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冰冷的黑暗裹挟着他不断下坠,四周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深处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他尚未完全消散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身体像破碎的棉絮, 意识一点点消散。
在这濒死的恍惚间,一个执念却愈发清晰——他很想见他的主人。
主人……
若有来世,他们还能相遇吗?
如果真有来世,阿影真的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替身了, 不想只活在阴影里。
他渴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主人身边, 哪怕只是片刻……
就在阿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不断下沉的手腕,那力道如此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硬生生将他从冰冷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是谁?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穿透层层迷雾,敲打在他逐渐复苏的感知上。
那声音,是主人的声音。
阿影本能地反手紧紧抓住那只手,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指尖死死扣住那份温暖, 再也不愿松开。
是不是……他没有被抛弃……
主人来寻他了。
温暖的血液瞬间涌遍阿影冰冷的四肢百骸。
黑暗中似乎有了光, 绝望中生出了微弱的希望。
他攥着那只手, 如同攥住了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不再恐惧,不再孤独。
主人……
主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 阿影的意识再次从一片沉重的混沌中挣扎着浮起。
光线越来越强了。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灌满了铅,连最简单的抬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滞涩的痛楚。
阿影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模糊的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主人那张俊美却写满疲惫与担忧的面容。
贺邢正俯身靠近他,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正轻柔却坚定地固定着他的下颌。
然后,在阿影尚未完全清醒的、茫然的注视下,贺邢含住一口深褐色的药汁,低下头,精准地覆上了他因失血而干裂苍白的嘴唇。
“唔……”
温热的、带着浓重苦涩气味的液体,伴随着对方灼热的气息,被不容拒绝地渡入了阿影的口中。
“!!!”
阿影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就想偏头躲避,这个动作却让他猝不及防地被尚未咽下的药汁狠狠呛到!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痛苦地蜷缩,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眼角也生理性地溢出了泪花。
“阿影!”
贺邢见他转醒,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光芒,可那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后怕、担忧,以及一种难以遏制的怒气所取代。
他迅速放下药碗,双手扶住阿影因咳嗽而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对方的骨肉里。
盯着阿影那双因呛咳而水汽氤氲、带着茫然与惊恐的眼睛,贺邢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
“阿影啊阿影!你当真是……你怀着身孕,竟敢如此不管不顾地逃跑!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昏迷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差点……”
后面的话,贺邢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没能说下去,但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翻涌的猩红,已经昭示了他这两日是如何在恐惧与焦灼中度过的。
可是这短短几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却足够在瞬间将阿影冻僵。
主人知道了……
知道他隐瞒了最不堪的秘密,知道他胆大包天地背叛逃离……知道他这个替身不仅心思龌龊,还妄图用这不男不女的身体孕育子嗣……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等待他的,将是主人何等的雷霆之怒?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还是直接被厌弃地丢弃?
可为什么……为什么主人此刻还抱着自己?
贺邢看着阿影瞬间惨白如纸、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兽般的惊惧与绝望,心头那股无名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后怕和心疼。
他长长地、沉重地舒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两日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恐惧和焦灼尽数吐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了!”
“啊……”
阿影怔住了,下意识地循着贺邢的话语,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窗外。
刺目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告诉他此刻正是晌午。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如此之久?
阿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回近在咫尺的贺邢脸上。
那双总是深邃难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戏谑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里面翻涌着阿影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怒气,有余悸,有关切,还有一种他从未在主人眼中见过的,深沉得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这复杂的目光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阿影浑身一颤。
巨大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阿影刚刚苏醒的、尚且脆弱的神经。
“主、主人……属下……属下知错了……”
阿影猛地别过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一把扯过旁边厚重的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死死地贴在床榻最内侧的角落里,恨不得整个人都融进墙壁的阴影里,彻底从贺邢的视线中消失。
他这张脸……这张与旭荟如此相似、曾被阿影暗自庆幸能因此得到主人些许垂青的脸……主人亲口说过,看到就觉得恶心反胃。
阿影不能让主人看见。
他不能再用这张令人生厌的脸,去玷污主人的眼睛,去挑战主人的耐心。
在蜷缩起来的瞬间,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昏迷前那阵撕裂般坠痛的恐怖记忆。
孩子……还在吗?
他胆大包天,想要留下的、属于主人的孩子,现在还在他的肚子里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阿影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生怕任何一个字都会引来最终的审判。
他只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受伤濒死的狗,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护着自己,单薄的脊背在锦被下勾勒出脆弱而惊惶的弧度。
“阿影!”
贺邢见阿影不仅躲进被子里,还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心头那股又气又疼的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他不再犹豫,伸手直接连人带被一把捞起,强行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从自以为安全的壁垒里挖了出来,紧紧箍进自己怀里。
“躲什么?”
贺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却又透着一丝后怕,“不许躲我!”
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又被强行拥入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阿影浑身一僵,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何等失态和逾矩。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在身侧摸索,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冷剑鞘——是他的夜哭剑。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立刻挣脱贺邢的怀抱,踉跄着在床榻上跪直身体,双手将夜哭剑高高举过头顶,深深低下头,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主人,属下知错!属下愿受罚,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他闭着眼,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之怒,或许就是这柄剑的裁决。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或惩罚并未落下。
贺邢只是沉默地接过了那柄剑,随手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紧接着,阿影就感到自己再次被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比刚才更加用力,更加不容拒绝。
贺邢的手臂紧紧环住他,一只手却异常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肩头包扎好的伤口。
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安抚意味。
可是贺邢却什么都没有说。
“主人……主人不要生气……”
阿影卑微地恳求着,
“阿影……阿影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没事了,没事了。”
贺邢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在安抚他,
“不要担心,孩子保住了,你的身体也能好好调养回来。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在。”
孩子保住了?
阿影猛地抬起头,原本瑟缩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不敢触碰的希冀,他望向贺邢:
“孩子保住了?”
贺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又酸涩得厉害。
他低下头,珍重地、轻柔地吻在阿影冰凉的额头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与温柔:
“是,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眼前这个惶恐不安的人,连同那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一起牢牢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被这样紧密地拥抱着,阿影只觉得浑身僵硬,受宠若惊到了极点。
可那怀抱传来的温热和坚实,却又像是有奇异的力量一般,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让阿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贪恋的安心与归属感。
下一秒,阿影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开口:
“主人,属下知罪。私自逃走,罪该万死,还请主人降罚。”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若无惩罚加身,反而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于心难安。
贺邢却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那种深沉得令人心慌的目光凝视着阿影,仿佛要透过阿影苍白的躯壳,看进阿影惶恐不安的灵魂深处。
良久,贺邢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阿影,你逃离我的身边,这次就算了。”
顿了顿,贺邢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但是,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
他的手臂收紧,将阿影更深地按向自己胸膛,语气骤然变得危险而偏执:
“如果你敢有下次,我就把你永远关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只许待在我的房间里,锁在我的床上。”
阿影闻言愣住了,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他不安地咬住下唇,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
“这、这也算是惩罚吗?”
这听起来,更像是阿影内心深处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贺邢看着他这副懵懂又不安的模样,心头微软,伸手轻轻抚过他因伤病而消瘦许多的脸颊,指尖带着怜惜的温度。
他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那就说点正经的,罚你和我成亲。”
“万万不可!”
阿影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
“属下卑贱之躯,如何配得上主人。”
此刻,贺邢连日来衣不解带地守着他,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见阿影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由得用手指用力压了压紧蹙的眉心。
他看着阿影,眼神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与一丝疲惫的沙哑:
“谁敢说你配不上我?我说配得上,就是配得上。”
阿影见主人面露疲色,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瞬间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贺邢,只能顺从地、带着一丝茫然无措低声道:“是,属下都听主人的。”
蜷在贺邢怀里,阿影只觉得主人对他实在是开了天大的恩典。
不仅没有因他私自怀上血脉而震怒,也没有因他胆大包天的逃离而严惩,反而许下了“成亲”这般阿影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诺言。
这巨大的、不真实的恩宠,沉甸甸地压在阿影心上,让阿影愈发觉得自身渺小卑贱,除了粉身碎骨以报君恩,再无他路。
——
自旭家山庄回到剑阁已有数日,贺邢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影的不对劲。
这个以往总是沉默却坚定地跟随在他身后,目光虽低垂却从不回避他视线的影卫,如今却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与他说话时,阿影总是微微侧过头,或者将头垂得更低。
夜晚同榻而眠,阿影要么早早熄了灯,要么便用枕头或锦被边缘半掩住自己的脸,蜷缩在床榻最里侧,仿佛要将他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起初贺邢只当他是伤势未愈,精神不济,或是孕期反应所致。
可次数一多,那刻意回避的姿态便再明显不过。
贺邢真的觉得非常奇怪,心中甚至隐隐升起一丝不悦与失落。
这日午后,贺邢处理完阁中事务,回到寝屋,便见阿影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发呆,暖融融的日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神情专注而安静。
贺邢放轻脚步走近,阿影似乎并未察觉,直到阴影笼罩下来,他才猛地一惊,下意识就要侧过脸去。
“阿影。”
贺邢伸手,轻轻托住他的下颌,阻止了他躲避的动作,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主人……”
阿影的身体瞬间僵硬,被迫抬起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游移着,不敢与贺邢对视。
“看着我。”
贺邢其实已经蛮不高兴了,“为何近来总是躲着我?”
被这样质问,阿影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脸色微微发白,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惶恐与自卑,清晰地落入了贺邢眼中。
阿影的睫毛低垂着,视线牢牢锁在干干净净的地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他的声音轻得不行:“属下长了一张惹主人不快的脸,故而不敢于主人面前放肆。”
贺邢闻言,眉头立刻紧紧蹙起,捏着阿影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都长这样吗?”
他仔细端详着这张早已刻入心底的容颜。
阿影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更加窘迫,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犹豫了片刻,才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属下……”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自卑几乎要溢出来的模样,贺邢脑中灵光一闪,骤然明白了过来。
他想起了在旭家山庄时,自己面对旭荟那张相似的脸时脱口而出的厌恶,也想起了阿影昏迷前柔夫人那番诛心之言。
原来症结在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
“你是说,你和旭荟长得像?”
阿影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无措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下意识又想避开视线。
他感觉主人似乎越来越能洞察他那些隐秘的心思了。
这让阿影既有些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欢喜,又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慌乱,仿佛最后一层自我保护的外衣也被剥开。
贺邢捏着阿影下巴的手力道放得更柔,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地描摹着他的眉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在我眼里,你就是你,阿影。”
“旭荟算什么东西?他也配与你相提并论?”
贺邢哼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
“怪不得顾青说怀孕了容易心思重,胡思乱想,这么一看,还真是没说错。”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阿影脸边,
“以后心里想什么,哪怕觉得再荒谬、再不该,都得告诉我,不许再这样自己藏着掖着。”
这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阿影眨了眨眼睛,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人非但没有厌弃这张与旭荟相似、曾引得主人出言讥讽的脸,反而……是在安慰他,是在告诉他,他是独一无二的?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
此刻他居然是清醒的,居然是在现实之中吗?
下一秒,阿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声问道:
“主人,是要纳属下为男妾吗?”
这是阿影这两天翻来覆去所能想到的,自己这般影卫出身、身体特殊的人,唯一可能有的、已是逾矩的归宿。
“男妾?”
贺邢被他这小心翼翼的问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
“我以前没遇到你之前,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娶妻纳妾,觉得那些都是俗世羁绊,无趣得很,对那些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影脸上,变得深邃而温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是遇到了你之后,是你让我有了这样的心思。想把你留在身边,不是作为下属,也不是作为见不得光的禁脔,而是作为唯一能与我并肩之人。”
阿影愣住了。
贺邢凑近前去,在阿影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这个吻不带色欲,只有珍视和安抚。
贺虽然邢带着几分戏谑,眼底却满是认真地问:
“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不等阿影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说什么男妾不男妾的了。那是对你的侮辱。”
贺邢凝视着阿影骤然睁大的、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宣告,
“我说了,我要你,做剑阁的另一个主人。”
贺邢伸手,轻轻握住阿影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继续道,语气中是全然的信任:
“你做过剑阁最锋利的剑,为我,为剑阁扫清过无数障碍。现在,我要你堂堂正正站到我的身边来。”
“阿影,我这辈子没有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但是,这句话总归要说的。”
“我爱你。”
“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家,我想和你彼此之间成为家人,我想和你共同抚育我们的孩子。”
——
剑阁阁主的婚期便定在了这个月末,日子选得有些仓促,但无人敢置喙。
仪式并未大肆铺张,一切从简,然而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该到场的人物也一个不缺。
红绸装点着肃穆的剑阁主殿,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与喜庆。
贺邢自是尽力周全,事事以阿影的身体为重。两人皆身着量身剪裁的红色喜服,立于殿前。
贺邢穿红色并不罕见,他本就容颜俊美,气质桀骜,红色更衬得他意气风发。
但阿影却是第一次穿上如此鲜艳的颜色。
倒是有几分不习惯。
那身红衣仿佛褪去了他身为影卫时常年浸染的暗色,将他清瘦挺拔的身形勾勒无遗。
苍白的肤色在红色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眉眼间的冷冽未曾消减,却奇异地与这身喜庆融合,宛若一柄暂时敛去锋芒、收入缀着红缨的华丽剑鞘中的名刃,沉静,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的美感。
在各方英雄豪杰与剑阁上下所有人的见证下,他们共饮了交杯酒,对着天地行了三拜之礼。
贺邢的目光始终落在阿影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因着阿影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整个婚礼流程紧凑,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时辰。
需要阿影亲自参与、站于人前的部分,更是只有不到半个时辰。
贺邢早早便安排好了一切,仪式一结束,便亲自扶着阿影回房休息,不容他有一丝劳累。
这场婚礼,排场或许不算最盛大,但意义非凡。
这简短的仪式,与其说是传统的婚典,不如说是贺邢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整个武林宣告——阿影,是他贺邢明媒正娶、携手并肩之人,是剑阁名正言顺的另一位主人。
从此,无人再可轻慢,也绝了那些或许尚存的、不必要的猜测与流言。
婚后的日子,贺邢仿佛患上了分离焦虑,半步也不愿让阿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尤其是随着阿影的腹部日渐隆起,身形愈发笨重,贺邢更是紧张得如同看守稀世珍宝,时时刻刻都要将人带在身边才觉安心。
无论是处理阁中事务,还是在庭院中散步,阿影总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起初他还有些不自在,但时间一长,再怎么不习惯也习惯了。
每到夜晚,贺邢必定要将阿影整个圈进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隆起的腹部,相拥而眠。
阿影也总是异常乖顺地窝在主人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其实阿影挺喜欢这样的日子的,他这一生没有这样平和的时候。
而在贺邢的梦境深处,那颗琉璃心依旧偶尔浮现。
只是如今的对话,早已从最初的质问与交易,变成了贺邢单方面的“讨价还价”。
只见琉璃心周身光华流转,传递出近乎无语的情绪:
“天地有序,阴阳有常,分娩之痛乃自然之理,岂能说免就免?”
“你既有通天之能,必有办法!”贺邢在梦中寸步不让,“你开条件便是。”
“……”
琉璃心沉默半晌,光芒明灭不定,似乎在进行复杂的推演,最终,一道清晰的信息传入贺邢意识,
“强求此等违背常理之事,需以大功德、大代价相抵。”
“剑阁杀伐过重,煞气萦绕,若想得此福报,从此以后,剑阁需封存兵刃,不再行杀人之事,并彻底隐退江湖,解散基业。”
“以此滔天功德,才能换得你的愿望。”
解散剑阁?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贺邢抬起头,目光坚定:“好,我同意。”
琉璃心似乎也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光芒微微一顿,随即缓缓隐没于梦境深处。
秋日,天高云淡,层林尽染。
在一番精心准备与忐忑等待后,阿影竟真的如贺邢所“讨价还价”那般,极为平安顺遂地诞下了一个女儿。
贺邢握着阿影的手,抱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女婴,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柔情。
阿影为她取名为“贺朝兰”,朝露晨曦,兰心蕙质,愿她一生沐浴光明,自由成长。
贺邢对外只宣称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婴。
之后,贺邢再也没有梦到那一颗琉璃心,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也可能是被贺邢气得根本就不想打招呼,直接走了。
就在贺朝兰满月之后不久,一则震惊整个武林的消息传出——雄踞一方、令无数人忌惮的剑阁,宣布正式解散。
阁主贺邢散尽库藏,妥善安置了所有阁众,然后便与阿影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昔日剑阁之主贺邢与其爱人阿影,从此洗尽铅华,隐入烟火人间,真正做了一对远离江湖纷争的闲云野鹤。
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方,只留下一段段或真或假的传闻,在茶楼酒肆间,被说书人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说:这个单元结束啦[眼镜]
下个单元写冷漠直男富公子x孤立无援穷学霸
[段迟x牧溪]
[直男攻+长发受+直掰弯+暗恋文学]
(ps:主角均已成年,无任何现实映射,不可带入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