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毓不知道她的身世,以为凭她一个丫鬟身份,写不出什么东西,才敢放心把纸笔备来。
只不过她也没有想好写什么,方才只不过是突然在思索。
即便要走,是不是应该留下些什么。
她拿起笔,笔杆触手温凉,一握便知不是凡品。
这样的好笔给丫鬟用,还真是暴殄天物了。柔兰随意笑笑,狼毫笔沾了墨,却没动笔。
桌上那小雀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好奇,凑过来看看她手上的笔,又看看她,黑眼珠子满是好奇。
柔兰弯起眼,用笔杆的另一头轻碰了下它的脑袋。
那小雀却不怕,反倒挤到笼子边,想要离她近一些。
柔兰看着它殷勤谄媚的模样,唇边笑容消失了。过了好半晌,她低声道:“别过来,我不喜欢你。”
她记得它原本不是这个模样的。
怎么才过了这段时日,性子便被磨成这样了。
那小雀俨然听不懂她说的话,以为她在哄它,叽叽喳喳地叫得更雀跃了。
柔兰无奈,垂下眼,注视干干净净的纸面片刻,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不喜欢”三个字。写完了,她将纸单面撕下来,放到它面前,“看见了吗,不喜欢,不喜欢。”
她明知道这雀听不懂也看不懂,却偏要写下来给它看,像是要将心里的气透过这纸传达出来。
谁知下一刻,猛地“唰啦”一声,柔兰愣了。
手里的纸被那雀啄去一小块,她低头看去,手中的纸上,竟只剩下“看见了吗”几个字。
它把不喜欢都啄去了。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那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复杂。
也许只是巧合吧。
她垂下眼睛,不再在这件事情上耽搁。重新沾了笔墨,她沉默地思索半晌,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并不想写出来,只面对着纸面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关起的屋门外面,依稀传进了锣鼓的声音和热闹的喧嚣声,她才回过神。
看向面前的纸面,上面除了几滴溅滴的墨汁,再无其他。
屋子外头,文毓的声音响起,“姑娘,听动静,好像是迎亲的人回来了,咱们可以出去了。”
“好,知道了。”柔兰应了声。
收回视线,她换了张崭新的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收了笔,将纸折起压在茶盘边,她站起身时,外头的文毓也恰好推开门进来,看着桌旁的她,试探问道:“姑娘,我们去吗?”
“走吧。”
柔兰摸了摸笼子里那雀的脑袋,收回手,先她一步出去了。
文毓看向桌面,笔墨和纸似乎没有动过,拿过来多少便还剩下多少,只是……除了茶盘底下的那张折起的纸,从这里看去,上面似有墨痕,只是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文毓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不敢逾矩多看,赶忙别开头跟了出去。
正经说来,这其实是柔兰被抓回来之后,第一次来到前厅庭院。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份很模糊,说是丫鬟又不是丫鬟,可也算不上有地位的主子。
从祝辞的院子里出来,四周果然很热闹,人声喧嚣,来来往往的丫鬟粉颊带喜色,走过去都带起一阵香风。
因是人手不够,文毓半路上被叫去帮忙了。她本来犹犹豫豫着不想离开,但那丫鬟是二夫人院子里的高等丫鬟知雯,平日在府里还是有头有脸的,她也不好推辞,便离开了。
很快,文毓离开之后,便有婆子来使唤她也去帮忙干活。
柔兰没说什么,跟着去了。她其实看得明白,徐氏消息灵通,知道她离开院子,一定想方设法地给她下马威。
只是这下马威倒阴差阳错,给了她更为便捷的机会。
柔兰端着果盘往庭院去。放眼看去,从祝家敞开的大门一直到厅堂,铺了大红的长布,两旁布置十数张桌子,宾客说笑声震耳。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坐在最外头的姚云荼。
与她一桌的人柔兰并不认识,多是永州其他家族的。姚云荼今日着绯色衣裳,只是不似别人那般面带笑容,她时不时用绢帕轻按嘴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柔兰穿过人群走过去,将果盘放到桌上。
她这一番动作正常,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毕竟伺候端菜的丫鬟多了去了,容易看花眼。再者,今日的主角不是丫鬟。
“姚姐姐。”
姚云荼被她这一声一唤,抬头看见她就站在身边,立即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柔兰此时站着,虽然身边人多,但她一直站着不离开,也便有些显眼了。
察觉到一些视线投了过来,柔兰轻拉住姚云荼的衣袖,“姚姐姐。”
姚云荼安慰她道,“新人马上进门了,你先随我坐着,别急。”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进门的新人上,她们派人离开,反倒引人注目。
旁边有人议论:“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祝二爷啊?”
“是啊是啊,我看了好久,就是没见到祝二爷,莫不是不在这里?”
“奇了怪了,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二爷怎么不来呢。”
“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吧。”
“听说二爷近日早出晚归的,好似也不是因为祝家商行的事……”
柔兰被姚云荼拉着坐到旁边。她们身处的地方比较隐蔽,前面还坐着许多人,不容易被看见。
像是预兆似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她抬头朝四周看去,冷不防看见隔着中间长红布的对面桌案,坐着祝三小姐、贺陵与邵同奚。他们面上都带笑意,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只是,不知为何,林氏身边带着祝成曦,松萝却不在。
她微蹙了蹙眉,没再多想。
正好这时候,吵闹的锣鼓声再度响起,喜婆牵引着祝延和姚子芩进来。
仪式进行得很快,喜婆领着新郎官和新娘子进了厅堂。
柔兰没心思看,等到她再度抬眼时,姚云荼已回过身,对随身丫鬟说了几句。
随即,姚云荼握住她的手,认真嘱咐道:“柔兰,我的丫鬟只能领你从偏门离开,但没办法送你出去,你顺着方向一直走,便能看见出去的偏门了。”
那丫鬟催促道:“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迟了。”
姚云荼点头,再度深深看了柔兰一眼,还是忍不住,郑重说了句:“今日大喜,你既要离开,借着这样好的日子,我也对你道些祝礼。柔兰,也望你今日事事顺遂,得一心人,相伴终生。”
第66章这下,完了。
得一心人,相伴终生。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柔兰蓦地一怔,刹那间似有什么夹杂着风声掠过耳边,令人恍惚。
其实她曾经是想过的。在她还是顾柔兰的时候。
只是时过境迁,在她离开顾家时,这些已经成了奢望,她是没再想过了。
但是如今有人这样对她说,她还是很高兴。
柔兰看着姚云荼,弯起笑,她很少这样笑过了,眼睛弯弯像月牙,明媚如枝头春杏,让人移不开眼睛。
随即,她思衬片刻,张口,无声地对姚云荼说了一句话。
四周吵闹纷杂,人群的笑声与拍手叫好声不绝于耳,恭维与祝贺响在耳边。
明明是很吵闹的环境,她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姚云荼看懂了,一瞬间,姚云荼眼底掠过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她。
只是,等她回过神,想要叫住柔兰时,她已经跟着随身丫鬟离开了。
姚云荼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发觉了她的不对,“小姐,你没事吧?那姑娘说了什么?”丫鬟瞧见柔兰说话了,但没看懂,一瞬便说完了,速度很快。
姚云荼原本愣着,被丫鬟叫回了神,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她立即低下眼,手轻轻颤抖着,借着端起杯盏饮酒的动作,掩饰去了眼底的泪。
“没什么。”
面上虽是这样说,可姚云荼心中难以平静。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小姑娘的那一句话,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带着笑,说“哥哥还在等你。”
顾忱……
姚云荼心中压抑不住,猛地涌起酸涩,她闭上眼睛,片刻后搁下杯盏,起身对丫鬟道:“旁人若问起,只说我有些不适,离开一会儿。”说完便匆匆掩面离开了。
此时新郎官和新娘子已经被迎去了厅堂,是要拜天地了,许多人争着想要看热闹沾沾喜气,便也都跟着拥了进去。
庭院里的宴席上人霎时间少了许多,除却原本还在饮酒的人,其余位置都空了。
因此姚云荼这一起身,便显得有些瞩目。
正对面一桌的邵同奚正搁下杯盏,拿绒球花逗了逗丫鬟怀里抱着的阿花。
只不过阿花似乎不大喜欢绒球花,一直往后缩脖子,到最后忍无可忍,一爪子过来把绒球花给拍秃了,还凶神恶煞地喵了一声。
见邵同奚呆在那里,抱着阿花的丫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邵同奚看了看她,也有些尴尬,觑了阿花一眼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什么拍坏,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才寻到的。”
说着,邵同奚坐了回来,这一抬头,正好瞧见对面姚云荼匆匆离开的身影。
邵同奚奇得咦了声,“姚二小姐怎么了?”
贺陵正看着厅堂内的热闹景象,闻言看向他,“什么?”
邵同奚把手里只剩下一根杆子的绒球花搁在桌上,抬抬下巴道:“你自己看,姚二小姐刚刚离开了,走的时候好像眼睛有点红,像是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贺陵默然地看着他,眯起眼睛,“今日是姚四小姐的大喜之日,姚二小姐会有什么伤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