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魔尊

    被神君带回白雾崖时,花浔的神情仍怔怔的。


    上古妖兽出现得蹊跷,神君仍要折返浮玉山一探究竟,只是将要抽身离去时,一路无话的花浔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口。


    神君垂首看向她,温和道:“吾去去便回。”


    花浔抬起头,认真看了他片刻,手慢慢松开了。


    神君化作金光消散于天地间。


    花浔仍坐在神君殿中的书案前,呆呆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蒲团。


    许久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的发现。


    ——她喜欢上了神。


    一瞬间,花浔只觉自己的胸口被那股少女情怀的羞赧填满。


    过往与神君相处的日常一一在眼前划过。


    温柔的神君,耐心的神君,为她准备吃食的神君,教她修炼的神君……


    可下瞬,心口却又蒙上了一层悲哀的薄纱。


    那可是神君啊。


    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神君。


    他该被众生高高捧在庙台之上,坐观苍生,庇护三界。


    儿女私情于他,仿佛都只是一种亵渎。


    花浔的眉眼渐渐耷拉下来,前所未有的失落将她包裹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崖外云雾涌动。


    花浔蓦地抬头,快步朝外跑去,脸上的失落还没散尽,眼底已经浮现点点星光:“神君……”


    声音却在看见来人时停顿下来。


    一袭红衣的少年仙君站在那些还未开花的桃木前,正看着她,高束的马尾随仙雾拂动,难掩桀骜。


    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便知他已恢复了仙力。


    花浔恹恹,还是有礼地打了招呼:“仙君。”


    萧云溪不悦:“你这是什么表情,便如此不想见到本仙君?”


    花浔一滞,挤出一抹笑:“仙君,您来有何事啊?”


    萧云溪脸色更黑了:“笑比哭还难看。”


    花浔敛起笑,拧着眉头:“仙君若是来挖苦我的,便请回吧。”


    说到此,她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看着他:“你莫不是还想将我赶出白雾崖?”


    “你这女修……小妖!”少年一点就着的性子,当即炸道,很快又想起什么,平复了下脾气,勉为其难道,“本仙君来,是给你道歉的。”


    花浔愣了愣,不敢置信:“你给我道歉?”


    “怎样?”萧云溪冷哼,“若非神君令我前来,你以为本仙君会来?”


    花浔呼吸一紧:“神君让你来的?”


    “嗯哼。”


    花浔呆呆站在云雾中。


    她想起在人界时,那些拿石子丢她的孩子,每当她看过去时,他们便害怕地哭着叫“娘”。


    而后,一个个大人便慌忙跑过来,将那些孩子护在身后,谨慎地看着她,随后牵着孩子的手,朝家走去。


    现在,她也有了会护着她的神。


    虽然这个神,会护着所有人。


    花浔抿紧唇:“我接受仙君的道歉,”说着,她不忘道,“我也要多谢仙君为我隐瞒身份。”


    她清楚,若是仙门知晓她是妖族,此刻必然已登门拜请神君驱逐她了。


    “你救了本仙君,本仙君岂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萧云溪扬眉道,继而轻哼,“难怪本仙君说你属乌鸦时,你反应这般大。”


    “敢情是真乌鸦。”


    “乌鸦本就不是带来霉运的,”花浔认真道,随后补充:“仙君替我保守秘密,我也定会为仙君保守秘密,绝不会将山洞中的事说出去,只当从未发生过。”


    萧云溪微愣,眉梢微垂,半晌嗤道:“如此甚好。”


    话已至此,花浔再无话可说,安静下来。


    萧云溪仍立于原处,盯着她沉默不语。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离去,花浔疑惑地凑上前:“仙君还有事?”


    萧云溪因她突然靠近,反应极大地后退半步:“无事。”


    忆及在密林看见她抱着神君流泪的画面时,自己心中升起的短暂又复杂的涩意,他将其归结为神君被亵渎后的愤怒。


    思及此,萧云溪扔下一句:“往后不可对神君行出格逾矩之事,若不然,本仙君便再送走你一次。”


    后,化作一团焰火,消失于天际。


    花浔盯着他的残影,果然还是如此无礼。


    许是这几日在阴冷的山洞担惊受怕,花浔久违地感受到一丝疲倦。


    回到自己的房中,陷入到柔软的仙光绸,不知不觉间沉睡过去。


    再醒来,白雾崖已然入夜。


    花浔睁开眼,盯着宫殿穹顶好一会儿,意识忽而回笼。


    她忙起身推开窗,待望见窗外那道静立于崖边的白影,心口一跳。


    神君仍站在花丛前,周身布满圣洁的朦胧神光,如皎月般完美无暇,温和地凝望着那一小片轻轻摇摆的花朵。


    那样亘古不变的悲悯眼神,正如他望向她、望向众生万物。


    花浔抿紧唇,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出宫殿,朝着那道人影走去。


    只是往日她才出现,神君便能察觉,这时他便会笑着唤她。


    可今日直到她走到神君身后不远处,他仍立于原处,恍然不觉。


    花浔困惑地穿过神君周身的护体神光,正欲做声,下瞬脚步停在原地,识海顷刻间波涛汹涌,眉心一阵钻心的剧痛。


    “神君呐,保佑我老张家有个后吧?”


    “这些银子给您,一定要保我荣华富贵啊。”


    “翊圣昭惠神君在上,佑我早日习得医书,精进医术,解乡邻病苦。”


    “给您上供这么多金银珠宝了,神君让我那糟糠妻子暴毙而亡吧!”


    “神君庙里无人,将尸体藏于神龛后面的墙壁里。”


    “我不想死啊,神君……”


    “神君在上,愿我那金榜题名的表兄染上恶疾,功名化为虚影。”


    “信女愿以十年阳寿为供,换家母病体康健,愿神君成全。”


    “为何他们能如此开心?我不求任何,但求神君降下天灾,让我看看他们哭喊的样子吧?”


    “神君……”


    无数嘈杂的祈愿声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涌现,如诅咒般挤占着她的每一寸识海。


    这种痛苦早已超越肉.体之痛,每一道饱含恶意的祈愿都仿佛一个个烧红的烙铁,死死刻印在灵魂之上,刻骨铭心,从无安宁。


    直到眉心被一点温凉轻触,混乱的声音瞬间散去。


    唯有柔缓的声音徐徐响起:“平心,凝神。”


    花浔依照着眉心的一线神力,引导混乱的法力在体内周转。


    许久,花浔渐渐睁开双眼,此时才发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神君站在她的身前,一贯的温柔:“吾一时失神,牵连于你。”


    花浔怔。


    这是她第一次见神君“失神”,可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些声音,神君总能听见吗?”


    神君颔首,微笑:“众生对吾祈愿,吾皆能听见。”


    “那神君可会像我方才那样痛楚?”


    那种仿佛将灵魂置于熔浆之中,一遍又一遍煎熬的痛苦,她此生都不愿再温习。


    神君含笑,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花浔安静了良久,方才又道:“多谢神君。”


    “嗯?”


    花浔:“救了我,为我疗伤,还有,让云溪仙君来对我道歉。”


    “他因吾之故,为难于你,吾与他,皆有过。”


    花浔忙道:“我从未怪过神君。”


    神君微笑:“你不怪吾,是你宽容,吾却不能故作不知。”


    花浔抬眸定定望他,直至神君望来,她才慌乱地收回视线:“神君又折返浮玉山,可曾有所发现?”


    神君的眸穿过云雾,落向远处:“螣蛇当年为洛禾所镇,今日螣蛇既出,洛禾亦有一线生机。”


    花浔惊喜:“那神君岂不是仍有同族存于世?”


    神君再看她,似是困惑:“为何会喜悦?”


    “我吗?”花浔认真道,“这样神君便多了同族之人……之神,再不是孤零零地存在于这世上了啊。”


    神君仍是不解,却未曾再问,只长指轻抬,一点金光汇聚在他的指尖。


    而后一声祈愿声自金光传来:“夫君自两年前昏迷,便再未转醒。信女青莲愿三年茹素,换夫君醒来。”


    嗓音沙哑木然,仿佛已无生机。


    花浔不解地看向神君。


    神君:“吾问过螣蛇,它于两年前苏醒。吾亦探过浮玉山,未曾发现洛禾的气息。”


    即便已身死万年,神的气息也不会轻易消弭,反而会化为仙灵之气,滋养万物。


    “神君?”


    神君垂眸望向指尖的金光:“吾在祈愿之人的身上,察觉到洛禾天魂的气息。”


    花浔惊讶:“神君是说,洛禾神君在人界?”


    神君温和道:“神有三魂,天魂,地魂,神魂。”


    “洛禾的天魂,在人界。”


    花浔问:“是不是搜集天魂、地魂、神魂后,便能复生洛禾神君?”


    “理应如此,”神君转头,思及这个孩子刻苦修炼终是纸上谈兵,浅笑着,“你已习得诸多法术心决,可愿随吾去往人界历练一番?”


    和神君去人界?


    花浔眼眸一亮,用力地点头:“我愿意。”


    *


    魔族。


    清皎端着一碗清粥缓步朝内殿走去,柔美的面颊上,眉眼舒展。


    这段时日,她能察觉到,她与百里之间缓和了许多。


    他不再动辄冷嘲热讽,也再未面对她时时常走神,甚至与她一同见了魔族众人。


    所有人都说他们“般配至极”“天生一对”。


    每当此时,百里总是扯起唇角,道一声“本该如此”。


    只是……


    他依旧不曾信任任何人,不与人接近,甚至……再未睡过觉。


    唯有清粥,本是她顺手烧过一次,他喝过后斥了一声“难喝”,却喝了精光。


    清皎便记下了,往后又烧过几次,他皆都喝下。


    走进殿门,清皎一眼便望见正修炼的百里笙。


    那张俊美的面颊近乎妖异,肤色白到透明,恍若久不见日月的冷玉,唯有薄唇透红。


    周身弥漫着强盛的魔气,冷漠而幽沉。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睁开双眼,隐隐泛红的瞳仁在看清来人时渐渐隐去赤色。


    “百里,先休息吧。”清皎弯起笑。


    她知道,他为复生魔族将士,损耗太多法力。


    百里笙淡淡应了一声,看向碗中的清粥,顿了一顿,似想起什么,嗤笑一声,徐徐喝下。


    清皎温柔地望着他,见他袍服微乱,走上前便要帮他整理好。


    还未等靠近,百里笙突然便避开了她的手。


    清皎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方才扯起笑:“是我太唐突了。”


    又在宫殿待了一会儿,清皎方才起身离去。


    百里笙仍坐在原处,眉头紧皱。


    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想起了一件小事。


    在人界那个简陋的屋子里,他在榻上养伤,那只小妖在一旁翻看着话本,脸上的神情格外丰富。


    时而皱眉,时而喜悦,时而恍然。


    最后却将话本拍在桌上,气恼地说不看了。


    他问她为何。


    她应:那书生分明已有妻子,偏生还被小狐狸诱惑,岂有此理!


    她还说:我们乌鸦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男子红杏出墙,便该将其休弃,他的人都脏了臭了!


    本不该记得,却连当时有一束阳光自阑窗射入,都记得一清二楚。


    百里笙薄唇紧抿,挥散那些惹人厌烦的记忆。


    常年安静的宫殿外,罕见地传来几声喧闹之声。


    百里笙本不欲理会,下瞬却察觉到什么,身形微僵,片刻后身形化作浓雾,现身在殿外的半空。


    “尊主!”刹那间,一众魔族护卫跪了一地。


    百里笙的视线却落在魔卫压着的一名魔修身上。


    那魔修身怀灵气与金丹,应当是仙修转道。


    最重要的是,他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微弱的熟悉气息。


    “他是何人?”百里笙沉声问。


    魔卫忙道:“此人名为金焕,偷了属下的令牌,奔逃半年之久,终于将其抓到。”


    金焕。


    百里笙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蓦地出手,白色金边的芥子袋被他摄入掌中。


    那繁复的法令在他手中形同虚设,打开后,百里笙在里面发现了几枚灵石。


    那股熟悉的气息越发浓郁。


    小妖一枚一枚认真数着灵石与碎银铜板的画面,猝不及防地钻进脑海。


    “百里笙,我今日攒够五枚灵石外加七两银子了!”


    “待我再攒些,即便往后你无法恢复法力,我也可以靠这些开间草药铺子……”


    “你快好起来吧,可以帮我晒草药。”


    百里笙的脸色一紧,强行将翻涌的过往压下:“何处来的?”


    金焕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凑到魔族边界处采个珍贵灵参,便这么倒楣地被抓了。


    此刻竟还惹来魔尊亲自审问,忙不迭道:“禀魔尊,我这是售卖归藏丹所得。”


    “撒谎,”百里笙把玩着灵石,“一枚归藏丹不过五灵石,你当真不说实话?”


    强大的威压袭来,金焕扑通一声跪下,唇边流出几滴血,忙将神君庙一事一五一十道明。


    百里笙安静地听着,周身翻滚的魔气渐渐淡去。


    许久,百里笙骤然消失,现身在高不可攀的魔宫之巅。


    一线天光自远处飞来,他张开手掌,见上方以灵气书着一行字:


    浮玉山有变,妖兽螣蛇现身。


    后方似是临时补充,字迹极为潦草:九倾神君不知为何与一名凡修离开了玉昆神府,前往人界。


    凡修,人界。


    百里笙眉眼微沉。


    远处,一枚芥子袋掉落在地,一切完好,只少了数枚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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