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神鸟

    花浔从未想到,仙境之上,竟还有一方天地。


    一片云崖悬浮于仙族上空,雾气笼罩,令人难以看清真面目。


    直到跟随神君一同穿过无形的结界,刹那间雾气散去,眼前两座玉白的宫殿比邻而立。


    地面,雪白的仙霭悠然缓慢地浮动,宫殿后方,飞天云瀑倾泻而下,好不壮观。


    偶有仙鹤结伴飞过,缥缈空灵。


    整座云崖都仿佛只剩一片白,包括神君。


    花浔落到地上,脚下的云雾瞬间与周围的仙霭融为一体。


    神君步入一座宫殿中,殿内也都是玉石所筑,带着万载不变的寂然。


    花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正要跟上神君的脚步。


    下瞬,神君的身影却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化为一缕金光,飞入殿中。


    花浔吓了一跳:“神君?神君?您怎么了?”


    “吾无碍,”头顶一声温和的神音响起,“进来。”


    花浔朝宫殿里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抬眼便望见殿宇深处,雪白仙幔高高垂落,隔绝了万物的窥探。


    仙幔后,朦胧的身影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周身的神光,及亘古的宁静。


    仿佛月华幽然静照大地。


    “神君?”花浔迟疑地唤。


    “是吾,”仙幔后的身影缓声应,“不过收神入体之术,无需忧惧。”


    花浔明了过来:“先前都是神君的分身?”


    “正是。”


    花浔不由朝仙幔后多看了几眼,只觉神君的本体,似乎比分身还要神秘。


    神君又道:“你可挑一处殿宇居住。”


    花浔回过神来,忙俯身应是,听见神君轻道“去吧”后,才转身离去。


    说是“挑一处殿宇”,实则整座云崖只有两座宫殿。


    花浔不敢入住神君所在的宫殿,那样总令她觉得亵渎了神君,自然选了另一座。


    出乎花浔的预料,这座宫殿虽呈一片玉白之色,可殿内却洒落着点点火红的晶石,玉榻上还铺着柔软的仙缎,沾着许多通红的羽毛,看起来有些熟悉。


    花浔将羽毛掸去,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


    与魔界相反,仙族的白昼长得可怕。


    担惊受怕半个月,又经历上天这一遭,花浔早已筋疲力尽,倒在玉榻上便要沉沉睡去。


    可不知是外面的天光太过明亮之故,还是换了床榻,花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直到身后一阵莫名的炎热,花浔皱着眉睁开眼,入目竟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威风八面的尖嘴,以及冒起三丈的火焰。


    花浔眨了下眼,陡然清醒,后退一步,才发现那竟是只……金乌!


    只是在人界时听起来甚是悦耳的长鸣,此刻却成了气急败坏的嘶叫,直直朝自己啄来。


    花浔忙从榻上起身,躲开金乌的一啄。


    金乌更恼了,边扯着嗓子叫,边张开翅膀,张着大嘴朝她飞来。


    花浔何曾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先前为金乌长鸣的震撼画面所震慑的心境荡然无存,使出看家的本领,不断在殿宇内上蹿下跳地躲避。


    慌乱间,花浔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看着金乌拖着长而华丽的尾巴朝自己冲来,花浔在荷包中翻找能抵挡下的东西,随手抓住一件灰扑扑的衣裳,忙挡在身前。


    金乌竟真的停了。


    停在她的衣服前,圆圆的眼睛正盯着她的左手。


    花浔迟疑了下,顺着它的视线朝自己左手看去,却见刚刚抓衣服时,错手间竟抓住一块桃花糕。


    此处她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的旧衣口袋中,还残留着一包点心。


    再看金乌直勾勾的眼神,花浔迟疑地问:“你想吃?”


    金乌眼神一亮,随后高傲地扭过头去,“喈”了一声。


    “你能听得懂人语?”花浔奇异道,想了想,拿着桃花糕递过去:“我请你吃?”


    金乌睨了她一眼,转过头来。


    花浔又将桃花糕朝前推了推。


    金乌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将桃花糕衔在口中。


    花浔看着它狼吞虎咽的神情,又环视四周,渐渐反应过来,恐怕是自己占了它的地盘。


    只是没想到,庆典上威风凛凛的金乌,私下竟这般……暴躁。


    “那玉榻,是你的吗?”花浔见金乌竖起的羽毛渐渐顺平,轻声问。


    “喈。”


    “你是神君养的……兽宠?”花浔小心措辞。


    金乌怒目圆睁,又要啄她。


    “神鸟,神鸟!”花浔忙改口。


    金乌这才满意。


    “你一人……一神鸟住在这里?”


    “喈。”


    “我是神君带回来的,神君要我挑一处宫殿住,能在这儿吗?”说完,花浔没等金乌啄她,贿赂道,“我还有好吃的。”


    金乌原本已经张开嘴欲啄她的动作僵住,许久,默默地自己合上了,只灼灼盯着她的荷包。


    “你要先答应我才行。”花浔也不是好骗的。


    金乌不情愿地停顿了几息,大摇大摆地走到宫殿中央,化出一道线来,线上还弥漫着火苗。


    “你要和我划分地盘?”花浔猜测。


    金乌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算是承认,目光落在她的荷包上。


    花浔迟疑了下,又拿出一枚桃花糕。


    金乌欢喜地轻叫一声,冲上前来便抢了过去,一口吞下,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不能多吃,”花浔谨慎地捂住自己的荷包,“吃光了就没了。”


    金乌却不管不顾地扇着翅膀扑上前,就要张牙舞爪地叼走她的荷包。


    “金乌。”一声宁谧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金乌顿时僵在原地,已经叼上荷包的嘴默默松开,瞪了花浔一眼,乖乖地后退几步。


    花浔循声看向宫殿外。


    却见云崖边缘,一道颀长的身姿背对着宫殿站在那里,周身的护体神光盈盈拂动,几欲乘风归去。


    那是……神君的真身。


    花浔看了看正安静趴在地上的金乌,许久,莫名地走出宫殿,走到那道身影后。


    还没开口,她便看见护体神光渐渐淡去。


    “神君。”花浔轻声唤。


    神君回首望她:“金乌性躁口馋,却素无伤人之心,无须怕它。”


    花浔却因看清神君真身的样貌时怔住。


    她不知是否情蛊之故,只觉神君的一举一动皆像是放慢了一般。


    他的面容仿佛一幅被造物主细细描绘的古画,历经千万年光阴,仍美得令人窒息,墨发披落在身侧,肌肤如被初雪覆盖的寒玉,没有半分杂质,眼底恍若盛满璀璨银河。


    袍服与青丝在神力的包裹下,幽幽浮动。


    花浔犹记得,上次这般震撼,还是濒死之际,看见的百里笙的容颜。


    只那时百里笙眼底尽是高高在上,而神君……即便被人这样直直望着,仍神色温和包容,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花浔回过神来,掩饰地清咳一声,转身扫了眼宫殿,远远看见金乌正从窗口探出头来谨慎盯着她的画面,她才渐渐平静。


    “未曾想庆典上惊艳两界的金乌,竟是神君养的,”花浔说,“神君能听懂它说话?”


    神君温和道:“数千年前,吾曾点化过它,时日一久,便懂了。”


    数千年。


    花浔咋舌,又见神君主动提及神鸟来历,不由生出几分勇气,壮着胆子道:“那它有名字吗?”


    “金乌。”


    “啊?”花浔困惑。


    “它的名字。”


    花浔的脸色奇怪地变了变,这就相当于一个人取名为“人”一样。


    “若是有其他金乌飞来呢?”花浔问出自己的困惑。


    神君:“金乌已是世间最后一只神族乌鸟。”


    花浔愣了下,再看一眼神君,莫名想起,神君也是世间最后一个先天之神。


    她不知神君与金乌如何面对自己族类的灭亡,但心中总归是不好受的。


    花浔望着云崖上孤寡的一神一鸟,很快打起精神来:“我为金乌取个名字可好?”


    远处的金乌瞬间竖起耳朵。


    “嗯?”神君也垂眸望她。


    花浔想到方才被金乌追逐之下脱落的羽毛,不由起了报复之心:“不如就叫火鸟如何?”


    “喈喈!”远处响起一声抗议的叫声,却因神君的身影而渐渐气弱。


    神君望着眼前渐渐放松的孩子,她的眼底还残留着恶作剧的光:“它似是不喜。”


    花浔抿了抿唇:“我见金乌方才浑身浴火,好不威风,加上金乌又属神鸟一族,这才取了此名。”


    神君安静,似在思索此名的可行。


    躲在殿内的金乌险些急坏了,不敢大声鸣叫,只得煽动着翅膀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花浔见状,不由悄悄对它示威地扬了扬眉。


    再回首,却刚好迎上神君望来的洞察一眼。


    花浔心中不由一阵发虚,低下头来。


    “可曾消气?”神君问。


    花浔没想到神君知道自己是在“报复”金乌,忙点了点头。


    神君温声道:“既已消气,便换个名字罢。”


    花浔愣了愣,抬头再迎上神君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目光时,心似也平和了许多。


    她说出自己方才有所感触下冒出的名字:“流火。”


    “神君,‘流火’如何?”


    飞起的金乌,拖曳的华彩凤尾,恍若流动的火焰。


    这次,金乌再未出声。


    神君颔首:“甚好。”


    花浔朝流火看去,它正眯着眼睛似乎在细细咂摸,对上她的眼神后僵了僵,长长地“咕”了一声转过身去。


    花浔笑了笑收回视线,望向云崖外。


    从外面看,云崖只有一片仙雾笼罩;从里向外,却能居高临下望见远处的仙山,及仙族人所在的亭台宫阙、桃林繁花。


    “神君,这云崖可有名字?”花浔轻问。


    神君眉眼悠远,声如徐徐潮汐:“你也想为其取名?”


    花浔摇摇头,想了想又请示道:“您觉得,白雾崖如何?”


    神君:“甚好。”


    花浔此刻心中的紧张已然消散大半,只觉得在神君身侧前所未有的舒服。


    他的温和不是虚假的伪装,而是万年累积的宽容悲悯,能荡涤一切荒芜不安。


    “对了,神君,此处真的没有名字吗?”这样高不可攀的云崖,竟会寂寂无名?


    九倾的眸子穿过云雾,落到远方:“吾记得,很久以前,此处名为玉昆神府。”


    花浔错愕,继而震惊道:“玉昆神府真的存在?”


    她只在人界的话本中听过玉昆神府的名号,只说是上古神族所居之处,可后来,随着神族覆灭,玉昆神府也渐渐在逐年累月中成为一则传说。


    神君含笑道:“梨花暮雨,燕子空楼,昔日已去,换个新名也是好的。”


    花浔面上一热。


    与玉昆神府一比,她的“白雾崖”着实没什么气势。


    “还是玉昆神府好听。”花浔小声说。


    神君看她,柔缓道:“终究已是过往,你既留下,往后此处便依你唤作白雾崖罢。”


    花浔怔然望着宽容的神君,他似乎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又似乎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神君:“人界此时已是子时,你奔波数日,先去休息。”


    花浔看着亮如白昼的天,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应:“我睡不着,神君。”


    神君叹道:“是吾之疏忽,竟忘了人界日夜更替,朝起暮眠。”


    花浔不解地抬头。


    却见神君抬手,云雾涌动,将白雾崖重重叠叠裹在其中,夜幕悄然降临。


    唯有点点金光点缀在雾霭中,恍若星子。


    神君:“往后白雾崖日夜与人界相仿,每逢白昼,你随吾修清心之法。”


    花浔望着夜幕在神的手下诞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动。


    识海中的灵犀蛊也雀跃地跳动了两下,舒适地倒下了。


    她对神君道了谢,转身朝殿宇走去。


    却在行至殿宇门口时,不觉转身。


    但见一片暗色中,神君孤身站在崖边,好像这世间永恒不变的碇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花浔识海一颤,莫名扬声道:“神君。”


    神君回首,看见一张盈盈笑脸:“夜安。”


    那孩子的声音不大,却清脆干净。


    惊扰了沉寂万年的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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