一遍,便听见楸吾喃喃如自语般说道:“我是不是该听的,不带他去魔渊。”
“你听我的,就不该挖他灵根。”桑羽说。
而楸吾充耳不闻:“不带他去魔渊,虽不好遮掩他受伤的痕迹,容易被人发现是我下的手,但至少我能保住他,至少我现在就能用草药吊住他的性命。”
“别同我说这些,我决心不再管你的事。”桑羽冷漠地回怼,“当然之后也管不了,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他刚说完,手腕上便多了非神族无法觉察的枷锁,司界已经耐不住陪他演这出戏。
好在楸吾已经没心情探查商翎的情况,桑羽随司界离开,那道素衣的身影仍然歪靠在梧桐的枝干间,风声渐渐发紧,吹来了远处的乌云,一团接一团、一片接一片,将那皎洁的月轮严实遮挡。
又要落雪了。
今年苍澜山的雪,来得晚,但一来却又下个没完没了。
*
楸吾呼出一口白气,没有拂去落在自己鼻尖的雪花,很快它们将落满他的肩膀,像是宋泓的拥抱。
他为短时提升修为,在与那未知魔物打斗间,便强行吸收了宋泓的金丹,修为是骤然被提升,但他的剑还是不够快,没有追上叼着宋泓逃窜进魔渊的魔物。
如今回到苍澜山,心灰意懒,他也没有进一步炼化外来的灵根,便让那骤然多出来的灵力淤积在各处经脉,浑身各处都是酸胀的疼痛,冷风一吹更是难忍。
他活该的,这就是代价。
刚刚好像桑羽来过,但他没注意,他注意到自己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于是稍稍换了个姿势,随着俯身低头的动作,挂在脖颈间的须弥戒从衣料间滑出来。
回来没有换过衣服,衣襟衣袖上还有宋泓的血,洗干净就没有了。
所以他第一眼没有注意到须弥戒,而是盯着那些梅花般的血点子微微出神,宋泓送过他好多花,种出来的灵花、秘境带回来的灵花,还有人间集市上的绢花和山林间的野花。
和剑修大比上特意赢过来的蝉衣雪荷。
各式各样,争奇斗艳,他都喜欢。
楸吾想拿出那蝉衣雪荷看一看,却又不忍心它受风寒,迟疑间,他回想起自己的须弥戒与宋泓那一枚枚空间相通,如果宋泓还活着的话,他能够通过自己这枚找到宋泓。
心里的希望燃起一瞬,他想到便掐了诀,不料空间那头是看不到边界的黑墙,他强忍灵力堵塞的疼痛,反复掐诀挥剑,徒劳地凿着那坚硬的墙壁。
而黑墙光滑如镜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这就意味着……楸吾不肯相信,他仿佛从大梦中醒来,找到人生唯一的意义,拼上所有修为甚至整条命,都要把那堵黑墙凿开,见到那头还活着的宋泓。
他要找回宋泓,不奢求宋泓的原谅,只是想告诉宋泓,他没有想过舍弃他。
他未来所有的计划,都带着宋泓的影子,他真心实意想要宋泓过了这个坎后,从此平安喜乐。
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废物就好了,不用受伤,不用争斗,不用吸引他人目光。
你只要是我的就好了。
“那你费尽心思培养我做什么?”宋泓的声音将楸吾惊醒。
楸吾看着自己浸透血水的双手,再抬头看看那无法穿透的黑墙,他早知道这黑墙意味着什么。
可他好不容易才想起,须弥戒有这样的能力,将他与宋泓远远相连。
“不管是培养我,还是把我当宠物养,你都只考虑过你自己吧,师尊。”
宋泓的声音在黑墙周围回荡,一字不漏地坠进楸吾耳道。
“因你而死的师父师姐和师兄,被你害死的族人和连家父子,如今再多一个我。”
“楸吾,你配得上如今的修为和声名吗?配得上凡人的爱戴和修士的敬佩吗?”
“你配得上我的喜欢和仰慕吗?”
庭空,不是的,庭空……
“别叫这个名字,”宋泓的声音陡然冷峻,“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楸吾被抽去脊骨般瘫软在地,眼眶酸涩到发疼,但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由远及近地,有人在呼喊他,是一个强撑着平静却难掩焦虑的女声。
“二师伯,师伯,你醒一醒!”
楸吾迷蒙地睁开眼,满目都是柔软的新绿,而那冬季的花灯已被寒风摧残得只剩下伶仃的架子,他辨认出那女声来自林铎的大徒弟李霜降,麻木地扭头看向树下。
霜降见他醒来,忙不迭说道:“凌云宗掌门元祈,和乾道宗掌门温若失,邀您去锁魔塔下,商议八月十五前除魔一事。”
除魔?楸吾想起来,他大费周折拿到宋泓的灵根,重要的目的之一,便是确保能亲手除掉连樾这个魔头。
【卷三:转】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笑他不自量力。
楸吾在二十二岁那年,携前宗门的秘宝观世镜,作为交换条件,拜入修仙界宗门排名前十的天一剑宗,成为一位外门的洒扫弟子。
半年前,他的师兄师姐随仙界名门组成的除魔小队,到人间除魔卫道、解救被魔物侵害的无辜百姓,因“修为甚低、剑法不精”,不幸惨死于某魔物的利爪下。
师父闻讯,历经周折,找到师兄师姐当时跟随的天一宗小队,希望能从其带队长老那里,带回徒弟们的尸身。
三个月前,师父回归宗门,楸吾到山门前迎接,只见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御剑,而是拄着本命剑做拐杖,每一步走得颤颤巍巍,身形萧索如朽木,一见楸吾便再也支撑不住,半跪着倒入楸吾怀中,楸吾感知不到他的体温和脉搏,听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小吾,把我和师兄师姐,葬到后山去。”
第二句是:“宗门这地界不大,但足够你生活下去,而且也有剑阵相护,不会有外人侵扰。”
楸吾快抱着只剩一把枯骨的小老头,回到他们平日生活的院落,而师父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你自个儿好好保重,不要……”
话音止息,师父手中长剑“哐当”掉落于地,随即从袖中的储存法器里,滚出来两个青年人的头颅。
那时候,楸吾还叫仇吾,给师父和师兄师姐立碑,刻的是“仇吾”这个名字。
他和他们只正经相处了半年,有一半时间在养伤,有一半时间在闯祸,接下来便是长达数月的分离,等回来两颗头颅和一具失去灵根的尸体。
那个按着他脑袋磕地拜师的小老头,是拥有木灵根的金丹期剑修,平时不爱出门,窝在宗门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地观测天象,研究人与物的命运轨迹,因此特别热衷地建议楸吾改一个平和些的名字,以保他后半生的平安,但因为语气着实吊儿郎当,而被楸吾无视地拒绝。
师兄师姐也是木灵根的剑修,他们将将筑基,需要通过交际和历练获得提升修为的丹药花果,难得出门的师父会为了他们出门,后来楸吾拜师,师父出门的理由也就多了一个。
师兄有着笑眯眯的狐狸脸,眼睛长期不睁开,睁开就一定有什么坏水冒出来;师姐则是和善的圆脸,看起来温柔无害,实际师兄要冒坏水,她一定能瞬间明了,并装傻打配合。
二人没少哄得楸吾绕山跑圈、劈柴担水,楸吾开口叫师兄师姐,都比开口叫师父要早得多,这让师父很郁闷,小老头无奈开始胡说八道,说他夜观星象,如果楸吾快些改口叫师父,楸吾一定能当即交到好运。
楸吾开口叫师父,不是因为星象,而是因为自己在宴会上闯了祸,搭上了小老头的面子,还让师姐失去被大宗门看重的机会。
此事我甘愿受罚。从宴会回宗门后,楸吾对师父说。
但师父让他别耽误自己观星象,师姐也让他洗洗早些睡。
留守宗门的师兄说,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明早起来帮我再担几天的水。
顺便把我之后要劈的柴也劈了。师姐立马接茬说。
师父就挥袖,赶麻雀似的把他们三人赶回各自的屋子,说明早起来,都给我担水劈柴,不然没你们饭吃。
那时候,楸吾竟然也没什么大抱负,想着自己没有修炼天赋就作罢,待在这山间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也不差。
可胸无大志的废材楸吾,埋葬了师父他们,却没有听从师父的安排。
他挖出了宗门剑阵的阵眼法宝观世镜,用观世镜看到了师父和师兄师姐的死因。
师兄师姐不是死于魔物的利爪之下,而是死于天一剑宗的暗手,那带队长老割下他们的头颅,放出风声引师父前来收尸,但等待师父的是一桩不平等的交易。
带队长老,也就是天一剑宗的大长老、副掌门连起阳,要师父的灵根换师兄姐的头颅。
师父自愿给了,便能带师兄师姐回家;师父若是不给,那便和师兄师姐一道命丧他乡。
根本没有选择,师父一去,便是死路一条。
楸吾得知了仇家去处和名姓,他看着手中的观世镜,想起师父说这是一个不出世、但被许多人觊觎的法宝,因为经它一照,可知人与事物的过往。
不过观世镜认主,非其主不可使用,且它不会照见主人的来处。
楸吾是它最后的主人。
幸好楸吾只是修仙界的无名小卒,哪怕曾经闯过祸事,也因师门不出名、拜入师门的时间不长,没被人记在心里。
于是他改变姓名,伪装了来历,经三个月的布置,终于因身怀秘宝被人追杀,命悬一线地摔进了天一剑宗的山门前。
天一剑宗对外的名声极好,是所谓除魔卫道、锄强扶弱的名门正派,自然见不得有人在自家门前杀人夺宝,而正好这个稀罕的宝物,他们也想收藏。
楸吾被一白衣青年翩然持剑相救,青年眉眼与连起阳有七分相似,正是连起阳唯一的儿子,连樾。
连樾大抵是个好人。
楸吾悲悲切切吐露自己是无根基的散修,无意间得到了观世镜这面法宝,却也招来杀身之祸,他愿意献出观世镜,向天一宗换取容身之所。
连樾开口劝说他的父亲:观世镜认主,没有他,我们也没法使用观世镜。
不愧是大宗门长老的孩子,见识比追杀楸吾的那帮莽夫高,竟然知道观世镜这一密辛。
连起阳对外雷厉风行、私下心狠手辣,但对他的独子却是宠溺非常连樾话音刚落,连起阳便同意让楸吾留下,做一个外门的洒扫弟子,总归有口饭吃。
楸吾极有眼色地向连樾磕头道谢,但在连起阳转身离开后,连樾猛然揪起楸吾发顶的头发,冷冷威胁楸吾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快些想起更换观世镜主人的法子,别想利用这一点蹬鼻子上脸。
看来连樾不是什么好人,他比他父亲还善于伪装。
当洒扫弟子没办法接近连起阳,甚至一年半载都见不着连起阳的面,楸吾倒是时常见着连樾。
他在山门外的阶梯扫地,连樾就在山门练剑;他到宗门的主殿外扫地,连樾就在主殿的广场练剑。
楸吾每每硬着头皮,挤出讨好的笑容跟连樾打招呼,听连樾三两句话拐到观世镜,他便装傻说实在想不起观世镜认主的过程。
连樾也没硬逼着他想,只是临走前警告他少跟另一个洒扫弟子来往,连樾说:他在宗门长大,做了二三十年的洒扫弟子,你应该不想像他一样没出息吧。
楸吾唯唯称是,适当落寞地表示:我倒也不想碌碌此生,奈何天赋着实一般。
他说了好几次,连樾应当终于听了进去,后边没再用那资历深的洒扫弟子敲打他。
而那洒扫弟子正是楸吾后来的大师兄,桑羽。
桑羽前期其实跟他没什么交集,不过是性格吊儿郎当,见到楸吾,总要与他说笑两句,再给他丢一两个新鲜的山果,向他抱怨宗门里的饭菜越来越难吃,虽然有大批不用吃饭的仙人,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要吃饭的俗人啊。
楸吾漫不经心地应和他两句,从不表露自己的情绪。
但因为桑羽这作派着实像楸吾之前的师兄师姐,楸吾没有听从连樾的警告,时不时还是跟桑羽搭两句话。
桑羽自然也觉察到连樾对楸吾的关注,有天将楸吾神神秘秘地招到角落里,压低声音告诫他:不要被连少爷骗了去,上次跟了连少爷的那小孩,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楸吾装傻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桑羽叹气:你这人有本事从数十人的追杀中逃到天一宗,肯定有本事觉察出连樾对你的心思,就算觉察不出也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楸吾摇头:我跟你没什么交情,你不用特意来提醒我。
桑羽说:但你是我在宗门生活近三十年里,唯一一个肯跟我搭话的人,这就是交情。
楸吾当然不是那白纸一样的傻子,他在战乱的人间生活了相当的年月,知道人要想在弱势中活下,需得向强权低头,要么献出自己的能力,要么献出自己的财产,要么献出自己的身体。
他如今没能力也没财产,恰好还剩一张不错的脸,他很清楚连樾看向他目光的打量和玩味,那是猎人锁定猎物的眼神。
不过,楸吾也并没有那么心急献出自己,毕竟据楸吾的观察,连起阳对连樾的教导很是严格,怕他修行分心,似乎让他一百岁后再考虑找道侣一事,平日里也不允许他跟相貌姣好的同门来往过密。
估计因为有连起阳的威慑,连樾虽然喜欢在楸吾周边出没,但跟楸吾的聊天都点到为止,保持相当的距离,似乎是怕他父亲派人监视监听。
楸吾想接近连樾不假,想通过连樾刺杀连起阳也不假,但现在他实力低微、身份低微,不宜有太出格的动作,贸然与连樾拉近关系,只会令连起阳反感,甚至落到桑羽所说的那人的下场。
他之前闯下的大祸给他一个教训,即是仙界和人间没有本质的区别,仙人和凡人都崇尚持强凌弱、拜高踩低,仙人的秉性不会因为他们神通广大、寿与天齐而变得高尚善良。
在这样藏污纳垢的环境里,师父他们这些不入流的修士,才是极少数真正拥有仙风道骨之人。
楸吾还是仇吾的时候,被师姐师兄搭救、被师父收留,以为自己能够摆脱凡间生活的阴影,长成他们这般正直的模样。
但上苍偏喜欢跟他作对,看他在命运的罗网中起伏挣扎,时不时发出愚弄的嘲笑声。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痴心妄想——
师尊的部分往事~
师徒俩分开了,所以今天没有小剧场。
今天身体也不太好,怀疑是小宋对我挖他灵根的报复…
宋泓:你在胡说什么?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楸,我会同父亲说明,我要……
楸吾在天一宗扫了五年的地,修为稳定地保持在入门前的练气期,没有任何增长的苗头。
连樾不再追着他索要观世镜认主的法子,每次与他闲聊的内容超过十句,且跟他聊天时,与他仅保持两尺远的距离。
当年天一宗所在的山峦没有苍澜山那般绵延巍峨,且有相当面积的后山被列为禁地,寻常弟子不得入内,而作为洒扫弟子的楸吾,能够活动的地界只有前山这一座山峰,从山脚清扫到山顶,碰见往来出入的连樾再容易不过。
那段时间连起阳放出风声说,要闭关一段时间,楸吾遇见连樾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楸吾心想,鱼儿终于快上钩,修士果然与凡人不一样,五年的时间跟五个月差不多。
这五年间,他不是没有受到过其他内门弟子的鄙夷和威胁,毕竟不是所有人如掌门长老那般忙碌,修行的间隙总会关注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他们警告楸吾不要打连樾的主意,警告方式和桑羽的提醒方式类似,都是列举出试图接近勾引连樾的狐狸精们死状有多么凄惨,于是楸吾得知自连樾十五六岁后,天一宗死去的身弱貌美小白花不下五十人。
有相当一部分还不是废材的外门弟子,而是正经拜入内门的天才。
看来连起阳当真无法无天,就为这么个理由虐杀弟子,还无人能管束他,明明只是一个副掌门而已。
不过,说到掌门,楸吾还没正式见到过,只听闻他老人家闭关不出近二十年,宗门事务一律由连起阳代管。
当然,这些警告他的师兄师姐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边警告他边给他使绊子、下阴招。
楸吾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从半山腰滚到山脚,也记不清他为了装满那个永远都装不满的水缸,来回上山下坡担了多少桶水,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显眼的、不显眼的,乱七八糟。
桑羽看不过去,偷偷帮楸吾解过围、偷过药,楸吾委婉地拒绝他的帮忙,总是披着一身伤、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连樾的必经之路。
连樾问:谁干的?
楸吾摇头,不说话。
他得到连樾专门为他找来的跌打药,并特意在连樾带领其他师兄师姐进山时,目光躲闪、面露惊惧。
很快,楸吾的生活太平了些,连樾蹙着眉头说:你还是需要加强修行,我能保你一时,不能保你一世。
楸吾惨然一笑:多谢师兄抬爱,我不过是个废灵根而已,浪费了师兄的好意。
连樾没再揪着楸吾的修为说事,那时他面上若有所思,只说:你且等着。
于是,他们等来了连起阳闭关。
连樾主动邀请楸吾一道下山,去人间除魔卫道。
楸吾从善如流地答应,并佯装担忧地问,会不会给连樾拖后腿,毕竟他只会使几招最基本的剑法。
连樾说:你只要尽量保全自己即可,其他的有我。
楸吾听话,连樾除魔时,他就躲在视野好的位置,像平常观察连樾练剑那样,观察连樾除魔的身法,一点点学习积累。
连樾和师父一样,有着金丹期修为,似乎对付小领主和领主级别的魔物更顺手,在魔物烧成灰时,把它们的内丹仔细地装进一只白玉镶金的葫芦里。
但连樾预定好的除魔路线出了问题,他们遭遇了一只域主级别的魔物,连樾防御不及,被魔物头顶的角刺伤。
眼看连樾要被魔物趁胜追击地踩断背脊,楸吾却迎着魔物硕大的身躯跑去,动用他在凡间积累的逃生经验,下钻草丛、上蹿树干,把魔物从开阔的地界引去了郁郁葱葱的山林,借着树枝的遮蔽,逃脱了魔物的追赶,扭头连滚带爬地去寻找受伤的连樾。
连樾已经滚下山坡,藏在乱石间打坐调息,见他浑身泥土、衣服被树枝划破,面上身上各有伤痕,原本忍痛的神色流露出一丝心疼。
楸吾连忙扬起笑容说:师兄,我已经把那家伙引开了,我们现在赶紧躲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吧。
连樾胸膛有伤,滚到乱石堆里又折了腿,楸吾也不抱怨,背着连樾就往最近的城镇小跑而去。
路途颠簸,连樾因伤小声哼哼,楸吾也注意到,并调整着呼吸平心静气地安慰:师兄,你且忍着些,我们很快就到镇子上了。
镇子的外界有阵法庇护,虽抵抗不了域主太久的攻击,但也能遮蔽它的视线,让它不往这边过来,足够连樾安置好后调息疗伤。
你与先前那些人不同。连樾趴在楸吾的背上,轻声说。
楸吾假装没有听见,还在哄着连樾说:师兄,你可千万别睡,别睡……
他小跑时的喘息声变了,带着些担忧的呜咽,一滴泪便顺势砸在了连樾搭在他胸前的手背。
连樾叹息:放心,死不了。
楸,他这样奇特地唤着楸吾,回去之后,我会同父亲说明,我要你。
楸吾止住了多余的眼泪,知道这次鱼儿是真正上了钩。
不过超出他预料的是,连樾教授了他一个邪门的修炼法子,即是通过炼化吸收魔物的内丹,达到提升修为破境的效果。
你这样的废灵根,可能这辈子也就只能修到练气期,但你用了我这法子,便能在有生之年筑基。连樾面色苍白但严肃,被楸吾上药抹到痛处,也只轻微地拧了一下眉,等到你筑基成功,我会想法子让你修成金丹。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道侣,但在结契前,你必须达到金丹期。
师兄,这不是我这种卑贱之人能奢想的事情。待到连樾畅想完未来,楸吾低眉垂眼地哀切说道,我只求能多见见师兄就好了,你不能因为我而让大长老担心。
小楸,连樾贴近楸吾的额头,将称呼变得更加亲密,你放心好了,我父虽然严厉,但一向都是疼爱我的,只是他不允许有心之人接近我罢了,但你不一样。
连樾的声音放轻,偏过脸去仿佛陷入回忆:你能够为我舍下性命,在此之前,只有我母亲能够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有一段哀伤的故事,楸吾适时地称赞:令慈一定是很好的人。
连樾勾出抹笑容:怎么说这个?你又没见过她。
楸吾认真地回答:我看到师兄,就能够想象到令慈的模样,你很好,所以她一定也很好。
连樾一愣神,彻底卸下了心防:我十岁练气那年,她为救我出后山禁地,死在了阵法里。
十岁练气,好,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楸吾勉强撑起一个遗憾错愕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我也时常想,若我当时足够强大,能够拉住她就好了。连樾也灰心地说。
但她一定不想让你这么难过。楸吾劝慰道,你能好好地活着,就是她最想看到、也是最令她开心的事情了。
我知道的,小楸。连樾定一定神,我会在百岁前突破元婴,你也要快些突破金丹,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一起祭拜我母亲。
楸吾点一点头,岔开话题道:师兄,你坐好,我药还没给你上完呢。
作为搭救连樾的报酬,楸吾得到了一葫芦魔物内丹,和连樾的承诺。
回到宗门后,他们照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只是见面聊天,没动手动脚。
连樾真动手动脚起来,也像个小孩子,只会搂过楸吾的腰,胳膊僵直不敢动弹。
楸吾见状,竟荒谬地相信,连樾之前被连起阳管着,估计真没开过荤。
他一时松了口气,虽然他计划里有过献身这一环,但能不献就不献,能晚点献就晚点献,毕竟他对连樾没动心思——谁会喜欢上一张和自己仇人有七分相似的脸。
不过,自诩为楸吾和连樾交往中的局外人,桑羽可不相信楸吾没动过心思。
虽然此举危险性极大,被副掌门发现,你囫囵尸首都保不全。桑羽拄着扫把吊儿郎当地看楸吾扫叶子,但成功后你不仅能逆天改命,还能得到一个长相俊俏的如意郎君。
长相俊俏,那是谁?楸吾真没意识到。
桑羽对天翻了翻白眼,见山门前久久无人经过,正经的内门弟子已经被召去主殿商议要事,他扔下扫把,鬼鬼祟祟地凑到楸吾跟前。
我给你说一桩密辛。哪怕四下无人,桑羽还要欲盖弥彰地遮掩嘴巴,放低声音,你没回来这些天,可快要憋死我了。
楸吾给面子地停住扫把,做洗耳恭听状。
桑羽又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前几天无意中经过后山,看见副掌门一剑刺穿掌门的丹田,取走了掌门的灵根。
后山不是禁地吗?楸吾问,奈何桑羽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问也只能挑一个最浅显的。
这你就别管了,其他也别多问,因为我也没搞明白。桑羽稍稍扬起了声音,你等着看吧,他们在主殿商议的‘要事’,一定是掌门意外离世,天一宗选举新任掌门这事儿。
而且十拿九稳,副掌门要变成正掌门了。
果然如桑羽所言,洒扫弟子们最后得知,宗门掌门变动,连起阳遵循前掌门遗嘱,担任天一宗现任掌门。
而这不是楸吾最关心的,他关心连起阳挖人灵根是为做什么,同时也对与他一样是宗门废物的桑羽师兄,稍稍地上了心: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宋泓正在认真做笔记:连樾……是……师尊的……道侣?!
楸吾:拿来的吧你,做的什么烂笔记!
回忆篇,特意人物说话时没用引号,是为了表达一种回忆的疏离模糊和不真实感。
但楸吾师父的遗言是带了引号的,因为楸吾记得每一个字。
第120章 一百二十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楸吾的生活重心渐渐偏向于陪伴连樾修行上。
他不太信任吞食魔物内丹的修行方式,但在连樾的监督下,不得不真的生吞了一批奇形怪状的内丹。
在宗门有连起阳的威慑,宗门结伴下山除魔,也难免人多眼杂。
连樾更喜欢偷偷带楸吾单独下山,两人结伴危险性高,但自由度也高。
楸吾庆幸自己曾在人间摸爬滚打十来年,已经对如何躲避魔物和战乱有相当丰富的技巧:在他眼里,魔物和战乱是同一种东西,都害得人朝不保夕、颠沛流离。
不过连樾身份在这儿,他直接御剑从天而降,便能阻止一场多达数千人的械斗,所以他们的游历不需要担心凡人间的“小打小闹”。
甚至有时连樾看不过眼,还特意施法帮一方胜过另一方,完事得意地跟楸吾说:就是看不得他们以强凌弱。
但强势的那方,是近些年杀出来的一股为平民百姓追随的草莽力量,而连樾相助的那一方,是这场动乱的源头,即拱手送走了自己江山的前朝贵族。
如果没有连樾掺合这一下,人间的战乱会更早平息,那股草莽力量应当能建立新生的强大王朝。
楸吾也不能指责连樾什么,只能附和着说师兄大义,师兄仁善。
面对比领主更强的魔物,单凭仁善大义可没有用,要么有几乎能碾压对方的实力,要么有能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脱的技巧。
很可惜的是,连樾没有前者。
照理说,连樾需要魔物内丹修炼,那么为了获取内丹,应当频繁地与魔物接触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在面对强大魔物时,跟楸吾相比,连樾稚嫩得像个刚入世的孩子。
楸吾猜想连樾先前应当没有多少单独行动的经验,可能在练气筑基期间都没有下过山,全凭他人带回内丹服用。
连樾在被楸吾搭救数次后,终于嘴松了一些,强撑着自己冷峻的气场,告诉楸吾之前都是他父亲带他下山,他也是为带楸吾下山才尝试单独行动。
幸好父亲现在为管理宗门脱不开身,连樾心有余悸,不然被他抓到我私自下山,我可能就要被关十几年禁闭了。
楸吾面上说掌门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心里腹诽:如果你死在人间,那我也一定活不成。
要报仇好难啊,不光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还得陪仇人家的傻儿子历练成长。
半夜三更,楸吾从连樾的怀抱里挣脱,轻悄地坐到靠门的床尾上,那一抹明亮的月色里。
这些年他尽可能把心思放在报仇,而并非死去的人身上,可最近长期滞留在战乱未定的人间,又让他回到了拜入仙门前的不安和恐惧中。
楸吾出生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同姓村落,仇姓人家占据了村中八成的人口,所以哪怕楸吾出生便先后克死了母父,抚养他的奶奶也在他八岁时撒手人寰,仇姓的长辈们也多多少少施舍他一口饭吃,只要他能忍得了那些白眼、谩骂和嘲笑。
这样的日子都算太平,至少楸吾不把自己当人,还能有一口饭吃,勉强吊住性命。
可惜只持续了一年,村子迎来大疫,死者病者无数,无人再顾及楸吾这孤儿,楸吾便离开了村子,漫无目的地游历,只为了混一口饭吃。
村子外边也没逃过疫病,楸吾往北翻过了四五座山,才勉强将那疫病甩在身后,到达了比较开阔的平原地区。
该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且没有天堑阻隔,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楸吾开始经历战争,从南逃到北、又从北逃向南,怎么也逃不过,只是有幸没染上病,有幸刀伤箭伤能比常人更快愈合,有幸吃土也能填饱肚子。
不幸的是,人与人之间在互相残杀,那不知名的妖魔也在残害人类。
楸吾很早意识到活着的艰难,但没有想到活着有那么难。
他偏偏又是个不服气的,吃不饱他就去抢,有人害他就反手杀掉,逃不过大规模战争或魔物的袭击就找机会装死或隐蔽,总而言之遇人杀人、遇魔躲魔——他和那些拜高踩低、欺凌弱小的人没两样,毕竟软柿子才能咬动填饱肚子,硬柿子吃了会腹痛。
到底是怎样从人间逃到了天梯上,楸吾也忘记了具体过程,总而言之,他活了下来。
没有活得很好,但至少活着。
或许曾经有机会活好,可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小楸,你怎么坐在那里?连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我睡不着,就想着起来坐一会儿。楸吾立马回神,应答着连樾,没事的,师兄,你睡吧。
那你干脆坐我身边呗。连樾也慢吞吞地坐起来。
楸吾忙迎上去:我怕吵到你休息,白天你太辛苦了。
连樾张张胳膊:没事,你不在,我也睡不踏实。
楸吾只好闭眼重新钻回连樾怀里,听见他心满意足的叹息,借机开口道:师兄,我们还要在人间游历多久啊?
连樾把脸埋在楸吾肩膀,闷闷地说:还得要一阵,我现在实力太弱了,还得需要你保护。
大抵是看不上楸吾保护的意思。
楸吾忍了忍白眼,柔声宽慰道:师兄已经很厉害了,只是有些不熟悉魔物的习性而已,不必太苛责自己。
那我更要留在人间磨砺。连樾一听更加来劲,抬起脸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楸吾,我和你加起来需要的魔物内丹太多,需要我更加努力。
可是你的努力建立在拖累我的性命上啊。楸吾腹诽,而且我也不信你们宗门没有更高效的修炼法子。
但楸吾还是面带崇拜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我何德何能让师兄如此上心?
我看中了你,当然要对你负责。连樾理所应当地说,好啦,睡觉吧,明早还得赶路。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楸吾再次勉强地作小鸟依人状,蜷缩在连樾胳膊边,连樾终于觉得搂着睡不太舒服,让楸吾抱着他的胳膊。
小楸,你别太任性,乖乖的。连樾用另一只手拍拍楸吾后脑勺,像拍着一只毛茸茸的宠物。
我这就睡了,师兄。楸吾立马应声。
很快他听见连樾平稳的呼吸声,床尾的月光也悄悄地挪移了位置。
如果那天他没有贪睡,觉察到师父出门的足音,是不是就能和师父一起面对那夺人灵根的魔头?
说是魔头也不恰当,毕竟很多魔物都没有夺人灵根的癖好。
这些年,楸吾的觉渐渐少了,多数时间能整夜不眠。
这一点,与他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连樾不会觉察到,他只会认为是楸吾不乖,不懂养精蓄锐的重要性,需要他一遍一遍耐心地教导。
再回天一宗,是连樾收到了连起阳的通讯,为宝贝儿子擅自离家出走,通讯符纹那头老父亲的怒火快要溢出来。
连樾当时在集市上挑选小玩意儿,包下一整个摊子的泥人,都让楸吾细心收好,对老父亲的责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末了才装模作样认错,说过两天就回。
抹掉通讯后,连樾继续拽着楸吾闲逛,小半天,楸吾就成了他的人形置物架子,可他还嫌不够,楸吾纵着他不开口。
期间他偶然问了句,这里的城镇是何人管辖,竟在战争中发展得如此繁华。
小摊贩礼貌地应承他,说多亏了那草莽部队的年轻主将,才打跑前朝余孽,还此地太平。
连樾不算多么傻的人,他一下子听明白小贩所说的阵营,想起来他前不久搭救的那支弱势的军队,便是小贩口中的前朝余孽,不免面露不满,说竟然来到了强盗的天下。
楸吾暗叫不好,连樾那边已经掀了摊子,逼问小贩那强盗头头在哪儿,在引来城镇驻守的军队前,楸吾当机立断扔掉浑身杂物,拽过了连樾的腕子,说:不好了,师兄,我觉察到有魔物靠近!
好在相比处置强盗头头,连樾此人更加惜命,毕竟他两天后还得回宗门面对连起阳,忙不迭携楸吾御剑而逃,连刚买的东西都不管不顾。
希望“强盗头头”赶紧一统天下吧,到时候连樾想收拾,都要顾及所谓的苍生百姓:若有强盗匪徒或其他身份不光彩者,能够平定战乱、还百姓一个安稳生活的世道,那他们就是圣人无疑,楸吾可不吃连樾那套弱者强者、好人坏人的定论。
可惜回到宗门可没有这般好运。
楸吾跟连樾的“不正当”关系,还是暴露在了连起阳眼前,快七年了,楸吾才又一次见到仇人那张脸,随即被一记长鞭抡倒在地。
连起阳命人将楸吾活活鞭打而死,好在连樾有几分良心,说话算话地将楸吾护在身后,对他父亲说:你想打死小楸,就先打死我。
气得连起阳轮番骂了几声孽障,但没动连樾一根手指头。
你现在道心不稳,是万万不能碰情爱。连起阳苦口婆心。
连樾也据理力争:我和小楸虽情投意合,但从来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父亲您所想的那般龌龊。
小楸不会耽误我修炼,而我会为了小楸更加努力修炼,还请父亲成全!
楸吾浅浅地放下心,这近一年下山游历,还是算没白遭罪。
不料那长鞭还是绕过连樾,再次重重地落在楸吾脊背,这一下不仅给他添了新伤,连带着一些旧伤都复发。
却听连起阳冷冷说道:若他能经受得起这一百五十鞭的惩罚,那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连樾给连起阳磕了头,说:请父亲放心,小楸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是……啊?——
宋泓:……师尊你辛苦了。
楸吾:不辛苦,命苦。
所以师尊跟小宋聊得来,他们俩三观接近,碰上个三观偏到爪哇国的,也是没办法了。
这也是师尊不会喜欢连樾的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