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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倭寇与海盗 疑神疑鬼


    细长的银针精准刺入穴位, 带起难以言喻的酸胀感,鹿文笙完全不敢直视被扎的自己,只能一味的将头往沈鹤归怀里埋。


    她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被针扎, 好长的针!比容嬷嬷手上的还长!


    感受到鹿文笙在害怕,沈鹤归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行动间带着毫无掩饰的亲近感。


    在场的都是人精, 就是不识医术。


    相互咬耳朵的窃窃私语响起。


    “什么是阳热亢盛,气血乱逆?”


    “应该是欲求不满,气血走岔的意思, 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


    “还别说,看得我都有些感动, 鹿大人方才那速度多快!”


    “是啊!只是啃了下殿下的手指, 居然会激动成这样!是真爱啊!”


    八卦碎语连成了一片嗡嗡声, 鹿文笙听的并不真切,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银针上。


    张蝉逸揪了揪胡须, 搭上脉,满脸困惑不解:“奇了怪了, 怎么没效果,难道是扎不够深?”


    鹿文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蝉逸正色:“殿下,劳您将鹿大人再抱紧些, 千万莫让她移动分毫,方才施针, 怕是浅了!”


    “好。”低沉的应和带动胸腔震动,沈鹤归的手臂应声收紧,没留丝毫余地。


    鹿文笙不停眨着眼, 想挣扎逃跑却动不了。


    她不好!她不要!若能早知有此刻,她一定将沈鹤归约到大街上做任务!再雇两个假刺客帮她!


    又是一阵银针入肉的感觉,鹿文笙万念俱灰,只能找借口安慰自己:扎针总比喝苦药好,一定是上天在心疼她,知晓她昨晚才喝了苦药!


    半盏茶后,张蝉逸收了针,又搭了会儿脉:“正常了,鹿大人试试看,能不能动。”


    沈鹤归松开了桎梏。


    鹿文笙感觉被扎过的地方有些酸痛,疲惫,她不想动,想耍赖皮,就假装没听见,偏偏设鹤归开口了:“起来,你还有问题没回答孤。”


    鹿文笙:“……”就不能放过她?!


    见装不下去,鹿文笙只好扶着沈鹤归站了起来,厚着脸皮开口:“什么问题来着?臣一时想不起来了。”


    沈鹤归眼神柔和:“沿海增兵一事,有何见解?”


    鹿文笙心中一惊:“南面的海还是东面的海?”


    沈鹤归眼尾轻抬,心生疑惑:“南面与东面有区别?”


    鹿文笙顶着心虚,将词句说的理直气壮:“当然有区别!南边是海盗,可以先放放,不用急。东边是倭寇,海盗四海为家,倭寇却是岛上小国,岛国物资匮乏,资源有限,骨子里满是危机感与扩张欲,他们羡慕我们,又嫉妒我们,当我们强到他们只能仰望时,他们会选择结交,一旦我们陷入危机,国力不如从前,他们翻脸会比翻书还快。”


    话落,当即有人不服鹿文笙对海盗的偏袒,反驳:“可海盗劫掠沿海富庶州县时,与倭寇并无不同,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还是有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鹿文笙咬了咬下唇,硬生生憋了会儿才开口:“这位大人可了解过东南沿海的海盗成分?”


    “乱臣贼子,这有什么好研究的!”


    鹿文笙一言难尽的看向沈鹤归,面上的意思很明显:赶紧换个人坐这个位置,作为朝廷智囊团,目光也太短浅了。


    沈鹤归勾了勾唇,亲口递上台阶:“孤倒是很好奇,东南沿海的海盗是什么成分?”


    鹿文笙:“谈成分前,臣想先说一说我朝的海禁政策,海禁,禁止民间出海贸易,限制出口商品,管制沿海民众,本意是为了防范倭寇与其残余势力,出发点是好的。”


    她话头一转:“我以前听过一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沿海土地多是沙滩、沙地,保水保肥能力很差,盐分高,更别提每年夏秋两季还有飓风,根本不适合种植,普通民众不想远离故土,又想养活一家老小,最好的选择便是出海做渔民,或者从事出海贸易。”


    鹿文笙环视一周,目光停在沈鹤归的胸前:“种地不行,海禁一下来,打渔也不行,贸易更不行,他们大字不识,还能做什么?”


    沈鹤归目光微动:“落海为盗。”


    鹿文笙弯了弯眼眸,又偷摸抓了几下刚被扎过的地方,顺势夸道:“殿下就是不一样,见识广博,脑子好使,一点就通!”


    兵部尚书板着脸上前开口:“可我曾在海盗中见过棕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又作何解释?”


    鹿文笙摊手:“很简单的道理,找海盗谈生意。凡是朝廷法度不允许的都是暴利……”


    “鹿大人!别太放肆!”


    沈鹤归抬手,肃声道:“让鹿文笙说!孤想听。”


    转身看了眼说她放肆的面生老头,鹿文笙朝沈鹤归挨了挨,给自己壮胆,继续道:“走私多暴利,我不说,诸位大人都有人脉手段,大可自己去查。没来燕京前,我侥幸结识过几个……”


    鹿文笙话头一顿,委婉道:“结识过几个海外游商,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皇帝正在鼓励发展航海,积极寻找通往东方的新贸易航线。此时此刻,他们有红衣大炮,而我们只有小火铳,诸位大人站在这高殿明堂,为这百万两银子吵的唾沫横飞,不如去看看已经天翻地覆的海外,别墨守成规,只顾眼前小利。”


    鹿文笙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海盗中,有大半是活不下去,被迫铤而走险的渔民与农人,小部分是合作销赃的豪强士绅、接受贿赂的官吏、贪婪的倭寇与远渡重洋来,心怀叵测,意图殖民我朝的西方夷人。”


    鹿文笙拱手行礼,掷地有声:“殿下,您问我有何见解,臣想说,必须增兵大力发展水师,而且禁不如疏!倭寇小国,必须打散他们,否则后患无穷!窝囊退缩,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闭关锁国,未来必会挨打!海盗虽为盗,却与山匪是一个道理,本质上他们有大半都是殿下的子民,我不反对严惩手上有人命海匪,但手上若无人命,希望殿下能招安他们。”


    沈鹤归眨也不眨的盯着鹿文笙,眸色晦暗深沉,只字未言。


    倒是有官员因鹿文笙妄图推翻祖制,与她吵了起来。


    可他们怎么可能吵得过站在巨人肩膀上朝后看的鹿文笙,一个个没讲几句就败下了阵,被怼的哑口无言。


    沈鹤归默默将鹿文笙讲过的字字句句刻入脑中,反复思考斟酌。


    日头渐烈,直照殿脊。鹿文笙独战满堂文武讲得口干舌燥。满殿的哑口无言中,鹿文笙表现优秀,成功被沈鹤归单独留了堂。


    文华殿内,清蒸鲈鱼,银鱼蒸蛋,春笋火腿,葱椒羊肉搭配着时令蔬菜摆了满满一桌。


    鹿文笙猛干了两大碗温茶,终于缓过劲,活了过来。


    渴死她了!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上个朝比跑两遍八百米还累!


    最后一道甜品玫瑰乳羹被冯苟轻手轻脚端上饭桌。


    冯苟躬身道:“菜齐了。”


    沈鹤归淡声道:“都退下,殿门闭合,文华殿十杖内莫要留人。”


    “喏!”


    冯苟垂首领命,领着殿内侍从无声离去,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明媚的日光遮挡在外。


    鹿文笙刚将盛着玫瑰乳羹的瓷勺送至唇边,便撞上沈鹤归凝望而来的目光,只能讪讪放下。


    她抹了抹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沈鹤归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她,黑沉沉的,怪吓人的。


    沈鹤归肃声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孤?”


    他来回斟酌了数遍鹿文笙在朝堂上的言论,不得不承认那些见解鞭辟入里,若非亲身经历过,断不可能有这般真知灼见。鹿文笙一定与海盗或者倭寇有联系,且必定是极为亲密的联系!


    鹿文笙心大,属于不见证据不死心的那种人,她笑嘻嘻道:“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情瞒殿下!”


    沈鹤归抿唇,耐心开口:“此处只有你我,没有君臣,即使你以前做过谋逆犯上的大事,孤也可以不计较,恕你无罪。”


    鹿文笙张了张嘴,强行按捺住涌上的一丝丝心动,再次否认:“真的没有,殿下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有王八犊子在沈鹤归那里说她的坏话了?诬陷的还挺高级,谋逆犯上,啧!误打误撞还真撞对了,可惜啊,肯定找不着证据!


    鹿文笙悠悠然然地给沈鹤归夹了一筷子鱼:“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我不仅年轻好看,托殿下的福还身居高位,定是有人想离间殿下与我的关系,殿下别信他们说的小话。”


    她大大咧咧毫无一点心虚:“空口白牙,谎谁不会扯,我还说我是个女的呢!殿下吃鱼,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鹤归眼神微黯。


    鹿文笙不信他!罢了,还是他自己查,万一篓子捅大了他能帮着兜底,依鹿文笙那贪财的性子,想来不过是做些走私的勾当。


    沈鹤归:“吃完饭,孤着禁军送你去礼部,晚上再派人接你入宫,朝堂上那帮官员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一通毫无顾忌的言论,定已招杀身之祸。”


    鹿文笙夹肉的银箸悬在半空,难以置信:“不会吧!他们不都是殿下提拔的?”不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鹤归叮嘱道:“满堂朝官,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信,孤提拔他们有孤的目的,其中缘由,眼下还不能与你细说。”


    鹿文笙哽住:“……”


    为什么不早说!江心补漏,不觉得太晚了吗?她当初应该吃点苦习武的,好后悔!


    性命无忧时鹿文笙可以活的没心没肺,一旦明确知晓有人要杀她,就开始疑神疑鬼。


    第十次望向窗外来回抖动的树枝后,鹿文笙实在是忍不了,她抱着枕头被子摸去了正殿。


    今夜是冯苟守夜,他倚靠在廊柱上见着换身衣裳就能去上朝的鹿文笙时惊的合不拢嘴。


    冯苟悄声道:“鹿大人,月亮都到天中央了,您这副摸样,是要作甚?”


    鹿文笙悄然数了数殿门前的禁军,被子一铺,枕头一放,就往地上一坐,语出惊人:“找大伴睡觉。”


    对上鹿文笙笑盈盈的双眼,冯苟直接打了个哆嗦:“鹿大人慎言!老奴年纪大了,惊不得吓。”他若是和鹿大人躺了一个被窝,估计明早别说全尸了,骨头渣子都不一定能留下。


    鹿文笙的本意是想有人陪她,并不是真想与人睡一个被窝,所以听完冯苟的拒绝之言后,就打算躺下睡觉。


    忽然,殿门被修长有力大掌拉开,沈鹤归穿着同早上一样的里衣站在门后,轻声开口:“去殿里睡,地上凉。”


    鹿文笙双眼一亮,当即起身开始卷被子,拿枕头,嘴上还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就不与殿下客气了。”


    整个燕京,最安全的应该就是沈鹤归的寝殿了,她一定要将地毯睡秃再回家!——


    作者有话说: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韩愈《原毁》


    第62章 三月三 查鹿文笙


    鹿文笙计划的很好,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料到沈鹤归居然会邀请她上床睡觉。


    虽然昭武殿铺了厚厚一层地毯,但地面就是地面, 地毯加上被子, 睡上去还是硬的,而且还睡不熟。


    鹿文笙没怎么犹豫就妥协了。


    然后变数又来了。


    沈鹤归端坐在塌边,手执杯盏, 正要喝水,他眼尾轻抬,黑浓的眉峰被带的高高的:“孤允你上榻, 但被子不行,沾过地面,脏了。”


    鹿文笙的脑袋上冒起一堆问号, 不明白沈鹤归怎么突然犯起了洁癖。


    昭武殿正门前的月台与栏杆一天最少擦五六遍, 比她在家用的脸盆还干净, 而且她垫一层盖一层,正要拖上床的是盖的, 不是垫的。


    大半夜的,鹿文笙困到不行, 犯懒,便不想计较争辩了,将被子往边上一堆就上了床。


    她坐在床边没有一点扭捏, 十分洒脱:“行,殿下是想睡里头还是外头?”


    沈鹤归的床真大, 感觉能睡五六七八个她,话说他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不觉得寂寞吗?这么大的床, 刺杀沈鹤归都得拿马槊来砍,刀剑都太短了!


    “都可。”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沈鹤归细思片刻,又倒了一盏,靠着杯壁饮下一半,极为自然地将剩余半盏递给了背对他的鹿文笙,好似随意一问:“喝水吗?”


    鹿文笙回头看向清澈透明的温水,犹豫了一下。


    她并不想喝水,因为起夜麻烦,但沈鹤归递的,好像还是喝了比较好。


    “喝,殿下你对我真好!我想睡里头。”


    饮下半盏水,她砸了两下嘴,有些疑惑:怎么沈鹤归递给她的酒水都是香香的?


    鹿文笙一时没想通,暂将原因归结到了原书的设定上。


    限制文男主,本身就是变变态态,奇奇怪怪的,体香重些,易溶于酒水很正常!


    舒舒服服躺倒在柔软安全的大床上,鹿文笙侧头看向依旧在桌旁饮水的沈鹤归,开口道:“殿下不上来?”


    “你先睡,孤有些事情没想通。”


    不上来好,不上来她能安然入睡。倒不是介意男女有别,而是不太自在,虽然这些时日与沈鹤归走的极近,但她明白,追根究底,他是主她是仆,他手上的权利比她大,真把人惹倒毛了,她依旧是畏惧的,这份畏惧来源于权利身份的巨大差距,来源于以前日积月累的小心翼翼。


    偌大的内殿只燃了一盏烛火,十分昏暗。她翻了个身背朝外阖上了双眼。


    原以为要等一等,酝酿一番才能睡着,不料刚闭眼困意便如山倒般席卷而来。


    沈鹤归暗数着鹿文笙的呼吸频率,确认人已陷入深眠后,才上床将人半搂入怀。


    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雪白长尾幻化而出,占满整张床榻,只给鹿文笙留了一小块地方睡觉。


    凝视着她安然的睡颜,沈鹤归心念一动,调动细长的尾巴尖缠上了鹿文笙手腕,开始闭目养神。


    被舒适的体温一点点浸润,他贪恋的蹭了蹭,缠的更紧了些。


    方才,他早就听见了鹿文笙的脚步声,之所以没立马去开门,是担心鹿文笙求欢于他。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冲动褪去后,他又不自觉犹豫了。


    鸦羽般的长睫簌簌抖动,沈鹤归长舒一口气,复又睁开了双眼。


    他的内心开始交战。


    这些时日思来想去,他决定做上面那个。


    方才鹿文笙饮了他的毒,此刻绝对不会醒,要不先看看,只看看,不做什么,应当算不得趁人之危。他没见过人类的后面,有些担心匹配不上,会弄伤鹿文笙。


    沈鹤归的目光流连到了鹿文笙的下半身。


    长尾滑动摩擦发出窸窣声,刚卷起被子一角,他却又陷入了踟蹰。


    可万一他起欲失了控……


    罢了,还是再寻机会吧,将人吓跑了就不好了。


    沈鹤归轻抚了数下鹿文笙嫣红的唇瓣,随即,一个不染欲念的吻如轻羽般落下,一触即离。


    天际微明时,沈鹤归穿好衣裳走出了殿外,他对守在门前的冯苟淡声吩咐:“将林守白与罗江昇喊来。”


    冯苟:“喏!”鹿大人在,殿下居然还能起这么早。


    昭武殿周围的树木高大翠绿,除了冬季,每日天将亮时都很热闹,麻雀、杜鹃、黄鹂、喜鹊的叫声此起彼伏,逐渐连成了一片。


    沈鹤归微微抬手,就有一只路过的画眉停在了他的指间,歪起小脑袋,用乌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他用指腹轻轻捋了几下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画眉非但不怕,反而舒适地眯起了眼,而后发出细细的啁啾声。


    沈鹤归的眼底浮起笑意。


    和鹿文笙真像,都喜欢被摸脑袋。


    原本昨夜就该召见他们的,可当他想收起尾巴时,发现尾尖已被鹿文笙无意识攥紧了,稍稍用了点力气才抽出。


    不等他下床,鹿文笙却像是骤然坠入了梦魇,眉心紧蹙,呼吸急促,如何低唤也醒不过来。没办法,他只好将人重新抱入怀中哄着。


    他轻轻连拍着鹿文笙的后背,不见效;将尾巴重新塞入鹿文笙手中,还是不见效。


    直到他无奈抬手,用指尖缓缓梳理过鹿文笙鬓边汗湿的碎发,人才安静下来。


    于是整个后半夜,他都坐守在了鹿文笙身边,一遍遍梳理着蓬松柔软的发丝。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沈鹤归止住回忆,放走了指间上的画眉。


    林守白:“参见殿下。”


    罗江昇:“参见殿下。”


    沈鹤归抬手让二人起身。


    沈鹤归:“守白,着人出趟海,查一下鹿文笙都在和他们做什么生意。”


    他停顿片刻,侧身对罗江昇道:“你也去,昨日鹿文笙说的红衣大炮,想办法弄几架回来研究一下是怎么造的。”


    罗江昇迟疑:“若战事起,剩下的精兵由谁带去沿海,万一臣没回来,殿下难道要亲赴战场?”


    沈鹤归淡淡道:“有何不可?”


    罗江昇心直口快:“那朝堂政事又该托付何人?”


    沈鹤归理所当然道:“不是有鹿文笙。”


    边上的林守白动了动唇,最终没忍住:“殿下不担心鹿大人太年轻,压不住那帮老狐狸。”


    沈鹤归笃定:“鹿文笙可以的,可别小瞧了鹿文笙。”


    说着,沈鹤归将鹿文笙仿写的圣旨拿出来交给了林守白,他道:“这是幽禁肃王的‘圣旨’等早朝结束,直接宣了。”


    林守白愕然:“这个时间点,放了肃王会不会不合适?万一他趁机搅浑水,后果不堪设想。”


    沈鹤归转了两下黑漆漆的眼珠,意味深长:“没什么不合适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那蝉是不是真蝉。”


    *


    鹿文笙迷糊着醒来的时候,心头惊了一下。


    几点了?怎么没人喊她起床?好安静啊!


    恋恋不舍地在超大床上转了一圈,鹿文笙挠头站了起来。


    怎么感觉头发油了不少,明明昨天才洗过!一定是昨天超负荷用脑了,得搞点核桃补补。


    她这一觉睡的又沉又累,因为做了个一直在游泳的梦,海上浪急水深,梦里的她总是手灵腿不灵,或者腿灵手不灵,游的十分费劲,好不容易手脚都灵了,比她大腿还粗的海草又缠了上来,扯都扯不开!


    鹿文笙伸着懒腰,同时打了一个大哈切。


    感觉还能再睡睡,好喜欢沈鹤归的床,又大又软,明明昨夜睡了两个人,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抬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鹿文笙后退两步,又将自己烙了上去。


    舒服!爽!她今晚还要继续爬沈鹤归的床!


    冯苟听见内殿传来的细微动静,站在屏风后低声问道:“鹿大人,您起了没?”


    “起了,起了!”坐起身,鹿文笙低头细细查看过领口与裤带后才走了出去。


    清脆的击掌声传来,手端托盘的侍从分列左右,呈上琳琅满目的衣裳饰品。


    鹿文笙原本还在愁今日穿什么,这下完全不愁了。


    放眼望去,全是各种颜色的新衣裳还有配套的漂亮发冠与腰饰。


    “大伴,这全是太子殿下给我准备的?”


    鹿文笙拿起一个金光闪闪的发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纯金!她喜欢。


    见鹿文笙开心,冯苟也笑了起来,他道:“是的,殿下特意吩咐内官监赶制出来的,鹿大人瞧瞧今日想穿哪一套。”


    鹿文笙没太纠结,一眼便看中了最边上那套红边白底,绣着红梅的广袖圆领袍。


    “我穿它。”


    冯苟笑眯眯夸道:“鹿大人真是好眼光,这件袍子用的可是今岁新贡的暗花罗,与方才您拿过的红宝石金冠可是绝配!”


    他眼风一扫,“还不快带鹿大人去更衣梳洗!”


    鹿文笙连忙阻止,“我自己来就行。不习惯别人伺候。”


    冯苟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您和殿下还真像,都不喜旁人伺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诚不欺他!


    “巧合而已。”她略微停顿,“劳大伴帮我寻一根红发带来,我还没加冠,金冠就不带了。”


    冯苟一拍前额:“哎呦!是老奴思虑不周!”


    “小事!大伴言重了。”


    三月三,阳光明媚,春风送暖。


    摇着从冯苟那里借来的白底洒金扇,顶着新鲜出炉的八字碎毛刘海,鹿文笙成功化身为马路杀手。


    推开第三十八个妄图靠近队列的少女,禁军统领薛浔远实在是受不了了。


    “鹿大人,要不您还是上马车吧!今日上巳,人多杂乱,万一刺客混在其中刺杀你,防不胜防。”这帮文官想一出是一出,通往礼部的近路不走,偏要选这最远的一条。


    鹿文笙抬手揉了揉快眨抽筋的眼皮,抽空道:“昨日闭眼想到了半夜,觉得刺客这种东西不该防,应该钓,他们越早上钩,你我越早解放。”


    她话头一转,“薛大人,您订婚没,这满街的靓丽闺秀,有没有看上眼的,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环然四顾,薛浔远嘴角微动,无奈吐槽:“大人,别说闺秀了,连同性都在看大人!”


    鹿文笙得意地撩了撩额前刘海:“正常,我特意找冯大伴要了套眉笔,妆粉还有口脂,想要俊到男女通吃,岂能不好生打扮?何况上巳还是情人节。”


    她凑近薛浔远,悄声道:“你猜他们会不会派个漂亮女刺客来?今儿我可是把腿毛都给刮了!”


    薛浔远瞥了眼鹿文笙雌雄莫辨的脸,默默远离了她。


    燕京朝官圈里的流言他全都听过,其中有一条传的是:鹿文笙是太子殿下的入幕之宾。他以前是不信的,方才近距离瞧了两眼鹿文笙,突然觉得他该信!


    家中五岁幼弟的皮肤都没鹿文笙白细,以前节宴上遇见的名门贵女亦没鹿文笙英气好看,尤其配上暖色的日光,很难不眼前一亮。


    余光扫见不动声色远离她的薛浔远,鹿文笙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上巳,是用来立人设的好日子,这怕那怕,扭扭捏捏,肯定会惹人怀疑!但她这般肯定不会!


    顶多有看不过眼的损她两句娘娘腔,学太监涂脂抹粉,没有男子气概,不走正道勾引良家妇女。


    议论声越大,越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女子,因为全都去关心她的花边新闻了。


    鹿文笙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接过了一个浅蓝色的香包。


    她身后的薛浔远踌躇片刻,没忍住:“你随便收女子的东西,太子殿下知晓了会不开心的。”


    鹿文笙:“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惹殿下不开心的。”


    薛浔远:“……”他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作者有话说:等鹿鹿取个婚贴就是晚上啦。[狗头]


    第63章 他亲了 白鹤栖鹿


    鹿文笙笑眯眯的朝楼上的小姐姐招了招手, 顺手又收了一条撒过香粉帕子。


    近些时日她得高调些,早些将想杀她的人钓出来,节省了人力, 说不定沈鹤归还会夸她!进而奖赏她!


    渐过午时,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原本靠近官署的街道并不热闹,却因鹿文笙的存在聚集了不少人。


    萤娘攥着被小心包裹好的婚贴, 在人群里挤得鬓发都松了,才来到了鹿文笙的背后。


    “闲杂人不准靠近!”


    理所当然,萤娘被侍卫拦了下来。


    萤娘没办法, 只好扬声喊道:“郎君,我来给你送东西。”


    熟悉的嗓音入耳,鹿文笙闻声回头, 双眼一亮, 当即挥退侍卫, 道:“自家人,快放她进来。”


    眼见鹿文笙亲手将萤娘拉入了由禁军圈起的人墙内, 细碎的讨论声顷刻响起。


    “她是谁?凭什么?长得也没我好看!”


    “好羡慕!我要让阿爹去给我说媒!”


    ……


    薛浔远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带着我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不能说的痛苦。


    萤娘先将婚贴交给了鹿文笙,嘱咐她收好,而后又将后背上的包裹递给了她:“郎君, 这里面是夫人给你准备的换洗衣物。夫人还托我给郎君带句话:三月十五前安心上值,不用惦记家里。”


    随意将婚贴揣入怀中, 她顺手拍了拍萤娘裙上的尘土,“知晓了。你这是在哪里摔的,全是黄泥?”


    萤娘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夫人临时起意想做咸鸭蛋, 我早晨出了趟城,挖泥的时候露水重,不小心滑了一跤,反正回去还要和泥调盐,索性就不换衣裳了。”


    鹿文笙不疑有他,摸出了方才在宫里顺的玉扣:“拿着,去换身漂亮衣裙,女孩子上街,就该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谢郎君,那我走了。”


    背过身,萤娘重重呼出一口气。


    今日天蒙亮,家中就来了客,一位与郎君容貌相似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女人与一双儿女登堂入室,说是来寻亲。


    她与夫人加上承桑,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所有人都绑了,关去了柴房,同时也知道了中年男人是郎君的生父鹿昀致。


    郎君虽为女儿身,却是那么的优秀,她不明白,为何亲父一上门就要求郎君辞官致士,还说族中的表少爷和小姐已出发来了燕京,想让郎君帮着引荐婚事,拜访名师。


    这些年跟着郎君,她也算见过世面,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愿别出意外,让郎君夜归。希望海上的人能来快些,尽早将麻烦接走关起来。


    进入礼部衙署后,鹿文笙专心办起了公务,偶尔抬头看看窗外估算着时间。


    酉时整,更鼓一响,鹿文笙迫不及待撂下毛笔就朝外冲去。


    小元虽然被没收了,但任务还是要做的,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带沈鹤归去喝酒,若有机会下药,就迷晕他,若没机会,就灌醉他。


    反正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亲上一百秒,还有婚书,也得给沈鹤归递上。


    在考簿上匆匆签退,鹿文笙径直朝渡鹊桥赶去。


    今夜难得无宵禁且城门大开,还没天黑,便已灯火如昼,人如星子。


    也不知沈鹤归到了没有,但愿是她先到。


    有商贩见鹿文笙衣料华贵,趁机上前推销:“公子要不要买盏灯笼?马上天就要黑了。”


    有一就有二。


    机灵的见鹿文笙放缓脚步,也围了上来。


    “公子要不要买糕点?”


    “要不要看看香囊?”


    鹿文笙不喜突然的纠缠,正要拒绝他们,目光却无意扫到了对面摊上的簪子,止住了脚步。


    那雕的是鹿角与鹤,挺有创意啊!


    她脚步一拐,去了对面的簪摊。


    “这簪子怎么卖的?”鹿文笙随意指了一支木簪子。


    “二十文。”


    鹿文笙点点头,装作随意看看,又问:“你这桃木簪雕的挺精致,尤其那鹿角与鹤,那只是什么价格?”


    “三百文。”


    “……为何相差这么多?能不能便宜些?”有点小贵。


    那摊主上下打量了几眼鹿文笙衣着,很是嚣张:“就是这个价格,爱买不买,这款不愁卖!”


    时下,小有家资之人,偏好金簪玉簪,木头簪子一贯是不受欢迎的,撑死百文,她就没见过卖这么贵的桃木簪。


    “拿两只包起来。”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鹿文笙微讶:“殿……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见摊主要包,鹿文笙赶忙阻止:“我们不要,把我们当猪宰呢!又不是名贵木材,桃木还容易折断。”


    鹿文笙一开口,摊主当即有些不开心了,随即恍然:“你不是看了《白鹤栖鹿》才来买的?”


    “什么白鹤欺路?”什么鬼?她不过好好上了几天班,消息就闭塞成这样了?!


    摊主满脸惊讶:“话本啊!销量可好了,你一点都没听过?”


    鹿文笙哽住,怪不得敢卖三百文,原来是话本的周边。


    沈鹤归笑了笑,继续对摊主道:“包两只。”


    那摊主对上沈鹤归的笑容,当即明白他是看过的人,便道:“你身旁这位公子肯定看过,你可以找他借,这样吧,我见你俩神似书中主角,减两文钱,好事成双。”


    鹿文笙:“……”可真会做生意!还神似主角,可真会扯!


    之前卖灯笼、香囊的摊主见鹿文笙不是那种一哄就会花钱的公子哥,瞬间就散了。


    人流如织,两人在喧嚣的街上并排走了数步。


    鹿文笙把玩着桃枝簪,转手就插到了自己头上。


    设计的真好看,上司买的,不要白不要,毕竟都是用血汗换来的!


    不过沈鹤归日理万机,肯定不会看话本这种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有些饿了。”鹿文笙侧过头,提议:“我们去酒楼吃完饭再逛?”


    沈鹤归的目光落在木簪上,语气平稳:“你先吃,孤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他正愁该如何开口。


    沈鹤归接过便衣侍卫递上来的长剑,将其交到了鹿文笙手上,“保护好自己,安插在你身边的人手孤要调走一半。”


    鹿文笙愣怔着接过,冰凉的剑鞘触到掌心,没由来的涌上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沈鹤归没想着瞒:“城东满载漕粮的官船起了火,火势已蔓延到相连的船只和岸边的临时仓棚。”


    她的心底骤然一空。


    一艘大型漕船可装载数百石粮食。一把火下去,牵连仓棚,至少数千石粮食将会化为乌有。这相当于抹掉了一个县乃至数个县全年的税粮。


    而且漕船的造价还不便宜。


    为何偏偏是上巳,她不信这是意外。


    沈鹤归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鹿文笙的肩膀:“别担心,孤能解决,只是要晚些陪你过上巳了。”


    鹿文笙心头一暖,有些感动,沈鹤归对她也太上心了,火烧眉毛了却还要先来找她。


    “大局为重,殿下去吧,我在桥下的第一家酒楼等你。”到底哪个王八犊子在和她作对,偏偏挑在她要做任务的时候放火!还挺缺德,烧粮食!


    目送沈鹤归走远,鹿文笙欣赏了会儿新得的剑。


    好剑,刃文流畅,血槽均匀!


    一直猥琐跟在她身后的沈丝见沈鹤归走了,慌忙催栗云。


    “皇兄走了,快去把鹿文笙绑来,本公主今日一定要将生米煮成熟饭!”


    “众目睽睽的,会不会不太好,鹿大人已是今非昔比,万一闹大了,不好收场,而且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方才看鹿大人的目光怪怪的。”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沈丝偷感很重的扫了眼周围,“人是有点多,那我们再等等。”


    也不知为什么,她明明送了花宴请帖去鹿文笙家,却没收到回帖,想着退一步,亲自送,结果总找不到机会,还遇见了几次大皇兄,被数落了一顿,说她不务正业。


    她真的比窦娥还冤,上辈子兢兢业业搞事业,早早将自己蹦跶死了,这次摆烂,一心想找个好人嫁了,却又嫌弃上她了,还给她请了一堆夫子。


    栗云:“动了,鹿大人动了。”


    沈丝:“嘘嘘!声音别太大,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万一鹿文笙的听力与我皇兄一样好,就完蛋了!跟上。”


    越临近闹市,人流越是汹涌,鼎沸的人声,缭乱的灯火,结伴呼朋的人群,既无序又整齐,鹿文笙惦念着沈鹤归,便没注意到身后缀者小尾巴。


    她没进订好的包厢,而是独自在大堂临窗处开了一桌,点了些糕点垫肚,独坐到了天黑。


    河对面的石阶上聚集了不少男女老少,她们嬉戏打闹,相互赠着柳圈花冠,分享者刚买的芍药与牡丹,有孩童哭闹着想要草把上的麦芽糖,父母被缠的没办法,只好妥协。


    她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有些寂寞。


    没来燕京前,她忙着生存,忙着科举,每分每秒都很珍贵,根本无暇过节,来燕京后,有商廉与霍谦陪她,三人间无话不谈。


    此时此刻,想要找人作陪,却发现认识的人里,喊谁来都不合适。


    官场无朋友,燕京无知己,满目热闹,皆与她无关。


    出神间,隔壁桌不知何时已落座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二人耳鬓厮磨,笑语温存,那蜜里调油的亲昵,让鹿文笙感到艳羡。


    突然想谈甜甜的恋爱,喜乐则聚,喜去则散的那种。


    “哎,你们快看,城东那边的天都红了!”


    “真的诶!你吃好没有?”


    “差不多了,一起去看看!”


    思绪被乍然涌起的议论声打断,鹿文笙心尖一颤。


    沈鹤归都亲自去了,又临近水边,大火应该遏制住了才对。


    鹿文笙猝然起身疾走向门外,抬头上看,只见半片天空都被染成了黑红色,隐约间还能闻到草木被烧焦的味道。


    这么大的火,怕是根本没灭!沈鹤归呢?他是不是出意外了?她任务还没做啊!


    来不及细思,鹿文笙握着剑,拔腿就往城东跑。


    店小二目瞪口呆,衣着如此华贵,居然不付钱就跑了,吃霸王点心。


    他连忙拔腿追了上去,“客官,你点心钱没给!你不给,掌柜会扣我的月钱!”


    街对面的黑巷。


    栗云激动的晃了晃沈丝:“公主,鹿大人跑了,快起来,别睡了。”


    沈丝被她晃得惊醒,下意识斥道:“那你还不快追!”


    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睡着凉了,鬼天气,白天那么热,晚上这么凉。


    栗云如梦初醒:“哦,好。”


    擤了擤鼻子,沈丝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打算跟上,结果一出巷子发现,全是她不认识的身影。


    她莫名想起了沈鹤归上辈子对她嘲讽:早点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找个心眼多,又爱她爱到要死的夫君嫁了,多做善事,争取下辈子可以多长几个心眼。


    沈丝喃喃:“完了,又搞砸了,白蹲了一下午。”不过鹿大人是真帅啊!想要!


    一场火烧的天地变色,很多人都涌向了城东。


    鹿文笙赶到的时候,锦衣卫已将事发地团团围起,禁止百姓涌入。


    鹿文笙挤上前亮出牙牌:“有要事,放本官进去!”


    盯着牙牌与鹿文笙的脸,守门的锦衣卫陷入了犹豫。


    这位鹿大人可是殿下的心头肉,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正当僵持之际,满脸黑灰的林守白恰好路过,他的目光在鹿文笙面上一停,随即沉声吩咐:“放人进去。”


    “多谢。”鹿文笙收起牙牌,刚想问沈鹤归人在哪里,却发现林守白早已快步离去。


    她循着林守白来时的方向深入,沿途见到的俱是烧焦的断木与忙碌的兵丁,偶尔还能看见被匆匆抬走的伤患。


    火光滔天,热浪加身,绵密的忧虑一点点聚集到胸口。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断木不堪烈火侵蚀,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快将水抬到殿下那边,那边有发现!”


    见他们往火势最汹涌的地方跑去,鹿文笙抬脚就追了上去。


    男主就是不一样,好好的太子不在后头坐镇,居然往火堆里跑,嫌自己命长!


    忧虑与火气一齐涌上心头,因此当鹿文笙在通天烈火前寻到沈鹤归时,整个人都有些不理智,也忘记了尊卑。


    耳廓微动,沈鹤归迟疑了一瞬才转身:“你怎么来了?”还以为是幻觉。


    “怎么?我不能来来找殿下?”她理直气壮,“天都红半边了,担心死我了!”


    伸手非常细致的将沈鹤归检查了一遍,鹿文笙松下一口气,“还好没伤着。”


    四处都是飘飞的灰黑碎屑,地面上也都是水渍与泥浆,鹿文笙一路跑来,不仅衣裳,连俊俏的脸蛋都变得脏兮兮的。


    但沈鹤归没嫌弃,反而觉得此刻的鹿文笙非常让他心动。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惦记他的生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被烈火灼一下不会如何,但鹿文笙会,但她还是来了,为了他的安危而来。


    心随意动,沈鹤归低头在她唇角落下轻柔一吻,带着歉意:“是孤的错。”


    鹿文笙:“?!!”——


    作者有话说:一心想着快点写到让我上头的情节,然后……忘记看时间了,结果还没写到[爆哭]好恨我这该死的手速……[化了]


    第64章 你疯了 男人你都亲


    震惊之色漫上眼底, 她倏地瞪大了一双美目,瞳孔收缩,双唇轻颤。


    太过匪夷所思时, 人总是难以在第一时间选择相信, 会下意识逃避并欺骗自己,妄图一觉睡醒,万事万物还是原来的样子。


    鹿文笙自然也不例外。


    纤细的四指轻放在被沈鹤归吻过的地方,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巧合,一定是巧合!沈鹤归只是不小心蹭到了她,都怪她生的太矮, 没到一米八!一定是这样的!


    见鹿文笙抱着唇角木在原地,沈鹤归只当她是乐极而呆,毕竟这可是他头次在鹿文笙清醒的时候回应她。


    如此想着, 他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话语里满是愉悦与亲昵:“此处于你而言太过危险, 孤先带你离开,放心, 损失都在孤的掌控内。”


    温热一触即离,随即, 带着薄茧的指节一点点嵌入她的指缝,十指紧密相扣,灼人的热意顿时从交握的掌心炸开, 如藤蔓向上生长,缠的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心跳如鼓, 震得耳中只余下一片刺耳的嗡鸣。画面入眼,一切都成了黑白两色的慢镜头默片。


    她看见林守白指挥兵丁运来了大量的沙土与棉被棉衣,而后沈鹤归与他交代了些什么。


    掌管粮仓漕运的各路官员小心翼翼的缩守在一旁, 似待宰羔羊,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背后是漫天黑烟,冲天大火。


    细密的长睫抖动,迟来的惊惶乍起。


    场上这么多人,不觉得堂堂太子,牵着同朝官员的手,情况不对吗?还是说,他们都知道沈鹤归对她有好感?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她慌乱如麻,越想理清头绪,大脑却越是混乱。


    察觉到掌心染上的黏腻,沈鹤归弯着眼眸开口,“别怕,只是洒过猛火油而已,用沙土盖上,很快就能灭了。”


    鹿文笙动了动唇瓣,想张嘴亲自问,却发现嗓子眼好似被堵住般,完全失了声。


    熟悉的幽香蔓延周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鹤归用他的衣袖沾了点清水,细致擦去她手心上亮闪闪的汗液。冰凉掠过手心,激起绵密的战栗。


    旋即,微凉的衣袖又覆上了她的脸颊,那动作,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历史上和皇帝搞基是什么下场来着?


    董贤自杀,韩嫣被太后赐死,邓通被革职抄家,饿死街头……


    鹿文笙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她应该把俊脸和性别一起藏起来的!沈鹤归皎如明月,又身处高位,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见过,居然也能被她这张脸蛊惑弯了?!


    对,蛊惑!


    蛊惑都是暂时性的,把话说开就好!大不了她不干了!她走还不行!就是可惜了,她刚打算好好上班,做一番大事业!


    强自镇定,她点了点头,硬挤出几个字:“我去外面等殿下。”


    大事为先,还是等沈鹤归处理完漕仓失火再说。


    沈鹤归宠溺的笑着,又替鹿文笙理了理火红的发带。


    “好。”有些太乖了,脸皮也薄,居然不敢看他。


    林守白快步而来,将几片用帕子包好的陶罐碎片,递给了正痴痴望着鹿文笙背影的沈鹤归。


    “殿下,火情已控制住了,我在水边找到了几片没被火烤过的酒坛碎片,上面不仅有火油的味道还有桂花香。”


    沈鹤归伸手接过,凑近细闻了两下,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宫里如何?那老不死有没有被接走?”


    桂花酒,沈照喜欢的东西。他是借这场火,下战帖?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林守白低声道:“不出殿下所料,大火蔓延,您调兵救火,那边就立马开始行动了,半刻钟前,陛下已被人接走,我们的人是一直跟还是直接杀?”


    “跟。”沈鹤归言简意赅。


    林守白有些忧心:“今夜城门大开,放虎归山,恐怕于殿下不利。”


    沈鹤归嗤笑道:“福祸相依,乐极生悲。沈瑞抢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想办法抢回来!守白,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我的秘密你都知晓,你说我是什么?”


    林守白握刀的手微微发紧,愕然半晌后才艰难的吐出一字:“……蛇?”


    “呵!”沈鹤归讽笑一声,怅然道:“罢了,速速去备一艘花船与酒菜,让鹿文笙去花船上等孤。”


    “是。”自从去了皇陵,殿下真是越来越让人难懂了。


    黑夜恢复成原本的色彩,最后一点余烟也被浸过冰凉河水的泥沙搅散。


    小船随着水流来回荡漾,夜风深重,鹿文笙突然觉得胳膊有些冷,忍不住来回搓了两下。


    “久等了。”沾染着体温的外袍被沈鹤归披到了她的肩头。


    “还好,殿下比我预料的来的早,粮仓着火,处理好表面的火情后还要防止阴燃,同时需安排人手清除积水、灰尘、烧毁的杂物和报废的粮食,在确保人员安全的前提下……”


    “你在紧张?”沈鹤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鹿文笙紧绷的面容,打断了她的后言,“还是有些生气了?”


    他摆手让锦衣卫划起了船,又安抚道:“还有半个时辰才至子时,船划快些,赶得及同赴渡鹊桥。”


    掌心再次被黏腻感占据,明明沈鹤归是笑着,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但她就是觉得难以呼吸,连牙齿都忍不住打起了颤。


    “我……我没生气。”她怎么敢。


    方才独自坐在船上,她思量了许久,觉得是任务的锅,她做的第一个任务是表达生理性喜欢,结果后面嘴巴不受控制,顺便表白调戏了沈鹤归。


    再后来雨天遇刺,她又玩擦边救了沈鹤归,再是醉酒说情话,还说了不止一句,说到底,沈鹤归弯了,她也有责任。


    目光落在沈鹤归执盏的手上,鹿文笙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稳住了声线:“殿下,实不相瞒,我并不想和你搞断袖,三月既望,我就要成亲了。”


    她将摩挲了数遍的婚贴放到桌上,轻轻推给了沈鹤归,“我与萤娘年少相识,情深意笃,此生非她不娶,殿下很好,但我粗陋,只有一副好相貌,着实不配与殿下在一起。”


    将早已备好的话语掷出的那一刻,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并未降临。相反,一股更沉的重量压上了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船舱内的空气不知何时凝固了,沈鹤归眼底的柔和寸寸碎裂,再次涌上的全是凛冽的寒意。


    捏着茶杯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随即茶盏发出碎亡的闷响,温水四溅,将‘婚’字晕染到面目全非。


    他满脸满声的不可思议,“和女人成亲?不想搞断袖?情深意笃?非她不娶?”


    他猛的站起,高大的身影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倾覆下来,将鹿文笙完全笼罩在了他的影子里。


    细茧遍布的大掌一把抓起那张婚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压着怒气恍然道:“是不是有人要挟你了?是谁?别怕!将人都告诉孤,孤有能力解决他们!”


    “殿下!”鹿文笙嗓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没有人要挟我。”


    行至江心的船不知在何时停了,一阵风来,拂的轻纱乱舞,影影绰绰。


    “呼”一声,被灯罩保护的好好的烛火不知为何灭了。


    顶着骤然暗下的视野,鹿文笙将沈鹤归搭在她肩头的外袍取下,放到了一边,又说了几句足以淹没沈鹤归所有理智的话:“婚是我自己想成,从始至终,我对殿下只有君臣之义,别无他情!”


    江风更大了,吹得船头的灯笼剧烈摇晃,明灭的光影掠过沈鹤归的脸,将他此刻的神情切割得晦暗不明,风雨欲来。


    “君臣之义,别无他情?鹿文笙,你敢说你对孤没有一点好感?见一次便让人心动一次的话不是你说的?”


    “还有城门前,入幕之宾,偷梁换柱,想着法子送暖衣?再近些日子,孤问你床榻间喜欢在上还是下,你也是满心欢喜,说都可以!”


    婚贴被沈鹤归攥的稀碎,洒金纸屑扬了一地,他一把掐起鹿文笙的下巴,带着压迫感逼近:“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方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鹿文笙动了动唇,对上他气到通红的眼尾,没敢吱声。


    原来这么早沈鹤归就对她动心了!可当时,她明明在羞辱捉弄他!这该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啊!


    硬要解释清楚,估计沈鹤归会气到当场捂死她!多说多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好好好!真是极好!”见她沉默不语,沈鹤归气极而笑,“孤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最后两盏灯笼被茶盏打落,沈鹤归身前的小案被他一掌掀入河中。


    眼前骤暗,又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桎梏,鹿文笙来不及惊呼,灼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袭了她的五感,带着强势与决然的狠厉。


    所有的挣扎被强制镇压,呼吸被尽数掠夺。


    慌乱间,她用尽全力咬向了他的下唇,迫他停歇,“沈鹤归,你疯了……男人你都亲……唔……”


    沈鹤归低笑一声,用鼻尖轻蹭着鹿文笙的脸,贴耳低语:“疯?这就算疯了?”


    他用力扣紧她的后脑,将唇角的笑意勾的极大,语气诡谲而幽凉:“孤不光要亲你,还要你!从头到脚,从身到心,都将尽归于我!鹿文笙,我要是你,就乖乖闭嘴。”


    艰难咽下混着幽香的唾沫,她竭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沈鹤归,却只得了个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慌乱,畏惧,后悔等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间,无声侵蚀着她的理智,她方寸大乱,口不择言,再次惹毛了沈鹤归。


    “我不喜欢殿下,只爱萤娘,强扭的瓜不甜,上了床我也石更不起来!”


    沈鹤归用力将鹿文笙的后脑一抬,散大的瞳孔中翻涌着骇人的墨色:“没关系,孤能石更就行。”


    带着掠夺与惩罚,他重重覆了上去,没有丝毫温柔可言。


    迷蒙的视线落在影影绰绰的纱帘上,鹿文笙用尽全力想要推开沈鹤归,却发现他沉的像块巨石,纹丝不动。


    气力在反复挣扎对抗中一点点耗尽,胸腔中的氧气难以维系生存所需,她全身发软,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与迷茫。


    沈鹤归等的就是这一刻。


    冰凉的薄唇下移,尖锐的毒牙刺破唇下细腻温热的皮肤,冰凉的毒液混着口齿间的血液一齐涌入她的血肉。


    原本与蛊毒相互牵制的蛇毒被瞬间解掉,平衡骤然打破。


    鹿文笙大口汲取着氧气,没由来的觉得身体有些燥热,未及细感,却又如潮水般骤然退去,了无痕迹,迟滞的酸胀感从颈侧传来,裹挟着些许凉到极致的痛意。


    “殿下。”鹿文笙喘了两口气,勉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试着商量:“能不能先放开我,脖子好像扭伤了。”——


    作者有话说:能过吧?我啥也没写。[求你了]


    第65章 火上浇油 除非他死了!


    “不能。”沈鹤归目光沉沉, 细细探过她脖颈上的所有肌肤。


    为了克制怒气与欲望,他每一次的呼吸都极为深重绵长。


    检查完毕收回手,沈鹤归用气声低语:“小骗子。”


    幽凉的气息不停从颈侧蔓延入衣领内, 带起成片的麻痒与战栗, 鹿文笙极不自在的避了避。


    再次执着开口:“殿下,贡院那边我已安排妥帖,殿试策问我拟了三条, 藏在桌边有两条裂缝的花盆夹层里,将花盆摔碎,即可取出。我自知皮囊优越, 招人喜欢,得美之心人皆有之,您看上我很正常。方才之事, 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时间能冲淡一切情感, 求殿下放我出京!”


    沈鹤归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居然以为我看上的是你的皮囊?孤在你眼里就如此肤浅?!呵……”


    浓重的阴云遮住了新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低笑一点点转换为大笑, 笑声在最高处徘徊片刻,又沉沉回落,变为鼻腔里溢出的不屑的哼笑。


    笑够了, 沈鹤归开始轻唤鹿文笙的名字。每念一遍,他的齿关就咬得更紧一分, 仿佛将名字嚼烂,她便会改写心意。


    鹿文笙有些害怕此刻的沈鹤归,她将自己往上挪了挪, 想找机会逃出他的笼罩范围。


    却不想她这一动,如火星落油线,瞬间引燃了沈鹤归的所有怒气。


    他发泄似的再次咬上了她的脖颈,两排整齐的牙印烙上的纤细的脖颈,刚好遮挡住了两点并列的圆孔。


    “嘶——”沈鹤归属狗的!


    舌尖尝到人类的血腥味,沈鹤归的瞳孔骤然紧缩成一条尖锐的细线,理智稍稍回笼。


    不能伤到鹿文笙,人类的脖子很脆弱,她不能死!


    察觉到齿关松动,鹿文笙用力推开了他,而后抬手捂着脖子坐起,强自镇定,主动递上台阶:“以前种种都是我不好,引得殿下误会,我不怪殿下生气咬了我。”


    她一点点后退,明面上是想远离他,实际目标明确,想跳船逃跑:“你为君王,我为臣子,君王与臣子厮混一榻,不会有好结果的,偏路难行,望殿下迷途知返。”


    “再偏的路。”他猛地拉回鹿文笙,满是侵略的缓缓抚过她的眉眼,“只要日日走,都会变为正路,你想成婚,还想走……”


    他忽然止住话语,伸手扯开了鹿文笙衣襟,火红的圆扣崩入水中泛起阵阵涟漪,随后是布帛撕开的脆响,他满目狠厉:“做梦!此刻只有君臣之意不要紧,待孤让你尝到极乐滋味,一切自会不同。还有,你配不配与孤在一起,你说的不算,他人说的也不算,只有孤说的才算!”


    鹿文笙的心咯噔一下,浑身血液倒流,如坠冰窖,她慌忙攥紧衣襟,摸索着去推沈鹤归的脸,抗拒道:“不可以!”


    完了!沈鹤归是限制文男主,那原来的性取向一定是异性,是她将他活生生掰弯了,这要是让沈鹤归发现她是女的,不得当场砍死她!


    自以为行至绝路,鹿文笙爆发力惊人,一脚扫到了沈鹤归的腿,迫他失去平衡,又趁此间隙连滚带爬的行至船尾想要跳江游走。


    一步,两步……


    腰间骤然一紧,一股巨力猛地将她拽回,天旋地转间,她重重撞入一个充满侵略气息的怀中。挣扎间,单薄的中衣被扯开,凉意侵来,一小块似月光般皎洁无暇的肌肤暴露在夜色与江风里。


    沈鹤归略微失神。


    浓云划过新月,将微亮洒向世间。


    粗糙的指腹不自觉擦上温热的白玉,迥然不同的细腻触感猝不及防地沿着指尖窜入,直抵心尖,带来陌生的潮涌。


    借月光突然看清沈鹤归眼底汹涌的欲望,鹿文笙心头狂跳,慌忙拉上中衣,挣扎着扯谎:“实不相瞒,我性冷淡,殿下若要用强,定是败兴而归!”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沈鹤归喘息着贴耳反问:“性冷淡?”


    “是!殿下没听错。”长睫抖动,鹿文笙咬牙应下,“我最大的秘密已被殿下知晓,所以殿下能不能冷静一下,放开我!”就差两步就能入江逃走。


    “没关系,孤能治好你!”他倏然用力将鹿文笙按在身下,抬手去解她腰间的绦带。


    绦带一松,又陡然感知到气势汹汹的利刃,鹿文笙肝胆俱裂,开始疯狂挣扎。


    她急喊道:“你冷静些!”


    扭动间,浅蓝色的香包与绣着并蒂合欢的帕子一齐从破碎的前襟漏出,落入沈鹤归欲怒相杂的眼底。


    火上浇油不过如此。


    “我冷静?!”他一把攥起香包与帕子,双目猩红,语气森寒:“如何冷静?你告我!你说与萤娘情深意笃,却收了别的女子的帕子与香囊!你说只有君臣之义,别无他情,却又能闻见孤身上的香味!你知道那香味代表什么吗?”


    压制住鹿文笙欲踢他的腿,又单手固定住她的双手,沈鹤归满身都是戾气:“代表你心中对我有情,情深则香浓!孤看你不是性冷淡,是天性花心!见一个爱一个!”


    鹿文笙心底一惊。这什么鬼设定!她怎么可能对沈鹤归有情!


    眼见沈鹤归空出的手要去扯她已然凌乱的衣襟,鹿文笙猛地躬身,不管不顾地狠狠咬下。


    齿尖陷入皮肉,腥甜味在口中弥漫。


    骤然吃痛,沈鹤归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力道有所松懈,趁此良机,她又曲膝攻向他的下三路。


    沈鹤归反应极快地偏身一躲,咬牙切齿:“鹿文笙!你真是极好!”


    她抓住机会用全力一推,汲取教训,直接选择滚入水中。


    “扑通”一声巨响入耳,水花四溅入眼,龟缩在船头听完了整个过程的锦衣卫怯怯开口:“殿下,天黑水急,要下去追吗?”


    沈鹤归面色铁青,指节攥的咔咔响,他死死盯着那圈圈扩散的涟漪,怒气满满:“不用,做梦都在游泳的人淹不死。”


    “酒楼里备好的酒菜该如何处置?”


    “喂狗!”反复看了几眼手上牙印,沈鹤归将呼吸调匀,沉声下令:“靠岸,半个时辰后派人沿河岸搜索。”


    既然如此不愿,他等着鹿文笙蛊毒发作来求他!到时候连本带利的结算,别怪他心狠!


    他有怜惜之意,可鹿文笙偏在逼他无情!想找女人成亲,除非他死了!


    *


    鹿文笙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地爬上了岸。


    她不敢在岸边逗留生火,强撑着找到一户有女儿的农家,用大致完好的衣料换得了一身干爽的粗布衣。


    顾不上休息,她疾步赶回城中,想打一个时间差,带着家人立刻逃出燕京。


    虽说今夜无宵禁,但经年累月的作息很难更改,街上行人的数目已不复先前。


    担心遇上沈鹤归的人,她虽换了衣裳,但缠胸的白练却不敢解开,此刻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在胡同前观察了片刻,见无异样,鹿文笙才上前叩响了家门。


    出人意料,开门的竟然是住的离大门最远的承桑。


    放下从腌菜缸里掏出的石头,承桑挠了挠头掩饰心虚,他故意大声喊道:“这深更半夜的,公子怎么回来了?”


    大门后传来椅子长凳翻倒的声响。


    鹿文笙心中虽慌乱,却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啊!”


    “那你为何扒着大门不放?”


    “……”承桑一时语塞。


    做官的就是不一样。


    他正手足无措,宋枝蕴的头探了出来,又顺势拉开了他:“憨子,干嘛堵着门不让笙笙进来。”


    见到毫发无伤的宋枝蕴,鹿文笙悬起心瞬间落下,急问:“萤娘在家吗?”


    “在的,你有事寻她?”宋枝蕴目光一转,落向她身上粗布衣衫:“今日过节,你怎么穿的……如此朴素?”不合常理。


    鹿文笙跨进家门,语速飞快:“路上解释,我进屋换身衣裳,你们迅速收拾一下不得不带的东西随我出城。”


    宋枝蕴一口应下:“好!你先去换衣裳。”


    萤娘从暗处闪出,压着嗓子悄声问:“怎么办?柴房里那几个要带吗?”


    “带上吧!”宋枝蕴定了定神:“将各自的银钱带上,后院的鸽子放走,最后检查一下那几个人有没有绑结实,我们也路上解释。”


    萤娘:“我去放鸽子。”


    承桑:“我去将人再捆一道。”


    宋枝蕴拴上大门:“好!”


    步入屋内,鹿文笙利索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窄袖短袍,正要抬脚出门,黄黄的小元从被褥缝里挤了出来。


    【宿主别走!】


    鹿文笙愕然回头:“你不是在沈鹤归那里?”


    小元迈动四肢,爬到了床沿:【男主蔫坏!居然把我养在了御膳房,我自己爬回来的,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宿主想听哪个?】


    “我哪个都不想听。”被迫忆起那充满侵略的绵长一吻,鹿文笙心头微梗:“支线任务应该完成了,你想办法换个人帮你做任务,我和沈鹤归闹掰了,不可能再和好。”


    【我知道,方才男主的好感度到达过正一百,还没来及高兴太久就狂跌到了负九百九十九了,差一点就破千了。】


    它在原地转了个圈,示意鹿文笙看向它的壳:【虽然正值存在的时间很短,但我的壳恢复了,宿主也能免费查看VIP章节了。】——


    作者有话说:我什么都没写[化了][求你了]


    第66章 剧情章


    鹿文笙犹豫片刻, 想着不看白不看,便朝小元勾了勾手指,示意它爬上来。


    裂痕恢复, 小元的壳变得油光锃亮, 似一块无暇的上品黄玉。


    对上小元的圆眼,她道:“别的不用给我看,直接把大结局传给我就行, 我只想知道沈鹤归的结局是什么。”


    【宿主稍等。】


    一长列VIP被拉到底,通过幽蓝的虚拟屏呈现眼前。


    小元十分心虚地缩着脖子:【我无权查看,需要宿主自己点哦!】


    话落它朝前划了划爪子, 表示自己想去床上。


    鹿文笙将小元放到床上,略感意外:“新功能?你居然还能凌空投屏?”


    小元讪讪笑了两声:【好感度达到百分百才能开,现在也只能用这一次。】


    指尖轻点, 画面一闪, 出乎意料之外的空白铺满瞳孔, 鹿文笙满目愕然,她蹙眉道:“小元, 这次重启你是不是又有新故障了?一个字都没有?”


    说着她又尝试点开其他章节,依旧全是空白。


    小元拼命爬向被子, 想将自己藏起来。


    她扭头瞥向小元粗短的尾巴,正要去抓,却见一个漆黑的光标悄然浮现, 紧接着,文字飞快出现, 一行又一行。


    承平十五年正月,太子逼宫篡位。次月初,兵锋直指燕京诸部官署, 屠戮四起,血染街衢,太子重伤,罢朝半月,燕京人心惶惶。


    同年二月,加重税于商民,税吏催迫如虎。


    燕京发生踩踏事件,伤亡惨重,北方世族罗氏嫡次子罗文清竟殒于其中,讨要说法无果,罗氏遂以“储君无道,天降灾殃”为辞,广布流言,牵引民怨。市井之间,渐有“太子失德,不堪承祚”之语悄然流传。


    同年晚春,会试舞弊大案爆发,万金即可买到试题,所有线索直指太子。士子聚于贡院前砸砚焚书,喊道:“寒窗数载,不敌金银万两。储君无德无能,国将亡也!”


    ……


    光标停滞,闪烁,缓缓带出几句话:“金阙藏鸩,人间樊笼,千帆裂浪,碧海作塚。”


    字句如轻烟般消解,又化为一粒碎金融入鹿文笙的前额,记忆纷至沓来。


    “荒山野岭,好奇怪的神庙,神像没有脸就算了,脚边还睡了只黄王八,这么冷的天,还是救你一命吧。”


    ……


    “改改改!改个鸡毛!甲方了不起!大头又不是我赚,下班,明天再说!小王八,姐姐带你下班买虾!”


    “什么鬼?就这样大结局了!沈鹤归不是男主吗?出场寥寥也就算了,居然一口肉没吃上就没了?熬了这么久,我最想看的是高岭之花下神坛啊!我不甘心!我要去讨饭!”


    二十平米的出租房内响起激烈的键盘声。


    养龟的姐姐:就这样完结了,作者大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们男主一口肉没吃上就没了……所以要不要写个番外?


    作者回复:为了发泄写的癫文,一切剧情为了肉,肉才是主角,沈鹤归并不是主角,不满意可以自己动笔哦!


    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她晚上熬夜看小说,白天强撑着上班,后来气不过又重刷了数遍,打算自己给沈鹤归喂肉,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熬猝了。


    回忆到此处,她一把揪起了小元的尾巴,质问:“我穿书是你搞得鬼?”原以为捡的是王八,结果是高科技?


    小元划拉了几下爪子,见挣脱不开,只好心虚道:【我只是替宿主完成死前执念,好歹你养了我那么多年。】


    鹿文笙上下打量着小元,指尖在它的背甲上敲了敲:“所以你是什么东西?别扯谎,能把活人的灵魂意识送入书中,一般东西可办不到。”


    小元将脖子伸出回望:【我真的是龟,只不过不是普通龟,你还记不记得捡到我那日在庙中见到的神像。】


    鹿文笙点头,刚想起的记忆,清晰地不能再清晰了:“当然记得,没有脸的木头神像,又破又旧。”


    小元:【那是我家世代效忠的神主,他掌管着轮回与无数时间线,我见你死前还在执着书中世界,就去求了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众生,花与叶就是依靠在时间主线上生出的无数小世界,而这无数的小世界,还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分支。落笔成书,世界即成,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会疼会笑的血肉之躯。】


    有神?平行宇宙,还一书一世界?


    鹿文笙眼眸微动,忆起方才的四大段话。


    今年正好是承平十五年。


    原书并没有细写沈鹤归遇到的事情,每次着墨都在他容颜气质上,将他写成了全书气质最好,容颜最美的男子。


    大结局也没明确写他是如何死的,只留下一句碧海作塚。


    屠官,加税,踩踏,舞弊……所以她一直在改变沈鹤归的人生轨迹。


    她是想写同人文让沈鹤归吃肉,但并不想把自己变成肉,喂到他嘴边!


    思索到此处,鹿文笙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将小元抓紧:“我要回去,离开这个世界。或者重开,沈鹤归他被我掰弯了。”


    小元:【神主已离开此方世界,陪宿主进入书中的我也只是寄存在穿书系统上的一缕独立意识,离开或者重开我都做不到,而且主时间线上的宿主已经死了,结局无法更改。】


    鹿文笙的心漏跳了几拍:“你的神主若在,我就能走?”


    小元不确定道:【也许能帮宿主换个世界,宿主床头抽屉里平安符最好随身带着,上面有神主的一点点力量,能驱邪避灾化煞。】


    鹿文笙挑眉拉开了抽屉,花纹别致的平安符入眼,瞬间勾起了鹿文笙的回忆。


    在东山小观求的平安符!那观主让他们三人拜的难道就是小元的神主?


    小元没必要骗她,所以神明来书中世界做什么?帮她穿书?


    鹿文笙敛眸:“这平安符是我在东山小观求的,在观里我见到了一幅人像,金衣墨发,立于万丈崖边,崖下是无边水泽,画中人是你家供奉的神主?他来书中世界,是为了帮我穿书?”


    小元:【是的,但宿主的脸还没那么大。原著作者管杀不管埋,不满结局的不止宿主一人,恰巧神主的爱人也看了原著,并且与宿主一样愤慨且念念不忘。在主时间线上逆转生死,必须让复活者的魂魄超脱轮回。】


    说到此处,小元觉得过程太复杂,它讲不清,遂总结道:【总之,就是太过意难平,死后有一片灵魂碎片落入了书中,神主不得不来寻找爱人的灵魂碎片。】


    鹿文笙摸了摸下巴:“所以你家神主不仅谈恋爱,爱人还看小黄文气死了?”


    小元无语,纠正道:【人家是寿终正寝!】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鹿文笙心头一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宋枝蕴:“笙笙你换好衣裳没?”


    吐出憋在胸口的气,鹿文笙扬声道:“马上,你们三个去门口等我。”


    宋枝蕴:“好。”


    将小元与平安符一起揣入怀中,鹿文笙拉开房门朝外走去。


    同时问道:“所以VIP章节不让看,还有我方才回想起的那些记忆都是你搞得鬼?”


    小元支唔道:【你既不满结局,想重写,我便为宿主求来了一条支线,男主的命运未曾改写前,点开是空白的,便不能让你看见。至于记忆缺失,应该是意外吧。】


    鹿文笙接受良好:“行,既然如此,上月初我救下沈鹤归你就可以告诉我实情,为何当时不说?”


    小元讷讷道:【书中世界涉及男女主与配角,重要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知何处出了差错,男主已经不是原来的男主了。】


    鹿文笙脚步微顿:“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小元怯声道:【原本男主的母亲是出身普通的燕京女子,现在不仅换人了,还被歪曲成了妖孽,母亲都换了,所以……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同名同姓,不同人。我担心宿主生气将我炖了,不敢说,能拖一时是一时。】


    鹿文笙一字一顿咬牙道:“……你可真是我的好系统。”


    小元探出半个脑袋,两眼放光:【真的吗?宿主觉得我是个好系统?】


    鹿文笙:“……”是一点都听不出来好赖啊!


    快步行至门前,鹿文笙看见独轮车上四个扭动的麻布袋时愣了一瞬。


    “娘,这里面装的什么?轻装简行,这么大且还会动的可带不了。”


    宋枝蕴摸了两把鹿富贵的头,心虚道:“路上解释。”


    萤娘急忙附和:“对,我们路上解释。”


    望了眼天上的新月,鹿文笙没由来的觉得有些空落,而且右眼皮狂跳了起来。


    原书中,沈鹤归这个名字对应的是皎如明月的君子人设,既然小元说萝卜坑换人了,那现在的沈鹤归就是新人设。


    他愿意拉下脸,招揽她三次,代表他的耐心极好,不急不躁。


    昭武殿密室里存放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代表他的阴暗面很大,不娇,但一定有大病,而且报复心很强。


    所以她不该存有任何侥幸心理,认为沈鹤归能自己想通放过她,没出燕京前,她一点轻心都不可以掉,必须弄清楚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鹿文笙抬双手,同时拉开了两个大麻布袋上的布条。


    动作太快,宋枝蕴完全来不及阻止,面色巨变:“哎——!”


    路富贵狂叫了起来。


    萤娘慌忙将狗嘴捂上。


    即使数载不见,风霜侵脸,但鹿昀致的脸,哪怕烧成灰她都认得。


    鹿昀致徒劳的挣扎着:“呜呜呜——呜呜呜——”


    仰头望向夜空上残缺的新月,鹿文笙忽然闭眼笑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背在微微抖动。


    鹿昀致在,她走不了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


    狠狠咬了几下后牙槽,鹿文笙一把扯开了鹿昀致口中的堵物,压抑着情绪轻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侧身对萤娘交代:“那两个小的,解开吧。”


    看着鹿文笙毫无意外的神色,宋枝蕴忧心开口:“笙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月月中,娘呢?”


    “比你早几日。”


    鹿昀致费力地活动了一下滞涩酸胀的颌骨,吐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劈头盖脸的谩骂与质问——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小元是另一本男主家的神兽后代,陪鹿文笙穿书的一缕意识,年纪很小,长的也慢,还是个娃,跟着小鹿吃吃喝喝睡睡太舒服了,就不想回家了。[托腮]


    第67章 做梦呢 他来了


    “逆女, 你真是疯了,族长说你顶着你哥的身份改名换户,扮男装考了科举我原本还不信, 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你是要整个鹿家为你陪葬吗?赶紧去把官辞了!”


    鹿文笙露出一抹嘲意, 眼底极冷:“好啊,我辞,不过劳烦父亲亲自去与太子殿下说。还有父亲的声音可以再大些, 最好喊到邻里皆知,我是太子近臣,手上不仅握着礼部大小事宜, 还管着科举,一鲸落,万物生, 应该很多人希望我死。”


    必须先稳住鹿昀致, 万一这大迂腐去沈鹤归面前戳穿她就完了。


    她略微停顿, 侧身看向鹿昀致的新妻与一双儿女:“血缘上你是我的亲父,在外人眼里, 我们也是一家人,我倒了, 身为我生身父亲的你,在燕京安能有好日子?父亲年迈能豁得出去,可别忘了无辜稚子, 还有,你猜那些叔伯为什么不敢戳破我?”


    “你……”鹿昀致喉头一哽, 嘴角与脸上的皮肤全在抽搐抖动,所有话都噎在了胸腔里。


    鹿文笙好心劝道:“别太气,冷静一下。”


    布绳被松开, 两个小孩如炮弹般冲向鹿文笙。


    “你这个大坏蛋,打死你!”


    “对!打死你!欺负我爹爹。”


    鹿文笙低头看向不到十岁的异母弟妹,没躲,嗤笑道:“一妻多妾制,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我也有这么一天。”


    萤娘见状,刚忙上前将两个孩子拉开,并捂上了他们的嘴巴,宋枝蕴也抬手将鹿文笙拉到身旁避开。


    宋枝蕴冷声开口:“在我心里,我的丈夫早就已经死了,这里是我与笙笙的家,不欢迎陌生人。我将你们绑起关入柴房,是怕你们影响笙笙。”


    她上前解开缠绕在鹿昀致身上的布条,继续道:“既然她已经知晓了,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鹿昀致重重将布条甩开,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宋枝蕴,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宋枝蕴丝毫不惧:“《户律·婚姻》规定:有妻复又娶妻者,杖九十,离异!我没记错的话,白日里钱月迟可是以正妻自居!你既然如此说,一会儿我们可以去公堂和离!”


    鹿昀致指间颤抖,来回看向宋枝蕴与鹿文笙,怒喊道:“荒谬!你变了!你们两个全变了!”


    姓钱?这么巧。鹿文笙眼眸微动,暗自看向还被绑着的钱月迟。


    “不是我俩变了!”宋枝蕴面上无波无澜,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是我俩一直都是这样!以前我对你百依百顺,是因为家是你养的,凭我一人之力,无法为我的一双儿女提供更好的生活,当初嫁给你,只是因为我到了出嫁的年纪,而你是其中最好的选择。”


    骤然得知真相,鹿昀致被气到面色贴青,浑身发抖:“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成不欺我,原以为你出身书香世家,定是端庄柔顺……”


    鹿文笙听不顺耳,冷声打断道:“照你这么说,所有不读书的女人岂不都成了圣人!自己读书少就别引经据典,徒增笑话!”


    宋枝蕴接上:“你摸着良心仔细想想,侍奉你那些年难道我不端庄柔顺?方圆百十里,谁没夸过你娶了一个贤妻!”


    鹿昀致被气到极致:“反了天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们一个忤逆不孝,一个泼悍,我要请家法!”


    鹿文笙凉凉补刀:“家法?户籍上鹿昀致早已是个死人,请问此时的你用的是什么身份?”


    鹿昀致怒喝:“你这个逆……”


    话至一半,院外陡然传来纷杂密集的脚步声。


    鹿文笙瞳孔微缩,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抢声道:“慎言!”


    定是锦衣卫寻到家里来了。


    “开门!”院门被敲的嗙嗙响。


    鹿文笙突然归家要走,宋枝蕴虽不知原因,但明白定是发生了大事,她满含忧心道:“先进去躲躲?摊子娘来收。”


    鹿文笙强笑道:“没事,我能解决,就是麻烦了些,本来想偷懒的。”她看向面色铁青的鹿昀致,“现在偷不成了。”


    得先稳住沈鹤归,将鹿昀致这个麻烦处理了。


    鹿文笙上前靠近鹿昀致,轻声要挟:“同宗同族即同乘一船,若浪起船翻,举族皆倾,父亲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还有,诛九族的大罪我犯的可不止一条,若全交代了,太子盛怒之下,你的爱妻与稚儿怕是要为我陪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好好掂量。”


    鹿文笙定了定神,对宋枝蕴道:“我去开门,麻烦娘将两个孩子带进屋去,萤娘也别留外面,别看别听,更别出来。”


    如果锦衣卫是来抓萤娘的,她得想办法拦住,如果是来抓她的,便不能让娘知道,她能暂时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让家人徒增烦扰。


    宋枝蕴:“好。”


    这几年,笙笙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一定行的。


    敲门声不知何时停了。


    放走鹿富贵,鹿文笙立在原地深吸了数口气,而后抬眸看向气到狰狞的鹿昀致,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不知栖息在哪棵树上的鸟儿啼鸣了一声。


    黎明将至,天快亮了。


    做好心理准备,鹿文笙正要去开门。


    “轰!”


    门板倒地的巨响炸开,带起一阵烟尘。


    余音未消,两列锦衣卫快速涌入,将鹿文笙团团围起。


    为了照明,门边的架子上放着几支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间,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朝鹿文笙走来。


    夜风带着幽香拂过鼻尖,她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沈鹤归会来?


    “孤很意外,你会在家中,原本追你的马匹都备好了。”沈鹤归止步在鹿昀致身前,抬眸环视四周。


    锋利的浓眉几不可查的上扬,沈鹤归把玩着鹿文笙落在船上的洒金折扇,慢悠悠地绕着面色铁青的鹿昀致踱了半圈,复又开口:“客人还是亲戚?独轮车上那人绑的挺别致,仇人?需要帮忙吗?”


    “都不是。”鹿文笙用力掐着手心,用痛意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倒是他可能需要殿下帮忙。”


    人心不可控,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激鹿昀致开口,若他一开始没说,以后再说就是欺君包庇之罪,说了,大不了她花钱买命,只要利益足够大,沈鹤归一定会答应放过她。


    毕竟屁股谁都有,不一定非得是她的!


    “哦?”沈鹤归有些意外,毫无温度的凉薄凤眸带着沉沉威压转向鹿昀致,十分傲慢:“面色这么难看,看来是刚与你吵过,既然不受你待见,孤为什么要帮他?”


    用身体挡住鹿昀致的视线,沈鹤归抬手拨开了鹿文笙的衣领,微凉的指间掠过破损皮肤,激得鹿文笙浑身一僵,不敢动弹。


    他垂眸扫过那处伤口,复又拉上,语气平常:“预防风寒的。半天不见有人开门,心急了些,你家的门有些旧,刚好趁此机会给你换个新的。”


    一粒圆润的药丸被沈鹤归递入视线。


    鹿文笙抬头极快地掠过沈鹤归辨不出情绪的脸,选择接药咽下:“谢殿下赏赐。”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沈鹤归的眼底涌上些许转瞬即逝的笑意。


    离了船,胆子倒是变小了,罢了,既然有不相干的人在,得给鹿文笙留点脸面,原本打算直接将人掳去昭武殿的。


    “咳——噗!”


    君臣相得的画面深深刺激到了鹿昀致,他气急攻心,直接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知道鹿文笙与太子的关系很好,但万没想到,居然好到如此地步,三更半夜送伤寒药,万一暴露身份,这还得了!今夜他一定要带走鹿文笙,还好有两手准备。


    嗅到陌生的血腥味,沈鹤归嫌恶避开,同时将鹿文笙拉到身旁护住。


    “草民鹿昀致参见太子殿下!”他回神大拜,额头重重触地,并用双手递上一叠整齐的书信。


    鹿昀致:“殿下明鉴!草民冒死上京,只为大义灭亲,揭发逆子科场舞弊,欺君罔上之罪!她的举人功名、进士身份,皆非寒窗所得,实是疏通关节、贿赂官员得来!此等辱没门楣,玷污朝堂之举,草民痛心疾首,断不敢包庇!”


    沈鹤归瞥了眼面色不变的鹿文笙,抬手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鹿昀致再次叩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高举,扬声道:“草民愿献上白银万两,只求殿下开恩,准我将这逆子带回乡里,以家法严惩!给鹿家一条活路,也给这孽障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鹤归点了点头,却没接银票,他垂眸看向鹿文笙,低语道:“你们父子长的一点都不像,他若是没递上你与应天巡抚往来的礼单书信,孤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你雇来演戏的。”


    鹿文笙低声道:“这么短的时间,殿下真是太抬举我了!”


    沈鹤归低笑了声,侧眸吩咐道:“将这两人轰出燕京,不准入城碍眼。”


    鹿昀致心头一惊,当即问道:“为何?”


    为什么与他算计的不一样?是白银万两少了?


    沈鹤归冷声开口:“没有为何,孤也没必要与你解释,区区白银万两就想换走鹿文笙,做梦呢!”


    鹿文笙用力攥了攥袍角,阻拦道:“别,劳烦殿下将人绑了,交由我母亲处置,我有话想单独和殿下说。”


    轰出去不准入城,万一狗急跳墙怎么办,而且两个拖油瓶还在她家。


    沈鹤归微讶:“好。”


    不跑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与他单独相处。


    锦衣卫闻声而动,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人按肩,一人反剪双臂,动作非常利落。


    “太子殿下……”鹿昀致不死心,还想开口,鹿文笙拾起地上的堵物塞进了他嘴里。


    “少说两句,万一我狗急跳墙做损事,可别怪我!”鹿文笙要挟道。


    担心出意外,鹿文笙隔衣袖拉着沈鹤归的朝外走去。


    鸡鸣声渐起,一声压着一声,将夜色推得越来越薄。


    沈鹤归是驾马而来,并没有乘坐马车,高壮的马匹偶尔打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昏黄的光晕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黑夜将退时的平坦地面。


    沈鹤归的耐心极好,鹿文笙不语,他便也缄默,只是在选择道路时一直将鹿文笙往皇宫的方向带。


    第68章 你的新娘只能是我 想把人作直


    一小块不规则的碎石落在路中, 鹿文笙顺脚将它踢到了一边。碎石撞墙,发出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


    沈鹤归目光随碎石而动,先开了口:“孤可以帮你杀了鹿昀致, 只要你开口。”


    鹿文笙停下脚步, 极淡的勾了勾唇,眼底有些空茫:“我自己有手,想杀我自己就能杀, 可杀了鹿昀致又能如何?我的眼睛好不了,那些担惊受怕的记忆依旧存在。”时光也不可能倒流。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语调:“我不是什么好人, 在殿下不知道的地方我杀过不止一人,触犯过国法,我没有殿下看见的那么美好。世间愚昧者众, 殿下本就身负流言, 不能再增污点了。”


    两人的脚步停了, 远远尾随的锦衣卫也随之凝立。


    沈鹤归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嵌入鹿文笙的衣领, 指节一曲,勾出一条殷红细线, 细线下端垂着枚幽蓝的鳞片。


    摩挲着带着体温的鳞片,淡粉的薄唇轻启;“孤不在意流言与污点,只在意你。不怕你知道, 孤确实生过利用你的想法,可方才在火海见到你的那一刹, 突然就不想了。从今日开始,孤想与你真心相待,想得到完整的你, 想死后你我葬在一起,彼此交溶长伴。”


    他抬手缓缓描摹过鹿文笙的眉眼,“孤不在意你以前杀过多少人,也不在意你犯过多少大罪,我掌权柄,一为自己存活,二为守护身后之人,庇护所爱。”


    鹿文笙用力抬眼望向漆黑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情话,真诚又动听,说得她都有些心动了。


    鹿文笙:“可我不喜欢殿下,也没法喜欢殿下,我是个胆小鬼,三月十六我一定会成亲,到时候我就是有妇之夫,婚贴已发,此生我注定与殿下无缘。”


    沈鹤归幽暗的目光落在鹿文笙潋滟的双眼上。


    他抬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眼角,将那滴将落未落的滚烫泪珠引入指尖,随即含入口中。


    咸涩在舌尖化开。


    沈鹤归淡声开口:“没关系,你想成亲,孤让你成,我们打个赌如何?”


    有泪,便代表鹿文笙不是不心动,是遇到了为难之处,而他也需要时间等情蛊之毒彻底融入鹿文笙的血脉,拖一拖并没有坏处。


    按照鹿文笙的性子,往来书信礼单不可能留底,所以鹿昀致手上那份,一定是从应天巡抚那里得来的,而应天巡抚恰好是沈照的人,所以鹿昀致手上一定还有鹿文笙的把柄。


    他得找机会见一见鹿昀致。


    沈鹤归抬手捂上鹿文笙的双眼,任由湿润染透他的掌心,“一年为期,孤赌你会爱上孤,你若输了,余生就乖乖待在孤身边,反之,孤若输了,登基后予你一张空白圣旨,赦免你过往所有罪责,还你自由,如何?”


    骤然失去视觉,反倒让鹿文笙的心绪沉淀下来,胆子也大了些:“殿下能接受有妇之夫与你同睡一榻?”


    “自然不能。”沈鹤归眼底晦暗,抬手用力抹了数下鹿文笙的下唇,将其擦的嫣红充血,“孤有洁癖,所以三月十六,你的新娘只能是我!世间男子都想娶妻,别人有的,凭什么你不能有!爱情是得到,并不是失去。”


    鹿文笙目瞪口呆,长睫眨了数下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若我不想赌呢?”


    沈鹤归半眯凤眸,如有实质的侵略目光落在鹿文笙的衣领边缘,“那事情就变简单了。今日无早朝,孤午时于文华殿议事,还有数个时辰,足够孤将生米煮成熟饭了。”


    鹿文笙屁股一紧,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沈鹤归及时搀住了她。


    她的视线穿透前方幽暗的街道。


    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往常这个点是群臣赶着上朝的时间,此刻安安静静的,一个同僚都没有。


    鹿昀致手上那份礼单一定是从应天巡抚那里得来的,他能拿出白银万两,新妻又姓钱,那他来燕京,绝非一时兴起的偶然,她需要时间查清楚。


    而且得不到的最香,她好好在沈鹤归面前作一作,说不定能将人给作直,她一定不会输!大活人一定能赌赢纸片人!


    鹿文笙咬牙:“好,赌就赌!”能拖一时是一时。


    借着暗色遮掩,沈鹤归脸上浮起转瞬即逝的得逞的笑意,他翻身上马,“天色不早了,抓紧回去还能睡一觉。”


    看着递到面前的手,鹿文笙没有犹豫就搭了上去:“事先说明,殿下不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情!”


    “好。”


    *


    白日上班,黑夜奔波,又与沈鹤归闹了一场,原以为双眼一闭就能睡着,可她滚来滚去,滚了半个时辰都没睡意。


    床榻一如既往的暄软,被子还是昨日的厚度。


    鹿文笙扯着衣领,前后抖了数下。


    怎么感觉有些热?


    将被子全踢到一边,鹿文笙翻身趴伏在榻上,蹭了几下绵软的枕头,闭眼。


    不行,好像有些冷!


    将被子复又盖上。手脚放在外面,鹿文笙再次合眼尝试入睡。


    又冷又热!好烦!


    她猛然坐起,看向身旁面色安然的沈鹤归。


    约莫四刻钟前,她洗漱好,打算在偏殿入睡,可想到还未抓到的刺客,又怂哒哒的来找沈鹤归了,沈鹤归虽然有大病,但对她是真好。


    先是拒绝,扫他颜面,再是咬他,伤他身体,再见面非但没用强,居然还与她打起了赌,按照赌约,四舍五入就是和沈鹤归谈一年恋爱。


    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不知沈鹤归手臂上的伤口是否处理过。


    如此想着,鹿文笙从被子里一点点掏出了沈鹤归的左手。浅蓝色的衣袖被缓缓拉开,意料之外,入眼的是完好无损的皮肤。


    怎么会没有?难道是她记错了?


    鹿文笙将沈鹤归的另外一只手也摸了出来。


    还是没有,奇了怪了。


    不期然对上一双毫无睡意的凤眸,鹿文笙吓的捏紧了沈鹤归的小臂。


    长臂一揽,将鹿文笙塞进自己温热的被窝,沈鹤归沉声道:“睡觉,孤的体质特殊,非致命伤,恢复能力比常人快很多。”


    鹿文笙像蛆一样拱了几下,想将自己挪出去,结果沈鹤归长腿一扫就将她镇压到了腿下。


    幽凉的嗓音贴耳响起:“孤不是柳下惠,你再多扭几下,最后会发生什么,孤可不敢保证。”


    迫于来自沈鹤归的压力,她试着忍了一会儿,结果越忍越热,硬熬半盏茶后,她歪头瞥向双目紧闭的沈鹤归。


    “太子殿下?殿下?”抽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见人没动静,呼吸匀长,鹿文笙壮着胆子踢向沈鹤归的小腿肚。


    定是晚上游水回来时着凉了,待会儿多半要发高热,得出去再找些药吃,这么踢都没动静,应该睡着了吧?


    按上沈鹤归的肩膀正要用力将他推开,腰间猛地一紧,天旋地转间,她对上了一双幽沉的眼睛。


    微凉的粉色,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径直封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由浅入深,满是侵略却又不失温柔。


    思绪被搅散,燥热逐渐被眩晕感取代,原本去推沈鹤归的手变为了攥紧他的前襟。


    幔帐被晨风吹动,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密的春雨。


    恍惚间,整个世界好似只剩下了水声,呼吸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布料上爬,腰间骤然一凉,粗糙流连细腻,鹿文笙心头一惊,霍然回神,“不可以!”


    她用力抓住了沈鹤归的手腕,再次强调,“不行。”


    无声对峙片刻,沈鹤归抬起鹿文笙的下巴,抹去了上面残存的水渍,哑声问道:“是乖乖睡觉还是继续做点别的?”


    “……睡觉。”嘴唇蠕动,鹿文笙微微回避气势汹汹的利刃,解释道:“我感觉有些燥热,想去找点风寒药吃。”


    沈鹤归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鹿文笙通红的耳尖上,愉悦感渐盈心底,用拇指划破食指,探入她的唇齿。


    不等她抗拒,沈鹤归已沉声开口:“咽下去,比什么药好使。”


    真是个傻子,亲父来势汹汹,还是帮鹿文笙压制一下比较好,免得弄巧成拙,伤了情分。


    又被占了十几息的便宜后,鹿文笙终于如愿躺回了自己的被窝。


    她抿了抿有些发麻的嘴唇:“下午我想回家一趟。”


    沈鹤归阖眸开口:“我派锦衣卫送你回去。”


    “好。”


    鹿文笙一觉睡醒时,春雨流连过的地面已经干了。


    衣裳照旧是冯苟领着人恭敬呈上的。


    她屏退左右,眼珠一转,笑盈盈开口:“大伴,你伺候了太子殿下这么久,知不知道他最讨厌什么?”


    既然打算作直沈鹤归,当然要踩着雷点作,上位者内心强大,小作精的人设一定没啥效果,得换成大作精人设。


    对上鹿文笙真诚又好奇的双眼,冯苟不由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殿下厌蠢,入睡后不喜旁人打搅,有洁癖。”


    停顿片刻,补充:“对了,格外不喜床榻上有杂物,病的再重,也不接受在榻上喝药。除此之外,好像没了,鹿大人问这些做什么?”


    “哦,随便了解一下。”鹿文笙糊弄道。


    她也厌蠢,而且她打搅沈鹤归,他一定会很开心,看来只能从洁癖和床榻入手了。


    用好膳食,鹿文笙匆匆回了家,顺便在路上想好了未来计划。


    锦衣卫动作迅速,天不亮就将门换好了。


    见鹿文笙归家,宋枝蕴毫无意外。


    浓重的药味缭绕鼻尖,鹿文笙皱眉问道:“谁病了?”


    宋枝蕴:“还是不承桑那个憨子,昨夜他先去探路,结果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染了风寒,你与大夫前后一脚。”


    鹿文笙点头:“鹿昀致在柴房嘛?”


    “在。”看了眼炉下的炭火,宋枝蕴将鹿文笙拉到了偏僻的角落里,“笙笙,要不咱们离开燕京吧?四年了,都没找到合适的开口机会,只要鹿家还在,你这一天天的,就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


    鹿文笙细致看了眼周围:“娘,陛下自私贪婪,只要他在位一日,我便不能与朝廷商量和谈招安之事,所以才毫无进展地拖了四年,肃王沈照,我一直没底。可若是太子殿下登基,我还是有些底的。”


    其实她现在也有些没底了,但不能与宋枝蕴言明,这次归家,她是来劝她离开燕京的。


    第69章 直接放心过头了 翡翠戒指


    抛开鹿昀致不谈, 若她上岸后直接换衣乔装远遁,沈鹤归的马不一定能追上她。


    就算不幸些,让沈鹤归与鹿昀致见上面了, 暴露了她是女子, 她也早已上了船,上船后一直走水路,即使狭路相遇, 在水面上,沈鹤归这只旱鸭子也拿她没办法,除非他能从人变成游的非常快的鱼或者两栖生物。


    收回思绪, 鹿文笙道:“岛上的日子是好过,但娘别忘了,岛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原本都是沿海的普通百姓, 他们是逼不得已, 活不下去了, 才去的海上,谁不想回家。”


    宋枝蕴满目忧心:“可这担子太重了, 当初说好的,只是试一试, 不一定非得成。”


    “可若无义父,鹿昀致失踪那年,我便溺死在海里了, 而且近些年沿海倭寇愈发肆虐,朝廷清算是迟早的事情, 燕京人不了解海上情况,认为倭盗一家,他们既然奉我为主, 我便有义务为他们谋一条生路。”


    她抓住宋枝蕴的双手,言明利弊:“这个家是我的软肋,拿捏住了家中人,就等于拿捏住了我,所以不该存于燕京,今日收拾一下,明日天亮,劳烦娘带着萤娘她们去海上寻义父。”


    宋枝蕴难以置信:“你要独自待在燕京?鹿昀致他们怎么办?”


    “娘别急,让你们走就是因为我要和鹿昀致他们斗,他来的蹊跷,所以我不能有软肋留在敌人触手可及之处。”


    宋枝蕴连连点头:“道理我都明白,可你一人,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对上宋枝蕴满含忧心的双眼,鹿文笙心一狠:“我有人照拂,我去吩咐锦衣卫将人喊来。”


    她快步走向锦衣卫,又要了纸笔,当场写了一封给沈鹤归的书信,而后细细吩咐:“不急,等殿下空了再给他,晚些也不要紧,若殿下实在没空,回一封书信即可。”


    若不把沈鹤归搬来,她娘一定不会走。太子殿下亲自照拂,她娘应该放心了吧!


    锦衣卫:“是!”


    鹿文笙转身对宋枝蕴道:“我去柴房看看鹿昀致,我有些问题想问他。”


    宋枝蕴面含忧愁:“去吧,萤娘和承桑都在里头盯着。”


    笙笙在燕京没什么朋友,能喊谁来?比侍郎还大的官,难道是尚书?尚书好像也不是很大,才正二品,就比笙笙高了一点点。


    柴房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支开承桑与萤娘,鹿文笙扯开了鹿昀致口中的堵物。


    三月里,屋外暖和屋内冷。萤娘和承桑在屋子中央支了个小炭盆取暖,盆内边放着一圈滚圆的小芋头,正上方的铁网上贴着数片焦黄的糯米年糕,食物的香味流连鼻尖,饥饿的轰鸣声此起彼伏。


    鹿文笙用匕首扎了块年糕送至鹿昀致鼻下,“饿了吧?走出栾树胡同左拐,有一家卖烤鸭的百年老店,鲜香皮脆,用料考究,再往前,张大娘家的糯米藕,酥烂绵软也非常好吃。”


    鹿昀致扭头蹦出二字:“逆女!有本事你绑我一辈子!”


    轰鸣声从边上传来,鹿文笙嗤笑了声,扭头看向与钱月迟与两个孩子。


    抽出钱月迟口中的帕子,鹿文笙看着她不急不缓道:“你既姓钱,那你和沿海逐州的钱氏的是什么关系?”


    楚楚可怜的钱月迟喉头滚动了数下,娇声开口:“我是二房的嫡次女,从昨日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对上鹿文笙漠然的神色,她又怯怯改口,“不给也行,孩子无辜,求您分些吃食给她们。”


    对上幼童充满畏惧与恨意的双眼,鹿文笙讥笑了一声,轻声道:“《三字经》开篇前两句话‘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刚落地时,他们是无辜,可经过数年父母教养,环境熏陶,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我来燕京四年,得罪过不少人,可如此明晃晃的恨意还是第一次见。”


    扯下匕首上的年糕,鹿文笙将其丢到了远远的地上,意思很明显,丢掉都不给你们吃。


    不知何时蹲守在一边的鹿富贵,见到香糯的年糕落地,咔嚓一大口就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开始眼巴巴的守着鹿文笙。


    钱月迟强笑着套关系:“是我没教好,怪我,你是他们的姐姐……”


    锋利的寒光贴上钱月迟的脖颈,吓退了她的言语。


    鹿文笙冷声开口:“别乱攀关系,我可不想陪你们蹲大牢,诛九族!”


    钱月迟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何出此言?我们可是正经人家。”


    “是吗?”鹿文笙嘲问道,“上月,在燕京商府,我遇到了几个姓钱的,他们害了我的好兄弟,因此,我遣人细查其根底,方知他们出自逐州钱氏,亦盗亦商,黑白通吃,堪称雄踞东南沿海的无冕之王。”


    鹿文笙收回锋利的匕首,看向装死的鹿昀致:“所以收起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盗匪家族的小姐!人一两日不吃,饿不死。”


    钱月迟挣了两下,争辩道:“说话要讲证据!空口白牙,故事谁不会编,脏水谁不会泼!”


    细致观察过鹿昀致的神态后,鹿文笙了然。看来他都知道。


    从袖中掏出刚出炉的和离书,鹿文笙划破鹿昀致的大拇指,强制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


    鹿昀致猛地抬起头:“你让我签了什么?”


    鹿文笙:“我替母亲给你写的休书。”


    鹿昀致怒极:“荒谬至极!”


    “彼此彼此。”收好休书,鹿文笙轻抚着富贵的头,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忽然问道:“你来燕京是受谁人指使?”


    鹿昀致撇开了头,不欲回答。


    摸狗头的动作一顿,鹿文笙冷声道:“富贵,咬他的腿!”


    如果鹿昀致死于数年前,多少还能留些情分,可偏偏他没死,甚至还舒舒服服,好吃好喝的娶了新妻,娶也就罢了,还是和她的死对头钱氏。


    鹿富贵翻着白眼瞅了眼鹿文笙,不情不愿的张嘴咬了上去。


    凄厉的男声响起,正在看药炉的萤娘不禁搓了搓胳膊。好久没见郎君用手段审人了,良民做久了,她都快忘记拿刀是什么感觉了。


    日光偏斜,不知过了多久,鹿富贵夹着尾巴趴到了水缸边洗嘴,宋枝蕴招了招手,给它打了点胰子。


    将柴房锁好,鹿文笙回屋换了件衣裳,又嘱咐承桑去给鹿昀致上药,并守好他们一家。


    鸽笼边上有吃食,养了数年的鸽子玩了一圈便又回来了。


    鹿文笙连放数只,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我千里迢迢赶来燕京都是为了你,太子心慈手软,放虎归山,注定是输家……”


    “……辞官嫁人才是正道,我是为你好,礼单是应天巡抚给我的,钱氏也早已与陛下和谈,太子血脉不正,他是不可能坐上皇位的!等肃王登基,钱氏就是皇商!”


    “我已与钱氏族长谈过,帮你定好了婚事,是长房二子……你书读的脑子不正常了,养你还不如养条听话的狗。”


    “真是大了,翅膀硬了……”


    鹿昀致是肃王给她招来的,若她是迂腐古人,此刻还真是难以抉择。毕竟不孝忤逆,可是十恶大罪,遇敕不敕,言官一参,极有可能丢官。


    既然鹿昀致重男轻女,又贬低她,那她偏要鹿昀致看着太子登基,看她坐上高位!钱氏间接毁了商廉的腿,又作恶无数,居然还想洗白上岸,做梦!


    正气得浑身发颤时,熟悉的幽香袭来,温热的大掌裹上了鹿文笙紧攥的拳头,力道温和的将陷入皮肉的指节展开,“气成这样,发生何事了?”


    对上沈鹤归狭长的凤眸,鹿文笙微微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入夜后殿下才会来。”


    沈鹤归:“送软肋离开,宜早不宜迟。”


    温热湿润的气息拂过掌心,鹿文笙不自在的想要抽手却反被握紧了手腕。


    沈鹤归眉目温和,眼含询问,而后将长指一点点嵌入了她的指间,凉热交融,心中积攒的火气莫名开始平息。


    鹿文笙抿了抿嘴,直言道:“我可以知道殿下迟迟不登基的原因吗?”


    话落,鹿文笙微微有些后悔。


    修行不够,还是被鹿昀致的言语影响到了。


    她正要补救,沈鹤归开口了。


    “有人和你说什么了?”他抬手逗了逗边上的信鸽,暗自打量着鸽食。


    稻谷,豆碎,高粱,麦粒,葵花籽,菜心,蛋皮,鹿文笙家的鸽子吃得还挺好。


    笼舍也很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倒是很会照顾动物。


    鹿文笙观察着沈鹤归的神态,见他并无不愉才敢开口:“鹿昀致说逐州钱氏早已与陛下和谈,等肃王登基,钱氏就是皇商,而且他一口咬定殿下登不上皇位。时下重孝重亲情,若殿下为难下不了手,我可以帮殿下!”


    “是真被气到了。”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弹鹿文笙的额头,沈鹤归解释道:“孤不是下不去手。不登基自然是有原因,你若想知道,得拿秘密换,比如,孤比较好奇你养这么多信鸽做什么?”


    见鹿文笙忽然紧张起来,沈鹤归补救道:“孤就随口一问,不会查你养鸽子做什么,不想说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殿下容我想想。”她忍不住搓了搓衣摆。


    她在海上是做生意,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钱氏却常常向往来商船收保护费,妄图垄断航线,并勾结真倭,劫掠人口财物,或直接贩人或勒索巨额赎金,扰乱海防的事也没少做。


    所以钱氏一定非常有钱,若她出其不意,直接将罪证交予沈鹤归,再行配合,是不是能直接将这颗盘踞在沿海的毒瘤端了,顺便充盈国库。


    既然陛下早已选择了钱氏,那么肃王定也一样。她与钱氏是敌对关系,因此只能选沈鹤归,以后与肃王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见鹿文笙陷入沉思,沈鹤归想了想,将人拉到了阳光下面。


    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他舒适了眯了眯眼,情难自禁地勾了勾鹿文笙的手心。


    等以后安定下来,以后每年早春,他都要窝在鹿文笙身上晒太阳。


    阖上狭长的凤眸,他回忆起了方才与宋枝蕴的对话。


    宋枝蕴:“你是那晚送笙笙回来的男人?你是太子?!”


    沈鹤归:“是,孤是太子。”


    宋枝蕴:“你喜欢我们家笙笙。”


    沈鹤归:“不能喜欢?”


    宋枝蕴:“可她是男子啊!”


    沈鹤归:“我喜欢的是名唤鹿文笙的人,与性别无关。我不好男风,但如果人是鹿文笙,我愿意。我手握无上权柄,坐拥常人十世也积攒不下的财富,我容貌俊美,智思过人,除却不能生育,比起那些囿于深闺的女子,何止胜过百千,夫人放下世俗成见,便能发现我是最好的选择。”


    回想起宋枝蕴大受震撼的表情,沈鹤归忍不住笑了起来。


    抬手欣赏了会儿新得的翡翠戒指,沈鹤归俯身吻了一下鹿文笙的侧脸。


    思绪被温软骤然打断,鹿文笙下意识抬眼看去,视线恰巧落在了戒指上。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惊得直接甩开了沈鹤归的手:“那不是我留给未来赘……妻子的戒指?为什么会在殿下手上?!”


    沈鹤归炫耀似的转了两圈:“刚才你娘给我的?”


    鹿文笙:“?”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对!一定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沈鹤归自言道:“能将你教养的如此优秀,果然不是一般人,没等孤诱之以利,晓之以情,你娘就同意我俩在一起了,真开明!”


    鹿文笙慌忙朝外冲去。


    不是,短短一会儿时间,沈鹤归到底给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作者有话说:加了半个省略号还是口口了,哎!就是三字经的第四句话


    第70章 招安不如谋反 甘蔗


    日头刚西斜, 院子里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


    大门边上,宋枝蕴正在与鹿文笙咬耳朵。


    “娘,你疯了, 那是我给赘婿的戒指!沈鹤归是太子, 你怎么能把戒指给他!”鹿文笙用力拍了拍胸口,暗示:“而且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才说了,喜欢你无关性别。”宋枝蕴扫了眼正在逗狗的沈鹤归, “娘活的比你久,见的人也比你多,太子的气质与容貌真没话说, 而且男人这种东西,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你。”


    她略微停顿,继续道:“原本娘是不放心留你一人的, 但现在放心了。用你常年叨叨的话, 十几岁的年纪, 就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言辞体现品性,我观他非迂腐之人, 你可以试着暗示一下你的身份。而且男子的花期很短,要抓紧时间!”


    一句连着一句, 鹿文笙不禁被劝的有些动摇了。


    沈鹤归的气质确实很好,脸也不错。


    无关性别,是喜欢她的人, 不是她的屁股?可是要怎么暗示她是女孩子呢?


    毫无头绪,她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


    鬼天气, 少穿觉得冷,多穿觉得热。


    沈鹤归插手,事情办的飞快, 日头还没落,鹿文笙家中已经空了。


    鹿昀致一家,应鹿文笙要求被关押到了昭狱。


    将休书递给宋枝蕴,母女俩又立在院中说了一阵体己话,方才别过。


    用过晚膳,又泡了个热水澡,鹿文笙在榻上干躺到戌时仍无睡意


    沈鹤归开完小会回来,见她在自己床上摊成个“大”字,先是一怔,随即了然。他走近榻边:“睡不着?”


    “嗯,心里乱糟糟的,像有好多小线头在不停的搔我。”


    他坐下身,将她的脑袋轻轻托到自己膝上,指节顺着她的发丝缓缓梳过,一遍又一遍。


    沈鹤归温声道:“你母亲那边,孤已派暗卫沿途护送,不必忧心,鸽子孤也会差人帮你喂。逐州钱氏亦盗亦商,等孤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后,自会连根拔起。”


    鹿文笙心头一悸,抬眸道:“殿下都知道?”


    长指掀开鹿文笙的衣领检查着咬伤,沈鹤归淡淡道:“胆大到用朝廷命官配冥婚,孤自然会查。”


    鹿文笙心中惴惴,犹豫片刻问道:“殿下,我用自己的秘密换你的一个秘密,行吗?”


    沈鹤归手上动作一顿,眉梢微挑:“你想知道孤为何不登基?”


    她坐起身,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妄图获得安全感。


    鹿文笙轻声问:“可以吗?”


    见见沈鹤归不语,她又低低补了一句:“我可以先说。”


    既然娘说沈鹤归愿意把心挖给她,不如今晚就试试他能不能做到。


    说一半,留一半。


    沈鹤归定定看着鹿文笙,目光微动,静默片刻才开口:“事先言明,你家养的那条狗可不算,孤一进门就认出它了。”


    鹿文笙面容微僵,讪讪道:“狗都长的差不多,殿下是如何认出来的?”


    是说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让鹿富贵和沈鹤归见上面了!该不会让她赔钱吧?希望数额不要太大。


    “孤自有孤的法子,先记着,账日后再与你算。”白日里一进门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狗味。东宫他不会再去,兽园需早做处理。以前没注意,冯苟倒是很偏爱鹿文笙,居然瞒了下来。


    鹿文笙觑了眼沈鹤归依旧平和的神色,莫名的底气逐渐充盈了心间。


    她抬手给沈鹤归倒了满满一盏枸杞菊花茶,悄声开口:“我是双浪岛的少岛主,你们在找的二当家是我娘。”


    “咳咳咳——”


    没憋住,沈鹤归猛地躬身,淡橙色的茶水从鼻腔涌出,白玉茶盏被他重重放到小案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生出无数裂纹。


    刺辣感直往上冲,将沈鹤归的眼泪都逼出来了。


    鹿文笙犹豫了数秒才缓缓抬手拍了拍眼前宽阔的脊背,关切道:“殿下,你还好吧?”


    早知道不给沈鹤归倒水了。她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今日,她还真不太敢开口。


    想了想,她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他,解释道:“当年鹿昀致出海经商,人人皆归,唯他未返。我不信他已死,便独自出海寻他,八月海上多风浪,运气不好,我乘的船不幸被巨浪打沉,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被路过的义父救了。”


    “当年义父与钱家争夺距离内陆极近的双浪岛,被害死了一双儿女,时机使然,他将我认做了义子。”


    缓过最初的呛意后,沈鹤归缓缓擦净了鼻下与唇边的水渍,低声问道:“当年你多大?咳咳。”


    鹿文笙:“十二吧。”


    第一个问题问年龄,看来没事了。


    沈鹤归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浅绿色的帕子,艰涩问道:“八九月海上全是大风浪,一个人怕不怕?”


    原来差一点,他就遇不到鹿文笙了。双浪岛,毗邻西南各沿海小国,下接岛群,地理位置的确十分重要,若有余力,他倒是也想争一争。


    鹿文笙:“不能怕,族中叔伯觊觎家产,不安好心,想要站着活,将鹿昀致寻回来是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办法。四年前我科考入京做官,原本是想寻机会与朝廷商谈招安之事。”


    沈鹤归低笑一声,了然道:“看来沈照与沈瑞父子两的所作所为,入不了你的眼。”


    “是。”鹿文笙抬眸,“招安的本质是放下武器,换取信任,历史上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不少,我不能冒险,若未遇明主,宁缺毋滥!”


    “那你凭什么认为孤是明主?与沈照他们不同?”


    “我的前上司陈辛,殿下说杀就杀,若是陛下与肃王一定会选择偏袒粉饰,再者,殿下用人不重出身,眼中无寒门世家之分,只重能力,所以一定能平衡好外来者与常驻着的关系,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喜欢小动物的人,心肠坏不到哪里去,即使有些非比寻常的爱好。”


    沈鹤归似笑非笑:“听你这么一说,孤像是在朝圣人发展。殿内只有你我,不妨与你实话实说,招安的本质是在赌博,将暴力冲突转化为信任博弈,而信任,是世间最奢侈易碎的资源,孤愿予你信任,但很难相信千里之外的人。”


    鹿文笙愕然,沈鹤归居然直接拒绝了她!


    “殿下不是缺钱?我有很多钱!”


    沈鹤归眼尾微挑,耐人寻味道:“缺钱的不是孤,是国库。”


    鹿文笙:“……”说的这江山不是他的一样。


    见鹿文笙不死心,沈鹤归提点道:“信任是相互的,你离岛四年,你义父信你,为了你可能也愿意信任孤,但下面的人呢?”


    “双浪岛孤知道,日进斗金,名义上为海寇,岛上却生活着数十万民众,为商又为兵,严格算已成一独立小国。四五年前海上纷乱,岛贫风恶,他们或许思归内陆,而今其富足,远胜孤治下百姓多矣。”


    他略微停顿:“若孤没猜错,这一切的改变与你有关,对吗?”


    鹿文笙闭口不答,殿内一时陷入寂静。


    好像近几年,岛上的人的确越来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每季托人带给她的东西,种类也愈发多了起来,去年义父来信的时候,说他胖了二十斤,太阳一晒,都快赶上圈里的黑猪了。


    可若不把海寇的污名洗去,终究有隐患。还有,难道就因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想回陆地,剩下百分之一的人便只能选择妥协?


    见她沉思,沈鹤归再次提点道:“就算他们被孤招安了,根本问题亦没有被解决。招安,治标不治本。”


    对上沈鹤归清透的凤眼,鹿文笙一点即通。


    是了,海禁是因,海寇是果,而海禁是祖制,除非推翻沈家的统治,血洗朝中清流与保守派,还有地方豪强。


    错了,是她错了,她不该与沈鹤归言明她的身份。


    见她眼底涌起慌乱,心跳加快,沈鹤归当即明白她想通了,长臂将人拢入自己怀中,如玉的下巴蹭了蹭散发着香气的乌发。


    “慌什么,孤活了两辈子才遇上能入眼的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杀你,方才的确是有些意外,但同时又庆幸,即便无孤,你亦能自保周全。”


    话语入耳太过惊诧,鹿文笙直接僵在了沈鹤归怀中,她嗓音发飘:“什么两辈子?”


    沉沉低笑溢出鼻腔,狭长的凤眸溢出笑意:“字面意思。一换一,你的秘密换孤的秘密。”蛊毒未深,而且还未烙契,说一半留一半比较妥帖。


    鹿文笙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沈鹤归反而悄悄用力,抱的更紧了些。


    低沉华丽的嗓音贴着通红的耳尖响起:“孤的母亲告诉孤,她们来自世界之外,族人天生两命。孤不登基,是因为孤的另外一命被沈瑞夺走藏了起来,断其四肢,将其折磨的奄奄一息,就是为了逼他取出自救,帝王掌世间最高权柄,没人舍得放弃。”


    趴伏在沈鹤归坚实的臂膀上,鹿文笙突然想起了小元之前说过的话,“……我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男主已经不是原来的男主了。”


    如此就说得通了,可是一体双命,命这个东西又该如何储藏,像传说中的猫妖一样,藏尾巴里?一条尾巴一条命?


    “殿下,我孤陋寡闻,命这个东西虚无缥缈的,还能被抢?而且陛下都那样了,就算用了,也是缺胳膊少腿的活着,还不如死了解脱。”


    听着鹿文笙逐渐平缓的心跳声,沈鹤归缓缓松开了她:“一条完整的命,代表全新的开始,回到盛年,重获新生。至于为何能抢,就是孤的另外一个秘密了,此刻,还不能告诉你。”


    按耐住不断涌出的好奇心,鹿文笙反复咀嚼着三段话:“逼他取出自救”“回到盛年”“重获新生”


    灵光一现,她倏然问道:“难道陛下能重新长出手足?如果不是濒死用,会如何?”


    沈鹤归眸光微动,暗叹:真是聪明又敏锐!


    “这也是个秘密。你可以自己猜。”


    见他起身想走,鹿文笙慌忙抓住他的衣袖,追问:“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其它原因?殿下与陛下相看两厌,抢走他的东西,再痛打落水狗不是更爽?”


    视线流连过鹿文笙精致的面孔,沈鹤归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好似在谈论明日的天气:“因为上一世,世人伤我极深,每逢夜深人静,孤都在犹豫,要不要接手已经烂透的皇朝,鹿文笙,你的少岛主的身份让孤有了另一种选择:你有财有军,脑中也并非空空如也,你若想反,孤定大开城门,扫榻相迎。接受招安,不如自己创立崭新的秩序。”


    “回溯时光,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不必在意世人眼光,孤的建议,你不妨好好想想,当然,这条路上孤亦会帮你。”


    遗留的幽香渐散,鹿文笙呆愣的坐在床榻上,直到手脚麻木,才忍着满脑子的雪花点换了个姿势。


    方才沈鹤归那意思,是让她别尝试招安,直接造反?


    他疯了吧?


    应该是疯了!


    诶,她上辈子是猝死,那沈鹤归是怎么死的?


    不行,她得去问清楚,不然她连着好多晚都会睡不着觉。


    忍着麻意踉跄到殿外,鹿文笙对上了冯苟快笑出花儿来的脸。


    冯苟:“春夜寒凉,鹿大人怎么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环顾四周未见沈鹤归的身影,鹿文笙问道:“殿下呢?”走这么快?


    冯苟:“鹿大人都不知道,老奴如何能知晓。”


    瞥了眼爬上中天的月亮,鹿文笙扯了扯衣领,蔫哒哒的关门爬到了床上。


    昭狱。


    沈鹤归高坐圈椅,五个夜值的锦衣卫各自站着。


    又两筐新鲜甘蔗被放到了鹿昀致与钱月迟面前。


    鹿昀致忍着满口血腥:“你这个妖人,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折磨人!”


    钱月迟双眼发直的看着甘蔗,连连拒绝:“我不渴了,不要了。”


    放下手中的长针,沈鹤归朝边上的锦衣卫略微颔首。


    很快,鹿昀致的一双儿女被带到了两人面前。


    昭狱内潮湿寒凉,室温比外面低了数十度,两个孩子被冻得面色隐隐泛白。


    见到自己的孩子,钱月迟赶忙将人搂入怀中嘘寒问暖,检查是否受到伤害。


    沈鹤归漠然的嗓音响起:“两个选择,啃完孤为你们准备的四大筐甘蔗,或者孤直接杀了你们的孩子,毒针在就桌上,见血封喉,不会太痛苦。”


    钱月迟喃喃道:“四筐,啃到明天中午我也啃不完,而且口中的血肉会被磨烂。”


    “如何分配是你们的事情,与孤无关。”他的容色极冷。


    若不是这个女人抢走了鹿文笙的父亲,鹿文笙不会吃那么多苦,亡命之人大多桀骜不驯,当年得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赢得众人信服,成为少岛主。


    而且鹿文笙来京四年,身份未泄分毫,可见岛中人心之齐。


    钱月迟看了眼孩子,含泪道:“我啃!”


    沈鹤归侧首看向鹿昀致,踢了踢他面前的甘蔗,冷声道:“装什么死,居然让女人冲在前头。”


    鹿昀致顺风顺水的过了数年,又以为沈鹤归看在鹿文笙的面上不敢杀他,当即破口大骂:“妖孽就是妖孽,毫无人性!你个恶毒畜生!”


    室内无风,烛火却忽然摇摆,


    低垂的凤眸泛出一抹厉光。长腿起落,装着新鲜甘蔗的竹筐连带着鹿昀致整个人都被踹飞数丈。


    寒凉的嗓音回荡于室内:“孤记得偏室里还有不少甘蔗,全都搬来给鹿昀致啃,皮不必削了,也不必洗。”


    “是!”众人一齐道。


    长腿碾上鹿昀致的胸口,沈鹤归目光锐利,不屑道:“别自作聪明,以为孤不敢杀你,原本还想好好问问鹿文笙有什么把柄被你握着,此刻看来,倒也不必细问,等你的舌头一点点被磨烂,把柄自然也就成了秘密。”


    见鹿昀致在不停呕血,钱月迟慌忙上前抱住沈鹤归的腿,道:“我家很有钱,我可以给殿下很多钱,求殿下放过我们,别踩了!”


    她不该听肃王的鼓动来燕京的,原以为一老一小很好制服,没想打半路杀出个力大无比的壮汉,不仅打倒了她带的家仆,还将人药倒卖给了人牙子。


    她后悔了,她想带着孩子回去!


    十分淡漠的瞥了眼钱月迟,沈鹤归正要开口,淬过剧毒的细长银针直接扎入了他的腿中。


    稚童的嗓音响起:“毒死你!才不要给你钱,祖母说了,那以后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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