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寂, 垂幔落下。
许景昭听到大师兄出去的声音,眼睛在屋子转了一圈,抱着师尊的手撒开, 老老实实回答师尊的话, “我怕萧师兄误会。”
宴微尘拧眉,“误会什么?”
许景昭眨了下眼,“误会我跟师尊啊。”
宴微尘敛眉,“他会误会什么?”
“呃……”
许景昭被问住了,对啊,师尊就是师尊啊, 大师兄会误会什么?他叹了口气,抬起眸子,声音渐小, “我怕大师兄误会我……引诱师尊。”
他忘了这里是仙执殿,没有人会阴阳怪气他, 也没人说他的胡话。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的眸子, 那黑直的睫毛落在眼尾的阴影, 像是青鸟的尾翼。
许景昭的眼睛很通透漂亮,宴微尘不重色相,但他也承认,许景昭相貌很是出挑,不阴柔,是种雌雄莫辨的漂亮, 他忽的想起许景昭刚来仙执殿时,那张调查许景昭的纸卷。
曾有人诋毁许景昭是以色侍人。
最后钟岚衣大怒,将造谣者赶出了春隐门。
宴微尘收了视线,不轻不重的训斥,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许景昭讪讪一笑,他摸了摸鼻尖,“我自然知道师尊心如明镜,不染尘念,是我想差了。”
宴微尘没再跟许景昭讨论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他站起身道:“你现在应该抓紧时间用精神力把凤髓晶炼化掉。”
“我在你身体里放置的灵力只有十二个时辰,能做到什么地步看你自己了,最起码炼化三层。”
许景昭好奇道:“要是没做到会怎样?”
宴微尘眼眸稍微抬了抬,“不会怎么样,只是跟刚刚一样痛罢了。”
许景昭想到那撕裂般的痛楚,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他赶紧闭上眼,然后顺着先前师尊给他的功法,一点点的跟凤髓晶磨。
而就在许景昭闭上眼的时候,不太白从宴微尘的袖子里钻出来,恢复精神力的不太白看着没有往日里那般蔫了。
它游到许景昭身边,没有碰到许景昭,只是挨着许景昭盘下了身子,脑袋枕在许景昭的衣袍上,眼眸里都是哀怨。
它对它的人这么好,人却想离开。
宴微尘撇了不太白一眼,关于不太白他实在是想不出它亲近许景昭的缘由,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他也懒得管。
这次他已经罚过不太白了。
许景昭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丹田里,他的精神力像是流水般缓缓蔓延,淌过四肢百骸,然后回到丹田,他用精神力将凤髓晶包裹起来,他第一感觉是烫,但还能承受。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许景昭的额角渗出汗珠。
他的精神力如潮涌般波荡,变得更汹涌更有力,随他调控,灵巧非凡。
他看见了自己拥挤不堪几近断裂的经脉,看到了自己灵力贫瘠的丹田,还有那块橘红色如岩浆般的凤髓晶。
那……外面是什么?
许景昭这样想着,精神力就这样向外涌去,顺着他的指尖,一寸寸向外扩散,他触及到了身上穿着的衣裳,触到了窝在他身边的不太白,他继续向前探索,晶石地面,黑檀木的桌子,还有……师尊?
就在刚刚许景昭精神外泄的一瞬间,宴微尘眼眸里也多了些许惊意,这是……精神外化?
但通常而言,起码是金丹之上的修为才有这样的能力,可许景昭堪堪筑基啊。
他没有出声,看着许景昭精神力外涌,一点点大扩展开来,直到触及了他的指尖。
宴微尘的垂下了眸子,那精神力碰了碰自己的指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紧接着又汹涌褪去。
许景昭第一次精神力外放并没有掌握好度,当他精神力回收的时候,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关卡。
砰的一声,许景昭回收的精神力撞进了自己脑子里,又集结力量撞开了一个什么东西的门槛。
他疯狂汲取凤髓晶的力量,许景昭在用精神力“推门”,他碰到了阻碍,但他很好奇门后面是什么,他想推开瞧瞧。
宴微尘原本看着许景昭掌控自己的精神力,许景昭能做到这个地步,太过于出乎他的意料。
许景昭的精神力天赋很惊人,但也很怪,先天精神力跟体质天赋挂钩,但他表现的却是两个极端。
唯一的解释就是许景昭在春隐门之前伤了自己的经脉,且不可逆转。
宴微尘还在思索的时候,忽然察觉九凝岛上空有异。
紧接着一道雷鸣从厚厚的云层里劈了出来。
轰隆!
雷鸣声乍响,桌面的杯盏被震得哐当一声,一只手扣住了杯盏。
萧越舟抬起眸子,十分疑惑,“雷劫?”
靠在门框前的薛宿宁眯了眯眼,“谁在渡劫?是师尊吗?”
庄少白摇了摇头,“不是啊,师尊身上旧疾未消,不会这么快渡劫的。再说了,师尊修为太强,若在渡雷劫,不是这样小的声势。”
兰规院的几位都在此处,裴玄墨担忧的看向窗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知道景昭伤好了没。”
庄少白脸上表情僵住,觉得刺耳。
薛宿宁烦躁的捏着扇面,“伤好了他自然就会回来了。”
萧越舟按了按眉心,“薛师弟。”
薛宿宁不服,“我不就抱怨两句?”
萧越舟直接道:“你身上伤口不疼了?”
薛宿宁被师兄的话噎住了。
绝狱下层里关着很多修为强悍的妖兽,每次他们进去走一遭身上总会受伤,但他们身为修士,身上有伤是常有的事。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他去绝狱的理由,就因为他们几个弄丢了许景昭,师尊罚他们进绝狱,原本他早在历练山脉时就担心的要死,结果许景昭出来还没给他一点好脸色。
他越想越气,自己只是出去杀了几只妖兽,回来人就不见了,找了半天不说,还要去领罚。
萧越舟看着几位师弟,郑重道:“许师弟既然来了仙执殿,那就是仙执殿的一份子,不许看修为欺负人。”
他视线望向薛宿宁,“尤其是你,薛师弟。”
薛宿宁不忿,“别光说我啊,等到封师弟来了,看到殿里多了个废材师弟,他才更生气吧。”
仙执殿四弟子封辞,性子跟薛宿宁相似,只不过更乖戾些。
想到封辞,萧越舟觉得头痛,“你先管好你自己。”
“哼。”薛宿宁冷哼一声,没再开口。
庄少白垂着脑袋,脸色有些不好。
裴玄墨在一旁心里装着事,许久才注意到,“少白,你怎么了?”
庄少白皮笑肉不笑,“没什么,许是旧伤犯了。”
裴玄墨眼底有些愧疚,庄少白的伤是早年为救他而伤,“对不起少白,是我没护好你。”
庄少白安慰他,“没关系的裴师兄,我也可以护好我自己,就是不知道许师弟如何了。”
裴玄墨笑的勉强,“有师尊在,许师弟不会出事的。”
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云层里的雷鸣轰然停止。
宴微尘收回了手,他手里盘着一团带着闪电的雷团,然后他掌心合拢一把捏碎,灰尘散在风里。
在许景昭不知道的时候,宴微尘帮他渡了一次假雷劫。
凤髓晶的能量彻底消散,宴微尘手一抬,掌心多了颗龙髓晶,就这么捏碎炼化成灵力,全都渡进了许景昭的身体。
筑基修为的弟子开灵府,宴微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景昭吸收灵力慢慢减弱,宴微尘放出神识上下探查,没有发现许景昭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他打算收回神识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道颤颤巍巍的神识探了出来,刚好跟他的神识撞在一起。
神识乃是精神本源,比身体接触还要更敏感些,宴微尘身子僵硬,感觉有一道电流窜了进来,他指尖轻颤,立马收了神识。
他神识强,可以控制,可许景昭刚开了灵府,刚刚那一碰好像把自己丢进了雷电池里。
“唔。”许景昭身子一颤,哆嗦着睁开了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他扶住床边,轻喘了一下,平复神识上的麻意,然后抬眸,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己师尊。
“师尊。”
宴微尘指尖缩了下,神识相触,确实有些过于亲密,他还没想好说辞。
许景昭揉了揉脑袋,这才感觉缓过来了些。
“师尊,我刚刚好像被电劈了!”许景昭心里后怕,“师尊,你看到刚刚有什么东西了吗?”
宴微尘捏着的手放下,幽幽瞧了许景昭两眼,暗示的说道:“没有,这里只有我。”
许景昭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有师尊在什么妖邪都进不了身。”
他挠挠头,“可能我第一次能察觉到外界,自己搞错了。”
宴微尘眼神复杂,看着许景昭清澈的有些呆的脸,掀过了这个话题,“现在感觉如何?”
说到这个许景昭就兴奋起来,“师尊,你知道吗?我的脑袋里有一个世界。”
宴微尘:……
“那叫灵府,凡金丹修士都会开灵府,出神识。”
许景昭疑惑道:“可我不是金丹修士啊?”
“对,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宴微尘瞧着他的眼睛,“你小时候受过什么伤吗?”
许景昭摇了摇头,“太小的时候不记得了,但我想应该是没有,因为在春隐门时伯父伯母帮我寻了好些医修,就是我天赋太差。”
许景昭说着,脑袋就耷拉下来。
宴微尘本就是随口一问,见许景昭心情不佳,便开口道:“所以说,你修出灵识已经很特殊了。”
许景昭抬眸,眼睛亮起来,“真的吗?师尊。”
“嗯。”
宴微尘应了一声,正打算给许景昭讲讲神识方面的事,就见许景昭鼻下多了两道血痕。
许景昭觉得鼻子一凉,伸手一抹,“嗯?怎么流血了啊?”
第32章 回院 伤势好了
院中草药茂盛, 长势正好。
“气血中亏,灵力过补,看着没有大碍。”
许景昭堵着鼻子, 闷闷道:“药伯, 我真的没事吗?为什么我感觉晕晕的。”
药伯冷哼一声,“你不信老头我,还不信你师尊吗?”
许景昭转头,看向立在院子里的师尊,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
对,就是师尊刚刚探查过没有事情, 所以才来找药伯的。
许景昭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药伯,麻烦了, 我走了啊。”
药伯摆摆手,“去去去去。”
宴微尘立在院子, 身上衣袍被风吹起, 他身量高, 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尊贵气,就算站在药圃,都像是立在帝王家的御花园。
许景昭上前两步,轻松道:“师尊,药伯说没事。”
宴微尘自然听到了,他微微点头, 向外走去。
许景昭跟了上去,“师尊,我还是好奇,你说我这算什么啊?我既然开了神识, 那我算不算金丹啊?日后我精神力能赶得上师兄们吗?”
“不知,不算,可以。”
宴微尘腿长,步子走的不急不缓,但是步幅比较大,许景昭小跑在他身边跟着。
他语气兴奋,“真的吗?我也能赶上师兄们吗?呃……我是指精神力。”
“可以。”宴微尘评价道:“你在这一方面比其更甚。”
许景昭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根本就压不下去,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肯定过,还是师尊夸的。
许景昭高兴,嘴上什么话都说,眼睛弯弯开始夸赞,“那也谢谢师尊,师尊教我炼化功法,还帮我梳理经脉,师尊是我遇到最好的人了,还要谢谢不太白——”
听着许景昭清朗的少年音,宴微尘步子缓了缓。
可许景昭的话戛然而止。
宴微尘的觉得奇怪,偏过头来,“怎么了?”
许景昭忽的想起先前的事,脸色变了变,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师尊,我没有私吞姚家的东西,凤髓晶原本我是想给萧师兄的,只是……”
宴微尘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站在许景昭身前,垂着眸子看他,“只是什么?”
许景昭想到了不太白,犹豫再三道:“只是它莫名其妙跑我嘴里来了。”
说完他低下了脑袋,不太白是为了他好,这不是不太白的错,但他这话也实在荒谬,师尊是不会相信的,没事,若是师尊罚他,他也认了,只要别把他赶出去就好。
许景昭忐忑不安的捏着自己的指尖,不敢抬头。
他长的太瘦了,垂着脑袋的时候脖子后面的骨节凸起,在雪白脖颈连接衣襟的那一小块有一个浅红色的胎记样的东西,像是落在身上的梅花瓣,开在雪白肌肤上。
宴微尘座下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傲气有之,谦逊不足,但许景昭是个异类,他胆小,害怕,会认错,但尽管……这并非是他的错。
许景昭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吗?谁教他的?
宴微尘盯着眼前的人影,许景昭穿着自己的袍子,却空荡的好像里面没装什么东西,他想许景昭寄人篱下的十几年,过的真的好吗?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觉得有些沉闷,心脏里像是塞了一团棉絮,他想,这应该是许景昭的情绪。
怪不太白私自把精神力给许景昭,竟让他也沾染上了一丝酸楚。
宴微尘的移开了视线,“不是你的错,我已经教训过不太白了。”
“啊?”许景昭心提了起来,有些慌,结结巴巴开口,“师……师尊,怎么会是不太白的错呢?不是他的错啊,是我自己不小心吞下的,跟他没关系!”
宴微尘盯着许景昭焦急的眼睛,定定道:“是它的错。”
是不太白不顾许景昭身体强塞给他凤髓晶在前,他误会许景昭私吞凤髓晶在后,这些,都是过错。
“不是的师尊。”许景昭急得忘了尊卑,连忙去拉宴微尘的袖子,“师尊,你要罚就罚我,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宴微尘纠正他,“它不是你的东西。”
许景昭更着急了,“它怎么就不是了,它救了我,我喜欢它,我们两个从仙……自小就在一起,离不开的。”
宴微尘不喜许景昭如此,仙执殿有仙执殿的规矩,不可轻易破坏。
“那让你替它受罚,要关在暗无天日妖魔肆虐的绝狱,你去吗?”
绝……绝狱?许景昭嘴唇颤抖了下,眼里有一丝恐惧。
宴微尘看着他,“不要把什么错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替他人背因,就会让自己受苦果,世间因果,皆是如此。”
许景昭的性子太软,容易被人蛊惑利用,也很容易受伤。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我去!”
他抬起头来,尽管手怕的发抖,但是依然坚定道:“师尊,我去!”
许景昭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十分果决。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跟不太白心神相通的那部分魂魄被拨动了一下,紧随着,心脏好像被许景昭的话砸乱了一拍。
原本盘踞在他袖子里的不太白忽的狂躁起来,想要挣脱宴微尘的禁锢去找许景昭,他反手将不太白扣在袖子里,避开了许景昭的眼眸。
“蠢。”
宴微尘淡淡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开。
许景昭在后面追,有些急,“师尊,师尊,你还没说不太白怎么了?”
“它无事。”
宴微尘话音未落,身影忽的消散。
许景昭扑了个空,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掌心向前一抓,手腕里却多了一块黑色的晶莹剔透摸不出材质的东西。
许景昭在原地看了一圈,捏着手里的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啊?师尊给的吗?师尊给我做什么?”
这是宴微尘给他的歉礼。
许景昭在师尊那里伤势第二天就好了,现在精神力又突破,心情还算平稳,只是不知道不太白怎么样,他有些担忧。
他伤势好了,自然要回兰规院。
仙执殿的雪已经化净,天气稍暖,从仙执殿到兰规院的路上,地面浅绿铺盖,除此之外,便只有光秃秃的玉兰树。
许景昭闭上眼,他精神力向外延伸,穿透冻土,顺着玉兰树的根茎向下伸展,盘根错节的根系连接在一起,他成了埋在土地里的冻石,成了刚冒芽的荒草。
风吹过草叶,他也觉得阴凉,他抓住风的尾尖攀上了天际,化作枯叶飘扬向上,宽广无涯的天际尽收眼底,穿过云雾,绕过山峰。
精神力在触及雪山之巅时耗尽,极速坠落重回身体,被风拉扯向下的十二息里,他好像觉出了自由。
呼,枯叶飘落下坠,还未落到地面,便被剑光扫过,化成了粉末。
银色剑身光亮如镜,在上面能看到那人俊朗的眉眼,谢温衡手腕一翻,手中剑脱手而出,直直插进旁侧巨石上,剑身没入三分,足以窥见他使了多大力气。
丰毅路过此处,站在谢温衡身后,“温衡,你是在怪我。”
谢温衡平复了下心绪,站起身恭敬道:“师尊,我并非……”
丰毅打断他,“我知道,但你想去仙执殿的事想都不要想。”
谢温衡不解,“师尊,为何不可,以往宗门弟子去仙执殿拜学时,您是答应的。”
丰毅冷哼一声,“哼,你想要去拜学还是要见什么人,我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温衡啊,那许景昭非你命途之人。”
谢温衡小声道:“师尊,我不是。”
“不是吗?”
谢温衡不说话了。
丰毅继续开口,“我劝你趁早断了这心思,你不是早就知晓,外界传言许景昭是养在春隐门的童养媳,日后跟那裴玄墨,也就是他三师兄是道侣。”
谢温衡道:“但裴玄墨早就退婚了。”
丰毅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所以你当裴乘渊送许景昭去仙执殿是为了什么?”
“他们…”谢温衡攥紧了手指,有些替许景昭不平。
“许景昭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他养在春隐门,日后就要成为春隐门的人吗?”
丰毅理所当然道:“春隐门对他有养育之恩,因果相偿,他嫁给春隐门少门主,并无不妥。”
谢温衡不服,“师尊,春隐门问过他的意见了吗?若以养育之恩相胁,何为恩?何为仇?”
丰毅拧起眉,“温衡,你怎能如此想!”
谢温衡继续开口,“若真如此,他不过是被春隐门豢养的鸟儿,既早有目的,何谈恩情?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看中了许景昭的某样价值,如此,他何得自由?”
“温衡,你太天真了。”
丰毅看着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徒儿,有些失望,“你跟许景昭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身份,你的心思,日后只会给他惹出麻烦来。”
他语重心长道:“温衡,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谢温衡仰头,“我只知若心有所求,千难万险有又何妨,求师尊成全。”
丰毅摇了摇头,他知道谢温衡撞进了南墙,除非自己明悟,否则不可解。
他叹了口气,“现如今玄清宗事端多,你且先带着你师弟们多历练,若仙执殿弟子下次出岛,想见他,我也不拦你。”
仙执殿弟子经常受到各处委托,代表仙执殿办事,丰毅此言,几乎就是给谢温衡最大的让步了。
谢温衡恭敬道:“多谢师尊。”
丰毅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倔,正好这次可以磨磨他的性子。
他的目光落到地面被斩碎掉枯叶上,“枯叶浮萍而已,何谈自由?”
许景昭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将那片树叶放回衣襟,再抬头,他已经站在兰规院的牌匾之下。
不知为何,明明才过去两日,他竟然觉得兰规院有些陌生。
他不想进去,他不知道推开这扇门,到底会面对什么?是冷嘲热讽还是斥责?
师兄们因为他而受罚,又是否会怨恨他?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想要推开院门。
可他刚抬手,门就被打开。
裴玄墨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整个人呆住,似乎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这两日一直在担忧的人。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愣在原地。
第33章 课业 师尊教学
寂静无声, 一时无言。
还是许景昭先回过神来,低低唤了一句,“裴师兄。”
他话里没有情绪, 语调很平。
裴玄墨被许景昭话里的平静刺痛, 也对,是自己先犯了错,若他站在许景昭的立场上,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关切道:“景昭, 你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许景昭张了张嘴,担心吗?
那又为何丢下不管他?
“你知道吗?我在幻境……”
裴玄墨说不下去, 没人知道那时他有多害怕,“对不起, 景昭, 你是不是心里怨我, 我当时……少白也受了伤,你知道吗,当初少白就是因为救我,所以才落下旧疾。”
所以,他愧对于庄少白,可仔细想想, 他也对不起许景昭。
若是许景昭没有没有那么机灵通过传送符逃脱,若是许景昭没有遇到玄清宗的弟子,那后果……他不敢想。
但幸好,许景昭没事, 但这也不能抹去他的错。
许景昭咽下嘴里的委屈,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知道的。”
毕竟庄少白在裴玄墨那里是例外,自己不过是沾了春隐门的光,他不能怪裴玄墨食言,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差了。
“对不起,景昭。”
裴玄墨愧疚的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拉下沉郁的阴影,他五官凌厉,鼻梁高挺笔直,原本俊朗的长相,现下却憔悴的不成样子。
他就比许景昭大一岁,但却比许景昭要高壮些,所以,在春隐门时常常护着许景昭,拿许景昭当弟弟看,这几日裴玄墨反思自己做过的事,越想越是愧疚。
“没事的。”许景昭不想多开口,他觉得有些乏。
裴玄墨拿出来一个灵囊,脸色苍白,“景昭,这是你的东西。”
许景昭伸手接过,他记得,在蛟兽嘴里时,他来不及打开灵囊,便把灵囊扯坏了,没想到在裴玄墨手里。
裴玄墨应该是换了新的,因为旧的上面都是血迹,已经修补不好了。
许景昭攥着手里的灵囊,觉得心里起起伏伏,失望吗?是有些的。
若不是谢温衡,他就真的留在了那个山脉里,成为枯骨一堆。
“景昭,你能原谅我吗?”
裴玄墨上前一步,许景昭捏着灵囊下意识后退半步。
裴玄墨站在原地,眼底神色有些受伤,他眼底苦涩,“你……怪我?”
许景昭垂着脑袋,没有抬头,“裴师兄,今日我很累了,我想好好休息。”
裴玄墨抬起的手放下,“好,那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背影有些狼狈。
许景昭松了一口气,捏着手里的灵囊,回了自己的小院,还好没有遇见旁的师兄,这让他提着的心放下不少。
小院荒芜,院子跟他离开时没有丝毫变化。
桌面上还摆着先前许景昭没画完的半面符纸,落了些灰,他叹了口气,懒得打扫,便往四处丢了几张清洁符。
他把手里的灵囊往桌面上一丢,小小的灵囊发出一声轻响。
许景昭愣了下,他记得他原本的灵囊没有装很多东西啊?
他伸手拿过灵囊,然后解开封口往下一扣,紧接着,哗啦啦的东西掉了满桌,护身符,护身盾,平安玉结,数不清的丹药……
许景昭视线下移,伸出手拿起了滚落在桌面边缘,做的十分丑的松子糖,他拿起来看了半晌,评价道:“丑死了。”
不太白从桌面下钻了上来,拿脑袋拱了拱许景昭的掌心。
“不太白?”许景昭没空管别的了,他紧紧抱住不太白的脑袋,“不太白,你去哪了?师尊罚你了吗?”
不太白直立起身子,拿脑袋蹭了蹭许景昭的脸颊。
许景昭眼睛里带了笑意,他一把举起不太白,“不太白,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不太白尾巴尖翘了翘,正要去蹭许景昭的掌心,却忽的警觉起来。
“嗯?”
许景昭放下不太白,精神力向外蔓延,却只瞧见了院子里还在晃荡的枯叶。
不是妖兽,有人来过?许景昭想了一圈,实在是想不起有谁会来他的院子,可能是风吧。
薛宿宁靠在树干上,远远瞧着许景昭的院子灯盏熄灭,面无表情的走了。
他也是闲得慌,非要来看一眼许景昭。
翌日,许景昭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桌面上摆着一个沙漏,许景昭将纸面上最后一笔勾勒完,笔搁下,伸了个懒腰。
不太白粘他粘的很,盘在许景昭的脑袋上,尾巴尖绕在许景昭脖颈旁。
“别闹,痒。”
许景昭将不太白挂在自己手腕,伸手解开发带,把不太白弄乱的头发重新绑好,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他头上束着浅黄色的发带,身上穿着浅黄色的圆领束腰长袍,他扣上护腕,腰间挂着的玉牌随走路轻晃,满身的少年气。
他抱着不太白往外走。
师尊今日开始授业,他们弟子日后都要去仙执殿听学的。
许景昭心里好奇,不知道师尊会讲什么。
他一路抱着不太白来到兰规院门口,却发现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裴玄墨,一个庄少白,许景昭脚步顿了顿,脸色恢复如常。
裴玄墨瞧见许景昭的身影,远远就走上前来,“景昭。”
庄少白跟在裴玄墨身后,看见许景昭时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很快将眸子里的不满压下去,走上前,熟络道:“许师弟,我们等你好久了,你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许景昭还是不喜欢庄少白的熟络,他总觉得庄少白有些奇怪。
裴玄墨临到许景昭跟前放慢了步子,“今日师尊授课,我们一起。”
许景昭浅浅应下,“好啊。”
裴玄墨站在许景昭面前,看着许景昭眼眸清明,脸颊红润,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了,他这才彻底放心来。
他抬手将许景昭脸颊边蹭到的一点墨迹拭去,身子微微前倾,跟他说悄悄话,“你要是不会,我帮你。”
许景昭抬眸,定定的看着裴玄墨的眼睛,忽的眼睛一弯,说出了跟儿时一样的话,“那夫子又要罚我了。”
在裴玄墨没去仙执殿之前,两人就是一起学课业,只不过许景昭悟的快,但就是学不好。
裴玄墨先学一遍,然后反过来教许景昭,直到八岁,许景昭才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学不会,而是自己天赋太差了。
当他得知自己天赋差劲时,窝在小屋子里哭了半天,还是裴玄墨把眼睛肿成核桃的许景昭找了出来,“哭什么?等日后我学成归来,看哪个敢欺负你。”
许景昭闷闷道:“那你说话算话啊,拉勾。”
裴玄墨嘴角一撇,“幼稚。”
许景昭伸着手不动。
裴玄墨无奈,伸出小拇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景昭这才破泣为笑。
记忆回笼,许景昭抬起眼,“我这次肯定能学会。”
裴玄墨嗯了一声,眼神柔和,“你总是比我聪明些。”
这下轮到许景昭惊奇了,裴玄墨以前傲得跟什么似的,让人又臭屁嘴又毒,现在竟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嗯。”许景昭淡淡应了一声。
庄少白在一旁握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裴师兄,许师弟,再不去,我们就要晚了。”
“哦,好。”
仙执殿旁有一处偏殿专门用于教授弟子,殿内空荡,仅有几处桌椅。
此殿原本就是宴微尘收徒后所建,几位弟子都步入金丹后,荒废了几年,但殿内依旧干净的一尘不染,黑色晶石地面上干净的好像能够瞧见人影。
萧越舟跟薛宿宁来的更早些,许景昭跟师兄们打了个招呼。
萧越舟态度温和,还关心了下许景昭的伤势,而薛宿宁则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许景昭丝毫不在意,只要他不拿薛宿宁当人,薛宿宁就伤不了他。
他随着裴玄墨坐在后面,两桌相邻,裴玄墨让许景昭坐在他往昔坐的位置,却不想庄少白早就坐在了另一侧。
三个人都愣了下。
庄少白有些委屈,“裴师兄,以前不是我们坐一起的吗?”
裴玄墨不知如何开口,“是……但是……”
庄少白站起身,“算了,我还是坐另一边吧。”
许景昭是第一次来,见庄少白反应,知晓自己占了裴玄墨的位置,便按住了庄少白的肩膀,“算了算了,庄师兄,我去吧。”
裴玄墨显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当他想要再换时,却听到殿外有些动静。
三人立马规规矩矩的坐下,萧越舟跟薛宿宁相邻,庄少白跟许景昭相邻,裴玄墨自己单独坐在另一处。
庄少白显然没想到自己最后跟许景昭离的这般近。
许景昭对着庄少白礼貌笑了笑,眼角余光看见宴微尘的身影,立马坐直了身子。
宴微尘今日束冠,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身后,更添了几分威严,让许景昭不由得想起了春隐门教他认字的夫子,他下意识就挺直身子,坐的十分端正。
他的前面是萧越舟,许景昭盯着自家大师兄的后脑勺,想起那日在仙执殿,不知道萧越舟认出他来没有,认出了?没有吧?
宴微尘站在前面,他看着座下弟子,一眼就瞧见了在发呆的许景昭,许景昭坐的乖巧端正,但眼睛却飘忽出神,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他指尖点了点,藏在许景昭袖子里的不太白不情愿的冒出头来,对着许景昭的手腕轻咬了一口。
许景昭立马回神,将不太白按进袖子里。
庄少白注意到动静,“许师弟,你袖子里是什么?”
许景昭坐着不动,殿里的几位都耳聪目明,他甚至感觉师尊刚刚看了他一眼,他就更不敢乱动了。
庄少白早就瞧见许景昭手腕上的灵宠,他记得师尊好像不喜灵宠来着,他眼眸一闪,想要再次开口。
却见许景昭坐的端正,另一只手却从下面伸了过来,面无表情的不太白跟面无表情的庄少白对视上。
许景昭指尖一动,又露出来一个纸条,‘给你看一眼,别告状了庄师兄。’
庄少白:……
他觉得许景昭脑子有病。
他瞧了一眼那纸条上乱七八糟的字,又看了一眼许景昭,冷着脸转过了头。
许景昭的小动作怎么瞒得住宴微尘的眼睛。
宴微尘抬眸,许景昭又迅速坐好。
掩耳盗铃,宴微尘心中斥责一声,收回了视线。
“今日来讲神识。”说着,宴微尘面前多了一盏瓷瓶。
“修身增灵力,修心增神识,神识外显,亦可作为武器。”
宴微尘讲着,他面前的瓷瓶像是受到了什么挤压,砰的一声碎成粉末。
第34章 亏损 搬到师尊院子
“神识所念, 物化相随。”
紧接着,面前的粉末凝结在一起,随宴微尘心念流转, 转眼间化作一个精巧的物件。
许景昭看的目瞪口呆, 神识也能这么强?
“试试。”
清冷声音落下,每个人面前凭空多了一个瓷盏。
许景昭看着眼前的瓷盏发呆,试试?怎么就试试了?啊?怎么试啊?
砰!前面传来一声脆响。
许景昭向前看去,萧越舟身前的茶盏已然碎裂。
砰!砰!砰!碎裂声接连响起。
许景昭左瞧右看,师兄们一个个做得很轻松,旁边庄少白的瓷盏都碎了八瓣。
许景昭咽了咽口水, 他抿了抿唇,凝结全部精神向着瓷盏击去,瓷盏没有丝毫动静。
许景昭不信邪, 他闭上眼,精神力涌出去, 前面的茶盏动了, 却也只是挪了挪位置。
面前桌面投下一道阴影, 宴微尘立在许景昭身侧,叹了口气,伸出指尖点在许景昭的眉心。
“这里,想象你的精神力是一柄箭。”
许景昭闭上眼睛,他原本外放的精神力如潮水般缓缓凝结,挤压在一起, 他心思清明,只盯着眼前的瓷盏。
他深吸一口气,盯准目标,直接出击!啪!精神力撞在瓷盏上, 他脑袋眩晕了下。
瓷盏丝毫没有反应,许景昭心里挫败,他仰起脑袋,委屈道:“师尊……”
宴微尘原本在看瓷盏,听到许景昭唤他,视线移了过来,目光落到许景昭脸上,忽地变了脸色。
紧接着他掌心捂住许景昭的脸颊,不动声色对其他弟子道:“先去修炼。”
庄少白侧脸看着宴微尘的动作,恰好瞥见许景昭鼻尖上的暗红,他眯了眯眼睛,那好像是……血?
宴微尘今日穿的是宽袖,许景昭的面容被遮掩在宴微尘的衣袖下,看不清楚。
“许景昭留下。”
裴玄墨张了张嘴,他刚刚一直在关注许景昭的动静,空气中有一丝很淡的血腥气,他心口一跳,是不是……景昭出了什么事?
庄少白上前,“裴师兄,许师弟或许需要时间学习。”
萧越舟看了眼师尊跟许师弟,心里了然,沉声道:“是。”
对,有师尊在,景昭不会出事,裴玄墨压下心里的担心,“好。”
人声渐远,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宴微尘这才低头,他捂着许景昭的脸,许景昭脸被憋得通红,喘不过气来。
宴微尘赶紧松手。
“咳咳……”许景昭深吸一口气,“师尊,怎么……”
他刚开口,鼻腔里却都是铁锈味,他看向宴微尘的手,疑惑道:“师尊,你手流血了?”还蹭到他脸上了。
宴微尘声音低沉,“不是,是你的血。”
许景昭呆了呆,他面色茫然,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摸到了一手血红,真的是他的血?
就在他震惊时,啪嗒一声,许景昭桌面前的瓷盏应声而碎。
“师尊,它碎了,我做到了!”许景昭忘了脸上血迹,他兴奋地站起身来,“师尊师尊,你看到没有,我做到了!”
他起得猛,站起身时就觉得脑袋有些晕,刚说完就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倾,意识昏沉。
宴微尘眼疾手快,伸手将人稳稳接入怀中,怀里的人瘦的能摸到骨头,他眉心紧锁,抱起许景昭身子一闪,出现在仙执殿后面玉兰苑。
他声音如冰,“癸九。”
“在。”
“去寻南洲丹乙门门主。”
“是。”
癸九来去皆悄无声息,屋内又沉寂下来。
许景昭脸色苍白,唇色很浅,显得十分脆弱。
宴微尘用精神力探查了千遍百遍却没有探查出什么不同,他眉心深深拧起。
不太白从许景昭袖子里钻出来,紧张地围着许景昭打转,它急得恨不得要说话。
宴微尘拿帕子拭去许景昭脸上血迹,指尖落在许景昭颈侧,脉搏有力,灵力运转正常,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景昭眼睫毛颤了颤,眉心拧在一起,他死死抓住宴微尘的手,嘴上喃喃道:“阿娘……”
又是昏沉雨夜,是他永远跑不出去的阴森小巷。
他爹娘将他藏在了这个小巷里,穿过巷口的另一端就能看见他的阿爹阿娘,他心里慌乱,急得直打转。
就剩下他自己了,他该怎么做?
轰隆一声,雷鸣电闪,许景昭跌倒在雨水里,冷的刺骨,他膝盖被青石板磨出血痕,他抬起手,掌心是被稀释了的血水,从一墙之隔的另一侧漫了过来。
“阿娘。”他呆愣住,话散在雨幕,被呼啸的风声割的粉碎。
“昭……昭……”
许景昭的耳朵紧贴在墙面,模模糊糊的声音混杂着雨声根本听不真切,“离开……去找……仙执殿……”
血腥气弥漫在他鼻腔,刺鼻的铁锈味让他想要作呕。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
玉兰苑内,宴微尘抬眸,目光冰寒穿破云雾,云层之上有雷龙咆哮,凝结在九凝岛的上空,轰隆作响。
是许景昭的假雷劫。
宴微尘眸色冰冷,不太白立起身子,漆黑的鳞片变得坚硬,它腹下五爪伸出,咆哮一声向着云层冲去。
三息之后,云雾消散,天色重归平静。
不太白龙爪缩起,缩回幼小形态,围绕在许景昭旁侧,脑袋枕在许景昭的胸膛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景昭的脸。
宴微尘淡淡道:“你压到他了。”
不太白呜咽一声,恋恋不舍的蹭了蹭许景昭的脸颊,有些委屈地枕在许景昭的脸庞,尾巴尖搭在许景昭的手腕上面。
癸九去而复返,“殿主。”
“说。”
“丹乙门门主闭关,但神念可至。”
癸九拿出一面镜子,镜面如水荡漾,丹霖的虚影出现在屋内。
“殿主。”
宴微尘微微颔首,让出半步,声音冷凝,“看看他什么情况?”
丹霖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许景昭,上前两步,神念探查了一遍,手腕摸索了数个穴位,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脸上有些困惑,“奇怪……”
宴微尘的追问道:“怎么了?”
丹霖道:“看着没有什么病症,这孩子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宴微尘沉默了下,然后将许景昭精神力跟修为不匹配的事情讲了出来。
丹霖听完,脸色越发凝重,“殿主,这是早亏之症,现在他身体里尚有凤髓晶、龙髓晶残留的灵力,可当他往后修炼时,身体亏损越明显,最后可能因承受不住神识而亡。”
宴微尘沉默了下,“那要如何?”
“这……要用灵力温养,但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法子是用洗髓丹重塑经脉,但也十分痛苦,其风险也大。你这位弟子,若是用洗髓丹的话,不知道撑不撑得下来。”
宴微尘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许景昭,他垂下眼眸,“若一直用灵力温养,结果如何?”
“这……”丹霖惊了下。
用灵力温养他人极其耗费心神,眼前这个小弟子瞧起来也就筑基修为,温养起来更是麻烦,宴微尘何时这么有人情味了?
他压下心中惊意,回道:“最好的结果是百年后寿终正寝。”
宴微尘目光盯着许景昭,眸色沉沉,又问道:“洗髓之后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丹霖满脸震惊,“殿主,你要让他用洗髓丹?”
宴微尘重复了一遍,“可有什么后遗症?”
“没有倒是没有,但…”丹霖面色复杂。
他跟宴微尘认识二百多年,从未见宴微尘对什么事上心过,这个小弟子不一般啊。
他叹了口气,“若真要用洗髓丹的话,那你可先用灵力温养,等他精神力提升,届时洗髓效果会更好些,但是殿主,凡事都有意外。”
宴微尘面色平静,声音掷地有声:“有我在,他不会。”
丹霖面色复杂,他摇了摇头,知晓宴微尘心意已决。
离开前,他再次看了许景昭一眼,有宴微尘这般负责的师尊,真不知道是这小弟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许景昭醒来时是在下午,他昏过去的时间并不久,只是觉得有些乏。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太白见他醒了,立马缠了上去,亲昵地蹭了蹭许景昭的脸颊。
屋子里还是原来的布置,空气里漂浮着很浅淡的玉兰香气,许景昭揉了揉不太白的脑袋,下了榻。
他怎么又昏过去了?谁把他送过来的?是师尊吗?
他正想着,就见宴微尘手中提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师尊?我怎么昏过去了?怎么回事?”
宴微尘走上前来,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动作从容,“只是气血亏虚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
许景昭走到桌子前,看着宴微尘的动作,好奇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药粥。”宴微尘将药粥端了出来,屋子里瞬间多了一股子药味。
许景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最讨厌药味了。
“喝了。”
许景昭摸了摸肚子,脸上抗拒,他确实是好久没吃东西了,但是……这粥是粥,里面的药也是药,真难闻。他宁愿去吃新鲜的药草,起码药草没这么苦。
宴微尘抬眸,“不喜欢?”
许景昭点了点头,妄想师尊把这什么药粥丢出去,再不济……许景昭视线下移,再不济,假装不经意让不太白吃掉,不太白不是最喜欢吃东西了吗?
宴微尘语气不容商榷,“不喜欢也要吃。”
师尊态度很强硬,许景昭叹了口气,认命上前,端起那瓷碗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真苦!许景昭的脸拧到一起,那种苦涩味从嘴巴一路蔓延到肚子,喉咙里的呼吸都是苦涩的。
宴微尘盯着他喝完,指尖点了点,药碗到了食盒里,这确实是补气血、补身子的药,许景昭人气血虚,人又瘦,最好精养着。
至于洗髓丹的事,目前并不着急。
“好了,走吧。”
许景昭苦着脸,“哦,去哪啊师尊?”
宴微尘已转身向外走去,“今日课业尚未结束。”
许景昭恍然大悟,赶紧跟上。
仙执殿后山,怪石嶙峋,褪去的雪色下是青灰色的石面。
裴玄墨心不在焉地拿着剑,有些担忧许景昭。
庄少白坐在他身侧,“裴师兄,你说许师弟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许师弟脸上有血?”
有血?薛宿宁竖起了耳朵。
庄少白试探道:“你说许师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当然不会——”裴玄墨立马反驳。
但反驳完他却想起许景昭以前跟他说过的话,他心里一惊,遭了,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婚书的事,许景昭身体出问题了?
他有些坐立不安,“不行,我要去看看。”
萧越舟上前一步,劝道:“裴师弟,有师尊在,许师弟不会出事的。”
裴玄墨心里着急,他当然知道师尊在许景昭出不了什么事,但他总觉得心里不安稳,要亲眼看见才踏实。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许景昭清亮的声音响起。
他先走了过来,见人都围在一起,有些好奇。
裴玄墨顾不得萧越舟了,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许景昭的手,“景昭,你感觉怎么样?你刚刚怎么了?”
许景昭摸了摸脑袋,“啊,就是气血虚了些,没什么大问题。”
“是吗?你……”裴玄墨想问问许景昭婚约的事,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把话压在嘴里又咽了下去。
宴微尘走路无声,他负手站在前侧,目光在裴玄墨拉着许景昭的手上扫了一眼,忽地拧起了眉,一股无形的冷意扩散开。
在殿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萧越舟注意到师尊那微末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上前两步不经意将两人隔开,“没事就好,许师弟无恙,大家也就放心了。”
宴微尘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现在天色几近未时,这些弟子修为上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提点的,所以他来只是为了说一件事。
“日后许景昭搬到玉兰苑住。”
此话一处,下面的弟子全都愣住了。
玉兰苑?那不是师尊住的地方吗?
第35章 婚书 签婚书吧
四周寂静, 一时竟无人开口。
许景昭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茫然,他去玉兰苑做什么?
师尊刚刚也并未跟他说啊?
薛宿宁率先反应过来, 语气难以置信, “师尊,这……玉兰苑是师尊住所,许师弟他怎么可以?”
裴玄墨也回过神,躬身道:“师尊,许师弟在兰规院跟我们住在一起,并无不便。”
更懵的是许景昭, 他小心翼翼开口,“师尊……这是为何?”
他下意识侧眸,飞速撇了裴玄墨一眼, 若他搬去了玉兰苑,在师尊眼皮子底下, 日后该如何接近裴师兄呢?
那签婚书的事……岂不是遥遥无期?
宴微尘声音平淡, 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与他们修为进度不同,搬来玉兰苑更方便些。”
“此事就这么定了。”
“可是……”许景昭指尖无意识摩挲不太白的身子,还想再说些什么。
宴微尘眸光冰寒扫过许景昭的小动作,语气稍冷,“怎么?你不愿意?”
周围空气好像都凝滞了几分,许景昭心中一凛, 连忙道:
“愿意,弟子当然是愿意的,能搬到师尊的住处,是弟子的荣幸。”
话是这样说, 愿不愿意的其实跟自己关系不大。
许景昭默默退到师兄身旁。
宴微尘脸色稍缓,目光落到萧越舟身上,“我观你近日灵力波动不稳,气息浮动,可是要破阶?”
萧越舟肃然,恭敬道:“回禀师尊,弟子这几日确实摸到了破阶的门槛。”
宴微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许景昭站在师兄们身后,手指摸着不太白的鳞片,心里纠结:搬到师尊的住处固然好,但是日后就离裴师兄远了啊?那婚书自己还能签得上吗?
师尊的院子不知道比他在兰规院的屋子好了多少倍,近水楼台,更能得师尊亲自指点。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就离裴玄墨远了,那婚书何时才能签上。
万一……许景昭下意识抚上自己腰间坠着的那玉佩,指尖触及冰凉的玉质,他要是签不下婚约,裴玄墨真的会出事吗?
想到在春隐门时,伯父伯母都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待,自己受春隐门恩惠,现在怎能置身事外呢?
宴微尘将许景昭脸上细微的挣扎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许景昭犹豫什么,但是在他看来,许景昭跟裴玄墨注定殊途。
他深谙座下弟子的秉性,裴玄墨此人,心高气傲,内里藏着几分叛逆,极易受外界干扰,意志不够坚定。
而许景昭……宴微尘微在许景昭脸上停留片刻,眸子微敛,许景昭不一样。
“就这么定了。”说罢,宴微尘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师尊!”许景昭急忙唤道。
宴微尘停下步子,语气清冷,“怎么了?”
许景昭硬着头皮道:“师尊,我要先去兰规院收拾行囊。”
其实他本想着拖延几日,但目光触及宴微尘那双冰寒如墨的眼睛,所有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宴微尘深深看了许景昭一眼,“允。”
师尊身影消失,空气中凝滞的气氛才开始缓缓流动,众人无心修炼。
薛宿宁走上前来,停在许景昭面前,眼神复杂难辨,带着探究跟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你要搬到师尊的玉兰苑,为什么?”
“或许只是师尊玉兰苑旁的偏殿。”许景昭心情不佳,不欲理会。
薛宿宁又走近了一步,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怎么?你还妄想住到师尊的院子里?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师尊为你改了主意?”
师尊喜静,为人边界感极强,他们几位弟子去玉兰苑都没去过几次,许景昭凭什么能去?
薛宿宁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许景昭身前,瞧着许景昭的眼睛,刻意忽略了心中的那一抹异样。
若许景昭搬去玉兰苑,自己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薛宿宁脸色变了又变,呵,见不到才好,心里是这样想,他指尖却攥紧了手中扇面。
许景昭不喜欢跟他离得这么近,后退半步,不甘示弱。
“或许师尊只是觉得我的院子太破了,毕竟那院子,可是薛师兄亲手帮我挑的呢,能寻到这么僻静的小院,真是难为薛师兄了。”
听着许景昭阴阳怪气,薛宿宁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萧越舟立马上前,语气加重,“薛师弟!”
裴玄墨站到许景昭身侧,眉心紧锁,“怎么回事?你的院子——”
他说了两句他喉咙哽住,他当然知道许景昭住在哪里,阵尾那个破旧荒芜的小院,后面临着后山,山上说不定还会有妖兽。
他知道,他见过,可他当时……并不在意。
裴玄墨心里只觉得闷沉,迟来的愧疚感后知后觉袭满心田。
他现在细细回想,才发现许景昭自入仙执殿,竟受了好些委屈,若不是为了他,许景昭也不必如此。
“景昭。”他声音凝涩,有些低沉,“我送你回去。”
庄少白盯着前面师兄们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薛宿宁看许景昭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这个二师兄性格乖戾,但遇到真正厌恶的人向来都是不屑一顾,更惶然费心针对,但显然,他对许景昭的兴趣也太浓厚了些。
是讨厌吗?庄少白盯了薛宿宁一会,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他觉得不像。
庄少白的眸光落到裴玄墨身上,正好瞧见裴玄墨一脸愧疚地看着许景昭。
他面无表情走上前去,临到许景昭跟前,脸上适时地挂上温和又担忧的笑意,“许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刚刚,可把我们吓坏了。”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搪塞道:“哦,师尊说我气血虚,要补补。”
“哦?”庄少白语调微扬,有些不信。
“那我先回去收拾了。”许景昭打算离开。
“等等,景昭。”裴玄墨追了上去,他还有话要问。
“嘶……”庄少白身子晃了晃,发出一声压抑痛呼。
裴玄墨分神关心了一句,“少白,你怎么了?”
“是旧疾。”庄少白虚弱地笑了笑,“你先去帮许师弟吧,莫要耽搁了。”
许景昭连忙道:“我没事,搬东西而已,一个灵囊的事,你先去看庄师兄吧。”
说完许景昭就带着不太白往住处走,他现在心里根本没多想,满脑子都是日后他搬到玉兰苑怎么办?
师尊会不会太严苛?自己到时候住哪?住的这么近每日要去跟师尊问安吗?还有最重要的婚书怎么办?
兰规院还是那个模样,牌匾上的“规”字格外清晰。
推门而进,先看到就是院旁有些光秃的玉兰树,现在不是玉兰花开的时节,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看到院子里的玉兰绽放。
许景昭回了自己的院子,环顾四周,他看着自己破破旧旧的小院,其实总共也没有多少东西。
屋子空荡,门窗还是许景昭后来修补的,里面除去许景昭从春隐门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就只剩几件粗陋的桌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许景昭就全部收拾好,他看着自己那空荡荡的灵囊发呆,原来自己东西居然如此少。
不太白从许景昭的袖子钻出来,盘在灵囊上面,用那只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假装自己是许景昭的最后一件行李。
许景昭看着不太白呆头呆脑的样子,笑弯了眼睛,“你啊你,当然会把你带走啦,日后我在哪,你在哪。”
他伸出指尖点了点不太白的脑袋,“就算我不在仙执殿了,我也要把你带走。”
不太白听到许景昭不在仙执殿那句话有些不悦,但许景昭又说把它带走,不太白思索了下,拿脑袋蹭了蹭许景昭的指尖。
许景昭在哪,它在哪。
“好了。”
许景昭把不太白压在身下的灵囊拖出来,然后心念一动,灵囊变到拇指大小。
他拿起灵囊,用灵囊下方挂着的穗子扫了扫不太白的脑袋,“走了。”
他把灵囊挂在腰侧,却不想身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许景昭动作一顿,疑惑地看过去,就看到裴玄墨立在他屋子里,反手轻拢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外光线。
许景昭有些意外,“裴师兄?”
裴玄墨缓缓走上前来,在许景昭身前站定,伸手紧紧抓住许景昭的手臂,“景昭,现下没旁人,你告诉我你身体真的没事吗?”
他盯着许景昭的眼睛,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手臂被裴玄墨抓得有些痛,许景昭有些懵地看着眼前人,“我……自然没事啊。”
裴玄墨盯着许景昭的眼睛,手顺着许景昭的臂膀下滑,摸到了许景昭腰侧。
被触碰的痒意让许景昭身子一僵,他往后稍微躲了下,“裴……裴师兄?”
裴玄墨手搭在许景昭腰侧,在许景昭往后倾时,他手指闪电般松开,同时另一只手一把扯下许景昭腰间挂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小玉佩。
许景昭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有些懵,“啊?你解我玉佩做什么?”
裴玄墨摊开掌心,目光死死看着玉佩上增多的裂痕,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上面裂痕为何变多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说着,裴玄墨就抓起许景昭的手腕,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精神力在许景昭经脉里游走了一圈,却发现许景昭的身体跟之前以往一样,并无大碍。
但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为何许景昭会昏倒?师尊又为何让许景昭搬去玉兰苑?上次在历练山脉许景昭受了伤,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裴玄墨抿了抿嘴,举起那玉佩,“你身体出问题了是不是?”
可裴玄墨不知道,许景昭心里的惊愕丝毫不比他少。
裂了?玉佩又裂了?那是不是说明裴玄墨命数越来越近了?他心里着急,怎么办啊?
裴玄墨一直在观察着许景昭的脸色,见许景昭面色惨白,心里侥幸熄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许景昭的肩膀,目光坚决而灼热,“重签婚约吧,景昭。”
许景昭呆愣住,“什……什么?”
这惊喜来得也太猝不及防了些,他费尽心思想要做成的事,就被裴玄墨这般轻易的说了出来?
裴玄墨按着许景昭的肩膀,眸中夹杂着愧疚跟痛惜,还有他自己察觉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望着许景昭那通透的眸子,心里情绪泛滥,这是他幼年时护着的少年,他怎么忍心看许景昭出事?
他抬起手,指尖碰到了许景昭的脸颊——温热的,红润的,不是在幻境中惨白的死气。
裴玄墨眼神柔和,“景昭,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重签婚书吧。”——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迟到了
第36章 搬家 师尊的住处
裴玄墨说完, 屋内久久没有回音。
“你说的是真的?”许景昭神识恍惚,只觉自己还在梦中。
“自然是真的,景昭……”
裴玄墨话音未落, 目光一凝, 只见一条通体黝黑的蛇顺着许景昭身后的桌子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立在许景昭身后,正幽深地看着他。
那条蛇诡异得很,一只眼睛是黑色,一只眼睛是红色,蛇身鳞片泛着幽冷的光, 明明是一条幼体蛇,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
裴玄墨身体紧绷,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
许景昭察觉裴玄墨神色有异, 疑惑开口,“怎么了?”
裴玄墨回神, 压下心中不适, 这条蛇他认识, 是许景昭养的灵宠,既然是许景昭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动,只是……被那一双眼睛盯着,实在是不舒服。
恰在此时,他腰间玉牌有微光闪过。
“没事。”
裴玄墨定了定神, 回归正题,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景昭,我发誓, 我说的句句真言,我想要与你签下婚书。”
许景昭瞬间屏住了呼吸。
裴玄墨眉目清朗,灿若星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景昭,“此心同结,生死不弃,景昭,你可愿意?”
许景昭怔愣住,愿意吗?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视线从裴玄墨脸上移到他手里的玉佩上,屋内光线昏暗,玉佩泛着冷冷的幽光,上面的那三道裂痕像是横亘在身体上的疤。
那不是玉佩,是裴玄墨的催命符。
许景昭嘴唇翕动,喃喃开口,“我……”
“嘶——”
不太白在许景昭身后,吐出猩红蛇信,它自然不舍得对许景昭,只是沉沉地盯着裴玄墨。
与此同时,裴玄墨腰间的令牌闪光愈发急促,显然有什么极为要紧之事。
这突兀的光在昏暗的屋子里尤其刺眼,许景昭实在是忽视不了,他叹了口气,小声开口,“你要不先看看是哪位师兄找你?”
裴玄墨眉心微蹙,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景昭,先不管它……”
可令牌上亮光越来越强,裴玄墨只好先应下令牌,却听到对面嘈杂的背景音,隐隐约约有什么惊呼声。
裴玄墨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令牌闪烁了下,一个低沉焦急道声音传出,“庄师弟突然昏过去了,他的药是不是在你身上?”
庄少白的药?听到萧越舟的声音,裴玄墨下意识摸索,果然翻出来一个瓷瓶,少白的药何时放到他身上了?
“有……”裴玄墨应道。
萧越舟松了口气,“那就好,裴师弟,你速速赶来。”
令牌光亮熄灭,屋子里又陷入昏暗,只有裴玄墨掌心的那块玉佩泛着破碎的冷光。
刚刚萧师兄的传音,许景昭自然也听到了。
他抬头,语气犹豫,“要不你先去看看?”
裴玄墨垂眸,目光沉沉落到许景昭清亮中带着迷茫的的眼睛,轻声道:“景昭,你还没给我答案。”
两人对视,裴玄墨眼睛里仿佛盛着碎着星辰,许景昭慌张移开视线,声若蚊鸣,“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裴玄墨垂着眸子,看眼前人颤动的眼睫,瓷白的肌肤上泛了一丝红色,裴玄墨喉结微动,心脏迸出一股暖流,如果刚刚开口心里有愧疚跟责任感作祟,但现在他却品出了别的念头。
许景昭日后会成为他的道侣,生与死都是他的人,他会与其共度余生。
扑通,裴玄墨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下,他伸出手,将手中玉佩珍重的挂在许景昭的腰侧,挂好后,他手臂猛的往前一揽,将许景昭紧紧拥入怀中。
许景昭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坚实温柔的怀抱里,他脸颊贴着裴玄墨的衣襟,能清晰感觉到沉稳而又急促的心跳。
他呼吸一颤,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怎……怎么了?”
裴玄墨收紧了手臂,语气带着上扬的愉悦,“抱抱我未来道侣。”
紧接着他又郑重补充道:“景昭,我保证,这块玉佩上绝不会出现第四道裂痕了。”
许景昭脸上热意更甚,他轻轻推了推,“好了,你该去了…”
裴玄墨松开许景昭,深深看了他一眼,“等我。”
许景昭低低应了一声,“嗯。”
裴玄墨嘴角弯了弯,伸手揉了揉许景昭的脑袋,这才转身离去,推开门时,昏时的风卷起他深色衣袍,划出一道飞扬的弧度,看背影也觉得雀跃。
门扉合拢,屋子里重归寂静。
许景昭拍了拍自己有些热的脸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转过身,抱着不太白转了一圈,语调轻扬中带着喜意,“不太白,你听到吗?裴玄墨要跟我签下婚书了,事情解决了。”
不太白情绪不佳,无精打采的盘在身上,尾巴尖垂着。
许景昭发现不对,担忧地捧起它,“不太白,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伸手碰了碰不太白冰凉的小脑袋。
不太白窝在许景昭手心,它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用脑袋蹭了下许景昭的掌心给他回应,但那双异瞳依旧没什么神采。
见它回应,许景昭放心下来,以为不太白现下困倦。
仙执殿殿顶雪色消融,碧瓦琉璃砖面在光下熠熠生辉,斗拱飞檐交错,檐下惊鸟铃巍然不动。
许景昭站殿门前,望着巍峨大殿,心里没了刚来时的惧意,近日相处,他已知晓师尊并未传闻中那般可怖,面冷心热,是个顶好的人。
许景昭心里还带着残余的雀跃,他走上玉阶,跨过门槛。
却没想殿内并非师尊一人。
宴微尘一身玄袍如墨坐在上首,癸九恭敬立在殿下正在汇报事宜。
脚步声惊动了殿里的人,两人齐齐望了过来。
许景昭表情僵了一瞬,心里懊恼他太过喜于形色,竟忘记进殿需先行通禀报,他迈出去的脚缩回来。
宴微尘目光落到许景昭身上,淡淡吐出一个字,“进。”
得到允许,许景昭这才小心翼翼进来,安静垂手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癸九也适时收回视线。
宴微尘面前铺展着纸墨,轻幽的墨香萦绕在殿中,笔端划过最后一笔,他搁下玉杆紫豪,手指轻推,面前纸面落到癸九跟前,“去吧。”
“是,殿主!”癸九双手接过,悄无声息退下。
偌大的大殿内只有宴微尘跟许景昭两个人。
许景昭看师尊在忙,便屏息凝神,静静的立在柱子旁侧。
宴微尘的清冷声音打破寂静,“过来。”
许景昭小心翼翼上前,“师尊。”
宴微尘并未多言,起身向大殿深处走去,许景昭连忙跟上。
仙执殿层层垂幔之后,屏风勾勒墨色玉兰,再往后便是师尊的休憩之所,但却只有一处床榻。
许景昭脚步迟疑,思索自己该住在哪里。
宴微尘察觉身后人的停顿,侧眸道:“停下做什么?”
许景昭有些窘迫,“师尊,弟子……住在哪里啊?”
“自然是玉兰苑。”宴微尘语气平淡。
许景昭纠结开口,“可……可玉兰苑只有一处寝殿啊?”
“一处?”宴微尘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的?”
宴微尘不再解释,径直走向旁侧石壁前,随着他指尖轻点,前面石壁缓缓打开,外面光线倾泻出来,露出另一方天地。
许景昭惊讶开口,“师尊?”
他走上前,只见石壁后长廊迂回盘旋,檐下垂铃,院内覆着皑皑白雪,玉兰枝干遒劲如画,长廊尽头有拱门框景,跨过拱门后才是一排清雅别致的阁楼小院。
除去最后面背靠山石的那一处院子,旁的院子整洁如新,不染纤尘,没有半点生活的痕迹。
“你住这里。”宴微尘意简言赅。
许景昭仰头看着四周,只觉自己走在画境。
他跟着宴微尘站在一处小巧精致的小院前,小院青石板铺地,格局精巧,比旁侧的院子更小些更雅致些。
宴微尘推开门走了进去,许景昭紧随其后。
他有些好奇,他只听说过玉兰苑的名字,却没想玉兰苑竟隐于仙执殿后面,但他以前没有发现,难道是自成一界?
许景昭好奇道:“师尊,这里没有旁的出口吗?”
宴微尘语气平淡,“有,金丹之上,凭仙执殿令牌可进。”
许景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啊?那我怎么办?”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一眼,觉得他问题有些傻,“你进出自由。”
“哦。”许景昭恍然大悟。
外面天色稍暗,屋内燃了烛火,橘色暖光十分亮堂。
屋子里东西一应俱全,桌椅矮榻全是上等灵檀木制成,纹理细腻,屋内是浅淡的黄色调,床榻锦布流光,触手冰滑,瞧着就十分昂贵。
许景昭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的穿着,他的衣裳都是钟岚衣一手布置,绣花藏金也算是考究,但跟屋内布置一比,却落了一层。
宴微尘立在小榻旁,眸光清冷,“愣着做什么?过来。”
“哦。”许景昭有些拘谨地走了过去。
宴微尘瞧着他慢吞吞的动作,眉心一蹙,掌心微抬,一道柔和的力量隔空传来,许景昭只觉有道力量牵引着自己,他身子往前倾,被按在了小榻上。
宴微尘抬手,探向许景昭的手腕。
许景昭下意识把手腕往后缩了缩,眼神清澈茫然,“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宴微尘解释,“你气血亏虚,根基不稳,需要日日用灵力温养疏导。”
这样?许景昭愣住,怪不得师尊让他搬来玉兰苑,原来是为了梳理灵力啊。
不过气血亏虚,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是不是太麻烦师尊了。
许景昭轻咬下唇,“师尊,会不会太麻烦了。”
宴微尘瞧着许景昭不好意思的模样,语气不容置疑加重,“手伸出来。”
许景昭乖乖把手伸出去,下一刻,一道很浅的灵力顺着经脉钻进许景昭的身体里,这股灵力温和轻缓,他并不排斥。
许景昭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到宴微尘骨节分明的指尖,心道,以前是误会师尊了,没想到师尊对他这般好。
宴微尘声音清冷,“感觉如何?”
许景昭乖乖回应,“很舒服,暖暖的。”
那灵力运转一圈,缓缓注入许景昭干涸的丹田,他现在舒服得想要睡觉。
宴微尘抬眸,落到许景昭亮晶晶的眼睛上,低低应了声,“嗯。”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平静,“那你要忍一下。”
啊?许景昭没反应过来。
忽觉一道十分汹涌的灵力顺着宴微尘的指尖灌入经脉,蛮横的冲撞过狭窄经脉,直达丹田。
许景昭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痛得躬起身子,他死死抓着小榻的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
宴微尘声音低沉,温和引导:“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收纳灵力存于丹田。”
许景昭咬紧牙关,闻言闭上眼睛,强忍痛意,凝结心念指引周围灵力纳入体内,顺着师尊灵力的轨迹,一点点引入丹田。
身上痛楚并未消失,但他只觉神念清明,他顺着师尊灵力的轨迹,越发得心应手,灵力漫过丹田,形成漩涡。
宴微尘不知何时松开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他垂眸无声注视着眼前的小弟子。
许景昭额角鼻尖都是晶莹的汗珠,几缕濡湿的发丝贴在脸侧,周围灵力正随他心念往他身体里涌去,不出意外,许景昭今日便会破阶到筑基中期。
宴微尘目光微垂落到自己指尖,等到许景昭筑基圆满进一步金丹时,便可以用洗髓丹洗经伐髓。
灵力掀起的风越来越大,屋内烛火屹然不动。
宴微尘也处在灵力之中,但他身上衣袍未动,整个玉兰苑本身就是宴微尘所化的一方小境,灵力是九凝岛上三倍。
玉兰苑内所有事物,皆在宴微尘一念之间。
许景昭脸上有些痛苦之色,这不奇怪,许景昭经脉淤堵,是要比旁人更难些。
晶莹汗水浸湿了许景昭额角发丝,划过脸颊挂在下颌,宴微尘下意识伸出指尖想要帮他拭去,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温热肌肤时,宴微尘刹那回神,猛然顿住。
他拧眉望着自己指尖,沉默了下,周身空间微微波动,身影忽的消散。
半柱香之后,屋内灵力缓缓平息。
许景昭猛地睁开眼睛,眼眸里都是震惊之色,突破了?他这就突破了?
第37章 教导 亲手教他
晨光撒进偏殿, 四处空寂无人,许景昭掩口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一点生理性泪痕。
他昨晚因为突破, 再加上换了环境, 直到天色泛白才睡下。
困意上涌,他索性趴在桌面上,悄悄补觉。
偏殿外传来几道脚步声,轻快而熟悉,许景昭闻声往殿外看去,就见裴玄墨步履匆匆奔了过来。
裴玄墨一步跨进, 走到许景昭跟前,“景昭,你果然在这里。”
许景昭揉了揉眼, “裴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其余师兄呢?”
裴玄墨解释道:“景昭, 南州有门派求援仙执殿, 师尊派我们去清理邪祟, 今日启程,我来看看你。”
许景昭睡意消了大半,疑惑开口,“嗯?这么急?”
“嗯。”
裴玄墨应了一声,眼眸温润,“昨日答应与你签定婚书, 却不想今日便要匆忙离开,不过你放心,我已与爹娘通信,不日婚书便能送至仙执殿, 到时还能请师尊为我二人见证。”
许景昭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
裴玄墨瞧着许景昭亮起的眼眸,心思微动,忍不住想要揉揉他的发顶,又强行按耐住,只说了句,“等我回来。”
许景昭用力点了点头,唇角向上扬起,“好。”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弯成月牙的眼睛,喉结微动,他轻咳一声掩饰心绪,抓住许景昭的手,将一个微凉的物件放到许景昭手里,“既要订婚约,应有彩头。”
他指尖蜷缩,轻捏了下许景昭的指尖,有些不舍,“我走了,等我回来。”
许景昭嗯了声,叮嘱脱口而出,“你注意安全啊。”
闻言,裴玄墨轻笑,嘴角勾起,眼睛里满是笑意。
许景昭不解,“你笑什么啊?”
“心里欢喜,自然藏不住情绪。”裴玄墨笑意更深,他松了手,“我走了。”
“好。”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第一次这般仔细描绘他的眉眼,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轻轻抱了许景昭一下,怀抱短暂而温暖,他轻叹一声,像是呢喃,“景昭,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许景昭瞪大了眸子,惊愕的呆愣住,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裴玄墨松手,退去一步,眼底笑意未散,随即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的背影,好一会才低下头,他摊开掌心,一枚偏椭圆形的古朴令牌静静躺在他手心,上面用古朴字迹写着‘春隐’二字。
这是春隐门的少门主令牌,持令者可遣门中半数人,裴玄墨就这么给自己了?
许景昭指尖抚过令牌,看了又看,珍重地收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自己修为提升,又拿下了跟裴玄墨的婚事,他心里松快,只觉前途明亮。
既然师兄们都有事,那自己就去找师尊。
一殿之隔,许景昭转身步履轻快的去了仙执殿。
殿内极静,墨香漂浮,不太白盘踞在笔架上,听闻脚步声,一人一蛇看了过来。
许景昭恭敬躬身行礼,“见过师尊。”
“嗯。”
宴微尘抬眸,扫了眼许景昭微微弯起的眼眸,许景昭眼眸明亮,开心的时候眼底卧蚕不经意突出些弧度,眼睫随着眼睛弯起,脸上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何事如此开心?”
许景昭抬眸,飞快思索了下开口道:“回禀师尊,是弟子昨日突破了。”
他想着等裴玄墨回来后,再将要跟裴玄墨订婚的事禀告师尊,虽然先前师尊警告他不许缠着裴玄墨,但这次可是裴玄墨主动的,再加上师尊现在授了自己弟子印,也不会把自己赶出去的……吧?
宴微尘闻言,墨眸微敛,只是破了一个小阶便如此开心了吗?
他不动声色道:“过来。”
“哦。”许景昭闻言上前,乖巧站在宴微尘旁侧。
桌面铺着泛黄的纸张,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一个个遒劲有力的符箓图案映然纸面,笔锋凌厉,威压扑面而来。
许景昭震惊,“师尊,你还会画符?”
宴微尘淡声开口,“皮毛而已。”
许景昭咂舌,师尊画的这还是皮毛,那他算是什么?
“这道符咒,叫做雷凝咒。”
说着,宴微尘双指夹起桌面上的符纸,指尖一甩,符纸飞出窗外,在半空嗤的一声自燃,在裂开的空间中发出雷鸣轰响,空间迅速合拢,但雷爆的余韵将殿外石块震得粉碎,只余了一地灰尘。
许景昭目瞪口呆,这张符上连师尊指尖的千分之一灵力都不到,却造成这么大动静,可见此符,起码是天阶符咒。
就在许景昭愣神间,宴微尘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试试。”
许景昭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他连忙摆手,“我不行的,上次画了燃火符,却只燃了一半……”
他越说越小声,有些羞愧。
宴微尘目光沉静,“试试。”
“哦。”
许景昭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将师尊画的符咒放置在左上角,提神凝气,摒弃杂念,目光细细描摹笔画走势。
他手中执笔,灵力运转在手腕,悬笔落墨,心念合一。
他精神力倾泻而出,凝聚心神勾勒笔画,前半段运笔流畅,一笔铺就,画到后半段时笔锋陡然凝涩,精神力难以勾画。
他额角渗出汗珠,执笔的手微微颤抖,不能停,符咒之道,需得一笔画成,不可半途而废。
许景昭咬牙精神力将所有精神力抽调出来,却还觉不够,就在他精神力感觉枯竭之时,一道清冷气息自身后笼罩下来,宴微尘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宽大手掌覆上他微颤的手背,牵引着帮他完成后面半笔。
“凝神。”低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许景昭定了定神,感受笔下灵力运转,他完全是被师尊带着走,随着笔锋向内收起,他只觉笔下灵力汹涌一瞬,又被封存进四方符纸。
落笔加重,灵力内收,许景昭看着桌面上的符纸发呆,这就完成了。
“这……这就完了?”
宴微尘嗯了声,他覆着许景昭的手并未立即移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引着他在纸面上圈点,“此处。”
“落笔太重,灵力囤积,雷凝符咒在此会中崩,伤及己身。”
接着,又引他至另一处,“这里,灵力断裂,运行阻滞。”
宴微尘画了五六处,许景昭凝神看着这几处错误,茅塞顿开,“师尊,我好像明白了,不过……”
许景昭尚有不解,他侧头欲问,却不想宴微尘正垂眸听他开口,两人离得极近,他此时忽然回头,唇瓣竟似有若地蹭过师尊微凉的耳廓。
一时间,两人都怔愣住。
宴微尘刚刚覆着许景昭的手画符,身形在许景昭身后,看上去就像是将许景昭困在桌面跟自己之间。
此时四目猝然相对,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宴微尘都能看清许景昭瞳孔里的纹路。
太近了,宴微尘五官太过凌厉,那双墨眸里泛着赤色,专注看人的时候隐约的有种压迫感,许景昭的呼吸乱了半拍。
他身后贴着宴微尘胸膛,鼻尖能嗅到师尊身上清浅的玉兰雪气,就像……就像被师尊抱在怀里一般。
真是大不敬!许景昭脑袋轰鸣,吓得身子一抖,身子比思绪更快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向后躲闪。
可他忘了身后桌面不仅只是纸张,还有未干涸的墨汁,他往后仰,重心缺失,眼见就要栽倒在桌面。
许景昭心中一紧,倒就倒吧,总比冒犯师尊强。
却不想,宴微尘长臂一伸,稳稳当当揽住许景昭的腰身,将他捞了回来,宴微尘拧眉,有些不解,“你躲什么?”
许景昭站稳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赶紧躬身讨饶,“刚刚弟子无意冒犯师尊,还请师尊惩罚。”
冒犯?宴微尘回想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其实宴微尘并不在意,只是个意外而已,何谈冒犯。
他目光下垂,看着身前垂着脑袋躬身行礼的许景昭。
许景昭行礼行得恭敬,宴微尘居高临下,视线滑过许景昭颈后凸起的骨节,消瘦的背脊,最后落到缠金绣纹的腰带上,又随着衣襟滑落地面。
一个意外而已,许景昭竟如此害怕,他难道会吃人不成?
宴微尘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无事,起来吧。”
许景昭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多谢师尊。”
可紧接着,宴微尘的下一句便是,“将雷凝术练一千遍,明早我亲自检查。”
许景昭猛的抬头,眼睛瞪得浑圆,“为什么啊,师尊?”
一千遍雷凝术,他抄完,手跟精神力总得废一个。
宴微尘目光平静,“仙执殿弟子不会动不动认错,也不会动不动行此大礼。”
言下之意就是许景昭又坏了规矩。
许景昭有些郁闷,他对师尊这般恭敬,竟然还能挑出来错处,他闷声道:“是。”
日光西斜,偏殿空荡,只有紫毫摩擦纸面的轻微声响。
许景昭搁下笔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练习百遍,他好像有点悟了,画起来也得心应手,只不过精神力消耗太大。
他托着下巴,一点点数自己到底画了多少张,“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数着数着,屋子里忽的没了声响。
桌面散乱着纸墨,许景昭趴在层叠的符咒上睡的正香,面颊红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
宴微尘踏进偏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
许景昭昨晚睡得晚,今日精神力消耗又大,竟直接睡了过去。
宴微尘无声走近,目光落到睡的毫无防备的锦衣少年身上,他微微俯身,弯腰将人抱起。
许景昭眼睫毛颤了颤,有些要醒的迹象。
宴微尘垂眸,指尖轻点许景昭的眉心,怀里的人又沉沉睡了过去。
许景昭五官精致如玉琢,睡着了时更为乖巧,毫无防备的依偎在他怀中。
宴微尘抱着人,身子微动,瞬间出现在玉兰苑内。
他将少年放在柔软床榻,掌心覆在许景昭手腕,温和的灵力涌入许景昭的身体。
许景昭眉目舒展,呼吸轻缓平稳。
半个时辰后,宴微尘收回了手,他却没起身,视线落到许景昭脸上。
少年墨发披散在枕面,衬得肤色如玉,睡颜恬静,粉色嘴巴无意识微微嘟起,瞧起来软乎乎的。
宴微尘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戳一戳是否真的如想象中那般柔软,指尖伸出一半,虚虚笼在许景昭脸颊上方。
许景昭温热的呼吸洒在宴微尘手背,他指尖一蜷,往上偏了几分,拭去了许景昭脸颊上沾染着的墨渍。
温热柔软,入手滑腻,宴微尘轻捻指腹。
恰在此时,许景昭嘟囔一声,翻了个身,脸颊陷进枕头,微凉的发丝从宴微尘手背滑过,他这才怔然回神——
作者有话说:[眼镜]
第38章 初吻 误闯禁区
那日的事件只是一个小插曲, 许景昭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师兄们不在,仙执殿显得格外空旷清寂。
玉兰苑里只有他跟师尊,平日里他就拿画完了的符纸去寻师尊改阅。
短短半月, 进步神速。
偏殿内, 他拿着笔杆沾了朱砂,屏息凝神,一道二十六节的符咒一笔勾勒下来,他指尖一挑,符咒凭空燃起,燃了一半的符咒上绽放了一个小小的紫雷烟花。
不太白盘在许景昭的肩头, 脑袋搭在许景昭的脑袋上。
许景昭收了手,拿起桌面上的蜜饯丢给不太白一个,自己嘴里叼了一个, 然后将桌面那一沓符咒仔细拢起摆好,眼眸清亮。
“该拿给师尊看了, 今日还新学了两个呢。”
许景昭喜欢在偏殿里画符, 空间空旷, 四壁还刻有隔音法阵,很是清净。
今日符术又上了一层,许景昭步履轻快地跨出了门,他身上浅金衣袍上绣着几处春莺,腰间挂着的玉佩叮当作响,再往下, 腰间又新添了几块小小的符纸随他走路晃动。
他一路轻跑过去,衣摆随动作扬起,身上洋溢着鲜活的少年气息。
临到仙执殿门前,许景昭的步子不自觉放缓, 他抱着一沓符咒进了仙执殿,却没瞧见殿内有人。
师尊呢?许景昭好奇地往殿内看了看。
黑色暗纹的垂幔巍然不动,屋内空寂,没有别的气息。
许景昭环顾四周,将抱着的符纸放到宴微尘桌面,然后闭上眼睛,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去,仙执殿及周围的景象出现在他脑海,但却捕捉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他悻悻地收回精神力,仙执殿周围有殿侍巡护,他没瞧见人,是因为他修为太低了。
许景昭揉了揉不太白的脑袋,自言自语,“既然师尊不在,那我们出去找找。”
不太白吃完了东西,从许景昭的肩膀上下来,蜷缩在许景昭的心口,只露出一点小小的脑袋,困倦至极的模样。
许景昭跨出殿门,旁侧有殿侍守卫,墨袍冷面,带着肃杀的冷意,这两侧的殿侍他并不熟悉。
就在这时,癸九的身影映入眼帘。
许景昭快步走下玉阶,“癸九!”
癸九闻言停下步子。
许景昭在癸九面前停下,“癸九,你知道师尊去哪了吗?”
癸九平静开口,“今日上弦月初七,殿主今日休宁,不便打扰。”
“休宁?”
许景昭微微一怔,忽的想起自己来仙执殿那天就是上弦月初七,但为何师尊要在此日休宁?
这样想着,许景昭忍不住追问,“为何初七休宁?初七有什么说法吗?”
癸九没有直接回答许景昭的话,只是垂眸道:“此为殿主私事。”
他略一停顿,似在斟酌,抬眼看着许景昭,“今明两日不要去打扰殿主,也不要误闯禁区。”
许景昭好奇,“禁区?仙执殿后山吗?”
癸九回道:“玉兰苑也有一处,不过已被殿主设下层层禁制。”
许景昭点了点头,“哦,好,我知道了。”
他抱着不太白走回去,“那今日见不到师尊了,我们去看看药伯吧。”
不太白把脑袋往许景昭身子里埋了埋,眼睛困倦眯起。
还未近药圃,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带着草木特有的清苦气。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站在院子里,看药伯摘药草,他也想摘,但药伯说这些很金贵,上次许景昭想要试一下,没成想这新种的药草太金贵,他摘一棵死一棵,药伯说什么也不让他采了。
许景昭看着好奇,“药伯,这药材我还没见过呢?”
药伯头也不抬,将药草小心放入木盒,“你没见过的多了。”
许景昭也不在意,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沓符咒,“看,召雨符,这个聚灵符,这些对您总有用吧。”
药伯刚摘完,随便看了一眼,倒是有些新奇,“你这进步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许景昭得意道:“那是,都是师尊亲手教的。”
药伯冷哼一声,“倒是没见他如此用心。”
许景昭立刻反驳,“师尊一直都很用心啊。”
药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安心摘药草。
药圃的药带着凝重的药味,不太白尾巴尖卷起了几株,嫌弃地看了眼又塞到了自己嘴巴里。
日光西斜,将药圃染上一层暖金色,许景昭带着不太白回了偏殿,他铺上纸张,悬笔画符,尽管师尊不在,自己也不能松懈。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师尊帮他温养经脉的缘故,灵力运转似乎比从前更加流畅,画符时也愈发得心应手。
不太白缠绕在他的手腕,尾巴尖搭在他的手臂上,似乎精神不太好。
许景昭将笔搁下,将手腕凑到眼前:“不太白,你怎么了?”
不太白勉强抬起头,冰凉的小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传递出一丝微弱却安抚的精神波动。
许景昭仔细探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不太白的精神还是萎靡不振。
他蹙眉思索片刻,抱着不太白走进仙执殿后院。
玉兰苑内,积雪未融,天色有些昏暗,屋宇的轮廓愈发深沉,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穿过寂静连廊,回到自己屋子。
他将不太白放到桌面,叮嘱道:“乖乖待着别跑,我看看有没有你能吃的丹药。”
他走到小榻边,拉开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各样的药瓶,“补血丹,补气丹,重灵丹……”
他正挑着,却发现旁边传来一声沉闷坠地的声响。
许景昭里面扭头,就见不太白滚落在地面,痛苦地蜷缩翻滚。
“不太白!”许景昭赶紧扑过去查看。
不太白在地面蜷缩着身子,翻腾了几圈,竟以闪电的速度,朝着门外幽暗的院落飞去!
许景昭心中陡然一惊,想也不想赶紧追了出去。
殿外寒凉,风过幽院,连廊檐下挂着的流苏晃荡,除去廊下阶石,旁的地方都被白雪覆盖。
许景昭看着不太白在雪地里滚了两圈,像一道墨线,朝着玉兰苑深处某个方向飞速游窜。
“不太白!”
他心里担忧,沿着那清晰的蛇行痕迹追赶过去。
玉兰苑说大不大,四周寂静,只有许景昭锦靴踩踏进雪地的声响,还有他轻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追着不太白来到一处院子,院子里的雪层比旁处更厚,他脚步深深浅浅,在雪地里蜿蜒出一道痕迹。
不太白爬进院子深处,整个蛇身都淹没在雪里。
许景昭看着不太白爬出的印痕,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踏足追了过去。
“不太白,别跑了。”
脚尖踏进雪里,锦袍下端也沾了浅白,冷冽的寒意扑在身上,许景昭打了个冷战,但是他来不及多想,就追着不太白过去。
可他未曾留意,此处空间风雪寂静,唯有冷意蔓延。
不太白绕过小院,钻进后山,后山枝干荒芜,怪石嶙峋,许景昭看到不太白钻进山石洞穴里,立马也追了上去。
天色越发昏暗,洞穴外积雪深厚,他踩上去差点踏空,他心有余悸不敢大意,摸索着石壁走进石洞,石壁冰冷滑腻,里面昏暗无光。
许景昭惊的心脏直跳,指尖一挑燃了一张明火符,符纸光亮转瞬即逝,只微微照亮方寸之间,又重归于黯淡。
“不应该啊。”许景昭皱了皱眉,以往明火符能燃半个时辰的。
幸而石洞尽头有光,隐约能听见水声。
许景昭快步走了过去,视线陡然开阔,前面是一处巨大的空地,中间有一寒潭,潭面凝起云雾,冰冷刺骨。
许景昭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不太白?你在哪……”
他走到水潭旁,忽地噤声,在云雾散开的间隙,他瞧见了一个浸泡在寒潭的人影,墨色长发披散浮在水面,赤着的上半身强劲线条在寒雾中若隐若现,冷白肤色被云雾遮掩,看不真切。
师尊?许景昭想起癸九的话,立马捂住嘴巴。
不是有禁制吗?自己怎么闯进来了?
就在他惊愕之际,寒潭中的人,忽的睁开了双眼。
冰冷的墨眸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平静地望着这个闯入者,眸底微微泛起的血色,带着噬人的寒意。
许景昭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泛起冷汗。
“师……师尊,弟子无意闯入,我这就走,这就走……”
许景昭语无伦次说着,立马转身欲跑。
可他刚有所动作,却忽觉自己身子不能动弹,像是被什么东西锢在原地。
下一秒,一股巨力从他身后袭来,将他拉扯进寒池中。
噗通!他身子入水,发出一声闷响。
冰冷潭水瞬间将他吞噬,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许景昭心里一窒,手忙脚乱地扑腾着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
他刚冒出头,剧烈咳嗽着,却发现宴微尘正在他面前,就这么沉静地看着他挣扎,眼眸里空洞冷然。
许景昭冻得牙齿打颤,“师……师尊,实在冒犯,弟子这就走,不打扰您了。”
一边说着,许景昭转身向后游去,他刚转身,手腕就被攥住,力道略重,捏着他有些痛。
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拖拽回去,许景昭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撞上寒潭石壁,被宴微尘的掌心垫了下,师尊身上体温很高,就连靠近他的那一小块水域都很温和,许景昭冻得僵硬的关节暖和了一瞬。
他发现自己被师尊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箍在怀里,他立马抬手推拒,扬起脑袋,正对上宴微尘那双近在咫尺毫无情绪的墨瞳。
许景昭心里一突,警铃大作,直觉现在的师尊很危险,他强压下恐惧,小心翼翼地跟师尊打着商量,“师尊,要不您…先松开我。”
宴微尘恍若未闻,目光下移,落到许景昭水润饱满的唇瓣上。
他箍在许景昭腰间的手臂滑落,手掌转而向上,抚上他的脖颈,掠过他紧绷的下颌,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许景昭的脸颊,然后按在许景昭的唇上。
许景昭汗毛直立,他瞪大了眸子,只觉毛骨悚然,他身子僵硬了下,“师…师尊?”
宴微尘的手并未离开,轻捻着许景昭的唇,眼神专注,似乎在研究什么新奇物件。
就算许景昭迟钝,他现在也知道师尊可能出了问题,再跟师尊待在一起,怕是有什么危险。
他心跳如鼓,在寂静的石洞里十分清晰,他咽了下口水,一把推开宴微尘,转身欲逃。
这个动作彻底惹恼了宴微尘,他眸子瞬间沉了下去,长臂一揽,将许景昭抓了回来。
生死关头,许景昭也顾不得了,他双指一挑,迅速从腰间抽出一张定身符,反手就朝着师尊拍去,想要借机逃脱。
可宴微尘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直接捻灭符纸。
紧接着,他揽着许景昭的身子调转,抓着他的手腕按在寒潭边,身后是冰寒的潭水和粗糙的石壁,身前却是宴微尘异于常人的体温,许景昭被锢得难受,奋力挣扎起来。
可他这点力气,在宴微尘眼里不过是蜉蝣撼树。
宴微尘的视线紧盯着许景昭的唇瓣,眸色深邃暗沉,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看起来…很软。
许景昭被迫仰头,看着宴微尘的眼神头皮发麻,他心脏似乎要跳出来,这…不太妙啊。
宴微尘垂眸,俯下头去目标明确。
许景昭心有所感,声调拔高带了颤音,想要唤醒宴微尘,“师尊!”
宴微尘掀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抬起,漠然地扫了他一眼,俯身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带着寒意的唇重重压了下来!
唔,是软的,模糊的念头在宴微尘混沌的意识中闪过。
许景昭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宴微尘眉心微蹙,不喜欢怀中人如此抗拒,他另一只手托住许景昭的下颌,双唇相贴,有些沉溺其中,他无意识加重了力道,想要索取更多。
许景昭眼角急得沁出泪水,他想要往后却无处可躲,恰在此时,宴微尘的手摩挲在他腰侧,无意识地轻揉了一把。
许景昭浑身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轻响,“唔……”
第39章 求证 请师尊见证
寒潭云雾氤氲, 模糊了视线。
许景昭脑子一片空白,唇瓣相贴之间,泄了半声呜咽。
宴微尘大掌覆住许景昭整个手腕, 悄然向上, 不知何时挤进许景昭的指缝间,跟他十指相扣,紧密的没有一丝缝隙。
宴微尘意识迷蒙混沌,鼻尖嗅着熟悉的气息,意随心动,原本扶着许景昭下颌的手缓缓下移, 指尖挑开微动的衣襟,灼热的吻随之落下。
许景昭浑身脱力,只能如溺水般攀附在师尊身上轻轻喘息, 他被吻的缺氧,眼睛迷蒙, 前襟骤然传来的微凉, 让他怔然回神。
不知道在哪里来的力气, 他掌心猛然挣脱师尊的钳制,身子借力狼狈地躲闪到一旁。
他手忙脚乱的拢起自己身上衣襟,慌得不知道该如何做,他闯入师尊的禁区,还……跟师尊亲吻,许景昭捂着嘴巴, 心乱如麻,又羞耻又慌乱。
满脑子都是大逆不道,他疯狂祈祷师尊现在情况特殊,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记忆, 他慌张的爬上寒潭,顾不得浑身湿透,心慌意乱,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地面蜿蜒出一道水痕,又浸入了石面。
宴微尘立在寒潭中,并未追上前,眸子混沌幽暗,透过浓雾,沉沉地望着那踉跄远去的背影。
许景昭一路奔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关上房门,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怎么办?怎么办?
他慌得六神无主,一会觉得自己小命不保,一会又觉得自己会被师尊赶出家门。
他欲哭无泪,怎么会这样?
担惊受怕了一晚,第二日仙执殿内竟出奇地平静。
不过也兴许是师尊没出来的缘故。
许景昭心里装着事情,做事也不专心,墨汁在笔尖汇聚,啪嗒一声落在纸面上,他回神,看着洇入纸面的墨渍,叹息一声。
师尊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太白也没寻到,他无意识咬了下唇。
“嘶——”
他痛的轻吸了一口凉气,手扶上自己的嘴角,那里有一块细小的齿痕伤口,是昨日师尊吻下来时没有轻重……
他烦躁地放下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几分。
他只能寄希望于师尊意识混沌没有记忆,要是有记忆……许景昭抿了抿唇,那自己也不能承认。
他手放下,摸到了自己腰间,带着裂痕的玉佩泛着冷光,他伸手握住,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
他默默安慰自己,这是个意外,师尊肯定不会在意,等裴玄墨历练回来,自己就能拿到婚书,这期间万万不能出差池。
翌日清晨,许景昭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偏殿里画符,腕下一抖,画了半笔的墨迹断裂,这符纸又废了。
“唉…”
空荡的大殿里只有许景昭的一声叹息,他心烦意乱,实在画不下去,托着脸颊坐在案前发呆。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纸页颤动了两下,许景昭伸手拨开,就看到不太白藏在纸页下面,红豆大小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许景昭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点了点不太白的脑袋,“你呀你,你跑去哪里了?要不是你……”
不太白的脑袋耷拉下去,有些委屈的看着许景昭。
许景昭气恼完,又把它拎起来,“看你下次还瞎跑,让我看看,伤好了没有。”
他正检查着不太白的情况,殿门轻响,癸九从外面进来,声音平静无波,“殿主在仙执殿,召尔检阅课业。”
许景昭心头一慌,“啊?师尊在仙执殿?”
癸九应了声,“嗯。”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犹犹豫豫,心里想要不称病逃过去,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反正迟早都要面对。
他只好道:“谢谢你啊癸九,我这就去。”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忐忑不安,壮着胆子推开殿门跨进仙执殿。
殿内窗户未合拢,晨光熹微,金色的光柱斜斜投了进来,殿内黑色垂幔下摆飘扬,弥漫着很浅的玉兰香。
许景昭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他表面平静,实际上心慌乱的要跳出来。
行至殿下,他躬身垂首,恭敬道:“师尊。”
宴微尘坐在上首,晨色落在他玉冠上,泛着幽幽冷光,他面前摆着的是许景昭前天送到殿内的课业,他掌心搭在上面,墨色衣袖盖住符纸,指尖按在右上角的名字上,盖了半个昭字。
他垂着眼帘,看向站在殿内恭恭敬敬的身影,锦衣玉坠,身姿挺拔,腰封勾勒出劲瘦腰身,后颈突出的骨节给少年添了两分脆弱感,衣袍遮掩下的肤色是泛着粉意的白,指尖一捏就容易泛红。
宴微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响起,“过来。”
许景昭站直了身子,强自镇定地回道:“弟子染了风寒,不好离师尊太近。”
宴微尘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自己修为如此地步,还能怕什么风寒不成?
窗外的光透进殿,滑过许景昭浅色发带,落到他腰间束带,少年身子崩的紧,坠着的令牌随着他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
宴微尘收了视线,并未强求,他淡淡开口,“前日亥时,你在何处?”
许景昭心里发紧,放在腰侧的手出了汗,“弟子一直待在玉兰苑,未曾踏出院门半步……”
师尊这样问?到底是不记得,还是在试探他?许景昭猜不到,回答的越发谨慎。
宴微尘又问道:“在玉兰苑,所为何事?”
许景昭恭敬回道:“画符,歇息。”
宴微尘直起了身子,闲庭信步踱下台阶,墨色衣袍拂过冰冷的玄晶地面,他停在许景昭身前两步。
“是吗?”
许景昭硬着头答,“……是。”
宴微尘向前逼近一步,“即是没有出门,那风寒如何染得?”
许景昭眸光里瞧着师尊泛着微光的衣袍下摆,他敛眉屏息,越发恭敬,“是……是弟子画符透支了精神力,没注意休息。”
“哦?”宴微尘语调一转,往前走了一步,占据了许景昭的全部视线,“那就奇怪了。”
视线被笼罩,虽然宴微尘并未释放威压,但许景昭还是能感觉出隐隐约约的压迫感。
冷冽的玉兰雪气扑面而来,无端让许景昭想起寒潭里的云雾。
他更为紧张了,声音不自觉的颤,“师……师尊何出此言啊?”
“有人闯进了我的居所,拿走了我一样东西。”说着,宴微尘微微俯身,“你可曾看见?”
宴微尘靠的有些近,温热气息落于发顶,许景昭头皮发麻,拼命按耐自己想往后退的冲动,硬生生回道:“弟子不知。”
他攥紧了指尖,师尊这样问,一定是在诈自己的话,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师尊绝对拿自己没办法。
“是吗?”宴微尘幽幽开口,他看着许景昭微颤的眼睫,视线滑过他瓷白柔软的脸颊,落到他微红的唇上。
那下唇的边角,细小的伤口还没有好全,锦袍将许景昭的身形遮掩得严实,领口边缘下的肌肤露出了一小块红色。
宴微尘视线晦暗一瞬,又恢复如常。
“看到窗外的玉兰树了吗?”宴微尘声音平淡,“上一个胆敢骗我的人早成了玉兰的肥料。”
许景昭额角渗出冷汗。
宴微尘声音轻缓,“你再好好想想。”
许景昭咬牙道:“弟子不明白师尊在说什么,弟子前日累极,早早便休息了。”
撒谎。
宴微尘看着眼前人颤动的眼帘,看着他低垂的眼尾,在前日的夜色里,这双眸子泛着红色,柔弱的像一只待宰小鹿。
宴微尘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挑起许景昭的下巴。
他当然记得一切,从许景昭闯入禁区的那一刻他就记得清清楚楚,他只是当时混沌,之后的记忆可是一丝不差。
许景昭攀附在他身上的温度,怯生生泛着水痕的眼睛,低声哀求的师尊,以及那个……本不该有的亲吻。
他清晰的记得是自己先动的手,将人锢在身下摁在石壁,堵住那柔软唇肉,细细索取,回想起来,如场景再显,那柔软的触感也好像再度回归,他眸色更加晦暗。
他抬着许景昭的下巴,指尖是微凉滑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暖玉。
宴微尘一贯不喜欢绕弯子,他身为仙执殿主,做事向来随心而行,或许……许景昭可以换个身份。
既然自己险些夺了他的身子,负责的话,有何不可?
宴微尘的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下。
许景昭心惊胆战,他心脏砰砰跳动,师尊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若是记得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许景昭心里担忧害怕,他壮着胆子想要窥探师尊的神情,却不想直接撞进师尊幽暗的眸子里下,那眸色沉沉,跟寒潭里的那双眸子相差不大。
这这……许景昭脑中轰然炸响,彻底乱了方寸!
两人四目相对间,宴微尘心中已有决断。
“你可愿……”
“师尊!”两人竟同时开口。
宴微尘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许景昭赶紧后退一步,挣脱了宴微尘的指尖,急声开口,“师尊,弟子有话要讲!”
宴微尘扫过他惊慌后退的动作,收回了手,声音听不出情绪:“说。”
许景昭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地面,扬声道:“弟子……弟子要禀明师尊一事。”
殿内安静了一瞬,宴微尘眸色更加深沉,他敛眸看着面前的身影,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讲。”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弟子……裴师兄去历练之前答应与弟子签下婚书,春隐门的婚书不日便到,届时还请……师尊见证。”
轰!殿内垂幔无风自扬,冷风从窗外呼啸着倒灌进殿,掠过桌面吹动纸页哗啦作响,散页的符纸被风扬起纷洒了一地。
许久,才听到宴微尘冷凝如冰的声音,“你说什么?”
殿内弥漫着细微的威压,不知道是因为殿外冷寒,还是因为师尊未收好气势。
许景昭顶着压力,摸索到自己腰间,抓起那枚椭圆木质令牌,掌心举起,声音因为受不住威压而发颤,“师尊,弟子……句句属实,这是裴师兄临行前交给弟子的……定亲信物!”
宴微尘墨眸冰寒,他视线下移,落到许景昭举起的令牌上。
令牌上面篆刻的春隐二字古朴而厚重,平白刺眼——
作者有话说:推推预收《皇兄你解龙袍作甚?!》见专栏,下本待开
姬簌星十八岁那年忽然觉醒。
发现自己是复仇文里的恶毒炮灰,还是个没有皇家血脉的冒牌货,而男主是他欺负了三年的白切黑皇兄姬临阙。
他这位皇兄只是装的老实,实际上手段阴狠,睚眦必报,距离他从骄纵皇子到阶下囚还剩两月。
两个月后,他将被姬临阙亲手整死,死状凄惨。
姬临阙表面上平庸至极,实际身份却是六年前犯下大错的“罪太子”,姬簌星曾跟在这位太子哥哥后面十二年,却在太子“死后”,毫不犹豫投靠了二皇子阵营。
新仇旧怨,只等皇兄登位,他必死无疑。
姬簌星人麻了,谁把他写成恶毒智障的?
呜呜呜呜,他不想死,他只想当一个吃喝玩乐的小废物。
他还没想好对策,他在国子监的跟班就上前邀功。
“九皇子,药已经给他吃了。”
药?什么药?姬簌星浑身一震,是暖情药!!!!
今日父皇带他们去国寺祈福,正是原著中他手下设计给姬临阙下药,导致对方身败名裂的关键节点。
药劲猛时间长,刚好能让父皇撞见!
姬簌星二话不说,立马跑去救人,不为旁的,只为能苟住自己小命。
可他终究晚到一步。
推门而入的刹那,皇兄双目猩红地将他抵在门上,撕碎了他的皇子服。
那一日,最骄纵的小皇子,被他瞧不上的皇兄摆弄出花样,一片狼藉。
*
姬临阙遭人背叛,被敌军围杀于封狼关。
他改名换姓,带着满腔仇恨重回京都,成了容贵妃膝下记名皇子,却不想却被容贵妃亲子姬簌星百般欺辱。
昔日跟着他身后唤他太子哥哥的小豆丁,成了一个漂亮纨绔,不过,一个任人拿捏的平庸皇子身份,恰好利于他暗中布局。
姬临阙暂且忍下。
只等他登上皇位,他定会让背叛他的人生不如死,那名单上,赫然有姬簌星的大名。
却不想成功前夕,竟被人下了药。
而那个漂亮蠢货皇弟,偏偏在这时撞了上来。
送上门的解药,他没有不用的道理。
他按着对方泛红的眼尾,撞碎了小皇子带着哭腔的讨饶。
人虽然蠢,哭起来……却实在漂亮。
他忽然改了主意。
*
姬簌星有一个保命口诀。
只要他唤太子哥哥,姬临阙就会饶他一命。
第一次,他假意梦呓,姬临阙收回了杀他的剑。
第二次,他撒娇卖惨,姬临阙松了手,抱着人忍耐了一夜。
第三次,他哭着求饶,这次姬临阙却毫不心软,将人抓回来翻来覆去尝了个遍。
姬临阙动作强势,“不是喜欢太子哥哥吗?跑什么?”
姬簌星呜咽不成调,想要反抗却被反复镇压。
不是说姬临阙当上皇帝就成明君吗?为什么跟他白日宣……那啥啊!!
[白切黑心机精力旺盛攻*漂亮纨绔身轻体柔小可怜受]
*爬上龙塌就要当皇后哦~
第40章 允许 自己去寻婚约
殿中久久无声, 空气里一片死寂。
许景昭举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牌子棱角在他手里硌出了印痕,他跟师尊都清楚这块令牌代表的分量。
偏偏是对宴微尘有恩的春隐门。
宴微尘眸色黑沉, 压抑着某种情绪, 内里汹涌,表面无声,他抬眸,声音冷如冰泉,“定亲信物?”
许景昭垂着头,不敢看师尊, “是。”
宴微尘又开口,“何时?”
许景昭小心回道:“裴师兄去历练的那一日。”
宴微尘声音清冷无波,听不出情绪, “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时有了这等情谊?”
许景昭心里发紧,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师尊, 我与裴师兄自小便有婚约,竹马之谊,还望师尊成全。”
“成全?”宴微尘唇角勾起,声音里淬了寒意,“既然早有婚约,何来成全一说?”
殿内压抑, 窗外暖阳渡进殿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许景昭冷得打了个哆嗦,他缓缓收回令牌,仰起脑袋, 敬仰道:“师尊,弟子不是有意要欺瞒师尊,只是觉得师尊先前不喜,想等婚约落实之后再禀告师尊。”
宴微尘面无表情,“那你还真是贴心。”
许景昭抿了抿唇,心里委屈,他昨日是擅闯寒潭不假,但分明是师尊先动的手,现如今,师尊记忆全无,张口带刺,难不成还在怪自己招惹了裴师兄?
他低着头,先前宴微尘警告过他的话在脑海里回荡,许景昭不解,明明他也是师尊的弟子,与裴玄墨婚约名正言顺,为何师尊态度如此?
他握着令牌,立表忠心,语气越发恳切,“师尊,弟子虽然早先来仙执殿的目的不纯,但后来承蒙师尊教导,弟子对师尊尊敬有加,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
宴微尘目光幽寒,许景昭说的真心实意,看来皆是发自肺腑,宴微尘看着眼前人,心里不悦无声扩散。
见师尊脸色越发阴沉,许景昭心里咯噔一声,他忽的想到裴玄墨敬重师尊,万一师尊不同意,那裴玄墨会不会收回婚书?
虽然裴玄墨临行前说的真切,但许景昭还是不敢相信,恐有变故。
思及此处,他立马跟师尊保证,“师尊,我跟裴师兄心意相通,即便有婚约在身,也不会扰乱仙执殿秩序,我知道自己配不上裴师兄,日后定当加倍勤勉……”
宴微尘打断他的话,目光幽冷,“你提升修为是为了裴玄墨?”
这话里的不悦任谁都能听得出,许景昭立马反驳,“当然不是。”
“呵……”宴微尘意味不明出声。
许景昭心里不知所措,万一师尊若执意不允,该如何是好?
他目光掠过腰间玉佩,心里下定了主意,迟则生变,自己现在最好就是找到裴玄墨,立刻签下婚书,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日后就算师尊想起来寒潭之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鼓起勇气,“师……师尊,诸位师兄在外历练,弟子独留殿中,实在不妥,或许我可以去找师兄。”
宴微尘语气不容置喙,“此事稍后再议。”
许景昭急了,“师尊,我精神力突破了,现在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宴微尘垂眸,目光沉沉压在他身上,“就这么想去?”
殿中冷意刺骨,空气中的威压蓦地消失,许景昭还来不及回话,宴微尘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罢了,伤愈之后随你。”
面前的压迫感骤然一空,殿内只剩许景昭一人,地面洒落着无数符纸,在墨色地面上更为刺目。
许景昭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了几分,还好,师尊答应了。
他俯身去捡地面符纸,不太白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停在两步之外,定定地望着他,那双异瞳里夹杂着失望跟愤怒。
许景昭捡东西的手顿了下,怀疑自己看错了,“不太白?”
不太白并未上前,只是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身,迅速游入殿内阴影,消失不见。
许景昭愣在原地,指尖捏着冰冷的符纸,喃喃自语,“怎么师尊奇怪,不太白也奇怪?”
他低下头,将殿内的纸张捡起,起身去了偏殿,既然已经跟师尊开口,那自己要做好准备,起码符咒备足,这次可不能眼巴巴等着人来救。
殿内殿外光影黯淡,他仔细将自己要带的物件备好,不太白没有出现,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不过这里是仙执殿,倒也不太担心。
他指尖沾了墨汁,上面又掺了朱砂,墨色印在纸面,像是不太白鳞片的颜色。
仙执殿内,不太白窝在案前玉兰枝干上,身子有气无力地挂在上面,萎靡不振地吐着信子。
宴微尘正在翻阅宗卷,薄唇轻启,“他现在已有婚约,你跟在他身边不妥。”
的确不妥,不太白会时不时跟宴微尘共通记忆,比如他睡前闭目,脑海里却忽地看见许景昭沐浴的画面;又比如他晨起抬眸,脑海里却是许景昭抱着自己的模样。
这般情形太过出格,许景昭既然已经跟裴玄墨定下婚约,那自己就不能有越界之举,毕竟二人两情相悦……
宴微尘思及此处,拧起眉心,一股莫名的烦闷与暴虐自心底窜起,他望向一旁盘踞的不太白,语气微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太白猛地昂起头,吐着信子,明明是宴微尘自己情绪翻涌,宴微尘却总甩给它,明明宴微尘也想亲近许景昭,却警告自己守规矩。
不太白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吐着信子游到宴微尘面前,直立起身子,异瞳紧紧盯着宴微尘。
一人一蛇,目光无声对峙,宴微尘眸色更冷,斩钉截铁:“不行,不可,不能。”
他再次警告道:“不许去找许景昭。”
不太白愤怒地一甩尾,“啪”地打在案上,愤愤地游走了,它凭什么听宴微尘的?
宴微尘的视线重新落回宗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刚刚不太白给了他三个建议。
把许景昭藏起来,就锁在玉兰苑,谁也见不到他,日日夜夜只能望着自己,婚书落笔,也需得是自己的名字。
荒谬!宴微尘烦躁地将宗卷掷于案上,不太白一天天在想什么?
他身为许景昭的师尊,怎能做出这种事?
可他却下意识忽略了,早在寒潭那晚他就已越了界,身为师尊,却将自己最小的弟子按在身下,肆意索求。
许景昭察觉到师尊这几日似乎在避着自己。
他风寒早就好得七七八八,可是却一直不见师尊。
这日,他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守在仙执殿前,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癸九进去了,师尊定在殿内。
等癸九出来后,许景昭赶忙上前,“癸九,师尊是不是在里面?”
癸九脚步停下,“寻殿主何事?”
许景昭道:“确实有些事,师尊是不是在里面。”
“是,但是——”
“谢谢你了癸九。”
许景昭跑上前去,他站在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整理衣袍,然后推开殿门,踏了进去。
今日仙执殿窗扉紧闭,殿内光线幽暗,黑色垂幔全部放了下来,层层叠叠地无风轻扬,根本就看不见人影。
许景昭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师尊?”他试探着,挑起一角垂幔向内走去。
“何事?”冰冷疏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许景昭脚步顿住,停在垂幔后,恭敬道:“弟子风寒已好,明日便可启程去寻师兄们了。”
殿内没有声响,空荡孤寂的气氛蔓延,让许景昭不自觉地心慌。
许久,上面才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嗯。”
许景昭如蒙大赦,“那弟子先退下了。”
“嗯。”
宴微尘端坐于幔帐之后,他神识通天,哪怕是隔着一层层的垂幔,他也依旧将许景昭脸上的神情瞧得清清楚楚。
许景昭对他有恭敬,有惧怕,是个很合格的弟子。
宴微尘放下笔,目光落在案几旁那沓许景昭留下的符纸上。
“癸九。”
“在。”
宴微尘揉了揉眉心,“明日你随许景昭出殿,将他安全送至南州,不要让他发现踪迹。”
癸九心有疑惑,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许景昭走出殿外,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明明就是朗朗晴日,仙执殿却那么昏暗,玉兰苑也是,阴沉沉的。
他走到台阶上坐下,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底,裴玄墨临行前的话语犹在耳畔,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安。
裴玄墨小时候也曾言喜欢,可转头就去了仙执殿,现在又说喜欢他,第二日便远行南州。
唉……
他随手揪起地上一根草茎,将叶子一瓣瓣扯下,“此行是否如愿,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
许景昭看着手上的最后一片草叶,心沉到了谷底,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次去找裴玄墨,真的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不行,他必须要去。
许景昭心中主意已定,他必须趁早解决问题,才能早日回仙执殿修炼。
他将手中草叶丢了出去,转身踏进了偏殿。
偏殿前忽的起风,原本快要坠落在地面的叶子被风裹挟着飘扬。
越过仙执殿的牌匾,掠过九凝岛上的积雪,一路向南,飞跃中州两端平原,穿过南州重叠起伏的群山,撞上雨幕打着旋儿,急坠而下。
被风一卷,轻轻飘落于裴玄墨发顶。
裴玄墨站在檐下,抬手拈下发间那枚湿漉漉的草叶,他指尖捻着叶梗,嘴角笑意温润,“少白,此次回殿,我便与景昭签下婚书,日后他便是我道侣了。”
声音不高不低,除去已寻地方渡劫的萧越舟,剩下两人都听得清楚。
远处倚着石壁闭目养神的薛宿宁忽的睁开了眼,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
而站在裴玄墨面前的庄少白反应更甚,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重复,“婚书?道侣?你跟许师弟?”
想到许景昭,裴玄墨眼神柔软,“对,是我欠他良多,更何况……”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此亦我心之所向。”
庄少白彻底冷了脸,褪去了往日的伪装,他幽幽开口,带着一种异样的阴冷,“裴师兄,你要为了他丢下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