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日子到头了
那人突然狞笑道:“没钱?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 不如跟爷回山寨,伺候得爷舒服了,或许还能免你们几个月供奉!”
说罢, 身后一众彪形大汉发出猥琐的哄笑。
苏清宴眼底寒光一闪即逝, 面上却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浅笑。
心中飞速盘算:硬碰硬是下下策, 这伙人明显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现在还带着一群雏鸟。
他故作惶恐地后退半步,拱手道:“好汉息怒!非是小弟不肯孝敬,实在是……实在是另有隐情啊!”
他压低了声音, 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大哥有所不知, 我们这破庙, 近日怕是沾上了大麻烦!”
那人见他神色不似作伪, 狐疑道:“什么麻烦?少故弄玄虚!”
苏清宴凑近些许, 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几分后怕:“大哥可听说近日官道上不太平?前几日,是不是有一队官差模样的人,在附近搜查什么?”
那人眉头一皱,这事他确有耳闻, 似乎是有上官在追查要犯, 具体却不甚清楚。“是又如何?”
苏清宴一拍大腿,表情夸张:“哎哟!大哥您想啊, 那些官差为何偏偏在这附近转悠?不瞒您说, 小弟前几日侥幸听到些风声……”
他故意顿了顿, 吊足对方胃口,“据说, 是京城里逃出来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牵扯到天大的案子!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搜寻呢。我们这破庙地势偏僻,保不齐就被哪位人物看中,暂时落脚。您说,这时候我们要是大张旗鼓地凑钱交供奉,万一惊扰了哪位不该惊扰的,岂不是给黑峰寨招祸吗?”
首领将信将疑,但看苏清宴说得有板有眼,联想到近日确实有些陌生面孔在附近出没,心里不免打鼓。
他们这些山寨,最怕的就是引来官府的注意。若真如这小白脸所说,此时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见对方神色动摇,苏清宴趁热打铁:“大哥您一看便是英明神武,黑峰寨又威名远播,想必也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平白惹上麻烦吧?不如宽限些时日,待风头过去,小弟必定备上厚礼,亲自上山拜谢!”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给了对方十足的面子。
黑峰寨头领沉吟片刻,觉得为这点小钱冒险确实不值,反正这破庙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他冷哼一声,色厉内荏地道:“哼!量你也不敢骗我!就宽限你们半月!半月后若再见不到供奉,休怪爷爷不客气!”说完,大手一挥,带着手下悻悻而去。
看着那群彪形大汉消失在林间小道,躲在庙里的少年们才敢探出头来,个个面露崇拜地看着苏清宴。
“头领!您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吓跑了!”瘦高少年林文萧兴奋地喊道。
苏清宴松了口气,后背也出一层薄汗。
他转身,表情严肃地看着这群半大孩子:“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指望别人永远不来招惹是不现实的,我们必须尽快自强起来。从明天起,训练加倍!另外,我们要想办法搞点正经营生。”
他深知,公关技巧能化解一时危机,但真正的立足之本,还是得靠自身的实力。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云隐。”顾北辰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角落,冷冷唤道。
“陛下。”云隐入内恭谨跪地。
这么多日了?还未有苏清宴消息?”
“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云隐听着顾北辰言语已有震怒,内心一惊。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翻遍大梁每一寸土地,也要把苏清宴给朕找出来。”顾北辰的声音冰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云隐干脆利落地应道。
“重点排查江南方向。”顾北辰补充道,他记得苏清宴曾提过向往江南水乡,“还有,查他离宫前可曾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宫中是否有内应协助。”他不信苏清宴能毫无痕迹地离开皇宫,必定有人相助。
“属下明白。”云隐领命退出。
王川这才敢稍稍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那早朝……”
“称病,免朝。”顾北辰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戾气。他现在没心情去应付那些聒噪的朝臣。
“是。”王川连忙应下,连滚爬爬地退下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乃至周边州府的气氛都莫名紧张了几分。
官道上盘查似乎严格了些,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也察觉到似乎有暗中的力量在搜寻什么,但谁也不敢多问。
顾北辰表面如常处理政务,偶尔还会召见大臣商议国事,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近身伺候的人都提心吊胆。他批阅奏折的速度比以往更快,决策也更显凌厉,甚至带着几分迁怒般的严苛。
“陛下,京城及周边三百里内,所有客栈、驿站、码头、车马行均已严密排查,未见苏大人踪迹。亦未发现大规模银钱兑取或贵重物品典当的记录。”
“陛下,通往江南的各条官道、小道,乃至水路,均有暗哨日夜监视,未见形似者。苏大人似乎……并未选择常规路线。”
“陛下,宫中内侍、侍卫均已暗中筛查一遍,暂未发现与苏大人离宫有直接关联者。当日值守宫门的守卫回忆,苏大人持的是陛下此前特赐的通行令牌,神色如常,并未引起怀疑。”
每一次回禀,都让顾北辰的脸色更沉一分。
苏清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的线索。他那个脑子,竟然能谋划得如此周密?还是说……真有高人相助?
顾北辰甚至开始怀疑,苏清宴是否根本就没离开京城,而是躲在了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
他下令暗卫对京城进行地毯式搜索,连各大臣的府邸、勋贵的别院都不放过,闹得一些官员人心惶惶,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顾北辰极其不悦,甚至生出了一丝罕见的……焦躁。他习惯了运筹帷幄,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唯独在苏清宴身上,一次次出现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宴一边带着少年们加强体能和简单的格斗训练,一边琢磨着生财之道。
这荒山野岭,资源有限,他能想到的,无非是打猎、采集山货。但这些都是辛苦活,收益也有限。
这日,他正带着林文萧等人在山林边缘辨认可食用的菌菇和野菜,顺便看看能否设置些陷阱捕捉小兽,忽听得山脚下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还夹杂着吹吹打打的乐声。
“老大,山下好像很热闹?”林文萧踮脚张望。
苏清宴凝神细听,那乐声似乎是迎亲的调子。“走,下山看看去。或许能打听点消息,顺便看看能不能用猎物换点盐巴之物。”
他让其他少年留在山上,只带了机灵的林文萧,两人提着两只刚打的野兔,朝着山下的村庄走去。
村口果然张灯结彩,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宾客盈门,甚是热闹。新郎官穿着红袍,正满面春风地迎客。
苏清宴一眼瞥见门口贴的大红“囍”字,旁边还写着“春梅花归宁”之类的字样,心想原来是这家嫁出去的女儿叫春梅的,今日回门。
他本不想凑热闹,正准备绕道去村中杂货铺,却冷不防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身影!
那人身着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形修长,气质清雅温润,在众多粗布衣衫的村民中,宛如鹤立鸡群,扎眼得很。
那位正与村中一位长者交谈,侧脸轮廓俊美,不是温宣逸又是谁!
苏清宴心中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就想转身躲开。
温宣逸怎么会在这个小村子?查案?什么案子能劳驾堂堂刑部官员亲自跑到这偏僻村落?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顾北辰发现他跑了,动用官方力量追查?
他心跳如鼓,拉着林文萧就想往人后缩。
然而,温宣逸似乎心有所感,恰在此时转过头来,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苏清宴身上。
温宣逸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紧接着,神色复杂难辨,疑惑,探究,还有一丝……苏清宴看不懂的热切。
避无可避,苏清宴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上前拱手道:“温大人?真是巧遇,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您。”
温宣逸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还礼笑道:“苏……公子,别来无恙。确是巧遇,温某亦未曾料到。”
他目光在苏清宴略显粗糙的布衣和手中的野兔上扫过,笑意更深,却带着探究,“苏公子这是……体察民情?”
苏清宴干笑两声,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呃,温大人见笑了。说来惭愧,在下游历至此,盘缠用尽,只好暂居附近山中,靠打猎采撷度日,让温大人见笑了。”
温宣逸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温和道:“苏公子洒脱。不过山野清苦,若有需要,温某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这时,旁边那位长者,正是村里的里正,好奇地问道:“温大人,这位公子是您的旧识?”
温宣逸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位是苏公子,乃是……温某在京中的故人,才华横溢,不想在此巧遇。”
他一番话说得妥当,苏清宴缓了一口气,心下稍安,对温宣逸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温宣逸,果然是个心思缜密、处事圆滑的人物。
里正一听是温大人的故人,立刻肃然起敬,连声道:“原来是苏公子,失敬失敬!今日恰逢小老儿家中侄女桃花回门之喜,若苏公子不嫌弃,还请赏光喝杯水酒。”
苏清宴正想推辞,温宣逸却含笑接口道:“既然里正盛情,苏公子便一同坐坐吧。温某也有些事,想向苏公子请教。”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目光落在苏清宴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力度。
苏清宴心知躲不过,只好应承下来。他将野兔递给林文萧,低声吩咐他先回山上报个平安,自己稍后就回。
宴席设在一处宽敞的院落,温宣逸显然身份尊贵,被奉为上宾,与里正及村中几位长者同坐主桌,苏清宴也被安排在了他身侧。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温宣逸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里正,日前托你打听的那位游方郎中,可有什么消息?”
里正连忙回道:“回温大人,小老儿问遍了附近几个村子,都说近半年并未见过类似特征的郎中。您说的那桩旧案,怕是难有头绪了。”
温宣逸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凝重:“无妨,有劳里正了。此案关系重大,虽时隔多年,但刑部既接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苏清宴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稍定。
看来温宣逸确实是为查案而来,并非专门追捕自己。他查的似乎是一桩陈年旧案,线索指向这个村子,但暂时并无进展。
趁着旁人敬酒喧闹的间隙,温宣逸侧过身,举杯向苏清宴示意,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切:“苏公子,听闻你颇得圣心,怎会突然离京,流落至此?”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却锐利,“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信得过温某,但说无妨。”
苏清宴心中警铃大作。温宣逸这话,看似关心,实则试探。
他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戏精附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落寞与无奈,苦笑道:“温大人慧眼。说来……是在下不自量力,惹怒了天颜,能留得性命已是万幸,岂敢再奢望圣心?”
他含糊其辞,将原因归结于“惹怒天颜”,这在那位阴晴不定的帝王身上,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姿态潇洒中带着几分颓唐:“如今这般,山野自在,倒也落得清静。温大人只当从未见过苏某便是。”
温宣逸凝视着他,眸色深沉,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
眼前的苏清宴,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其清俊风姿,眉宇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愁绪与洒脱交织,竟比在京城时更添几分引人心折的魅力。
他心中那份原本被压抑的心思,不由得又活络起来。
他微微一笑,亲自为苏清宴斟满酒,语气愈发温和:“苏公子言重了。人生起落,本是常事。温某并非多嘴之人,苏公子尽可放心。”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清宴的酒杯,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只是,山野清苦,终非长久之计。苏公子若暂无去处,温某在江南尚有几分产业,或可……”
这话里的招揽之意已经相当明显。苏清宴心中暗叫不好,这温宣逸果然还没死心!他连忙截住话头,举起酒杯,笑容明朗:“温大人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苏某散漫惯了,受不得约束。如今在此地,结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正准备做点小生意,倒也自在。”他此刻巴不得同同他划清界限。
“哦?做生意?”温宣逸挑眉,颇感兴趣地问,“不知苏公子打算经营何种营生?或许温某也能参详一二。”
苏清宴正想随口敷衍,忽然心念一动。
眼前这温宣逸,不就是现成的人脉和资源吗?大理寺少卿,官面上的人,若能借他的势……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不瞒温大人,在下确实有个初步想法。此地山清水秀,盛产竹笋、菌菇等山野之物,品质极佳,只是村民们苦无销路。在下想着,若能组织村民,将这些山货统一收购、加工、包装,再运往城中售卖,或许能帮村民增加些收入,在下也能赚些微利糊口。”
他顿了顿,观察着温宣逸的神色,继续道:“只是,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恐难取信于乡民,也缺乏启动的银钱和销路。温大人见多识广,人脉宽广,不知可否……代为引荐几位城中可靠的商贾?或者,若能得大人一言半语的肯定,想必村民们也更愿意尝试。”
果然,温宣逸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他没想到苏清宴在如此境地,竟能想到这般既有远见又切实可行的主意,且懂得借势运作。这比他预想中单纯的怜惜与招揽,更有意思得多。
他沉吟片刻,颔首道:“苏公子此议甚好,利民之举,温某理应支持。这样,收购山货的初始银钱,温某可先垫付一些。至于销路……”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私印,递给苏清宴,“你可持此印,去城中‘翡翠绸缎庄’找林掌柜,他是我故交,在城中人脉颇广,应能帮你牵线。”
苏清宴心中大喜,连忙接过私印,郑重道谢:“多谢温大人仗义相助!苏某定不负所托,将此事务必办好!”
他发自内心感谢苏某,有了温宣逸的资助和引荐,他的山寨少年团脱贫致富有望了!
温宣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彩,心情也愉悦起来,笑道:“举手之劳。期待苏公子大展拳脚。”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道,“温某此次查案,恐还需在此地盘桓数日,若苏公子有事,可来村中驿馆寻我。”
两人又闲谈几句,宴席方散。
苏清宴告辞离去,脚步轻快。有了温宣逸这笔“天使投资”和关键人脉,他的山货买卖的计划可以立刻提上日程了!
然而,他刚走出村口,还没回到山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文萧连滚带爬地跑来,脸色煞白:“头领!不好了!黑、黑峰寨的人又来了!这次来了好多人,把庙给围了!说……说我们骗他们,要砸了我们的庙,把我们都抓去当苦力!”
苏清宴脸色一沉。
看来,之前的缓兵之计并未完全奏效,黑峰寨的人回过味来,或者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前来找麻烦了。而且这次,恐怕不是几句巧言就能打发得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起来。光靠公关技巧不行的时候,就得准备点“硬通货”了。
他摸了摸怀中温宣逸给的私印,又掂量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恢复了几成的身手,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走,回去看看。”苏清宴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文明’与‘武力’地完美作战方案。”
苏清宴随林文萧疾步赶回山神庙,远远便见庙前空地上乌泱泱围了二十来个手持棍棒刀斧的汉子,气势汹汹,远比上次来得人多。
为首的不是上回那个头领,而是一个脸上带疤、眼神凶戾的壮汉,正不耐烦地用刀背敲打着庙门前的石墩。
“里面缩着的龟孙子,再不出来,爷爷就一把火烧了这破庙!”
疤脸汉子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麻。
庙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少年们压抑的抽泣和恐惧的呼吸声。
苏清宴心知这次恐难善了,光靠忽悠怕是过不了关。他定了定神,示意林文萧躲到树后,自己整了整衣袍,脸上挂起从容的笑意,缓步走了出去。
“诸位好汉,何事动如此大的肝火?小弟方才下山置办些物什,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声音清朗,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疤脸汉子上下打量他,嗤笑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白脸?听说你挺能说会道,把老子手下的憨货都给唬住了?哼,今日爷爷我倒要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比老子的刀还快!”
苏清宴拱手,笑容不变:“好汉说笑了。小弟初来乍到,只想带着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讨口饭吃,实在不愿与贵寨冲突。上次与那位头领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想必是近来风声更紧,大哥有所察觉,才再次前来确认?”
疤脸汉子却不吃这套,狞笑道:“少跟老子来这套!什么狗屁大人物,老子在这片山头混了十几年,怎会不知?分明是你这小子狡诈!今日若不交出足够的买路财,就把你们这几个细皮嫩肉的抓回寨里,自有你们的用处!”
他目光淫邪地在苏清宴身上打转,身后众匪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苏清宴心中冷笑,知道温和路线走不通了。
他脸上笑容淡去,腰杆微微挺直,语气也冷了下来:“好汉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小弟也直言了。我等在此,不过是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并非软柿子任人拿捏。若大哥执意要动手,恐怕贵寨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哟呵?吓唬老子?”疤脸汉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爷爷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老子不能全身而退!”说着,他大手一挥,“给我上!把这小白脸给我拿下!”
几名喽啰立刻持刀扑上。
苏清宴眼神一凛,只见他身形灵动如狐,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脚下步伐巧妙一错,手肘如电,精准击中一名喽啰的腕关节。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惨叫,那喽啰的刀应声落地。
苏清宴顺势夺过刀,反手一架,格开另一人的攻击,动作行云流水,竟带着几分悍勇之气。
他这身手,明显不是普通流民该有的。
疤脸汉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被恼怒取代:“妈的,还是个练家子!一起上,废了他!”
众匪见头领发话,纷纷呼喝着围拢上来。
苏清宴虽身手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又要分心护着身后的破庙,顿时险象环生,臂膀又被划开一道口子。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嗓音自林间小径传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人在此行凶扰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宣逸带着六七名随从,缓步而来。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面容温雅,但此刻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官威,目光扫过场中混乱,不怒自威。
疤脸汉子一愣,看清温宣逸的衣着气度,心知来了硬茬子,尤其是对方随从按在腰刀上的手,明显是官面上的人。
他虽凶悍,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与官府对抗,尤其是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时候。
“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疤脸汉子色厉内荏地喝道。
温宣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略显狼狈的苏清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苏公子,你没事吧?”这一声“苏公子”和关切的态度,立刻将苏清宴的身份抬了起来。
苏清宴心领神会,立刻借势下坡,拱手道:“温大人,您怎么来了?这些好汉似乎对小弟有些误会,非要收什么‘山头税’,小弟实在拿不出,这才动了手。”
温宣逸目光转向疤脸汉子,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哦?收取山头税?本官供职刑部,奉命在此查案。却不知,诸位是奉了哪家衙门的公文,在此收取税赋?还是说,这朗朗乾坤,竟有山匪敢冒充官差,勒索百姓?”
“刑部?!”疤脸汉子脸色骤变。
他们这些山匪,最怕的就是刑部这类专司刑狱的重案部门。温宣逸亮明身份,语气虽淡,却满是。
温宣逸继续施压,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惧色的喽啰:“尔等聚众持械,围攻良民,按律当如何?本官看你们也非大奸大恶之徒,若是受人蛊惑,现在退去,本官或可网开一面,只究首恶。若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未尽之语让所有匪徒脊背发凉。
疤脸汉子心知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
这小白脸竟然认识大理寺的高官!再纠缠下去,恐怕整个黑峰寨都要倒霉。
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苏清宴一眼,抱拳对温宣逸道:“原来是温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朋友,实在该死!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一刻也不敢多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迅速撤走了,比来时更快。
几名随从想上前去追。
温宣逸唤住了他们:“穷寇莫追。”
危机解除,庙里的少年们欢呼着冲出来,围住苏清宴,七嘴八舌地感谢温宣逸。
温宣逸走到苏清宴身边,看着他臂膀上的伤,微微蹙眉:“苏公子,伤可要紧?我随行带有金疮药。”
苏清宴摆手笑道:“皮外伤,不碍事。这次多亏温大人及时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温宣逸淡淡一笑:“恰巧路过,听闻动静而来。苏公子吉人天相。”
他目光扫过破败的山神庙和那群面黄肌瘦却眼神晶亮的少年,若有所思,“不过,此地看来并非久留之地。土匪虽暂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苏清宴叹了口气:“温大人所言极是。只是眼下……”他适时露出为难之色。
温宣逸沉吟片刻,道:“苏公子先前所言的山货生意,温某觉得甚好。既然有此打算,何不早日着手?若能安顿下来,有所产业,这些少年也能有条正路可走,不必再担惊受怕。”
苏清宴心中一动,这确实是解决眼前困境的最佳方案。他之前对温宣逸还有有戒备,但经过刚才之事,觉得此人虽有自己的心思,但行事还算正派,至少目前是可靠的合作对象。
他不再犹豫,拱手郑重道:“温大人高义!苏某正有此意。”
接下来月余。山货生意在村里渐渐铺开,苏清宴白日里忙着品控、记账、调度人手,晚上则教少年们认字算数,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苏清宴还特意在村中租了几间民房。几个少年有了安身之所,如今既能吃饱穿暖,对苏清宴愈发言听计从。
温宣逸偶尔会过来看看进展,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城里的消息或实用的建议。
他不再提让苏清宴跟他去江南的话,但那份若有似无的关照和偶尔流露的欣赏,却让苏清宴感觉有些微妙。他知道温宣逸的心思没断,只是换了种更迂回的方式。
可人家未开口,苏清宴总不好说些什么,万一是误会,岂不是显得自作多情。
这日,温宣逸又来查看新收的一批冬笋,品相极佳。他赞许地点点头:“苏公子果然有经世之才,这生意已初见规模了。”
苏清宴笑道:“全赖温大人鼎力相助。”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道,“温大人的案子,可有进展了?”
温宣逸笑容淡了些,摇摇头:“年代久远,线索寥寥。”
他看向苏清宴,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温和,“苏公子日后有何打算?莫非真打算在此长居,做个山货商人?”
苏清宴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笑了笑:“目前觉得这样挺好,自在。至于以后……谁说得准呢?”他心中确实享受这种白手起家、脚踏实地的生活,但偶尔,也会想起皇宫里那个总是撩拨自己的男人。
他总有一种预感,自由的日子,或许并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温宣逸看着他侧脸在夕阳下镀上的一层柔光,眼神柔和,轻声道:“是啊,谁说得准呢。或许……会有更好的机缘也未必。”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山风吹过,夹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苏清宴的营生渐渐步入正轨。
而此时御书房。
“陛下,”云隐再次现身,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极细微的迟疑,“我们查到,在苏大人离宫后,刑部温宣逸温大人曾以查案为由,多次离京,方向……似是临水村一带。”
温宣逸?顾北辰眸光一凛。他记得温宣逸对苏清宴似乎一直有些不同寻常。难道是他?
“查。”顾北辰冷声道,“仔细查他离京期间的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以及……他最近的动向。”
“是。”云隐恭谨退下。
顾北辰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手指缓缓收拢。苏清宴,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掘地三尺,朕也会把你找出来。
而此刻,远在偏僻山村,正兴致勃勃规划着美好未来的苏清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他揉了揉鼻子,狐疑地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嘟囔道:“奇怪,谁在骂我?”
这日傍晚,他正核对账目,林文萧气喘吁吁跑来:“头领,温大人来了,还带了位脸生的公子,瞧着气度不凡,在村口榕树下等着您呢。”
苏清宴心下诧异,温宣逸平日来访多是独自一人或带随从,今日竟有同伴?
他整理了下微皱的粗布衣衫,信步走向村口。
暮色四合,枝叶繁盛的榕树树下,温宣逸正与一人对坐饮茶。那人背对着苏清宴,身着靛蓝锦袍,身姿挺拔,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矜贵与……莫名的熟悉感。
温宣逸抬眼看见苏清宴,无奈招手:“苏公子,有位故人,想见你一见。”
那“故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那个本该高坐庙堂、运筹帷幄的顾北辰,又是谁?!
苏清宴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幻觉?还是……索命的来了?
顾北辰放下茶盏,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清宴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看到他臂膀上已经结痂的细痕和略显清瘦的面庞,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随即又恢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多日不见,苏爱卿……别来无恙?”
温宣逸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就昨日,皇上突然出现在温家,威逼利诱,自己才不得已出卖了苏清宴。
苏清宴头皮发麻,强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上前,依着规矩便要行礼:“草民……”他这“草民”二字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
“免了。”顾北辰抬手虚扶,指尖并未触及他,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劲托住了他下拜的趋势,“此地非朝堂,不必拘礼。”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苏爱卿”那三个字,却咬得清晰,提醒着彼此的身份。
苏清宴直起身,感觉那道目光如同蛛网般黏在自己身上,挣脱不得。他干笑两声:“不知……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脑子飞快转动,思索着对策。跑?看样子是跑不掉了。硬刚?那是找死。只能……继续演了。
顾北辰仿佛不知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视线转向桌上简陋的粗瓷茶壶,自顾自又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从容,与这乡野环境格格不入。
“听闻你在此地做得不错,这些山野之物,经你之手,倒成了紧俏货色。”他语气听不出褒贬。
苏清宴摸不准他意图,只能谨慎应答:“陛下谬赞,不过是糊口之计,顺便帮衬乡里。”
“糊口?”顾北辰挑眉,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朕竟不知,朕的尚宝司少卿,已经到了需要靠山野糊口的地步。还是说……宫中的锦衣玉食,比不上这乡野粗茶淡饭?”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已然明显。
温宣逸适时开口,似在打圆场,实则暗藏机锋:“陛下,苏公子或许是经历风波,心生倦怠,向往田园之乐,亦是人之常情。”
顾北辰冷哼一声,并未接温宣逸的话,目光仍锁着苏清宴:“倦怠?朕看苏爱卿精力充沛得很,不仅能与山匪周旋,还能得温爱卿鼎力相助,将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话语一顿,声音压低,带着冰冷,“只是,苏爱卿莫非忘了,你的身份,你的职责?还是说,朕待你……还不够‘优厚’?”
最后“优厚”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装傻充愣混不过去了,必须表态。
他抬起头,迎上顾北辰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诚恳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陛下隆恩,臣……草民没齿难忘。只是当日……臣一时糊涂,触怒天颜,自知罪该万死,不敢再玷污宫闱,故才……才出此下策,远走他乡。如今只求在此了此残生,绝不敢再惹是非,望陛下……开恩。”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错误,又表明自己不过求个安稳,试图降低顾北辰的怒火和戒心。
顾北辰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苏清宴的心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了此残生?苏清宴,你的命,是朕的。没有朕的允许,你想在何处了此残生?”
苏清宴心头一紧,暗道不妙。
就在这时,顾北辰却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围好奇张望的村民和远处忙碌的少年们,语气忽然缓和了些许:“不过,你既然有此经营之才,留在乡野,确是埋没了。”
苏清宴和温宣逸皆是一怔,不解其意。
顾北辰站起身,负手而立,望向暮色中的村落和远山,玄色衣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帝王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
“朕此次微服,一为体察民情,二来,也确实有意整顿江南漕运与商事。苏清宴,你既有此心,朕便给你一个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清宴:“朕欲在江南设立皇商总会,统筹漕运、盐铁之外的,譬如你这山货、乃至更多民生所需。你若愿意,便替朕去做这第一任会长,整合江南商贾资源,疏通南北货殖,利国利民。做得好,前事朕可既往不咎,许你富贵安稳。若做不好……”他顿了顿,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苏清宴彻底愣住了。
这转折太快,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从逃跑的“幸臣”,到乡野小贩,再到……皇商总会会长?这跨度未免太大了!
顾北辰这又是在唱哪一出?是真心用才,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温宣逸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若有所思。他没想到顾北辰会抛出这样一个提议,这显然比单纯将人抓回去,要高明得多。
顾北辰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如何?苏清宴,是选择跟朕回京领罪,还是……接下这皇商总会会长之职,替朕,也替你自己,搏一个前程?”
苏清宴心念陡转。
回京领罪?下场可想而知。接下这职位?看似一步登天,实则仍是受制于人,且江南商界水深,绝非易事。
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摆脱眼前困境,又能真正施展所能,甚至……或许能拥有更多谈判筹码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有的选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躬身道:“承蒙陛下不弃,草民……愿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顾北辰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似乎对他的识时务颇为满意。“很好。具体章程,稍后朕会让人与你细说。温少卿。”
温宣逸连忙躬身:“臣在。”
“苏清宴在此地的安全,以及前期筹备事宜,你多费心协助。朕希望不日之后,梦看到你的成效。”顾北辰吩咐道,语气是不容置疑。
“臣,遵旨。”温宣逸低头应下,眼神复杂地瞥了苏清宴一眼。
顾北辰最后深深看了苏清宴一眼,那目光深沉,带着太多未言明的意味,然后转身,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缓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直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远离,苏清宴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向温宣逸,苦笑道:“温大人,这下……可是上了条更大的船了。”
温宣逸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雅,淡淡道:“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多怪在下,若非在下透露你的行踪,陛下他也不会……”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也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若真想寻我,便是我逃到天涯海角,也于事无补,只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苏清宴望着顾北辰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自由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兜兜转转,被拉回了那个人的掌控之中,而且是以一种更彻底、更无法挣脱的方式。
皇商总会会长?他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凉的玉佩,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这“酬劳”,果然烫手得很。而他的“甲方爸爸”,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这个试图违约的“乙方”。
第52章 又被老板抱着亲
苏清宴心不在焉地走回小院, 脑子里乱糟糟的。岂料在小院门口,便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苏清宴回头,便见顾北辰撩帘利落下了马。他的心不由地漏了半拍“陛下他又回来干什么”。
顾北辰径直走向他, 目光扫过村落后方那片简陋的房舍, 语气平淡无波:“带路。”
苏清宴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心头一紧,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陛下,寒舍简陋不堪,实在不敢有辱圣览……”
顾北辰恍若未闻, 已自顾自向前走去, 声音随风飘来:“朕倒要看看, 这地方有何魅力, 让你如此流连。”
苏清宴语塞, 只能默默引路。
云隐早已机警地将林文萧等少年支开, 小院内外静悄悄的。
顾北辰抬手一推, 木门吱呀作响,他抬脚而入,华贵的玄色衣袍与这泥筑矮墙简陋小院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环视一圈,目光掠过打扫干净的院落和墙角那几株野花, 最终定格在那间主屋上。
他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一览无余。他静立片刻,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良久, 他缓缓转身, 深邃的目光落在门口略显局促的苏清宴身上。
“这便是你想要的?”顾北辰开口,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责问更令人心慌。
苏清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陛下,是。草民所求,不过方寸之间的身心自由。”
“自由?”顾北辰低低重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蓦地逼近几步,抬手,微凉的指尖拂过苏清宴的眉骨,“所以,这月余自由,可曾让你快活?”
苏清宴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和问话激得一颤,下意识想偏头躲开:“……此地清静,衣食虽简,心却安宁。”
“安宁?”顾北辰的手指滑至他唇畔,细细摩挲,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那朕呢?你惦记着的安宁时光,可曾有片刻……想起朕?”
苏清宴心尖猛地一缩,别开脸,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陛下天威浩荡,草民岂敢忘。” 他试图拉开距离。
“不敢忘?”顾北辰的眼神暗沉下去,指尖用力,几乎要揉碎他的唇瓣,语气中的怨气再难掩饰,“好一个不敢忘!苏清宴,你看着朕说,这分开的日日夜夜,你可有半分……如朕想你一般,想过朕?”
这近乎直白的诘问,让苏清宴呼吸一窒。
他忍不住回过头,撞进顾北辰深不见底的眸中,那里清晰地映着他的执拗还有一丝怨气。
“陛下……”他刚开口,声音便有些发哽。
“回答朕。”顾北辰打断他,目光紧锁,不容他逃避。
苏清宴唇动了动,那句“没有”在舌尖滚了又滚,却终究未能出口。他的沉默,在顾北辰眼中已是答案。
下一瞬,顾北辰猛地伸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勒得苏清宴骨骼生疼。
温热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覆下,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这个吻不再是以往的试探或戏弄,而是带着失而复得的急切、压抑已久的思念,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恐慌,攻城略地,纠缠不休。
苏清宴起初还徒劳地推拒着他的肩膀,却在顾北辰越发用力的拥抱和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中渐渐失了力气。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环住了顾北辰精瘦的腰身,诚实地开始回应。
感受到他的顺从,顾北辰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吻得愈发深入动情。
间隙中,他微微睁开眼,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眸、微颤的长睫和染上绯红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得逞的弧度。
随即,他又闭上眼,更深地沉浸在这个缠绵的吻里,仿佛要将这月余的分离尽数弥补。
待顾北辰离开,林文萧和其他几名少年就围了上来,个个脸上带着不安。
“苏大哥,”林文萧搓着手,支支吾吾地问,“刚才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是你的旧识吗?”
苏清宴顿了顿,含糊地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他不想多谈,转而问道,“你们为何突然问起他来?”
“没、没什么!”林文萧连忙摆手,随即脸上露出担忧,“苏大哥,你……你会跟他走,会离开我们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旁边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立刻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围上来:
“苏大哥,你别走好不好?”
“我们舍不得你!”
“你走了,我们又没家了……”
看着这群半大孩子依赖又惶恐的眼神,苏清宴到了嘴边的“跑路计划”瞬间咽了回去。
他心软了。自己一走了之容易,可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让他们重操旧业,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他实在狠不下这个心肠。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苏清宴叹了口气,揉了揉最近一个孩子的脑袋,“我暂时……不走,行了吧?”
少年们这才破涕为笑,欢呼起来。
可安抚好了孩子们,苏清宴自己的烦恼却一点没少。
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是真的不想回到那个如同黄金牢笼般的皇宫。更重要的是,他和顾北辰之间这算怎么回事?
不是夫妻,没有名分,放在现代,顶多算个婚前同居。
纵然,他对顾北辰,确实有真情实意,这点他无法否认。可顾北辰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绵延子嗣是皇家的责任。若有朝一日,顾北辰迫于压力立后纳妃,生下皇子公主,那时他苏清宴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要像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在深宫里看着别人夫妻恩爱、儿女绕膝?
一想到那种场景,苏清宴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乱得很。
与此同时,回京的马车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温宣逸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顾北辰,几次欲言又止。
顾北辰虽闭着眼,却仿佛能洞察一切,淡淡开口:“温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温宣逸斟酌了一下词句,缓声问道:“陛下,恕臣斗胆。您既对苏……公子有意,为何不召他回宫随侍,反而委以皇商会长之职?此举,臣有些不解。”
顾北辰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看了温宣逸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哦?爱卿这般好奇朕的私事?”
温宣逸连忙低头:“臣不敢,只是……”
“告诉你也无妨。”顾北辰打断他,目光转向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苏清宴此刻心似浮萍,只想逃离。朕若强行将他锁于宫闱,不过是折其羽翼,徒增怨怼,他岂会开心?”
他顿了顿,心中暗自补充道:况且,予他实权,让他立下功业,也是为了日后他能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坦然立于朝堂,甚至……入住后宫。只是这后半句谋划,他并未宣之于口。
温宣逸恍然,心中却不禁腹诽:陛下果然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真是……腹黑。面上却恭敬应道:“陛下圣明,是臣思虑不周。”
顾北辰瞥了他一眼,转而吩咐道:“还有一事。找些妥当的差事,安置好他身边那几个小子。人有了牵绊,自然也就有了软肋。”
“是,臣明白。”温宣逸垂首领命,心中已然明了,看来陛下对苏清宴是志在必得,而苏清宴那边……方才院中情景,也并非全然无意。自己,或许真的该放下了。
次日,风离便奉旨来到了这间农家小院。
他一身劲装,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眉头蹙起,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但随即又闪过一丝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刚从屋里出来的苏清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和高高在上:“苏……贤弟!陛下口谕,念你……及其身边之人居住简陋,有失体统,特恩准已在京中为你等备下住所,方便苏贤弟日后履行皇商总会会长之责。”
林文萧等少年见他对苏清宴态度傲慢,脸上都露出不忿之色,心中憋着气,但看风离官威十足,也知道得罪不起,只能暗暗握拳忍耐。
苏清宴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的不快,拱手道:“有劳风侍卫传旨。草民多谢陛下隆恩。”
他看了一眼身旁敢怒不敢言的少年们,心下叹息,也罢,既然暂时走不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跟着自己在这山野吃苦,去京城见见世面也好。
风离冷哼一声,对于苏清宴这种“不识抬举”还能得到陛下如此安排颇为气恼,一甩袖,转身便离开了。
待他走远,少年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抱怨:
“苏大哥,你看他什么态度!”
“就是,皇上身边的人都这么目中无人吗?”
“苏大哥,我们一定要去京城吗?”
“行了,都少说两句。”苏清宴打断他们,正色道,“既然陛下安排了,我们就去。不过话说在前头,京城不比这山野之地,规矩多,眼线也多。你们既然跟着我,就要守规矩,谨言慎行,若是谁不听我的话,惹是生非,连累大家,到时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摘个干净。听到了吗?”
少年们见他说得严肃,也都收敛了情绪,齐声应道:“是!苏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看着这群无父无母、此刻因有了依靠而眼神重新亮起来的少年,苏清宴心中那份为人兄长的责任感又涌了上来。
此去京城,是福是祸,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53章 做回老本行
进了京城, 苏清宴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先安顿在顾北辰“恩赐”的一处三进小院里。
院子位于城南,不算顶富贵的地段, 但胜在清静整洁, 足够宽敞, 比起山野破庙和乡村简陋的屋子,已是天壤之别。
少年们东摸摸西看看,兴奋得小脸通红。
安顿下来第一件事,苏清宴就把除了林文萧以外的六个小子拎到跟前,板着脸宣布:“从明天起, 都给我去学堂读书。”
“啊?读书?”最小的豆芽菜, 本名叫石清的孩子, 脸立刻垮了下来, “头领, 我……我一看字就头疼。”
“头疼也得读!”苏清宴瞪他一眼, “不指望你们考状元, 但起码要能识字、会算数、明事理。难道想一辈子当睁眼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深知在这时代,没有根基的平民,读书是改变命运最踏实的路径之一。虽然科举艰难, 但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次日, 他亲自去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私塾打了招呼,交了束脩, 将六个孩子塞了进去, 并严厉叮嘱必须用功。
至于林文萧, 已经十七岁,过了蒙学的最佳年龄, 但人机灵,算数快,苏清宴便将他带在身边。
接下来是生计问题。
顾北辰虽给了住处,却没给“俸禄”,那“皇商总会会长”目前还是个空头衔,启动资金、人手、章程一概没有,显然是要他自己“白手起家”。
苏清宴摸着怀里所剩无几的银钱,叹了口气。心里免不得埋怨起顾北辰,总是这般只管杀不管埋!
“文萧,之前和温大人合作的山货生意,线路和几个老主顾你都熟悉。这笔生意以后就交给你主要负责。”苏清宴将账本和温宣逸给的私印复制凭证交给林文萧,“本钱我还能再挤一点给你,但以后进货、送货、结款、开拓新客户,都得靠你自己。做得好,这就是咱们的根基。做不好,咱们就得一起喝西北风了。”
林文萧既紧张又激动,用力点头:“苏大哥放心,我一定做好!”
打发了林文萧去忙山货生意,苏清宴开始琢磨自己的出路。
皇商总会会长,名头听起来高大上,但眼下是空中楼阁。他得先有立足之本,积累资本和人脉。
思考再三,他决定重操旧业——公关。
只不过,这次服务的对象不再是跨国企业,而是这京城的百姓、商户,甚至……官员。
他在院门外挂了块简单的木牌,用端正的楷书写了六个字:“清宴居,解烦忧。”
下面一行小字:“专理疑难杂事,调和纷争,维护名望,价格面议。”
牌子一挂出去,左邻右舍都好奇地探头探脑。这“解烦忧”是做什么的?算卦?调解?还是包打官司?看着稀奇。
开业头三天,门可罗雀。
苏清宴也不急,每日在院里喝茶看书,偶尔指点一下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功课,气定神闲。
第四天上午,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是个穿着体面、但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在门口徘徊了好几趟,才鼓足勇气敲了门。
“请进。”苏清宴将人引入简陋的“会客室”——其实就是收拾干净的正厅。
来人自称姓马,在东市开了间不小的绸缎庄。
“苏先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叨扰。”马掌柜搓着手,唉声叹气,“小人店里……闹鬼!”
“闹鬼?”苏清宴挑眉。
“是啊!”马掌柜心有余悸,“就在库房!值夜的伙计连着好几晚听到女子哭声,还有白影飘过!吓得两个伙计都病倒了,现在店里人心惶惶,伙计不敢值夜,客人听了传言也不敢上门,这个月的生意一落千丈!请了道士做法事也不顶用!再这么下去,我这铺子非得关门不可!”
苏清宴沉吟片刻,问:“哭声和白影,具体是什么时辰出现?库房里最近可新进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马掌柜仔细回想:“都是子时前后。新进的货物……就是一批从江南来的上等苏绣,别的没什么特别。得罪人……”他苦笑,“生意场上,难免有磕绊,但要说谁会用这种手段害我,一时真想不出。”
“这样,马掌柜,今晚我去你库房看看。”苏清宴道,“至于酬劳,若我解决了此事,你付我十两银子。若解决不了,分文不取。如何?”
马掌柜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见苏清宴气度沉稳,不像江湖骗子,连忙答应:“好好好!只要先生能解决,莫说十两,二十两也成!”
苏清宴含笑应下,鬼?怕是有人装神弄鬼才是。
是夜,子时,绸缎庄库房。
苏清宴没带林文萧,只身前来。
库房里堆满布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影影绰绰。他让马掌柜和伙计都在外面等着,自己找了角落隐蔽处,静静守候。
夜渐深,万籁俱寂。忽然,一阵若有似无的、幽怨的女子哭声,果然从库房深处传来!
苏清宴屏息凝神,仔细分辨声音来源。哭声断断续续,伴随着轻微的、类似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悄无声息地朝声音方向挪去。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库房最里面,一排高大的货架后面,似乎有淡淡的白色影子在晃动。
不是鬼。苏清宴几乎立刻断定。那影子移动的轨迹和速度,更像人。
他猛地吹亮火折子,同时厉喝一声:“什么人装神弄鬼!”
火光乍亮,照出货架后的情形——哪里是什么女鬼白影,分明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白色里衣、脸上不知涂了什么显得惨白的少年!少年正扯着一匹极薄的白色轻纱,在货架间摆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脚下,还蹲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黑猫。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喝问吓得魂飞魄散,“啊”地惊叫一声,手里的白纱掉在地上,转身就想跑。
苏清宴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小鬼,跑什么?说说,谁指使你来的?”
少年挣扎不脱,又惊又怕,哇地哭了出来:“没、没人指使。是我自己……我娘病了,需要钱抓药,马掌柜前些日子辞退了我爹,我家没了生计,我就想、就想吓唬他,让他生意做不下去,说不定、说不定就会重新请我爹回来干活……”
苏清宴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
他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所以你每夜溜进来,披着白纱学女人哭,还带了只猫制造动静?”
少年抽噎着点头,指指那只黑猫:“它……它是我养的,机灵,能钻进来。我、我没想害人,就是想吓唬人……”
苏清宴叹了口气,真是糊涂孩子。他带着少年和猫走出库房。
外面焦急等待的马掌柜和伙计看到“女鬼”原形,都傻了眼。
听完少年结结巴巴的交代,马掌柜更是气得直跺脚:“胡闹!简直是胡闹!你爹干活偷奸耍滑,屡教不改,我才辞退他!你竟用这种法子报复!”
少年哭得更凶了。
苏清宴摆摆手,对马掌柜道:“马掌柜,事已查明,并非妖邪,乃是人为。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用错了方法。你看,此事如何了结?若报官,这孩子少不得一顿板子,你店里的闹鬼名声也未必能立刻洗净。”
马掌柜犹豫了。他固然生气,但毕竟没造成实质损失,这孩子也确实可怜。
苏清宴见状,提议道:“不如这样。让孩子给你诚心赔罪,写下保证书,保证绝不再犯。他娘的药钱,我让他爹来给你打个欠条,日后做工慢慢还。至于你店里的名声……”
他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帮你挽回。十两酬金,照付即可。”
马掌柜思忖片刻,觉得这处理方式最为妥当,既出了气,也显得自己宽厚,还能解决麻烦,便点头应允。
次日,“清宴居”苏先生智破绸缎庄“女鬼”案,既揪出捣乱之人,又促成主家宽恕、帮扶困难家庭的消息,便经由赵掌柜和伙计之口,在街坊间传开了。
众人这才明白,这“解烦忧”原来是做这个的!能查事,能调解,还能维护名声!
苏清宴拿着到手的十两银子,又用其中一部分,帮那少年请了大夫给他娘看病,并设法给少年爹找了个搬运的短工。此事办得漂亮又厚道,“清宴居”和苏先生的名声,算是初步打了出去。
有了绸缎庄案例,“清宴居”渐渐有了人气。来找苏清宴的,多是些市井百姓遇到的棘手事、麻烦事。
西街卖烧饼的王大娘,怀疑隔壁卖粥的李鳏夫勾引她守寡的儿媳,两家整天指桑骂槐,闹得整条街不安宁。
苏清宴接活儿后,而是先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那李鳏夫其实只是心善,见王大娘儿媳独自拉扯孩子辛苦,偶尔帮忙挑个水、修个门,并无越矩之举。
反倒是王大娘的儿子生前好友,一个常来买烧饼的货郎,眼神总往小媳妇身上瞟。
苏清宴找了个机会,当着王大娘和李鳏夫的面,“无意中”点破了货郎那点小心思,又委婉提醒李鳏夫帮忙要注意分寸,最好通过王大娘。
一番操作下来,王大娘打消了疑心,对李鳏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两家关系缓和,货郎也讪讪地不再常来。
苏清宴收了二十个烧饼当酬劳,皆大欢喜。
老字号酒楼醉仙楼,生意突然被对面新开的、装潢华丽的馐珍阁抢去大半。
醉仙阁的掌柜急得嘴上起泡,听说苏清宴的名声,便来求助。
苏清宴去两家酒楼都吃了一遍,又观察了客流和伙计服务,心中有了数。
醉仙楼菜品扎实,味道正宗,但装潢老旧,服务也略显刻板。馐珍阁则胜在环境新颖,菜品花样多,噱头足,但味道其实不如醉仙楼稳定,价格也偏高。
他给醉仙楼掌柜出了几个主意:将酒楼传承的历史、几道招牌菜的典故,编成有趣的小故事,让说书先生在饭点简短讲述,增加文化底蕴。
推出怀旧宴,主打老一辈人记忆中的老味道,吸引怀旧客群。
改进服务,对老主顾可适当赠送一些小菜或甜品,增强归属感。
他让掌柜暗中放出风声,质疑馐珍阁某些昂贵食材来路不明,可能以次充好。
同时,苏清宴匿名写了篇对比品评,巧妙地点出醉仙楼的“真材实料,匠心传承”与馐珍阁的“浮华噱头,价高质平”,通过茶馆说书人和市井闲谈的方式扩散出去。
不出半月,馐珍阁因“食材风波”和“华而不实”的评价,客流有所回落。
而醉仙楼则因怀旧主题和口碑回暖,吸引了一批忠实的老顾客回流,生意重新红火起来。掌柜千恩万谢,奉上丰厚酬金。
这几桩事办下来,清宴居苏先生的名头在京城平民和商贾圈子里越发响亮。
大家都知道了,城南有个年轻俊俏的苏先生,脑子活,办法多,说话在理,办事妥帖,专解各种疑难杂事,还能帮着维护名声、改善经营。
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宫里的眼睛。
御书房,顾北辰听完云隐的详细汇报,指尖在奏折上轻轻点了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他倒是忙得很。那几个孩子呢?”
“回陛下,六名幼童已入城南私塾读书,据说颇为用功。那名唤林文萧的少年,帮着打理山货生意,也甚为勤勉。苏……公子对他们管教颇严,起居读书皆有定规。”云隐一丝不苟地回禀。
“管教严?”顾北辰轻哼一声,“他对自己倒是放纵得很,什么活儿都敢接。” 嘴上这么说,眼中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只狐狸,果然走到哪里都不安分,但也确实……有点本事。
“那个公关小店,近日可有什么特别动静?”顾北辰问。
“并无特别。接的多是市井纠纷、商户经营之事。苏公子行事颇有分寸,并未触及律法,也未曾与朝廷官员有过密往来。”云隐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昨日,有位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家人,似乎去‘清宴居’咨询过,具体为何事,属下还未及细查。”
“工部的人?”顾北辰眉梢微挑,“去查清楚。还有,继续盯着,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是。”云隐领命退下。
顾北辰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公关小店?解烦忧?苏清宴,你倒是会给朕惊喜。朕倒要看看,你这小店,能开到什么程度。
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王川。”
“奴才在。”王川连忙躬身。
“去准备一下,朕明日要出宫一趟。”
“陛下,明日还有……”
“称病,改日。”顾北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朕要去看看,朕的这位‘皇商总会会长’,是如何在民间‘解烦忧’的。”
翌日上午,天气晴好。
“清宴居”小院,苏清宴正在指导石头写字。这孩子进步慢,但很认真,一笔一划写得满头汗。
林文萧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古怪:“苏大哥,外面来了位公子,气度不凡,带着随从,说要见你。我问姓名,他只说姓……顾。”
苏清宴手一抖,毛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姓顾?他来了?
“请……请到正厅。”苏清宴定了定神,对石头道,“你先去后面找文萧哥哥。”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布袍,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厅。
顾北辰今日穿了身靛蓝色云纹锦袍,玉冠束发,少了些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气度。
他正负手欣赏着墙上苏清宴手书的一幅字——“知行合一”。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清宴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比起上次在山村,脸色似乎红润了些,但依旧穿着朴素,周身却透着一种沉静干练的气息。
“陛……顾公子。”苏清宴拱手,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陛下?显然不合适。直呼其名?他还没那个胆子。
“苏先生不必多礼。”顾北辰语气平淡,自行在主位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听闻苏先生此处‘解烦忧’,生意兴隆,特来瞧瞧。”
苏清宴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却只能挂着职业微笑:“小本经营,糊口而已,让顾公子见笑了。不知顾公子今日前来,是有什么‘烦忧’需要化解?” 他特意在“烦忧”二字上微微加重,带点调侃。
顾北辰端起林文萧刚奉上的茶,是普通的粗茶,他抿了一口,微微蹙眉,放下。“烦忧么……确实有一桩。”
“哦?愿闻其详。”苏清宴做出倾听状。
“家中有只养了许久的……狐狸。”顾北辰目光幽幽地看着苏清宴,慢条斯理道,“聪明伶俐,甚得我心。可惜野性难驯,总想着往外跑。每次抓回来,关也关过,哄也哄过,甚至给了它一片山林让它撒野,它却总不满足,一不留神,又溜得无影无踪。苏先生你说,这般不听话的狐狸,该如何是好?”
苏清宴:“……”
他感觉额角青筋在跳。指桑骂槐是吧?你才是狐狸!你全家都是狐狸!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保持微笑:“顾公子这问题,倒有些特别。这狐狸既然聪明,强关硬锁恐适得其反,激起它的逆反之心,跑得更快。依在下浅见,不如投其所好。”
“如何投其所好?”
“狐狸喜欢自由,便在不危及它自身和主人的前提下,给它一定的活动空间。主人或许可以……偶尔也陪它去山林走走,让它知道,最好的风景和归宿,其实就在主人身边。”苏清宴一本正经地胡诌,心里却暗自腹诽:我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挖坑?
顾北辰听着,眼中笑意渐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苏先生果然见解独到。给它找点事做、让它有成就感……嗯,有些道理。那依先生看,若这狐狸不仅想跑,还对主人安排的‘终身大事’消极怠工,主人又当如何?”
苏清宴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正题在这等着呢。
他正色道:“顾公子,您为草民量身定做的皇上商总会会长一职,固然是个好主意。只是草民初来乍到,贸然闯入,恐成为众矢之的,非但开拓不了山林,反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故而,想先在自己熟悉的公关小店试探一番,此非消极怠工,实乃稳妥之计。”
顾北辰凝视他片刻,忽然低笑出声:“好一只牙尖嘴利、思虑周全的狐狸。如今经营得如何?”
这就是有意提供帮助了。
苏清宴心中微动,但不想过于依赖,便道:“目前尚可应付。只是……”他顿了顿,想到昨日工部主事家眷的咨询,或许是个契机,“近日确有一事,或许需要借助主人您的一点‘人脉’。”
“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继续营业
苏清宴斟酌片刻, 所幸站起身来,合上了内室的门。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暧昧,顾北辰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苏清宴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定了定心神, 这才开口道:“昨日有位工部营缮司主事的家眷前来, 说是家中老宅年久失修,想翻新,但邻里以‘动土会破坏风水’为由,联合阻挠,甚至聚众闹事。主事身在官场, 顾忌名声, 不便以权压人, 普通工匠又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故而十分苦恼。”
顾北辰指尖在桌面轻叩:“工部的人, 自家修宅子却被邻里所困……倒是有趣。你想求道圣旨?”
“并非要借官威压人。”苏清宴连连摇头, “此事症结在于风水和邻里口碑。若能请动一位在民间颇有声望、又懂得堪舆之学的方外之人, 比如……钦天监的某位老博士,以私人身份前去帮忙看看风水,说几句‘此地翻新实则利及四邻’之类的话,再辅以些小恩小惠安抚相邻, 矛盾自解。这比主事自己出面, 或我空口调解,要有效得多。”
顾北辰挑起了眉:“倒是越来越像只狐狸。”
苏清宴见小心思被戳破, 正要开口辩解:“陛下……”
顾北辰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钦天监的周老博士, 年高德劭, 精通风水,且向来不涉党争, 在民间声誉极佳。朕可让他恰巧路过看看。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清宴身上,“你既接了这活儿,打算收多少酬金?”
苏清宴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其中十两,是给周老博士的辛苦费,二十两是我清宴居的佣金。”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若陛下能促成此事,这佣金……可分你三成。”
顾北辰险些被气笑:“朕缺你这六两银子?”
“礼轻情意重嘛。”苏清宴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再说,陛下今日微服前来,不也是体察民情、顺便看看草民有没有认真干活么?这佣金,就当是孝敬您的……零花钱?”
“伶牙俐齿。”顾北辰哼了一声,眼底却并无怒意,反而浮起一丝极淡的纵容,“周博士的事,朕会安排。至于银子,你自己留着吧,多买点好茶叶,下次朕来,别再用这种粗茶糊弄。”
“是是是,一定备好上等的雨前龙井,恭候陛下大驾。”苏清宴从善如流,心里却琢磨着,上等龙井可不便宜,这波好像亏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多是顾北辰问些“清宴居”的琐事,苏清宴挑些有趣的事说了,气氛竟难得地平和。
直到日头渐高,顾北辰才起身:“朕该回了。”
苏清宴依礼送他到门口,正要拱手作别,顾北辰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不等苏清宴反应过来,顾北辰已抬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抬起,随即俯身,以一个不容抗拒的姿态吻了上去。
缠绵的吻带着清晰的占有意味和温热的触感,在苏清宴唇上停留了片刻。
苏清宴倏然睁大眼,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撞着。
顾北辰松开他,指尖却仍流连在他唇角,目光沉静地望入他惊愕的眼底,低声道:
“朕替你安排周博士,替你铺路,可不是不求回报之人,清宴……”
他声音压得极低,满是暧昧,语气里含着三分戏谑,七分不容错辨的深意。
苏清宴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方才应对自如的从容此刻碎得干干净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顾北辰似乎很满意他这难得的失措,指腹在他下唇轻轻一抹,终于彻底松开,转身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茶,记得备好。”他留下一句,身影这才不疾不徐地消失在院门外。
苏清宴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和帝王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低低骂了一句:
“……流氓。”
可骂归骂,方才被吻住时瞬间加速的心跳,和此刻脸上仍未褪去的热度,却骗不了自己。
林文萧从后院探头探脑地出来,小声问:“苏大哥,顾公子走啦?”
“……嗯。”苏清宴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去,把上次收的那罐雨前龙井找出来。”
“现在泡吗?”
“……先找出来备着。”
几日后,工部那位主事的老宅翻新之事,果然顺利解决。
周老博士果真“偶然”路过,一番勘察后,捋须笑道:“此宅地基稳固,翻新动土,不仅无害,反能疏通地气,惠及左右。”
他还指点了几处简单的风水布置,说得头头是道。
围观的邻里乡亲见这位闻名京城的老博士都如此说,疑虑顿消,加上主事家又主动出钱将相邻的公共巷道路面整修了一下,皆大欢喜。
“清宴居”苏先生之名,自此不仅在市井商贾中流传,也开始悄然在一些低阶官员的家眷圈子里传开。
都知道城南有位苏先生,不只会调解民间纠纷,连官家后宅的麻烦,也能找到妥当的法子化解,且口风极紧,办事妥帖。
苏清宴的生意渐渐上了轨道,银钱也宽裕了些。
他换了些像样的家具,也给孩子们添置了新衣,但自己依旧穿着朴素的布袍,每日读书、教孩子、处理委托,日子平静而充实。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他会想起那日顾北辰离去时的眼神,还有在皇宫中与其缠绵的日子。
“顾北辰……”他呢喃地在口中轻卷着他的名字,莫名心悸。
这日,苏清宴正在后院教林文萧看更为复杂的账目,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夹杂着女子惊慌的哭喊:“苏先生!苏先生救命啊!”
苏清宴与林文萧对视一眼,快步走向前院。
开门一看,只见一个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年轻妇人跌坐在门前,脸上泪痕斑驳,眼中满是恐惧。
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神色不善的闲汉。
“这位娘子,快请进来,慢慢说。”苏清宴示意林文萧将人扶进院内,关上了门,隔断了外面窥视的目光。
那妇人进了院子,情绪稍定,抽噎着道出原委。她夫家姓陈,是西城一家胭脂铺子的掌柜。三日前,陈掌柜去城郊进货,至今未归。今日一早,突然有几个自称是“赌坊”的人上门,拿着一沓按了手印的借据,说她丈夫欠了赌坊六百两银子,如今人跑了,要拿铺子和她抵债!
“我相公向来本分,从不赌博!那些借据定是假的!他们、他们还要抓我去……我不从,他们就撕扯我的衣服,我拼命跑出来,听说苏先生您能解难,这才……”妇人说着又哭起来。
六百两?赌债?强抢民妇?苏清宴眉头紧锁。这不像普通的债务纠纷,倒像是精心设计的局,目标可能就是这间铺子,或者这个妇人。
“娘子可还记得那些人的样貌?借据你看清了吗?可有报官?”苏清宴问。
妇人摇头,泣道:“他们凶神恶煞,我哪里敢细看……报官,我一个妇道人家,无凭无据,他们又有借据,官老爷会信我吗?只怕反而把我抓了去……”
苏清宴沉吟。妇人顾虑不无道理。这年头,针对小商户的“做局”讹诈并不少见,往往与地方痞赖甚至小吏勾结,普通百姓有冤难申。
“娘子暂且在此安坐,莫要惊慌。我让文萧去打听一下你丈夫常去进货的路径和那家赌坊的底细。”苏清宴安抚道,又对林文萧低声吩咐,“小心些,别打草惊蛇。顺便暗中调查,东城那一片,是否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或是不太平的消息。”
林文萧领命而去。
苏清宴又细细询问了妇人一些细节,包括铺子的位置、生意状况、有无与人结怨等。心中渐渐了然。
傍晚时分,林文萧回来了,带回了消息:陈掌柜进货的路线并无异常,人确实不见了踪影。
那家赌坊名叫“万利坊”,背景有些复杂,据说东家与东城兵马司的某个副指挥使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黄管事那边则传来更明确的信息:西城最近有几起类似的事件,都是小商户惹上“赌债”或“风流债”,最后铺子易主,疑似有人想低价吞并那片即将改造街区的产业。
果然是有预谋的吞并。
苏清宴冷笑。对方利用的是妇人孤立无援、惧怕报官的心理,以及可能存在的官面上的庇护。
硬碰硬肯定吃亏。苏清宴心里已有了主意。
他安抚了妇人并将其送走。
次日,苏清宴换了一身稍显体面的衣衫,独自去了东城兵马司衙门附近的一家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茶,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看到几个穿着兵马司号衣的兵丁说笑着从衙门里出来,进了茶楼。
其中一人,腰间挂的铜牌显然是个小头目。
苏清宴端着茶杯,状似无意地走到他们旁边的空位坐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世道,做点小生意真难。好好一个胭脂铺,眼看就要被人用几张不知真假的借据强占了去。”
那小头目耳朵动了动,瞥了苏清宴一眼:“这位兄弟,说什么呢?哪家铺子?”
苏清宴仿佛刚注意到他们,连忙拱手:“几位军爷见谅,在下多嘴了。只是听亲戚说起,东城陈记胭脂铺的遭遇,实在令人心寒。那陈掌柜老实本分,竟被污了赌债,如今生死不明,妻子也要被强掳,还有王法吗?”
“陈记胭脂铺?”小头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印象,“是不是万利坊那帮人搞的事?”
“军爷明鉴!”苏清宴压低声音,“听说利来坊背后……有点关系?不然光天化日,怎敢如此嚣张?”
小头目嗤笑一声:“有点关系?不就是副指挥使大人的小舅子的把兄弟开的么?不过……”他压低了声音,“最近指挥使大人正严查下属是否与民争利、欺压百姓。副指挥使大人正夹着尾巴呢,他那个小舅子,最近可不敢太蹦跶。”
苏清宴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担忧:“可他们手里有借据,又凶悍,陈家娘子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挡?万一闹出人命……”
“借据?”小头目哼道,“那玩意儿,真想要,我能给你弄一沓。关键是看谁想管。”他顿了顿,看了看苏清宴,“兄弟,你是那陈家亲戚?”
“远房表亲,看不过眼,想帮衬一把,又人微言轻。”苏清宴苦笑。
小头目打量他几眼,忽然道:“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给你指条路。陈家要想平安,光躲着没用。得让这事闹起来,但又不能真的闹大。最好能有个有点分量、又不怕事的人,去万利坊问问情况。现在上面盯着,他们心里也虚。只要有人出面,他们多半就顺坡下驴了。毕竟,为个胭脂铺,不值得。”
有点分量、又不怕事的人?
苏清宴立刻想到了温宣逸。刑部官员,过问民间疑似讹诈逼债案件,名正言顺,且温宣逸的品级,足以让一个兵马司副指挥使忌惮。
“多谢军爷指点!”苏清宴诚恳道谢,悄悄塞了块碎银过去,“请军爷喝茶。”
几人看着他如此上道,笑得合不拢嘴:“兄弟,前途无量。”
离开茶楼,苏清宴径直回了清宴居,让惊魂稍定的陈娘子仔细回忆并写下一份陈述,包括丈夫失踪时间、利来坊来人样貌、言语威胁等细节,让她按了手印。
然后,才去找了温宣逸,将事情原委、自己的调查以及那位兵马司小头目透露的信息,一并告知,并递上陈娘子的陈述。
“温大人,此事看似债务纠纷,实为强占产业,可能涉及兵马司官员亲属,且已有多起类似案例。受害者皆是无力反抗的小商户。于公,此等行径扰乱市井,侵害百姓;于私,苏某受人所托,不忍见其家破人亡。恳请大人施以援手,过问一二,至少让那万利坊有所忌惮,给出寻人交涉的余地。”苏清宴言辞恳切。
温宣逸看完陈述,面色微沉。
他本就对苏清宴的事颇为上心,何况此事确实透着不公。
略一思忖,他便道:“此事我已知晓。刑部虽不直接受理民间债务,但若涉及可能的人身侵害、欺诈及官员亲属涉嫌不法,自有稽查之责。我明日便派人去万利坊询问陈掌柜下落,并向东城兵马司发一份协查文书,请他们协助寻人并说明情况。”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宴:“不过,清宴,此事之后,你那‘清宴居’,恐怕会更引人注目了。连这等涉及官面的事情都敢接,还能找到我这里……你需更加谨慎。”
苏清宴拱手抱拳:“嗯,我明白。多谢温大人提醒。”
温宣逸不愧是顾北辰的得力干将。
次日,便有刑部的书吏带着公文去了万利坊和东城兵马司。
正如那小头目所料,利来坊的管事见刑部来人,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只说借据是陈掌柜亲手所立,人去了哪里他们不知,但愿意宽限几日。
东城兵马司那边,副指挥使得知刑部过问,连忙表示会全力协查,并私下训斥了自家小舅子一番。
压力之下,不过两日,失踪的陈掌柜竟意外地被人在城郊找到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利来坊也悄然撤回了追债的人,那沓借据再无人提起。
陈记胭脂铺得以保全,夫妻对苏清宴感恩戴德,奉上了酬金,并自愿成为“清宴居”的长期宣传者。
此事看似圆满解决,但苏清宴知道,自己算是正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线。
利来坊背后的人,东城兵马司那位副指挥使,甚至可能更高层的人,都会知道有个叫苏清宴的,开了家“解忧”小店,不仅会处理市井纠纷,还能牵动刑部官员,插手本不该他管的事。
风平浪静了几日后,果然有了新的动静。
这日,苏清宴接到一份颇为正式的请柬,落款是“京城商会副会长,赵文德”,邀请他三日后赴宴,地点正是醉仙楼,言称“久闻苏先生大才,特设薄宴,以文会友,共商商事”。
京城商会?副会长?苏清宴看着请柬,若有所思。
皇商总会会长还是个空衔,他这“民间调解人”的身份,按理说还入不了京城商会这种正式商业行会的眼。这宴,怕是鸿门宴。
是好奇?是试探?还是想要给他个下马威?
林文萧有些担忧:“苏大哥,这宴非好宴,要不找个理由推了?”
苏清宴摩挲着请柬光滑的纸张,笑了笑:“推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既然想在京城立足,这京城商会的门,迟早要进。是福是祸,总得去看看。”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云隐将一份密报呈给顾北辰:“陛下,京城商会副会长赵文德,广发请柬,三日后在醉仙楼设宴,受邀者包括数位与工部、户部有往来的商贾,以及……苏清宴。”
顾北辰看着密报,眼神微冷:“赵文德?可是与宫中赵贵嫔有些关联的那个赵家?”
“正是。赵文德是赵贵嫔的远房堂兄,借着这层关系,在京城商会颇有势力,主要经营绸缎、茶叶,与工部营缮司、户部漕运的一些官员素有往来。”云隐回道。
“醉仙楼……”顾北辰指尖敲了敲桌面,“他倒是会选地方。那是赵家暗股的产业吧?宴无好宴。看来,有人坐不住,想掂掂咱们这位皇商会长的斤两了。”
“陛下,是否需要属下……”
顾北辰抬手制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必。你只需盯紧,确保宴上不出格,别让他真吃了亏。另外……”
他顿了顿,“去查查,除了赵文德,还有谁在暗中推动此事。朕的狐狸,还轮不到别人来教训。”
“是。”云隐领命。
“苏清宴,朕倒要看看你是会露出爪子,还是继续用那套公关技巧,周旋于这些地头蛇之间。”
三日后,华灯初上,醉仙楼已被赵文德包下。苏清宴到时,已是宾客云集。他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在一众绫罗绸缎的商贾中,显得格外朴素,却也格外挺拔清俊。他一进门,便吸引了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第55章 又被老板欺负
宴席设于醉仙楼二层的揽月厅, 厅内陈设华贵,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苏清宴迈步入内, 姿态从容, 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茶叙, 却与这场宴会格格不入。
在场众人皆是京城各行各业大小老板,他们低声交谈,目光流转间,皆是商海沉浮的精明与试探。
“呦,这位便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苏先生吧?久仰久仰!” 一个略显富态、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迎了上来, 正是此次宴会的东道主, 京城商会副会长赵文德。
他目光在苏清宴脸上身上迅速扫过, 眼底掠过一丝惊艳与不易察觉的算计, 笑容堆得愈发热情。
苏清宴拱手还礼, 不卑不亢:“赵会长客气, 在下苏清宴, 蒙会长相邀,幸会。”
“苏先生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赵文德哈哈一笑,引着他往主桌方向走, “来来来, 给诸位介绍,这位便是城南清宴居的苏先生, 年纪轻轻, 手段了得, 连温大人、周老博士都青眼有加啊!”
他这一嗓子,引得更多人看了过来, 目光中好奇、审视、不屑皆有之。
苏清宴心知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应付了几句场面话。
不料却被赵文德生拉硬拽,硬是按在了主桌次席的位置。
苏清宴轻咳了声,不自然地抽回自己的衣袍:“赵……副会长客气了。在下自行入座便是。”
他脸上生硬挤出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能瞧出他明显不喜赵文德。
可丝毫不影响赵文德斜着身子越贴越近。
苏清宴内心叫苦,得!又来了个断袖。
同桌的,皆是京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与工部、户部关系匪浅的大商贾。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言语间的机锋却渐渐显露。
一位经营漕运的胖商人端着酒杯,眯着眼笑道:“苏先生解烦忧的名头,陈某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苏先生对这京城商界的烦忧,了解几何?我辈商人,最烦的,莫过于规矩不明,上下打点不易啊。” 一番话直指苏清宴缺乏根基,不懂行情。
苏清宴举杯示意,轻啜一口,缓声道:“规矩自在人心,亦在律法。打点之道,在于各取所需,合规合度。苏某不才,略通些调和斡旋之术,所求无非是让该顺畅的顺畅,该公允的公允。”
另一绸缎商接话,语带试探:“听闻苏先生与宫中……似有些渊源?不知对这即将筹建的皇商总会,有何高见?陛下此举,可是要动我等老家伙的饭碗?”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一静,目光皆聚在苏清宴身上。
苏清宴心中冷笑,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放下酒杯,面带笑意扫过众人:“陛下圣心独运,设立皇商总会,意在规范商事,疏通货殖,利国利民,乃千秋之业。至于饭碗……”
他微微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凭本事吃饭。总会之设,是为有能者提供更大舞台,而非砸人饭碗。诸位皆是商界翘楚,何惧之有?携手共进,方能将生意做得更大,更稳。”
他这一番话,既抬高了顾北辰的决策,又模糊了自身立场,同时给了在座之人一个看似共赢的预期,滴水不漏。
赵文德一直在旁观察,见苏清宴应对自如,眼神愈发深沉。
他原本只当苏清宴是个运气好、攀上高枝的小白脸,想借宴会敲打或拉拢一番,此刻却觉得此人不仅皮相极佳,心思也颇为机敏,若能收为己用……或别作他用,倒是一桩美事。
他心中邪念渐起,面上笑容却愈发和蔼,亲自执壶为苏清宴斟酒:“苏先生见识不凡,赵某佩服!来,再饮一杯,这可是珍藏的二十年女儿红,等闲不轻易拿出来待客。”
苏清宴推辞不过,又饮了一杯。
他本就酒量一般,几杯下肚,已觉面上微热,但神智尚清,暗自警惕。
赵文德见他面泛桃花,眼含水光,在灯光下更显丽色,心头那股邪火愈盛。
他趁着夹菜布酒的间隙,对身后侍立的心腹使了个极隐蔽的眼色。
不多时,一名侍女端着一盅精致的冰糖燕窝羹上来,特意放在了苏清宴面前。赵文德热情道:“苏先生,尝尝这醉仙楼的招牌燕窝羹,最是润肺解酒。”
同桌有人笑道:“赵会长今日可是下了血本,连这冰糖血燕都拿出来了,苏先生好大面子。”
赵文德笑意深深率先舀了几勺。
众人见状,打趣着让苏清宴不要辜负了赵文德一番苦心。
苏清宴道了谢,他虽觉赵文德过分热情得有些突兀,但众目睽睽之下,料想对方断不会在一盅燕窝羹做什么手脚,便也跟着舀起一勺,羹汤清甜,入口顺滑,并无异味,最后竟慢慢用了小半盅。
然而,不过半盏茶功夫,苏清宴便觉一股异样的热流自小腹骤然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跳莫名加速,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眼前景象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雾气,脑中警铃大作!
是春药!那燕窝羹有问题!该死。
他猛地看向赵文德,对方正与旁人谈笑,眼神却时不时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得意。同桌其他人似无所觉,依旧推杯换盏。
苏清宴强忍逐渐汹涌的燥热和体内陌生的空虚渴望,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他必须立刻离开!
“赵会长,诸位,在下忽感不适,恐是旧疾发作,需先行告退,失礼了。” 苏清宴撑着桌子站起身,声音已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赵文德岂容他走,立刻起身拦住,故作关切:“苏先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红,可是醉了?楼上便有清净厢房,不如先去歇息片刻,我让人请个大夫来瞧瞧。” 说着,便要伸手来扶,那手的位置,分明是冲着苏清宴的腰肢而去。
苏清宴侧身避开,眼神已冷了下来:“不必劳烦会长,在下自有去处。” 他脚步虚浮,却强撑着朝门口走去。
赵文德脸色一沉,对旁边两个身形魁梧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会意,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挟制住了苏清宴,口中道:“苏先生醉得厉害,小的扶您去休息。”
“放手!” 苏清宴低喝,试图挣扎,但药力发作之下,浑身酸软无力,那点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厅中其他人见这阵仗,有的不明所以,有的心知肚明却不敢作声,竟无人出面阻拦。
苏清宴心头一沉,知道今日怕是难以轻易脱身了。他目光急扫,寻找脱身之机,体内那股邪火却烧得他几乎理智崩断,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勉强维持清醒。
醉仙楼外,林文萧在马车旁焦急踱步。
宴席已开始近一个时辰,却迟迟不见苏清宴出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安,那赵文德的名声他可打听过,并非善类。正犹豫着是否要硬闯进去看看,忽见街角转来几人。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气势凛然,正是微服出宫的顾北辰。他身侧跟着云隐与风离,似是随意路过。
林文萧如同见到救星,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扑通”跪倒,急声道:“顾公子!求您救救苏大哥!他进去赴宴许久未出,我怕……怕出事!”
顾北辰脚步一顿,眸光骤冷:“苏清宴进去多久了?”
“足有一个时辰。”林文萧慌张开口,语无伦次,“是京城商会的赵副会长,在醉仙楼设宴,请了苏大哥!苏大哥进去前还好好的,这么久没出来,我担心……”
“走。” 顾北辰不再多言,径直朝醉仙楼大门走去。云隐、风离立刻跟上,林文萧也连忙提步,跟在他们身后。
守门的几名赵文德的人欲作阻拦,云隐和风离上前左右开弓,将几人打趴在地。
守在醉仙楼一楼的几名伙计见顾北辰气势慑人,不敢阻拦。
顾北辰一路无人敢挡,径直上了二楼,来到“揽月厅”外,已能听到里面隐约的劝酒喧哗,以及……一丝不和谐的拉扯动静。
他抬脚,“砰”地一声,踹开了紧闭的厅门!
巨大的声响让厅内骤然一静。
所有人惊愕回头,只见顾北辰面沉如水,立于门口,玄衣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顾北辰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瞬间锁定在被人挟制、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却强撑清醒的苏清宴身上,以及他旁边脸色骤变的赵文德。
“陛……” 赵文德看清来人,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要跪下,却被顾北辰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钉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北辰根本不看他,一步步走向苏清宴。
那两个挟制苏清宴的家丁被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松了手。
苏清宴失去支撑,腿一软向前栽倒,却落入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
顾北辰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冷意传来,让苏清宴体内躁动的火焰仿佛找到了短暂的慰藉,又激起了更深的渴望。
他无意识地贴近那微凉的衣料,发出一声难耐的微弱喘息。
这声音极轻,却像一把火,烧断了顾北辰理智的最后一丝弦。
顾北辰将人紧紧揽在怀中,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眸光森寒地射向面如死灰的赵文德。
“你好大的狗胆。” 顾北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发冷。
赵文德浑身颤抖,“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陛……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误会!都是误会!小人只是……只是见苏先生醉了……”
“误会?” 顾北辰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对他下药,强留于室,也是误会?”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赵文德,对云隐冷声道:“拿下,彻查。凡涉此事者,一律严惩。来人,把这不要命的赵副会长带到刑部,严加审问。”
“是!” 云隐领命,一挥手,暗处立刻闪出数名便装侍卫,迅速控制场面。
顾北辰不再停留,打横抱起意识已有些涣散的苏清宴,转身大步离去。
风离立刻上前开路,林文萧愣了一瞬,也赶紧跟上。
留下满厅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商贾,以及瘫在地上、已知大祸临头的赵文德。
马车疾驰在深夜的街道上,直奔皇宫。
车厢内,苏清宴蜷在顾北辰怀里,药力已完全发作。
他神智模糊,只觉得热,无边无际的热,唯有紧贴着的这具身体散发着诱人的凉意。
他无意识地磨蹭着,双手胡乱地抓着顾北辰的衣襟,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热……好热……北辰……”
这声含糊的北辰,带着无声的依赖、脆弱与情动。
顾北辰紧绷的下颌线瞬间变得柔和,但眼中的风暴并未平息。
他收紧手臂,将人箍得更牢,低头在他汗湿的额角印下一吻,声音低哑:“忍一忍,马上回宫。”
苏清宴却似乎听不进去,他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看着顾北辰,忽然凑上去,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下巴、喉结,气息灼热:“帮帮我……难受……”
顾北辰呼吸一窒,眸色瞬间暗沉如夜。
他猛地扣住苏清宴的后脑,狠狠吻住那不断发出诱人声响的唇瓣,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惩戒与占有意味的深入,掠夺着他的呼吸,却也悄然渡去些许清凉的内息,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苏清宴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热烈而生涩地回应着,双臂紧紧缠上顾北辰的脖颈。
马车终于驶入宫门,直达暖阁。
顾北辰抱着苏清宴下了车,对迎上来面露惊色的宫人厉声道:“所有人退下!无召不得入内!”
宫人们骇然,连忙低头屏息退得一干二净。
“苏侍卫他……终又回来了!”众人心里嘀咕,眼神却不敢太放肆。
顾北辰踢开门,将苏清宴放在宽大柔软的龙榻上。
苏清宴一沾床榻,便难耐地扭动起来,衣衫已在挣扎和马车的颠簸中凌乱不堪,露出大片泛着粉色的肌肤,在宫灯下莹润惑人。
顾北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翻涌着浓重的情欲与怒意交织的暗流。
他缓缓俯身,双手撑在苏清宴身侧,将他禁锢在自己的阴影里,声音沙哑得厉害:“苏清宴,看清楚,我是谁。”
苏清宴眼神迷离,焦距涣散,只能凭本能感知到那令人安心又渴望的气息,他伸出手,摸索着攀上顾北辰的脸颊,指尖滚烫:“北……辰……顾北辰……”
“还敢乱跑吗?还敢赴这种不知所谓的宴请吗?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生得这副好皮囊,还这么不安分,不怕被吃干抹净吗?” 顾北辰逼近,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气息交织。
苏清宴摇头,也不知是回答还是无意识的动作,他主动抬头,寻到顾北辰的唇,笨拙地亲吻,带着泣音:“不跑了。好难受……你帮我……”
顾北辰眼神一暗,终于不再克制,低头狠狠吻住他,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压在枕边,另一只手则探向他衣襟深处。
衣衫层层剥落,喘息与呜咽交织。
苏清宴在药力与情潮的席卷下彻底沉沦,只能依附着身上之人,随着他给予的节奏浮沉。
顾北辰的动作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霸道激烈,仿佛要将这一个多月的分离、担忧、怒火,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悸动,尽数倾注在这场亲密交融之中。
苏清宴意识浮沉,如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唯有眼前之人是唯一的依靠。
他断断续续地呜咽、求饶,又在本能的驱使下迎合,眼角渗出的泪珠被顾北辰一一吻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夜色已深,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一室旖旎春色。
最初的药效早已过去,但情潮未歇。苏清宴累极,神智稍稍回笼,浑身酸软得如同散了架,连指尖都抬不起,却仍被顾北辰牢牢锁在怀中,承受着新一轮的索求。
“还……还没够吗……” 他带着哭腔,嗓音沙哑破碎。
顾北辰吻了吻他汗湿的鬓角,动作未停,声音低沉而危险:“不够。这是惩罚,也是利息。清宴,你以为,朕会轻易放过你?”
苏清宴还想说什么,却被骤然加剧的攻势撞碎了所有话语,只能化作细碎的呜咽,再次被拖入情欲的深渊。
最后,苏清宴是彻底昏睡过去的。失去意识前,只隐约感觉到一个温柔而珍惜的吻落在眉心,以及耳畔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顾北辰拥着怀中沉睡的人,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眼睑处的淡淡青黑,以及身上那些自己留下的痕迹,眼底翻腾的暴戾与后怕终于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占有与怜惜。
他小心地将人揽得更紧,拉过锦被将他仔细盖好。
“睡吧。” 他低声自语,“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至于赵家……朕本顾念着先帝旧情,对赵贵妃与赵家一向优待宽容。岂料这份恩典,反成了他们目无法纪的倚仗。”
殿内重归宁静,唯有交织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而宫墙之外,一场针对赵家及其党羽的清洗,已在暗夜中悄然拉开序幕。京城商界,即将迎来一场谁也未预料到的地震。
第56章 老板我们谈谈
晨光透过窗棂, 在龙榻前投下淡淡的光影。
苏清宴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像被拆过一遍,酸软得厉害。
他刚想动弹, 便闷哼一声, 低头瞥见自己胸口、锁骨乃至小腹, 布满深浅不一的红痕,昨夜种种荒唐旖旎瞬间涌入脑海。
更要命的是,身后那处还残留着胀痛不适。
腰间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牢牢圈在怀里,温热的掌心贴着他腰侧肌肤,无一处不在宣示着占有。
他意识陡然清醒, 看着头顶明黄的帐幔,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 心重重一沉——老天爷!他费尽心机, 兜兜转转, 怎么又回到了这宫闱深处, 这张龙榻之上!
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和餍足,环在他腰间的胳膊紧了紧,手掌更是不安分地沿着腰线缓缓摩挲,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皮肤, 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爱卿, 早。”顾北辰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 声音低沉而磁性, “朕昨夜可是救了你, 不打算说声好听的话来听听么?嗯?”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刻意撩拨的意味, 也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
苏清宴心中万马奔腾,几乎要脱口而出:说什么?
说陛下龙精虎猛,又把臣伺候得下不来床了吗?可他不敢。
身后那蓄势待发的凶器,和腰间逐渐收紧、暗示意味十足的手掌都在提醒他,此刻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昨夜被翻来覆去折腾到昏厥的记忆犹新,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丝毫违逆,这禽兽不如的皇帝立刻就能让他再次体会什么叫“欲生欲死”。
他僵硬地躺在顾北辰怀里,没敢回头,也没敢乱动,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混的:“……陛下,早。”
顾北辰似乎并不满意他这敷衍的问候,但也没立刻发难。
他低头,在苏清宴后颈那片细腻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新鲜的齿痕,听着怀里人压抑的抽气声,才慵懒道:“今日陪陪朕,便不要出宫了。”
苏清宴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找借口:“陛下,林文萧他们几个孩子还在宫外……”
“朕已命云隐和风离好生照看,绝不会让他们有半分差池。”顾北辰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他伸出手,捏住苏清宴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转向自己,深邃的眸光锁住他躲闪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不满,“你对那几个毛头小子,倒真是关心得很。怎么从来不见你这般……在乎朕?”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蛮横,可苏清宴听在耳中,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胀。
他深吸一口气,鼻息间全是顾北辰身上那股熟悉而清冽的味道,混合着情事过后的暖昧气息,莫名地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顾北辰一直紧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瞬间氤氲的水汽和那抹一闪而过的委屈。
他心头一紧,方才那点刻意营造的强势和戏谑瞬间消散,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怎么好端端的,还伤感起来了?可是……朕昨夜弄疼你了?”
说着,手指已抚上苏清宴的眼角,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苏清宴摇摇头,偏开脸,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泪意逼了回去,声音有些发闷:“无事。草民只是……只是忽然想到人生无常。生死祸福,不过是一瞬之间。”
他重新转回头,目光落在顾北辰俊美无俦的脸上,从英挺的眉骨,到深邃的眼眸,再到高挺的鼻梁和总是噙着几分莫测弧度的薄唇。
这张脸,这个人,不知何时起,已在他心底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记。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从锦被中伸出手,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轻轻触上顾北辰的眉梢,沿着轮廓,细细描摹。
顾北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任由那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流连,心中却因他这难得的主动亲近而泛起涟漪。
“北辰,”苏清宴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顾北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这称呼,在情动意乱时,苏清宴或许含糊叫过,但如此清醒、平静地唤出,却是头一遭。
明显的逾矩,却奇异地熨帖了他心底某处。他眸色渐深,唇角勾起一丝真切的笑意,握住他描摹自己脸庞的手,贴在颊边:“清宴,有何话,不妨直说。”
苏清宴看着他,目光澄澈而认真,一字一句问道:“你与我,如今,算是何种关系?”
他顿了顿,不等顾北辰回答,又紧接着抛出第二个,也是他心底盘桓许久的问题:“你……又想将我,摆在何种位置?”
寝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窗外隐约传来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更衬得殿内一片沉寂。
顾北辰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苏清宴,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心底最深处。
半晌,他才握着苏清宴的手,将它贴在自己心口。隔着温热的肌肤,苏清宴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
“我将你当成……”顾北辰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心悦之人。”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清宴胸腔里激起巨大的回响。心悦之人……不是玩物,不是男宠,是心悦之人。
顾北辰将他揽得更紧,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清宴,帝王之路,前路莫测,朕无法对你许诺一个绝对清晰的未来。但至少此刻,朕心里想要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虚无的保证,甚至带着帝王固有的保留和谨慎。
可这“此刻只有你一人”,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清宴心悸。
他知道,对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能说出这样的话,已近乎是极限。
苏清宴直直地望进顾北辰眼底,在那片深潭里,他看到了认真,看到了情意,也看到了属于帝王的深沉与复杂。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似平日里的疏离或狡黠,带着一丝释然,一丝决绝,还有一丝飞蛾扑火般的孤勇。
他抬起双臂,环上顾北辰的脖颈,微微仰头,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印在了顾北辰的唇上。一触即分,却带着千钧重量。
顾北辰眸色骤然转暗,呼吸一滞。
苏清宴却已退开些许,依旧捧着他的脸,不让他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缓缓道:“在我的家乡,男女结合,讲究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夫一妻。”
他顿了顿,清晰地看到顾北辰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深思,但他没有停顿,继续道:“若我说,有了我,你便不能再有别人,无论是皇后、妃嫔,还是任何名义上的枕边人。你……可还愿意?”
这话问得大胆至极,堪称惊世骇俗。
莫说帝王,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事。要求皇帝只守着一人,简直是痴人说梦,大逆不道。
顾北辰确实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清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看着苏清宴异常认真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恃宠而骄,而是在陈述一个他认定的、不可退让的原则。
片刻的沉默后,顾北辰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你这醋味,怎么比朕还大?”
他抬手,捏了捏苏清宴的脸颊,动作亲昵,却并未直接回答。
苏清宴没有被他带偏,双手用力,将他的脸固定住,不许他移开视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执拗:“顾北辰,别顾左右而言他。认真回答我。若你想要后宫三千,坐享齐人之福,绵延皇嗣,那么……请你现在,就放开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太多起伏,可那眼底深处闪烁的光芒,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在赌,赌顾北辰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心;赌这位帝王的心,能否为他破一次例。
顾北辰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他深深凝视着苏清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若朕……不放呢?”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压,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清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因为他的威压而害怕。他甚至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你既不愿放手,”苏清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那我便当你是应下了。”
他松开捧着顾北辰脸颊的手,转而用指尖了点他的心口,动作带着几分亲昵,几分挑衅:“北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我心里的‘规矩’。他日若你违背……”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
那不会是哭闹,不会是哀求,只会是彻底的决裂与远离。
顾北辰看着眼前这人,明明身无长物,明明此刻还浑身痕迹、柔弱无力地躺在自己怀里,可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畏不惧、敢于与帝王“约法三章”的魄力。
他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心底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与悸动。这样的苏清宴,才是他顾北辰看上的人。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震荡而出,带着愉悦和一丝释然。他重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苏清宴的发顶,蹭了蹭。
“好。”他应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苏清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直紧绷的心弦悄然松了一丝。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前路必然遍布荆棘。帝王的承诺能维持多久?朝堂的压力、子嗣的困扰、悠悠众口……每一道都是难关。
但至少此刻,他得到了一个明确的回答,也表明了自己的底线。
然而,顾北辰的下句话,却又让他刚刚落下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清宴,”顾北辰微微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属于帝王的弧度,“名分一事,关乎国体,牵涉甚广,非朕一人可独断。朕能许你心意,许你身边唯一的位置,但若要那光明正大、写入玉牒的名分……”
苏清宴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继而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被理解的触动,有前路艰难的沉重,更有一种被激起的、不愿服输的斗志。
顾北辰没有用虚无的承诺敷衍他,而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也抛给了他一个巨大的难题。
想要名分?可以,但你要自己拥有足够的资本、功绩和影响力,让朝臣、让天下,无法忽视你的存在,甚至不得不接受你的特殊。
这无疑是一条更为艰难的路。但比起被动等待帝王的恩赐,这更符合苏清宴的性子。
他迎上顾北辰的目光,忽然也笑了,带着几分狡黠和光芒:“陛下这是给臣画了好大一张饼,还要臣自己想办法烙熟?”
顾北辰挑眉:“怎么,怕了?”
“怕?”苏清宴轻哼一声,指尖在顾北辰胸口画着圈,语气带着几分挑衅,“陛下可别忘了,我的清宴居,生意正好。公关之道,斡旋之术,便是我的立身之本。皇商总会……听起来,还不错。”
他顿了顿,眼中光芒更盛:“只是,届时若我真争到了那一步,陛下可别舍不得那后宫虚位,又或者……迫于压力,改了主意。”
顾北辰眸色一深,握住他作乱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声音低沉而危险:“激将法?清宴,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他凑近,几乎鼻尖相触,“朕既允了你,便不会反悔。至于压力……朕若连自己心悦之人都护不住,这皇帝,岂不是白做了?”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带着帝王的自信与霸道的温柔,一个带着破釜沉舟后的清醒与跃跃欲试的锋芒。
空气仿佛再次变得粘稠,昨夜未尽的暧昧与刚刚确立的“盟约”交织在一起,酝酿出新的火花。
顾北辰的眼神渐渐染上熟悉的欲色,抵在苏清宴身后的某处,存在感也越发鲜明。
苏清宴身体一僵,方才谈论正事时暂时忽略的不适和酸软瞬间回归,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人牢牢箍住腰身。
“正事谈完了,”顾北辰的吻落在他敏感的耳垂,声音暗哑,“现在,该清算一下,你方才质疑朕会反悔的这笔账了……”
“陛下!臣身上还……”苏清宴的抗议被吞没在随之而来的深吻之中。
帐幔不知何时又被扯下,掩去一室重新升腾的春光。
这一次的缠绵,少了几分昨夜的惩罚意味,多了心意初步相通后的眷恋与探索。
苏清宴不再全然被动承受,偶尔主动的回应,便能引来顾北辰更热烈的索取。
喘息间歇,顾北辰埋首在他颈间,低语:“清宴,留在宫里,陪朕几日。朕想你。”
苏清宴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模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无意识的回应,便沉沉睡去。
顾北辰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和红肿的唇瓣,眼底是一片深沉的柔光。他小心地将人拥好,拉过锦被盖严。
殿外,日头渐高。
云隐和风离早已将宫外诸事安排妥当,林文萧等少年虽担忧,却也被告知苏清宴被陛下留在宫中商议“要事”,暂不能归。
而关于昨夜醉仙楼之事,已在顾北辰的默许下,以一种可控的速度在京城特定圈层流传。
赵文德已被刑部收押,赵家及其相关党羽正被暗中清查。
京城商会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意识到,那位看似没有任何根基、只开了间小店的苏先生,背后站着的是当今天子,其能量和受宠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而皇商总会,也因其会长的特殊遭遇和帝王的强硬态度,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令人忌惮地色彩。
苏清宴在宫中一住便是三日。
这三日,顾北辰除了必要的朝会和处理紧急政务,几乎都与他腻在一处。
同食同寝,下棋品茗,甚至批阅奏折时,也允他在一旁看书,偶尔问询他的看法。宫中上下对此已是心照不宣,对待苏清宴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苏清宴也利用这短暂的时间,通过顾北辰,更深入地了解了朝廷格局、各部关系以及京城商界的盘根错节。
顾北辰对他几乎不设防,许多隐秘的信息也坦然相告,俨然是将其当作可信任的人在培养。
第三日傍晚,苏清宴正对着棋盘沉思,顾北辰落下一子,忽然道:“明日,你便出宫吧。”
苏清宴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顾北辰神色平静:“赵家的事,还需几日收尾。京城商会经此一事,必生变动。你那清宴居,也该重新开张了。皇商总会……朕会让人将初步的章程和印信给你送去。是时候,运作起来了。”
苏清宴放下棋子,心中并无多少意外,他点点头:“好。”
顾北辰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目光深邃:“记住朕的话,也记住你自己的话。若有难处,随时可入宫,或让云隐传信。但平日里……”
他顿了顿,“朕不会过多干涉,全看你自己手段。”
苏清宴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握了握,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陛下就等着看吧。”
次日,苏清宴乘着一辆寻常的马车,悄然回到了城南小院。
林文萧和几个孩子早就望眼欲穿,见他平安归来,且气色似乎比之前更好了些天虽然步履间还有些微不自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围着他七嘴八舌。
苏清宴安抚了孩子们,很快便重新投入到“清宴居”的运营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小店在京城某些人眼中,已不再是普通的市井调解之所。
前来委托的事务,开始涉及更复杂的利益纠纷,甚至有些低阶官员,也会拐弯抹角地派人来咨询。
而关于“皇商总会”的风声,也渐渐在一些消息灵通的商贾间流传。
所有人都好奇,这位深受帝宠、手段不俗的苏先生,将会如何撬动京城乃至天下商界的格局。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和老板相亲相爱
次日, 苏清宴出宫后,日子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皇商总会那块“空招牌”在他手中迅速变成了实打实的权力机构。
他先是借着顾北辰的默许和温宣逸的协助,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桩京城囤积居奇的大案——粮商哄抬米价, 盐商私贩官盐, 布商以次充好……
每一桩案子, 苏清宴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没法像寻常官员那样直接抓人下狱,只让“清宴居”暗中收集证据,再通过皇商总会的名义发了约谈。
至于约谈的地点就选在清宴居正厅。
苏清宴一身素净青袍,端坐主位,面前摆着白瓷茶盏和一叠厚厚的账册。
来人起初还端着架子, 见他年轻, 言语间不免轻慢。
“苏会长年纪轻轻, 怕是没见过多少世面吧?”粮商陈老板捋着胡子, 皮笑肉不笑, “这米价涨跌, 乃是受集市买卖影响。”
呵!他这分明是垄断, 还囤积居奇。
苏清宴也不恼,只将一沓账册推过去:“陈老板,去岁江南水患,朝廷拨了两万石平价粮入京平抑粮价。您从户部主事手中以每石一两购得一万石, 转头以二两七钱售出。这是户部主事收您银钱的凭证。”
“至于这本……”苏清宴扬了扬手中之物, “这是您粮铺出货的账本副本。”
陈老板脸色骤变。
苏清宴又推了另一本账册至他跟前:“两个月前你又,你又实则将五千石粮食暗中运往河北高价倒卖。这是车夫的供词, 还有对方收钱的条子。”
“这、这……”陈老板汗如雨下。
苏清宴端起茶杯, 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陈老板,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我将这些交给刑部,您和陈家是什么下场, 您自己清楚。要么三日内,将非法所得尽数上缴国库,再按市价补足五千石粮食入官仓。至于您……皇商总会的名单上,会暂时保留您的位置,但接下来三年,您所有的粮食买卖,总会都要抽两成作为‘监管费’。”
“两成?!”陈老板差点跳起来。
苏清宴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去刑部大牢,和赵文德作伴。听说他在里头,过得不太舒坦。”
陈老板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惨白着脸点头:“我、我选……第二条路。”
诸如此类场景在一个月内,在京城上演了七八次。
苏清宴倒是颇有耐心,似在京城布下一张无形的网。
他不赶尽杀绝,说话做事留有余地,反而让他皇商总会长的名头更加响亮。
一个月后,户部尚书捧着新呈上来的账册,手都在抖:“陛、陛下,上月国库净入……八十七万两白银,比往年同期多出三成有余!这、这苏清宴……”
顾北辰坐在御案后,看着奏报,唇角微扬:“他倒真有些本事。”
王川在一旁奉茶,笑眯眯道:“陛下慧眼识珠。苏公子这手段,既充盈了国库,又没闹出大乱子。那些商人如今见了皇商总会的帖子,腿都发软,可比刑部的拘票还管用。”
“他这是恩威并施。”顾北辰放下奏报,指尖在案上轻点,“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那些商人交了‘罚金’,反而觉得逃过一劫,对他感恩戴德。真是……”
真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顾北辰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但眼中笑意藏不住。
云隐无声现身,禀报道:“陛下,苏公子今日去了西市,见了茶叶行的几位老掌柜,似乎是在谈‘联合采购’的事。另外,林文萧那孩子的山货生意,已与皇商总会签了第一份正式契书,往后北地的山货,可由总会统一调度。”
“他倒是会用人。”顾北辰沉吟片刻,“那几个孩子呢?”
“六个孩童在私塾课业皆有进步,先生夸赞多次。最大的石头前日默写《千字文》,只错了三个字。”云隐一板一眼地汇报,“苏公子每三日检查一次功课,做得好的有奖励,做得差的要罚抄书。孩子们都很服他。”
顾北辰想象着苏清宴板着脸训孩子的模样,定是可爱得紧。
忽然有些想他。
那只狐狸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在孩子们面前倒端起架子来了。
“继续盯着,别让人扰了他。”顾北辰道,“赵家那边如何了?”
“赵文德已招供,牵扯出工部营缮司主事、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等七人。赵贵嫔在宫中哭求数次。”云隐顿了顿。
顾北辰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赵文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赵贵嫔……既然思念家人,先帝也已不在,便遣送回赵家罢。”
“是。”云隐领命退下。
城南小院,夜里掌灯时分。
苏清宴坐在书案前,核对完最后一本账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窗外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林文萧在督促他们温习今日功课。
不过月余光景,这小院已焕然一新。
屋里添了像样的家具书架,孩子们换了整洁的新衣,脸上有了肉,眼里也有了光。
林文萧的山货生意已扩展到河北,前日刚送来第一笔分红,足足二两银子。
他捧着银子来找苏清宴时,手都在抖。
“苏大哥,这、这么多……”
苏清宴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是你自己挣的,收好。往后会更多。”
他看着孩子们认真读书的模样,看着林文萧日渐稳重的举止,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前世在职场拼杀,升职加薪时也高兴,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为自己,是为这些曾经在破庙里挨饿受冻的孩子,如今有了堂堂正正的人生。
人生无憾。这四个字突然跳进脑海。
苏清宴怔了怔,随即失笑。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株玉兰。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斑,晚风带着微凉。
不知何时起,想到顾北辰时,心里不再是抵触和心慌。那些深夜的缠绵,御书房相伴的时光,还有那日龙榻上,顾北辰说“心悦之人”时的认真眼神……
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悄无声息地渗入心底。
苏清宴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跳动得平稳,却带着一丝陌生的柔软。
既如此,不如敞开心扉。
前世没谈过恋爱,这辈子倒要试试,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况且这个男人,还是天下最尊贵、最难捉摸的皇帝。
他转身回书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
顾北辰的生辰,还有七日。
七日转瞬即逝。
顾北辰生辰这天,宫中照例设宴。
但今年他以“国事繁忙,不宜铺张”为由,只办了场小宴,邀了亲近大臣,酉时开始,戌时末便散了。
众臣告退后,顾北辰回到暖阁,揉了揉眉心。王川上前替他更衣,小心翼翼道:“陛下,苏公子说在宫外候着,想见陛下。”
顾北辰动作一顿:“他不来?”
“苏公子说,等宴席散了再来,不急。”王川笑道,“老奴看苏公子手里还提了个食盒,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顾北辰眼中闪过笑意:“让他进来。”
苏清宴进暖阁时,已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衬得人清俊如玉。
他手里果然提着个红木食盒,见顾北辰已换下朝服,只着靛蓝常袍坐在榻边,便笑着行礼:“陛下万福。”
“免了。”顾北辰招手让他近前,“这么晚还进宫,有事?”
苏清宴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头装着个圆圆的东西,雪白柔软,上头还用红色果酱写着字。
顾北辰挑眉:“这是?”
“生辰蛋糕。”苏清宴取出特制的小蜡烛插上,用火折子点燃,“在我的家乡,过生辰都要吃这个。先许愿,再吹蜡烛。”
暖阁内烛火通明,但这几支小蜡烛燃起时,顾北辰还是觉得心里某处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看着苏清宴认真的侧脸,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朕今日生辰?”
苏清宴抬眼看他,眼里映着烛光:“陛下的事,我自然要记着。”
顾北辰心头一热。
苏清宴已退开两步,清了清嗓子,竟轻轻哼唱起来:“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调子简单,词也直白,甚至有些怪异。但苏清宴唱得认真,一字一句,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王川和云隐在门外,听得目瞪口呆。云隐还好,依旧面瘫,王川却忍不住探头偷看——老天爷,苏清宴这是唱的什么曲?
一曲唱罢,苏清宴道:“陛下,许愿吧。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愿望就能实现。
顾北辰深深看他一眼,真的闭目片刻,然后俯身吹熄蜡烛。
暖阁暗了一瞬,宫人立刻添上灯烛。
苏清宴切下一块蛋糕,用瓷碟装着,递给顾北辰:“尝尝。”
顾北辰接过,用银匙舀了一点送入口中。
松软香甜,带着牛乳和蛋香,与宫中点心截然不同。他又吃了一口,点点头:“不错。”
苏清宴自己也切了一块,两人就在暖阁里,对坐分食一个蛋糕。
这场景寻常得像是民间夫妻,让王川看得眼睛发酸——陛下自幼在宫中,何曾有过这样简单的生辰?
吃完蛋糕,苏清宴让王川将食盒撤下,又屏退左右。
暖阁里只剩他们二人。
烛火噼啪,苏清宴看着顾北辰,忽然问:“北辰,你对我,可是真心?”
顾北辰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怔了怔,才道:“朕说过,你是心悦之人。”
“那若是……”苏清宴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若是从此以后,后宫只能有我一人,你可答应?”
空气安静了一瞬。
顾北辰看着他,忽然笑了。不是朝堂上那种高深莫测的笑,是真正开怀的、眉眼都舒展开的笑。他伸手将苏清宴拉到身边,手指拂过他脸颊。
“朕当你要说什么。”顾北辰声音低沉,带着宠溺,“就为这个,专门做蛋糕、唱曲子,拐弯抹角半天?”
苏清宴耳根微热,但坚持看着他不放:“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顾北辰答得干脆。
苏清宴反而愣住了:“……当真?后宫不要了?”
“不要了。”顾北辰捏捏他的耳垂,“有你就够闹腾了,再来几个,朕这皇宫怕是要翻天。”
“那、那江山呢?”苏清宴追问,“江山也不要了?”
顾北辰失笑:“江山自然是要的。你与江山,朕都要。”
他凑近些,呼吸拂在苏清宴脸上,声音又低又沉:“只是朕曾和你说过,如何说服朝臣,对天下有个交代,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苏老板——”
他特意拖长“老板”二字,带着戏谑:“皇商总会这一个月做得不错,但还不够。你要的‘名分’,可比充盈国库难得多。”
苏清宴听懂了。顾北辰这是把球又踢了回来,但踢得光明正大——我给你机会,给你舞台,能不能走到我身边,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苏清宴忽然笑了,那笑容明亮夺目,眼里闪着光。他躬身,抬手环过顾北辰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一言为定。”
但很快就被顾北辰反客为主。
苏清宴搂住他的腰,将人按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间,带着蛋糕甜腻的香气,还有压抑了一个月的思念。
苏清宴被吻得喘不过气,推了推顾北辰的肩膀。
顾北辰稍稍退开,抵着他额头,声音暗哑:“蛋糕很好吃,歌也好听。但清宴,朕更喜欢你这个人。”
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
苏清宴搂着他的脖子,脸颊发烫:“陛缠绵下,我、我明日还要去总会……”
“朕知道。”顾北辰将他放在龙榻上,俯身压下,“所以今晚,早些歇息。”
帐幔落下,遮住一室春光。
这次缠绵与以往都不同。带着多了几分心意相通后的缠绵缱绻。
苏清宴主动回应,便能引得顾北辰更加动情。
事毕,顾北辰唤人备水。
两人沐浴时又在浴池里闹了一回,等回到榻上,苏清宴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
顾北辰从身后搂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背。
苏清宴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顾北辰低声说:“清宴,给朕生个孩子吧。”
苏清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什么?”
顾北辰低笑,将他搂得更紧:“朕说笑的。男子如何生子?只是……”他顿了顿,“朕有时会想,若你我是寻常夫妻,此刻或许已有儿女绕膝。”
苏清宴沉默片刻,转身面对他。暖黄烛光下,顾北辰的眉眼少了几分凌厉,多了温柔。
他伸手,指尖描摹顾北辰的轮廓。
“陛下,子嗣之事,你当真不在意?”
“在意又如何?”顾北辰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皇室宗室子弟不少,过继一个便是。比起这个,朕更在意你。”
为何陛下突然这么直白?
苏清宴心头一颤。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帝王无嗣是天大的事。顾北辰能说出这话,已是将真心剖给他看了。
他靠进顾北辰怀里,轻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总有一日,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苏清宴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你的宠爱,是因为我配得上。”
顾北辰低低笑了:“好,朕等着。”
两人相拥而眠。苏清宴却睡不着,等顾北辰呼吸平稳,他才悄悄睁眼,借着月光看枕边人沉静的睡颜。
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皇商总会只是第一步。他要做的,是真正撬动这个时代的商业格局,创造无可替代的价值。到那时,朝臣也罢,天下人也罢,谁还能说他是靠色相上位的佞幸?
他要做顾北辰的底气,而不是软肋。
翌日清晨,苏清宴醒来时,顾北辰已去上朝。
王川领着宫人进来伺候梳洗,笑眯眯道:“苏公子醒了?陛下吩咐,让您用了早膳再出宫。另外,陛下让老奴把这个交给您。”
王川递上一块令牌,上好的玄铁打造,上刻龙纹,背后一个“辰”字。
“这是陛下私令,见令如见君。”王川压低声音,“陛下说,往后您入宫不必递帖子,持此令随时可来。若遇急事,亦可调动皇城司暗卫三人。”
苏清宴握着沉甸甸的令牌,心头一暖。这是顾北辰在告诉他:我信你,也护你。
他收好令牌,用了早膳出宫。回到城南小院时,林文萧正在院中核对账本,几个孩子蹲在墙角背书。见他回来,都围上来。
“苏大哥,宫里没为难您吧?”林文萧忧道。
那晚顾北辰闯入醉仙楼的事,他后来听说了,至今心有余悸。
“无事。”苏清宴拍拍他的肩,“文萧,山货生意做得如何?”
“正要跟您说。”林文萧担眼睛一亮,“前日河北的掌柜传信,说咱们的货在那边卖得极好,有几家酒楼想长期订。另外,我按您说的,试着收了批药材,转手卖给皇商总会下设的药行,赚了二十两差价。”
苏清宴赞许地点头:“做得不错。不过文萧,山货生意虽好,终究是小打小闹。我想交给你一桩更大的事。”
“您说。”
“京城至江南的漕运,如今被几家大商户把持,运价高昂不说,还时常延误。皇商总会打算组建自己的船队,走官漕,运平价货。”苏清宴看着林文萧,“这事,你敢不敢接?”
林文萧倒吸一口凉气:“漕、漕运?苏大哥,我、我只做过山货……”
“山货能做,漕运为何不能?”苏清宴笑道,“我会拨给你五个老成的掌柜,再让温大人从刑部调两个懂律法的书吏帮你。头半年,我带你熟悉关键环节,之后你主理,我会派老师傅和皇商总会的掌柜从旁协助”。
林文萧看着苏清宴信任的眼神,一咬牙,重重跪下:“苏大哥放心,文萧一定办好!”
苏清宴扶他起来,又看向院里读书的孩子们:“小五,小六,你们过来。”
两个孩子跑过来,规规矩矩行礼:“苏先生。”
“从明日起,你们上午在私塾念书,下午来我这儿,我教你们算账、看契书。”苏清宴道。
石头眼睛瞪得溜圆:“苏先生,我、我也能学做生意?”
“为何不能?”苏清宴摸摸他的头,“读书明理,经商立业,都是本事。我要你们将来走出去,人人提起都要竖大拇指,说这是苏清宴教出来的孩子,个个有出息。”
孩子们小脸涨得通红,齐声应道:“是!”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宴忙得脚不沾地。
白日处理皇商总会事务,调教林文萧和孩子们,夜里还要整理前世记忆,将那些商业理念一点点转化为这个时代可行的方案。
每一步都走得稳,也走得险。因触动对方利益,这一个月,苏清宴收到的恐吓信不下十封,有两次夜里回家,还遭了埋伏。
好在顾北辰给的令牌真有用,皇城司暗卫如影随形,两次都将人活捉了送官。
顾北辰知道后,在朝会上发了大火,当庭罢了两个与涉事商户勾结的六品官,从此再无人敢明着动手。
又过了几个月,时至腊月。
苏清宴正在院里教孩子们堆雪人,一袭月白狐裘,衬得人清雅如竹。
几个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林文萧在一旁算账,时不时抬头笑看。
顾北辰站在月洞门外,看着这一幕,竟舍不得打扰。
还是苏清宴先看见他,眼睛一亮:“陛下怎么来了?”
孩子们连忙行礼,顾北辰摆手让他们起来,走到苏清宴身边,很自然地替他拂去肩头落雪。
顾北辰看着他冻得微红的鼻尖,皱眉,“天这么冷,还在外头闹。”
“难得下雪,让孩子们玩玩。”苏清宴笑道,转头对孩子们说,“今日功课免了,堆完雪人,去厨房让婶子煮姜汤喝。”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
顾北辰拉着苏清宴进屋,暖意扑面而来。屋里烧着炭盆,书案上堆满账册文书,却整齐有序。窗台上还摆着两盆水仙,开得正好。
“你这儿倒比朕的暖阁还舒服。”顾北辰坐下,苏清宴自然地递过一杯热茶。
“陛下今日不忙?”
“再忙也要来看看你。”顾北辰抿了口茶,是他喜欢的雨前龙井,“清宴,你成了众矢之的。往后更要小心。”
“我知道。”苏清宴在他对面坐下,眼里闪着光,“但陛下,这只是开始。等商律推行顺利,我还想办商学,教人经商之道;设商会,让各地商户互通有无;还要建货仓,平抑物价……”
他说得兴起,顾北辰就静静听着,眼里满是纵容。
等他说完,顾北辰才道:“这些事,三年做得完?”
“做不完就五年,五年做不完就十年。”苏清宴看着他,眼神清澈坚定,“北辰,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做。只要你在我身边。”
顾北辰心口一热,伸手握住他的手。
“朕在。”他低声道,“一直都会在。”
窗外雪落无声,屋里暖意融融。两只手交握,掌心相贴,温度直达心里。
苏清宴看着顾北辰,忽然觉得,这条路虽然难走,但有此人相伴,便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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