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的。”
语气笃定, 这不是一个问句。
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伊卡利亚急促地喘着气,遗憾地闭上了眼:“这样我们都如愿了不是吗。”
“我讨厌牺牲, 更讨厌以为了我的名义而牺牲。”
“神明不会仁慈。”
“听好了。”
都郁一把揪住伊卡利亚的衣领,紧紧盯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既然神明无所不能, 我当然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怎么用?”
都郁松开手, 挑起伊卡利亚胸前的项链, 左看右看都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只不过恰好是羽毛的形状。
伊卡利亚被勾向都郁, 视线右移, 垂眸看了会儿那吊坠,顿了一会才解释道:“这是‘过去’残留下的最后的余烬, 用它, 加上这个世界未熄灭的火焰,可以瞒过【净海领主】进入另一个世界。”
“听上去很好,那么代价是什么?”
“……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
都郁没被他模棱两可的话骗到,仔细打量了这石块亮眼,眯了眯眼:“你说的牺牲, 是指一枚种子?”
对面的人没开口默认。都郁算是知道伊卡利亚古怪的行为是怎么来的了。
“现在”的世界只剩下都郁,以及被【净海领主】塞进来等死的伊卡利亚。按照常规理解, 除了杀掉对方,激活“过去”世界的馈赠,是不可能在那位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的。
一个命运阴差阳错下制造的死循环。
……可惜都郁从来不信命运。
都郁摩挲着那块与石头无异的“过去”世界的馈赠,触感粗糙, 很难想象这么巴掌大点的东西曾经是一个繁荣的世界。
都郁若有所悟。
世界就像是土壤,孕育出种子的同时,也需要种子的反哺。
当世界上最后一个生灵死去、最后一个种子枯萎, 整个世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坍塌为灰烬。
但一个世界的死亡既迅速,也缓慢。
“过去”世界的毁灭与【净海领主】的手笔脱不了干系,正因如此,只要【净海领主】一天没有成就真神,那么这块石头、这块石头代表的世界就不会彻底死去。
伊卡利亚正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通过献祭一个种子,让这个“死去”的世界重新焕发活力。
“……可人在成为种子之前首先是人。”
“什么?”
伊卡利亚不明所以。
都郁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时维在死前都不是超越者。”
伊卡利亚眼睛瞪大,有些失神。
不管特质的具体内容如何,诅咒者和被诅咒者必须处于同一层次,诅咒才能生效,这已经算是没那么常见的常识了。
可都郁刚刚说了什么,时维——应该是【白女巫】特质的承受者,在没有成为超越者前就诅咒了一位准神明?
哪怕从科学的角度看,这都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可都郁没有理由骗他。
尽管匪夷所思,但现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所以把你老掉牙的思路变一变,一定能有其他方法激活它的。”
都郁小心抽出一缕紫火,控制着缓缓注入石头中。一缕、两缕……都郁不断加大注入的能量,可紫火刚穿过石头,就宛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甚至没来得及探清楚石头内部的环境。
都郁不惊反喜,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总比死气沉沉的一片好。
因为要注入能量,都郁挨得更近了,女人微微低头,长而浓密的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睡莲花苞绽放前的一次次蓄力。
伊卡利亚垂眼不敢细看,低声发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只有不动不动就像失了智的狂信徒般上来就喊着献祭,多一个干活的帮手都郁还是很乐意的。
都郁示意伊卡利亚在另一个方向注入能量,眉毛缓缓皱起,示意对方停下。
“这样不行。”
虽然这块余烬本能地在吸收两人的能量,但都郁能感知到它同时在释放能量——总量甚至比都郁与伊卡利亚两人注入的还多。
这就相当于那个经典的问题,一个游泳池一边漏水一边接水,当漏的速度比接的速度还大的时候,这个游泳池什么时候能够装满?
伊卡利亚闻言收手。从那张脸上平静的表情看,对方对这次试探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他持有了这块余烬这么久,对它的状况多少也有些认知。
都郁突然想到了一个遗漏的问题:“这块余烬你是怎么得到的?”
按道理来说,这个问题应该第一时间就问。但都郁在与余烬接触后才恍然惊觉这个问题。
“这是,太阳的尸体残片。”
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太阳】在发疯前,也曾想过唤醒这个世界。”
“【太阳】是因为这疯的?”
都郁现在的能力只能在对方回忆时截取相关的记忆片段,还做不到提取全部的记忆。她只在伊卡利亚那里看到过【新日】
发疯时的场景,【新日】到底是因为什么疯的她倒真没怎么注意。
“嗯。”
伊卡利亚点了点头,“在母亲……不幸去世后,他选择与即将死于大灾变的太阳融合,去赌那微薄的希望。但后来,随着一次接一次的失败,在尝试唤醒世界的余烬失败后反被污染,祂就疯了,教会的宗旨逐渐偏向了破坏。”
“所以成神这件事,一定是要真正发自本心,才能抵抗得了孤寂与疯狂。‘为了某个人’这样的理由,在面对大灾变时有点软弱了。”
不。
都郁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莫名有一个声音反驳伊卡利亚的话,【新日】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过。
可都郁回溯找回来的记忆,却没有找到半分与那位【未来】神明有关系的事情。她遇到【新日】总不能是未来发生的事吧?
伊卡利亚垂着眼,因此错过了都郁眼中莫名浮现出的古怪,“……后来,我趁祂不注意,叛出教会,拿走了这块残骸。”
是【新日】的手笔,也难怪能将另一个坍塌的世界浓缩在这一块小小的石头上。
毕竟【新日】虽然实力比不上【净海领主】,但因为与太阳融为一体,权柄比普通的伪神(比如【靡靡音】)强太多。
要不是祂的教会忙着四处搞破坏和放火,【新日】的势力范围也不至于只有这么一点。
都郁仔细端详着这块石头,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块最普通的石头,和路边随便捡来的石头没有区别,她既找不到“过去”世界残骸的遗迹,甚至还找不到【新日】封印的痕迹。
“不应当啊……”
都郁嘟囔了一句,没忍住搓了搓石头表面,既然她和伊卡利亚的能量能注入,这就不可能是一颗普通的石头,能量到底进哪里去了?
“喀。”
石头应声而裂。
都郁吓了一大跳,险些以为自己没控制好手劲捏碎了这宝贵的道具。伊卡利亚也瞪大了眼,他先惊讶地看了眼都郁,这才低头观察那块石头。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石头表面的缝隙“咔嚓咔嚓”地越来越大,外层的石衣剥落,露出一颗纯白晶莹,泛着淡淡银光的……蛋?
都郁不明所以地捡起“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惊讶地看向对面,收获了一个更加惊讶的眼神。
显然,伊卡利亚虽然将世界的余烬交给了她,但对此知道的不比都郁多。
“咦。”
都郁眉峰动了动,躺在她手心,鹌鹑蛋大小的东西静静地躺着不动,浑身散发着弱小无害的气息。
要不是都郁刚刚察觉到自己的能量少了一丝,她都还没发现这玩意竟然在偷偷吸自己的能量。
刚刚硬往里灌都往外流,如今不给了反倒偷偷摸摸的。
都郁扒拉了一下掌心里的“蛋”,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变成“蛋”后,这玩意虽然吸收能量的速度大大降低,但是总算不是进的多漏的更多。
左右这点能量一点影响都没有,都郁也没小气,将白蛋捏在手心,开始跟伊卡利亚秋后算账。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蛋为什么发生了变化,但这不妨碍都郁拿着鸡蛋当令箭,痛斥伊卡利亚的做法太极端。
对方显然也被这变化弄得摸不着头脑,一边低头挨训,一边盯着都郁的手心发呆,虽然长了一副清冷的长相,但看着属实是不太聪明的长相。
“要摸一下吗?”
都郁暗中叹了口气,知道对方的观念不是一时半会能掰回来的,在伊卡利亚再次偷看时手直接摊开举在他眼前,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欸?”
伊卡利亚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那白蛋,眼中的欣喜还没冒出,就被惊讶取代,“它好像在吸我的能量。”
不用他说,都郁自己就感到了,在伊卡利亚手伸上来的那一刻,白蛋像是被小鹿无意间撞到的捕兽夹,兴奋地“咔嚓”一声咬了上去,无形的吸力扩张了百倍,她几乎能“看见”淡金色的能量不断被白蛋嗦面条般暴风吸入。
都郁面色一紧,白蛋对能量的渴求几乎无穷无尽,对她来说都有些吃力了。但她几乎有整个世界做后盾,这点她还能坚持,伊卡利亚就不一样了。
对方本来状态就不好,是被【净海领主】发配到这里来送死的,他特质里包含的要素也不被世界承认,能得到的补充也极为有限。
果然,都郁看过去,伊卡利亚虽然还能直立,但脸色苍白了不少,在金发的簇拥下有着冰雪般的视觉错觉。
都郁眉头皱紧,伊卡利亚却反过来安慰她:“不用为我挂心,我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人,能用最后的力量帮到……”
“别说废话。”
都郁抬起另一只没被白蛋吸住的手,一把抓过伊卡利亚的手,语气没有多强硬,但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集中心神去感受。”
天空中的灰雾动荡,身后的火焰升腾,都郁一边应付着越来越贪婪的白蛋,一边强硬地抽出一股能量,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部位传输到对面。
“唔。”
伊卡利亚闷哼出声,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竭力承受着都郁输送过来的能量。
能量输送不是倒水,水从一个容器落到另一个容器中;对此时的伊卡利亚来说,都郁的举动像是把沸水倒到热油中,浑身剧痛的同时,还要努力抽出精神力,去将注水的热油填补到身体里一个无底洞中。
伊卡利亚再也站不稳,额头抵在都郁肩膀上,有些难堪地闭上了眼,嘴唇紧抿,生怕泄露出一些不体面的痛呼。
可他如此努力,白蛋却并不满意。“注水”的能量迅速被抽走,又以更迅速的速度被狠狠抽回,让本就糟糕的体内状况雪上加霜。
“嗬……”
伊卡利亚死撑着不肯呼救,但都郁从他越攥越紧的手以及越来越弯的腰足以看出他的状况在飞速恶化。
都郁在心里暗骂一声,她又不是第一天觉醒异能的小白,怎么能不知道两个不同特质的异能者能量大概率是不相容的。但都郁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能量冲突痛一会儿总比被抽干能量,枯竭而死的强。
但都郁没想到她和伊卡利亚的能量相性竟然这么差,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更没想到这该死的白蛋抽能量不吭一声就算了,竟然还挑食!
怎么没干脆饿死它!
都郁大脑高速运转,不停思考更温和一点的能量传输方式,并且还要与对方的能量融合,不至于被挑食的“白蛋”退货,一道微弱的气流擦过脖颈:
“十、十分感谢您……这样就够了,不用为我悲伤……这正是我希望……”
伊卡利亚微微偏头,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都郁低头正好看见他阖上了眼,尽管脸色苍白,但神情平和中竟然带了点释然。
这家伙竟然到了现在还在安慰自己!
都郁焦心之际,直觉心头一股无名火冒气,烧的她心脏都隐隐作痛、下坠,有些不吐不快的东西堆在心头。
都郁和伊卡利亚认识不久,但就这么短暂相处,已经足够她认清这个男人——如果说她是神明候选人中沉溺于过去,不肯放弃的愚人,这家伙就是完全不考虑自己、毫无自我的蠢货!
【净海领主】将他放逐到这里,除了是想让他自生自灭后收割种子,恐怕也是不想堆这么个傻子动手。
有损邪神的牌面!
都说人会被愤怒冲昏心智,都郁反而在怒火中烧中得到了灵感。
十指相握的手松开了,支撑着他又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炙热能量也随之撤走,习惯了在剧痛中挣扎的身体甚至迟缓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阵阵空虚。
结束了——包括所有。
伊卡利亚靠在都郁的肩膀上,沉沉地松了一口气,他说都郁很累,自己又何尝不是?
前半生为宗教奉献一切,后半生叛教颠沛流离,灵魂死去后在地狱中苦苦挣扎,如今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唯有释然而已。
命运还是偶尔会善待他。
让他在被谎言与疯狂裹挟的一生走到尽头时,能看一眼未来终将焚尽所有的火焰,并用腐朽的躯体为她助燃。
足够了。
充盈心间的轻松与欣喜里,那一丝微小的空虚与惆怅毫无存在感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束。
然后。
那只刚刚还跟他十指交握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竭力睁开眼,金瞳湿润空茫,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双被怒火灼烧得格外明亮的紫眸。
真美啊……欸?
捏住下巴的手指加重了力气,伊卡利亚不可控地仰头,看着那双紫眸里的怒火消减,掺入了几分戏谑和不怀好意,然后——
那双紫眸与他的距离近到世间无可再近。
那双紫眸的主人吻了上来。
火焰般明亮的长发顺着主人的动作滑落,擦过伊卡利亚的脸颊,额头,耳边,明亮的紫色迎面向他袭来,那一瞬他甚至恍惚中以为自己终于投身入那明亮的火海。
直到柔软的触感自相交处传来。
都郁动作也不是很熟练,但很快她就找到关窍,捏住伊卡利亚下巴的手下移,大拇指不住地在男人喉结处揉按。
“唔——”
伊卡利亚在窒息中下意识张开了嘴,随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探了进来,扫刮上颚,缠绕吮吸,在暧昧的水声响起的同时,精纯的能量顺着相连的氛围涌入。
伊卡利亚已经完全昏了头,为那一片紫色目眩神迷,只顺从身体最低级的本能,嘴唇长大,笨拙地去迎合讨好那如蛇般缠绕着他的柔软。
之前无比狂暴的能量似乎也被他昏沉的神智影响,这次进入体内后无比安分地收拢爪牙,自觉地融入,填满即将枯竭的土地。
“嗡嗡。”
白蛋抖动了几下,似乎对这次的能量格外满意,个头看上去似乎都大了不少,只是此时两人都没空搭理它。
“嘭。”
不知过了多久,都郁被闷雷般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之前粘着两人的手,甩都甩不掉的白蛋像是终于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悬浮在半空中,一道道裂缝浮现在表面,并缓缓扩大。
“呼。”
都郁呼出一口气,抹掉唇边的水渍,精神力牢牢锁定那白蛋,意识却在神游。
说来有些神奇,在伊卡利亚的能量即将被抽干时,都郁大脑飞速运转,唯一能想到竟然是之前闲的没事干,和时维温玺聊天时温玺讲过的荤段子:
“嘟嘟,我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
“众所周知,每个异能者的特质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每个人的能量也都是独一无二的,除了极少数治疗系的异能,贸然将能量注入他人体内,往往会事与愿违,可能反倒会害死受伤者。”
“嗯哼,然后呢?”
“大小姐你别打断我,你听我说完——但是,另一个众所周知的,异能者在情绪激动时会下意识释放出能量,无主的能量又会下意识涌向最近的异能者,如果这时两人的能量还不能相融,你说那些异能者夫妻都是怎么在一起?”
“噫——温玺你好恶心!”
“唉我怎么就恶心了,我这可是做学术,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水火不容的能量就这么融合了,要不是末世帅哥太难找,我都想抓个人来陪我试验一下……”
记忆片段快速闪回,都郁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但这温玺风格鲜明的瞎猫竟然真的撞上了死耗子,说实话,当能量成功传输过去的时候,连都郁都懵了一会儿。
不过这里还有人比她还懵。
伊卡利亚倚靠在都郁的肩膀上,金眸比刚刚还湿润,视线虚焦,下意识看着都郁的嘴唇,似乎还没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开了白蛋的汲取,伊卡利亚的脸色好了不少。
都郁挑了挑眉,等着如果对方质问自己,就把温玺的荤段子搬出来镇场子。
但她没想到,伊卡利亚站直身子,定定看了都郁一眼,竟然什么也没说,移开视线看向白蛋,最后视线向下,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全部的神情。
都郁:……
她不存在的良心忽然痛了一下。
对方的表情活像遇到了一个撩完就走的渣女,又凭借一颗令人叹为观止的圣父心忍了下来。
“喂。”
本来想厚着脸皮当没看见,都郁戳了戳伊卡利亚的肩膀,还没等她组织出说辞,对方眼睛垂的更低:
“……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救我,您不用在意……”
都郁不存在的良心幻痛又更重了。
话是这么说,你摆出的表情完全是刚被领养到家又被在雨夜赶出去的流浪狗啊!
故意的吧。
“啧。”
都郁撩了一把刚刚弄乱的头发,强迫伊卡利亚抬头看向自己:“喂,都是成年人了我刚刚确实没来及询问你的意见,怎么处理直接说吧。”
“我,我……”
被迫看向都郁,无法再当没发生过般逃避,伊卡利亚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都郁。刚刚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是头一回,实话说,都郁哪怕是把他打一顿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一个生理教育估计是从杀人开始的家伙,又能懂什么。
都郁松了手,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事急从权,我的初衷是救人,希望你理解。”
虽然后面不需要能量了还没结束……
救人。
轻飘飘的心和大脑终于有了实感,不过是向下坠落。他该明白的,他该知足的,那样明亮的火焰会照亮他,也会照亮所有人。
就像明月。
但是……
伊卡利亚抿起唇,金睫乱颤,看向都郁似乎要做最后的挣扎——
“但是从反馈看,刚刚的事你也不反感我,等一切都尘埃落地,我们试试?”
“试试?”
伊卡利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复述了一遍都郁说的最后两个字。
都郁还以为他不满意,咳了一声,难得有些不自在,“我不是推卸责任啊,只是现在一切都还没定,如果贸然许诺也是对你不负责……”
“不。”
伊卡利亚突然打断她,他像是终于从都郁的言语和表情中咀嚼出了从未奢求过的答案,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很浅,很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的笑容:
“您不用向我解释,能得到您许诺的未来,已经足够了,这是我从未奢求的。”
都郁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神,听见心脏很缓慢地跳动了一下——以及一声巨大的“咕咕”叫。
“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咕,你们到底要忽视我到什么时候咕?”
都郁扭头,白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白鸽。
那鸽子通身雪白,双目鲜红,除了长了六只翅膀外与普通的鸽子没什么区别。
“你是?”
耗费了这么大劲才把白蛋“孵”出来,都郁当然不至于昏头忘了这东西。
只是尽管有着共同的敌人,都郁一时间还是确认不了这鸽子的倾向,索性晾它一晾。
“吾乃——太岁!”
鸽子掀起左边的翅膀,右边的翅膀抵在胸前,声音铿锵中带着自豪。
空气安静了几秒。
都郁没想到鸽子不大声音还挺大,她神情古怪,上下打量了鸽子好几遍,伊卡利□□商就比较低了,耿直地开口:
“你是鸽子。”
“太岁太岁太岁!”
鸽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边尖叫着盘旋,一边伸长翅膀要去打伊卡利亚,被都郁的紫火逼退。
“我可是老祖,哪里来的没礼貌的后辈!”
白鸽看着伊卡利亚对都郁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越发觉得生气——这玩意好歹也是一个超越者,抽了点本源能量而已,哪里虚弱到了连打一下都不行的程度了???
“行了行了,你就没有和我要说的吗?”
都郁敷衍地劝了劝,开始和稀泥。
鸽子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有可能是飞累了),重新落在地上,埋头理了翅膀,“咕,这不是要看你怎么做吗?”
“我?”
“不然呢?你看这里,一个死去的老祖,一个要死不活的没礼貌小白脸,一个看着还能活几年的健康女人,你说这里最可靠的是谁?”
都郁是发现了,这鸽子本事不知道,但是嘴是真的毒,有话不肯好好说,偏要绕一个圈讽刺你几句。
“我想法不多,只想做一件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哦?”
鸽子哗啦飞到伊卡利亚肩膀上,猩红的眼瞳与都郁对视,“那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方案,将计就计,到那个小心眼的领地从头开始,抢在祂面前夺走神位。”
“你确定我这不是羊入虎口?”
都郁狐疑地看着这只鸽子,虽然她的世界被【净海领主】折腾成了这样,对方还随便往里面塞人,但只要她不死,她就是这里的第一所有人,【净海领主】奈何不了她。
进入对方的世界可就不一定了,对方岂不是抬手就能把她掐死?
“呵。”
鸽子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器官发出来的声音,“只有你们两个当然会这样,但加上我可就不一样了。当钓鱼的人失去耐心,自然会心急露出破绽,我有办法让她不能直接对你下手,就看你有没有勇气从头开始。”
“对了。”
鸽子不怀好意地提醒,“为了在你走后让这个世界能运转下去,我要取走【记忆】交给这个呆子。”
没有力量闯入敌人大本营,甚至连记忆都是残缺的,都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抬手狠狠揉了一把鸽子:
“那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感情戏好难写但终于快写完了(悲)
第152章 谁传道之(二十三) 白日当空、永夜、……
“怎么了?”
伊卡利亚收回视线, 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都郁耸了耸肩, 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了翻,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 摊开在伊卡利亚面前:“喏, 在路上陪我走下去的东西, 我早就随时带在身边了……找到了!”
都郁眼前忽然一亮,抽出来的书被随手塞到一边, 露出书架空隙最深处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全彩的书页泛着淡淡的灰,封面上用花里胡哨的字体写着“《真假千金:总裁囚爱99次》”字样。
“竟然真的在金陵大学。”
都郁神色不明地弹了弹书页上的灰。
在那只神秘的鸽子说这个世界中一定存在着某个锚点, 【净海领主】利用它来影响这个世界时, 都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金陵大学。
也许在灾难刚降临时,金陵大学也不过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个地点,但当都郁小队闯过末世,误打误撞在废土中熬到最后,成为支撑世界的锚点时, 金陵大学于两个世界都有了独特的意义。
——甚至都郁第一次遇见陈星之,知道了部分的真相, 也是在金陵大学。
当时“陈星之带来了大灾变”这个消息在幸存者们中传播得很广,都郁不怎么相信这个没头没尾的消息,但显然,所有人都已经受够了睁眼看不见太阳的世界, “寻找陈星之”的浪潮在幸存者们中间传播。
混乱,狂热,死亡……在幸存者们接连死去, 都郁与朋友也加入了这一堪称大海捞针的活动。
谁都没想到,不过是在路过金陵大学废墟时怀旧地进去看了眼,她们竟然在离开前遇到了传说中的陈星之——
——以及死亡与永别。
温玺死于真相的“谋杀”。
“追寻真相总要付出代价,只是当时没人想到代价会是自己。”
之后是时维。
在蓝星的传说里,白女巫是女巫中最温和的存在,她们亲近自然,能力大多是治愈系,时维的特性【白女巫】因此得名。
她们小队中,都郁是最能打的,温玺是心态最好的,但她们能坚持到最后,至少百分之六十的功劳要归于时维——因为她是少数几个在废土上也能成功种植的。
至于种植出来的果实的味道,在废土就没有必要讲究那么多了。
命运总是公平,失去总比拥有多。
稀有种植能力的背后,是极端的手无缚鸡之力。【白女巫】这个特质甚至会限制异能者动手,任何主动攻击的行为甚至是想法都会带来能力的削弱。
——正因为这样,当【白女巫】以献祭能力与生命为代价,自然也就能释放出世界上最恶毒的一个诅咒:
诅咒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永远活下去,诅咒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从此被回忆所困,被痛苦束系,不得解脱。
一个关于永生的诅咒。施咒者用生命献祭,被咒者用沉沦挣扎为之命名:苟且。
找到了关键的节点,之后的仪式就顺利多了。
“拿着在图书馆里找到的小说,去找作者‘观书人’算账,这也在【命运】的算计中吗?”
起点与终点曲折相连,往事与未来在同一点收束闭环,一个无解的莫比乌斯环。
“你太高看【命运】了。”
白鸽哗啦飞过,蹲在伊卡利亚头顶,眼神不屑,“或者说你太低看自己了,所有的选择明明都是你自己选的。”
选择决定未来,道路在命运的尽头延伸,不管终点如何,走过的路不会消失。
莫名的低落消失,年轻的神明翻开手中的三流杂志,书页自动哗啦翻到一页停下,无形的波动翻滚,以图书馆为圆心,向全世界扩散。
伊卡利亚微微屏息,感受着恐怖的威势席卷世界,却又在将要触及到他时丝滑地绕开,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光芒渐弱,伊卡利亚凝视着神明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倏然转头看向虚空,“您回来了。”
“原来一直在你那里。”
书架一端一道身影渐渐浮现,都郁深深看了眼书架上突兀的空洞,再去看一旁站着的伊卡利亚时,眼中多了几分感慨。
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一向好的不像话,都郁有猜到可能是之前两人有交集,但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快速浏览了一遍丢失的记忆前,她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里。
“我奉您的命令,在这里一直等您。”
伊卡利亚只看了一眼在走过来的都郁,很快垂下眼,反手解开绳扣,晶莹的琥珀吊坠晃荡出晶亮的曲线。
都郁试探着伸出手,很快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所谓的“太阳”尸体的残片。
只不过和刚刚见过的相比,项链上的灰色吊坠像是被琥珀包住,灿金的色质包裹下吊坠表面的灰色似乎都没那么暗淡了。
能帮一位神明暂存特质的,材料只可能能来自另一位神明。
都郁接过吊坠,眼睛倏然睁大,大脑在某一刻中只剩下了空白。
怎么会——?
震惊与眩晕在空气中震荡,都郁攥紧手中的晶石,另一只手扣在伊卡利亚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都郁好像听见了一声短促的气音,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心跳急速跳动,血液鼓噪地奔流,虚拟的潮汐声在耳边轰鸣,她不可抑制地抬头、抬头、抬头——
被翻腾的灰雾覆盖着的天穹上,两点惨白的光晕不知何时探了出来,像是两颗裸露的眼珠。
呼——
风,流动的气流,世界无形的呼吸,再度降临了这处死寂的空间,厚重得仿佛亘古不化的雾气翻滚的越发剧烈,两颗惨白色“珠子”的附近形成了狭长的真空地带。
夜晚为“眼白”,月亮为“眼珠”,一双奇异的“眼睛”紧紧贴在夜幕边缘,一双月亮的眼睛正在盯着我,一眨不眨。
森然寒意爬上脊背、入侵大脑,都郁牙齿打颤,只觉全身肌肉都如同被冻结了一般,一动都动不了。
“滋滋——”
前不久听过的噪点声又响了起来,但这次对方似乎有了防备,都郁周边空间剧烈波动,有几次噪点已经出现,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压了下去。
“呼——”
呼吸越来越粗重,仿佛连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都要挤出去,都郁能清晰感知到,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原本死寂的世界变得“”蠢蠢欲动”了起来,就连自己的脑域中,有一缕精神力都不受控地扭动起来,被死死按住、碾碎。
不能再这样下去……!
都郁心中突生警兆,掌心捏着的吊坠忽的发烫,浑身压力骤然一松,没来得及疑惑,下一瞬都郁眼睛倏然睁大——
永恒的长夜里,白日当空!
尽管亘古的黑夜不过瞬息就卷土重来,压得太阳只在周身形成一圈虚弱的光晕,但那一瞬明亮的白光,足以刺激熟悉了黑暗的粘膜流泪了。
‘【新日】?祂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任由生理眼泪落下,都郁心中骇然,迅速复盘了不久前和【新日】匆忙达成的合作,里面没有这一项啊?
‘反正你也不喜欢【净海领主】,在这里帮我牵制祂,你开个价吧。’
说实话,都郁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很没底,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是朋友,她愿意放低身段,两人中间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靡靡音】隔在那里,【新日】心里有芥蒂可再正常不过了。
那火球轰来的攻击一刻不歇,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都郁正准备收起白费的口舌,铺天盖地的炙热攻势忽然消失,【新日】的化身在空中停顿了许久,像是卡壳了的旧手机,声音嘶哑,勉强能分辨出几个单词:
‘……好。’
都郁被对方的爽快惊了一下,那模糊不清、像是夹杂了无数嘶吼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你……成神……救……救救……太阳!”
【新日】所说的最后一个单词扭曲至极,比起语言更像是一种精神污染,然而现在响彻在都郁耳边的声音,竟然无比清晰。
音色低沉悦耳,和伊卡利亚的声音有点像,但在具体的发音上有几分故意的拿腔作调,听起来却不令人反感,有种古怪的优雅:
“西尔维娅,好久不见。”
有时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时反而是悄无声息的。
都郁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一幕会如此平静——
悄然出现在夜幕,占据了大半空间的太阳,吐出最后一句话后寂静地炸开,灿金色的光芒无声席卷天空,被夜幕压得只剩薄薄一层的光晕扬眉吐气,在这一瞬像是真正的太阳般照亮了世界。
原本一眨不眨、垂涎欲滴盯着都郁的月亮“眼睛”,在太阳刚出现也诧异地望了过去,但对方动作太迅速、姿态太决绝,没等祂开口,那一双眼珠就被最纯粹的光与热淹没。
头抵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僵硬了一瞬,都郁刚抬手,下一刻,在纯粹的光里,一切感知都迅速远去。
都郁知道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但感官反馈里的一切都已不同,纯粹的光芒充斥空间,唯一不和谐的颜色只剩下自己。
“滋滋。”
熟悉的噪点跳动,挣扎片刻后终于成功组成一道窄门,陈星之从里面跳了出来。
她还是一副不管发生什么都仿佛不在意的面瘫脸,只是此时陈星之像刚逆着洪水冲出来,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
顺手将湿透的头发捋到后面,陈星之瞥了眼都郁身上的吊坠,眼神松动了一些,“……很好,你找回了最后一个要素,可以准备晋升【星】的仪式了,我们只有八分钟。”
“八分钟?”
都郁下意识皱眉,尽管她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当听到陈星之的回答,瞳孔还是放大了一瞬:
“对,这是已死的太阳最后的馈赠。最后八分钟的光明结束,世界将迎来代表终结的永夜。”——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这章删删改改了,重写了好几次,总算勉强找到感觉
第153章 谁传道之(我) 【月】!……
最后七分钟。
“太阳要落山了。”
陈星之一边布置仪式, 一边用西红柿今天又涨价了的语气跟都郁闲聊。
——虽然现在都郁在这闲聊里完全放松不下来。
不敢想“太阳要落山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到底有多恐怖,都郁强迫自己关注眼前的事:
“……仪式这样就成功了?”
都郁看着陈星之拿烟头在地上画了三个相切的圈,站到左下角的圆圈里还是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
好歹是晋升为【星】的仪式, 陈星之搞得这么草率真的好吗?
“不然呢?”
陈星之耸耸肩,站到右下角的圈里, “对普通的堕落种来说, 【灯】就已经是不可逾越的巅峰——对你来说, 如果不是祂的阻拦,晋升对你来说本就如喝水一样简单。”
陈星之说到最后指了指天空, 都郁凝视着浑然一片、没有半分杂质的灿金色, 忽然明白了【旧日】为何要做到自爆这一步。
最后五分钟。
“时间有限,直接开始吧。”
陈星之抬眼, 都郁在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走向最后那条路之前, 你是否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并拥有了相应的觉悟?”
陈星之对这位后辈并不熟悉,但对方能顶着重重困难与无孔不入的【命运】找到这里,心智和毅力肯定都远超常人,但她没想到, 这位年轻的后辈沉默片刻,最先说出的反倒是一句不相关的话:
“‘无人幸福的时代无人幸终, 生者将觐见亡人安详的骸骨’,我现在理解临期说的这句话了。”
温玺、时维、顾英兰、陈星之、另一个都郁、伊卡利亚,甚至是顾菟……
一张张面庞在脑中划过,都郁深吸一口气,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三大倾向:【混沌】、【跃迁】、【群域】,对应三个世界,原水国、金陵大学、逐日之城, 也就是‘过去’、‘现在’、‘未来’。
“‘过去’已被太岁毁灭,所以【混沌】已死,能力四散;【净海领主】牢牢把控着【群域】,将整座逐日之城化为【命运】的牵丝傀儡;
“至于【跃迁】……”
都郁说到这笑了一声,眼中的嘲弄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对其他事物:“其实祂即将成功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快要崩坏的世界觉醒出的倾向竟然是【跃迁】……”
“【记忆】守护过去,【吞噬】获取能量,【擢升】走向下一个层次,三者结合,指向让生命突破下一个层次的【跃迁】……呵,也许这就是世界的自救,只要我不死,这场漫长的【跃迁】就还没有结束,世界就还能再苟延残喘下去,那位稳坐钓鱼台的领主就得不到想要的要素……”
陈星之一直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地听着,此时才开口打断:“不是偶然,你当时是最接近超越的,【跃迁】的倾向很大程度上是受你影响……你做的很好。”
说到这,陈星之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罕见地笑了一下:“【净海领主】的计划落空,只能布陷阱引诱你过去,你做的很好,不仅得到了【混沌】残骸的帮助,还从祂严防死守的【命运】中撬了一块下来。”
合成系统果然是那个被太岁毁灭的古代世界化身,也就是【混沌】残骸,至于撬动【命运】……
想到面板中那个由【命运之轮】转化来的【雾中蛾】,都郁抿了抿唇,“得到【命运】是偶然,也是必然,祂对【命运】的理解是错的,【命运】的真正含义应该是永不屈服。”
最后三分钟。
“看来你在那个世界的经历也很精彩。”
陈星之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让她饱经风霜的脸庞难得显现出了几分柔和,“所以,你已经知道了背负着的是多么沉重过往,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敌人,你的觉悟是什么?”
“实事求是地讲,只要服从自己的‘命运’,那位并不是一个吝啬的老板,现在回头,说不定还能像那把琴,在祂的晋升仪式上弹奏歌曲。”
“别开玩笑了。”
都郁咧了咧嘴角,“如果你真的认可这条路,我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你。”
“看来你也下定决心了。”
“既然已经窥见洞穴外的火光,就注定不能继续盯着枯燥的影子度日……更何况,过去从来不是枷锁束缚,我们说好了的,她们会在路的尽头等我。”
都郁说出这句话时处在一个很奇特的状态里,愤怒、悲伤、犹豫、痛苦……前不久大起大落的情绪此时依旧在,只是不再如涨潮般汹涌澎湃,而是浸泡着她,冲刷着新旧所有回忆,最终留下一片凝练如洗的平静。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晋升【星】的仪式如此简单,陈星之又为什么说她晋升本就应该如喝水般简单。
一盏灯和一颗星星,同样是发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灯随时可能会熄灭,会黯淡,但星星的光稳定而持久,直到永恒的长眠降临。
【星】的觉悟从不动摇。
“叮!”
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跳了出来,【个人界面】的面板上,所有文字跳动起来,三个特质【雾中蛾】、【聆听者】、【嘟嘟爱合成】跳的格外剧烈,几乎要融为一团。
都郁突然抬头,冥冥中忽然有一根线将她同远方连接起来,她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小伊和田一诺似乎又在烤肉、“听”到了蔡春玉与顾英兰在讨论下一周的预算、“听”到了无数信徒的祷告,穿过神殿层叠的建筑,径自来到中央一座偏僻的宫殿。
那是——盛放着她本体的神柩!
一直以来的限制忽然松动,即使本体依旧沉睡,这具化身能动用的能量也大大提升,和之前遇见的伪装成化身的【旧日】相差无几!
不仅如此,都郁还“听到”,神柩上方,无数祷告汇聚,在灵界中掀起层层涟漪,搅动能量融入神柩内,她能调动的能量还在不断上升。
“我成功——”
掌心中攥着的琥珀色吊饰悄然破碎,都郁收回视线,欣喜地看向陈星之,唇边的笑容忽然一顿。
“太慢了。”
陈星之似乎知道都郁想要说什么,摇了摇头,眼神温和:“所有事都因我而起,当然要我来做一个了断,这也是我的觉悟……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一抹徘徊在时间尽头、不肯散去的执念,早就到了消散的时候。”
“在路的尽头见吧,你好歹也叫过我一声老师,一直躲在学生后面算怎么回事。”
都郁嘴唇动了动,但没等她开口,陈星之的身影倏然破碎,化为无数斑斓的光点,融入到灿白的世界中。
“怦。”
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张牌倒下,世界在都郁耳边传来一声脆响,然后——天崩地裂!
即使四处依旧是一片灿白,都郁依旧能“听到”,以她为圆心,地面在崩裂,天空在坠落,像是宇宙诞生时孕育出的黑洞,要将周边的一切吞噬殆尽。
最后一分钟。
过于明亮的灿金色光芒暗淡下来,不仅是因为太阳最后八分钟的光明即将耗尽,还因为对世界而言,这“天崩地裂”的一切不仅是毁灭,还是新生的代表!
新生的世界褪去过往沉重的束缚,虽然依旧稚嫩,但态度强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统统滚出去!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不甘的尖啸,都郁抬起头,视线似乎能穿透暗淡的阳光,直达紧紧贴在夜幕边缘的“眼睛”。
只是这一次,那两颗月亮再也不能带给都郁任何压抑感,感受着世界在不断的坍缩中变成一个直径两米的圆球,都郁收回视线,手掌紧紧贴在“世界”边缘,掌心的触感粗粝又温润。
下一刻,在两颗月亮愤怒的“注视”下,那一个粗糙的世界继续坍缩,直到变成亿万分之一个芥子,直到小到概念的极限,复又重重开始增长、上升,变成一个膨大的天体,与月亮平起平坐!
“嘭。”
逐日之城,来采买物资的秦新红愕然抬头,酒杯破碎,酒液四处流淌,沉默在这个下城区最繁华的酒吧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在死死盯着窗户背后的夜空,直到一个小孩的声音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死寂:
“姐姐,天上为什么有三个月亮?”
【第二卷:穴外影·完】——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完结!终于看到完结的曙光了[爆哭]该抛的伏笔都揭露得差不多了,第三卷应该是最短的,等我梳理一下细纲就开始肝,争取八月完结,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爆哭][爆哭](疯狂鞠躬)
第154章 风起云涌的世界 于是颜色涨潮,空间舞……
天黑了。
逐日之城每日都会有固定十二个小时的黑暗, “天黑了”这件寻常的事本没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但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那个平常的夜晚,秦新红都会思潮翻涌, 呼吸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那天后, 那轮陪伴了她三十五年的熟悉太阳再也没有升起。
永夜降临了。
“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蔡春玉双手重重拍在桌面, 支撑着身体前探, 凝重的视线依次扫过圆桌,逗猫的, 剥瓜子的, 旁若无人聊天的,翻看汇报的……
蔡春玉狠狠闭了闭眼, 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小差开的最严重的:“老胡, 逗猫逗得开心吗?”
九尾猫被吓得一激灵,后颈毛毛炸起,冲蔡春玉哈气被猫胡子一把捂住了嘴,“哎呀,老菜你太着急了, 事情这不是到最严重的程度吗?”
“今天已经是永夜第三天了!你知道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往好处想,海洋研究会那群海蟑螂总算消停了, 不再发疯地四处挥舞净海令了。”
“谁知道那群疯子又准备干什么!”
蔡春玉站直,重重哼了一声。
在那位都主教接到神谕,执行神秘任务失踪后,海洋研究会那群疯子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 拿着净海令四处追杀聆听之主教会的成员。
海洋研究会虽然是三大邪神教会中最低调的,但到底也在城区中发展了数百年,她们不过刚在下城区站稳了脚跟, 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自然不是那群疯子的对手。
好在神明对信徒的要求一向是宁缺毋滥,她们在下城区的大动作也就是开了一个公司,那群疯子闻着味也查不出多少东西,但对方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一脚的架势确实足够烦人。
永夜降临后,海洋研究会那群疯子的追捕也停了,这确实是近期唯一的好消息了。
思绪在脑中划过,不再指望不靠谱的猫胡子,蔡春玉正了正衣袖,看向右侧,“还是不能联系到主吗?”
田一诺垮下脸,一直闭目祈祷的顾英兰睁眼摇了摇头。
连主教都……
蔡春玉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抱希望地看向最后,开会以来一直剥瓜子的小伊动作顿住,手一松,完美剥落的瓜子仁滚出盘子,正好落在凭空出现在桌面下的白鸽的嘴中。
小伊垂眼,白鸽吞下瓜子仁后飞到桌面,边踱步边啄食盘子中,堆得像一座小山那样的瓜子仁,速度并不快,吃着吃着还会歪一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咕咕——”
小伊愣愣地看着鸽子吞噬他的劳动成果,眼睛睁大,脸上写满茫然:“鸽子出来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蔡春玉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夺”一声,鸽子愤愤地狠叨一口桌面,似乎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与神殿的联系,消失了。”
作为现场资历最深的两个人之一,小伊提到的神殿自然不是众人现在开会的红木教堂,而是——位于神国深处的总教堂!
神国失去联络,蔡春玉简直不敢细想,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急迫地追问,神情忽然一变,在场众人跟她同步,全都齐齐顿住,片刻后犹豫地抬头,看向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同事:
“神要撤出城内所有的信徒,现在?”
光,无穷的光,四面八方的光,穿透无形甬道,连接无数光斑,落到都郁眼中。
“呼。”
都郁长出一口气,或者说,在这处光组成的意识里,她认为自己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神国在胸腔微微跳动,泵出“血液”奔涌向全身。
都郁抬手捂住胸口,这是一种格外奇异的感觉,掌心下的触感柔软微弹,分明是人类肌肤的感触,她却无端觉得心脏的位置炙热滚烫,像是摸到了一座神殿。
“——”
无形的轰鸣在世界深处炸响,于是颜色涨潮,空间舞蹈,都郁抬头,光怪陆离的世界倒映在一双紫眸中。
灵界。
都郁脚下一空,保持着捂住心口的姿势后仰倒向世界。
坠落。
向前或者向上。
在这个空间失去了意义的世界,时间自然也毫无存在感,漫长得无限接近永恒的瞬间里,她已坠落至世界之巅。
大团大团绚烂至极、种类超过人类视网膜捕捉极限的色彩疯狂扭动,空间如同冬冰消融的海岸,一层层溶解剥落,露出最里层的纯粹——那里有东西在召唤自己。
但就在融合即将开始前,噪音忽然打碎了世界安宁的镜面,心底仿佛呼唤一般的声音倏然远去,都郁心中骤然一空,仰头向上看时,嘴角却带着笑意:
“果然,你也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不然在灵界深处等待着都郁的,就不是世界本源的召唤而是世界意志的追杀了。
世界寂静无声,似乎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生灵。
都郁毫不气馁,索性直接躺下,胳膊垫在脑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焕然一新”的世界。
她直接直接或间接地来过灵界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都郁心底才恍然生出“这才是灵界”的感触。
与稳定的物质界相对,过去灵界在都郁的印象中一向是混乱的代名词,是对世界抽象的反应。
但当都郁从陈星之手中接过【月】的权柄后回到灵界,世界变得不一样的了。
纷乱的颜色不再没有意义,而是不同种类活跃的灵;扭曲的空间波动里,都郁看见了时间线的线头,于是原本混乱的世界变得竟然有序。
都郁自然而然地知道了,想要晋升为【月】,就要窥破灵界的秘密;想要登就神位,就先要成为世界之主。
过去、现在、未来,三条平行的时间线的世界,都郁与那位净海领主各自占据了一个半,物质界定下,但灵界依旧无主。
对方在此经营数百年,现在两人依旧站在同一起跑线。
都郁终于知道,陈星之为什么嫌自己慢了,凭对方在物质界的掌控力,再过几年,灵界的归属权就不好说了。
“你应该知道,信徒的祈祷可以影响灵界。”
有一道银色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炸开。
那位存在依旧没有露脸,都郁只能观察到,周遭混乱纷杂的颜色中,倏然出现了一道亮银色的短线。
都郁没回答,于是那银线消失,另一边又冒出来一根:
“你在组织信徒撤退,你怕她们死在我手里?你的心太软弱了,想和我竞争神位,靠这些温室里的孩子可不行。”
都郁撇了撇嘴,“你的信徒够独立,追杀了这么久,有得到什么突破性的成果吗?”
在那处灰雾侵蚀的空间里,都郁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信徒的存在,祭坛再次升级后才回到了原本的链接状态,知道了海洋研究会在四处追杀自己信徒的事。
与对方比起来,自己信徒的数量确实少,但在顶尖战斗力上可一点都不缺。因此这段时间下来,虽然东躲西藏狼狈了点,但信徒们没吃什么大亏。
但接下来自己深入灵界,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为了不让对方干扰到自己,索性让猫胡子她们带着信徒撤退到安全的地方,防止自己分心。
“无论你相信与否,这是你与我两个人的战争。来站到我面前,证明你有与我一战的资格。”
银线没有理会她小学生一般的挑衅,最后一句话说完后自顾自炸开,纷乱的颜色里空了一瞬。
口气这么大,做事却这么谨慎。
都郁撇了撇嘴,在这处时空的身躯也化为一抹紫色,像个泡泡般“啵”一声炸开。
显然,不管是没出面的净海领主还是晃悠了许久的都郁,出现在这里的都不过是一抹分身,哪怕是占据了优势地位的净海领主都有些谨慎得过了头。
原因很简单——
在某种意义上,在接下来属于两个人的战争中,谁先被找到谁就是败者。
——
“红老大,治安署那群狗腿子正在四处安装路灯,好像叫什么逐日灯,听说是应对永夜的。”
秦新红忙的脚后跟不着地,听到这个汇报后眉毛猛地皱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永夜里安装路灯,听上去像是在干好事,但以她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看,如果真有好处,有那群吃白饭的治安官在,能落到自己手中?
看着手下发来的图片,那所谓的“逐日灯”除了长了点,几乎与下城区最高的楼齐平外没什么特殊的,材质也只是最普通的钢铁。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不去,行走在灰雾中的熟练猎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征兆,秦新红刚沉声吩咐对方紧盯所谓的“逐日灯”,另一个下属“乓”地一声推开门:
“播者,不好了,梦馨公寓的那几家信徒没办法离开。”
秦新红匆匆吩咐几句挂断通讯,来人立刻道:“那位费舍尔署长在那片区域巡视,说要封闭那里,我们的人还听到她要下城区全部戒严,不得私自外出。”
秦新红眉毛重重跳了一下,全城戒严可不是说的好听,到时候可不是梦馨公寓中几个信徒的事,而是连灵界都会封锁,所有人都没办法离开。
“那老家伙不去跟议会吵架,来下城区发什么疯!”
顾不得思考那位大名鼎鼎的署长为什么会出现在下城区,秦新红催几处撤离点加快速度,匆匆下了几个指令,拿起枪大步出了这间充当临时联络点的地下室:
“走,去会会那位署长!”
白日飞升:是烟花也是毁灭(□□下的毁灭)
第155章 白日飞升(序曲) 白日飞升的时刻已到……
“嘭。”
下城区的某个公寓楼背面, 昏暗不见光的小巷里穿出一声闷哼,沉寂了许久没听见动作,松了的一口气连同细碎的谈话声一同飘出:
“……那群狗腿子没有跟上来, 撤退计划很成功,接下来去三号安全点——”
“白鲸,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跟那异端整整半个月, 还没动手就要撤退?”
“心里不服?”
昏暗中传出了白鲸的一声冷笑:“那我告诉一个简单的办法,你去杀了克莉丝汀娜那个老不死的, 谁还能阻止你杀掉那异端?”
对方被噎的半晌都没说话, 想到回去还得联手突破治安署的封锁圈,白鲸语气缓和了些:“我跟你同样生气, 主已经回归, 现在的撤退只是暂时的,别忘了议会那边传来的消息……”
“哦?你们还和议会有联系?”
“当然,你怎么连这个都忘……”
莫名的力量悄悄包围小巷,白鲸大脑恍惚了一下,顺着说了半句才惊觉不对, 可惜已经太晚。
冰冷刀刃穿胸而过,另一道寒光几乎同时亮起, 白鲸不可置信地抬眼,借着刀光只勉强看清一双眼睛。
和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相同,带着近乎漠然的平静:“A级红色通缉,邪教徒白鲸、黑鲨, 按第15条治安令当场格杀,尸体连脑机。”
确实,朦胧的意识里, 白鲸迷迷糊糊地想到,A级红色通缉是逐日之城等级最高的通缉令,为了追捕嫌犯的治安官的人身安全考虑,议会特赦执法者可以不申请许可直接击毙嫌犯。
只是……
白鲸也没想到,他遗体上的表情竟然会定格成一个苦笑,作为最强异能者,神明之下不败的正义判官,还担心他们两个临死反扑吗……
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尸体“嘭”一声落地,面部凝结出一个奇诡的微笑,克莉丝汀娜·费舍尔移开视线,退后一步开始擦拭长刀。
无人机点亮四周区域,一队治安官慢了半拍匆匆赶到现场,领队扫视一眼就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不用吩咐,一个眼部被绷带包裹的治安官上前蹲在尸体旁。
切入大脑的手停顿片刻,捏住海马体手指动了动,遗憾地抽出:“脑域已碎,读不到记忆。”
克莉丝汀娜似乎并不意外,嗯了一声,擦拭完血迹的手帕悠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盖住尸体死不瞑目的眼:
“邪教徒的惯用手段。去查他们提到的议会线。”
“是。”
队长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手腕上的光屏适时弹出,看完光脑消息,他心中更苦:“署长,封锁区的民众又在抗议,这么危险的时期他们一点也不懂事,议会说这里您全权负责,我们要不要……?”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
刚刚还以堪称冷酷手段,瞬杀两个穷凶极恶A级异能者的克莉丝汀娜像是没听出来他的暗示,语气出奇的温和:“永夜突然降临,好好安抚民众,营养液品质提升到C级。”
“署长!议会那边预算一直没有批——”
“我去跟他们说。”
“……是。”
远方人声嘈杂,昏暗的夜色里忽然亮起一点惨白的光晕,眉头皱了皱,克莉丝汀娜收刀入鞘,手掌按住剑柄:“那里在干什么?”
“是议会的人,听说在安什么能在永夜里也不会熄灭的灯,哦,好像是叫逐日灯。”
永夜里也不会熄灭的灯?
永夜可不仅仅是天永远黑了这么简单,漫长的黑夜会渐渐吞没所有的光线,怪物将从中滋生。
上城区被仪式阵护得密不透风倒还好说,在下城区,只有大型居民区才能在阵法的守护下勉强护住照明。
议会是哪里搞来的这些孤零零立在黑暗中,号称不会被永夜吞噬的长灯的?
队长说完,几个没接到消息的治安官好奇地看向远方那一豆惨白的光芒,都没注意到费舍尔署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队长?”
“走吧,继续巡逻。”
失去利用价值的尸体被随手烧干净,微弱的火光刚一冒头,就被周围虎视眈眈的黑暗囫囵吞干净。
这位中城区出身的治安官队长第三十七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被分在了下城区,以致在永夜降临后要留在最危险的仪式阵薄弱地带。
忽地,他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将那擦肩而过的惨白光点甩在身后。
没有光芒,能行走在外的人基本靠精神力感应,因而队伍里也就没人发现,看似正常的队长,额头与后背正疯狂冒着冷汗。
下城区的居民可能没见过,但他在中等城区时,曾有幸见过那位大人一样,那可是治安署中地位仅次于克莉丝汀娜的异能者。
而且因为绝对的亲议会立场,他在上城区的影响力与政治资本可比克莉丝汀娜厚多了,对方怎么会出现在下城区来安装路灯?
太荒谬了!刚刚署长在的时候,安装路灯的是那几个人吗?
“队长?”
引路人忽然停住脚步,即使是永夜众人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那位大人的特质是什么来着……
没心回应队员,他像是魔怔了般大脑不断在脑中重复这个问题,对方出手不算多,但特质不是什么秘密,名称是什么……
是、是……!
“快去告诉署长!”
没来得及说的疑问变成一声短促的惊叫,“噗”的一声,溅在脸上的血很快在黑暗中变得微凉。
“队长!”
混沌的黑暗对一切声响都一视同仁,无论是惊骇万分的尖叫与短促不屑的嗤笑都被吞没。
耳边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不要做多余的事。”
“克莉丝汀娜不会发现的。”
“终焉将至,有些事不要让我强调第二遍。”
“无趣。”
男人撇撇嘴,对着灯摊开双手,不再关注那一队聒噪的小老鼠,惨白的灯光落在掌心,填满皮肤每一处褶皱纹路,像是月光下的海水漫上岸边的沙丘。
“终于要来了,人类苦寻不到的自由。”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媞弥愤怒地猛拍桌子,桌后的治安官鼻翼抽了抽,按下心中的怒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我也没接到通知,这是费舍尔长官下的命令,你们就算一直不怎么听我的话,也应该听听你们‘下城区署长’的吩咐。”
克莉丝汀娜·费舍尔作为明面上的人类最强异能者,哪怕曾经真的出自下城区,也早就搬离。
“下城区署长”这个毁誉参半的外号,更多的是说她过于关心下城区,治安署规定最高长官每年要在每个城区巡视一个月,克莉丝汀娜是唯一一个做到的,并且一做就是数十年。
可惜逐日之城只有一个克莉丝汀娜·费舍尔。
可惜逐日之城遍地都是这种财阀的仿生犬!
听到费舍尔的名字,媞弥的怒气稍散,瞪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巡逻”的治安官,被同伴连哄带劝地推走了。
“媞弥,你说你惹他们干什么?在下城区这么久,你还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要不是费舍尔署长在下城区,他的手就不会好几次摸到能量枪又放下了。”
“我就不相信,费舍尔署长在,他们还敢乱来?”
听到同伴提到能量抢,媞弥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却还强撑着想嘴硬,被同伴一个眼神打断。
永夜降临后,从前全世界都是的光线顿时变得稀缺起来,住宅区是主要供应地,像广场、防护栏的光就要稀薄很多,媞弥不自觉停下,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宿舍楼的背面,光稀薄得几乎跟不存在一样。
没散去的恐惧在心里发酵,没等膨大,她就听见了在耳边炸响的闷雷:“我知道你为什么想逃出去,你加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教会对不对?”
“你?!”
昏暗的光线里,身前人面目模糊,媞弥骇然后退一步,肩膀却被不由拒绝的力气按住:“看来我猜对了。”
“你想做什么?我是不会背叛我主的!”
想到那袋绝望中递来的营养液,冰冷的四肢好像突然有了力气,媞弥怒瞪像昏暗中的那张脸,听着她慢悠悠的开口:
“我当然是……想加入你们啊。”
“诶?”
媞弥险些被对方的大喘气吓个半死,狐疑地看向对方,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同伴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意外得真诚:
“时候不一样了,之前我一个人在下城区多快活,没必要找个组织给自己添堵——但谁知道呢,永夜竟然降临逐日之城,还偏偏降临到了我头上,不找个靠山怕是要活不长了。”
同伴说的确实也是事实,但不足以打消媞弥的顾虑,渠灵玉暗中磨了磨牙,心中暗道这浑身写满了冲动的家伙竟然还不好忽悠,只好下了一剂猛药:
“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说的,有那位费舍尔署长在,你一定认为这里是下城区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要大祸临头了呢?”
说句真心的,渠灵玉在下城区招摇撞骗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见如此明显地写在脸上的“怀疑”,她不由摇了摇头,从胸口拎出一条红绳,正中挂着一个圆形的白色石头,只是光滑的表面上横七竖八地深深刻了九道红色血痕。
“这是我的异能,能够预测吉凶。”
渠灵玉没有多解释,直奔主题,“九乃极数,红为大凶,刚进来时我没想到占卜,直到光落到玉石表面。”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媞弥看着莹白玉石表面上的殷红血线,不寒而栗:“……但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渠灵玉小心收起似乎又黯淡了的灵玉,指了指远处正在安装的“逐日灯”,又指了指自己:
“谁都知道,永夜里光线是最昂贵的东西,你说上城区那帮吃屎长大的能免费给我们安?”
渠灵玉似乎忍了很久,又冷笑了一声:“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区域会归入虚无,不可名状的堕落生物将从中出现,这就是治安官将我们集中‘保护’起来的原因。”
“——但是,如果黑暗真的危险,那群仿生犬能安静地守在外面?如果永夜是最大的危险,上城区那群肥猪如此贪生怕死,又怎么会让最强大的异能者来到下城区?”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这里真的安全,克莉丝汀娜为什么会在这里?!”
“碍眼的老东西终于离开了,让她抱着她的【正义】直到死吧。朋友们,我们的时代来临了。”
上城区,一间装修华美的会议室,充沛的光芒足以照亮一双双眼眸中汹涌的暗潮,最后一人穿着正装,颇有仪式感地冲众人一鞠躬,这才拉开椅子,坐到首位,直接开始正题:
“鹓扶。”
“我在。”
边缘雕饰繁复的实木长桌中央,淡蓝色的电子屏升起,一道人类女性的身影浮现,她五官明明不错,组合在一起却毫无特色,配合“她”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中央AI鹓扶同样加载了人格情感模块,眼前这道身影就是对方最常使用的面孔。
为首的中年男人双手交叉拢在腹部,眼中是极力抑制却按耐不住的狂热:
“进入S级响应,解封底层数据库。”
男人语气一转,这次是面向长桌旁神色各异的众人,狂热的呼喊如炮声:
“三百年了!这座城市和我们一起苦等了整整三百年,如今,逐日计划终于完成,诸君,白日飞升的时刻已到!”
第156章 白日飞升(一) 中年男人说的狂热……
中年男人说的狂热, 在坐不少人表现却相当冷淡,无数质疑冒了出来: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收益只存在纸面,损失可是实打实的, 值得吗?”“这又不是第一次永夜了,当初我们不也……”
男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对众人的质疑不置可否, 只在听到“当年的永夜”时抬了抬手, 礼堂内的空气陡然一静。
刚刚声音最大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就在同伴的暗示下惶恐的发现, 夸克药业、蓝格通讯、特拉克金融……这些在城邦建立之初就已占据各行业龙头地位的公司代表们一直微笑沉默, 方才抗议的全都是在三百年间陆续进入上城区的新兴势力。
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中年男人却没看他, 在满屋的寂静里点了点头, 冲长桌上的拿到虚影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让城主代表安排一下后续的行动吧。”
城主?那个从来不见踪影,甚至不知生死的城主?
巨大的惊诧笼罩在抗议者的心头,视线的中心,那道虚幻的光影脸上带着模版似的笑容, 似乎完全没察觉长桌两侧的暗潮涌动,音色优美柔和:
“数百年前, 大灾变降临,人类文明十不存一,灰雾弥漫天空,日月隐去了踪影。人类终于发现, 没有光,连苟延残喘都是奢望。”
“于是,城邦拔地而起, 逐日计划正式开启。”
“我不同意你参加什么逐日计划!”
柏浩言颓废地撕扯头发,话说出来自己先泄了三分气,“……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们已经走到这地步了吗,永夜……永夜迟早会到来……”
“是的,柏,我们已经到了只能这样做的地步,人类已经到了只能这样做的地步。”
西尔维娅眼神疲惫,说话时微微低头,柔顺的金发自颊边垂落,在昏暗的室内折射出流转的亮泽,像是会自己发光般:
“命运其实对人类很慷慨,绝境中还藏着唯一一个选择——即使在永夜将至的未来,人类也可以升起自己的太阳。”
灵界中的时光碎片出现得偶然,消失得也毫无征兆。
辛苦半天只捕捉到这么短短一片碎片,都郁松开手,任由它重回灵界涟漪中,眼中没有失望。
凭借刚刚那段碎片里流露出的信息,再加上她费劲捕捞的其他碎片,都郁已经能将当年的真相拼凑地七七八八。
大灾变的降临早有征兆,首先是太阳的衰败。
为了解密,同时也为了自救,各方势力空前团结,人类摒弃所有嫌隙共同开展名为“鹓扶”的探月计划,试图在月背找到太阳寂灭的原因。
然而正是人类的这次探索提前引爆了大灾变,浩瀚宇宙中渺小种族的挣扎竟然引来了【源】的注视。
于是文明陨落,于是太阳崩毁。
人类曾经庞大的部群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城邦,并且就连这小小的栖息地都随时有覆灭的风险。
刚刚的碎片中展示的就是这样一段,因为永夜的威胁,伊卡利亚的母亲与父亲、人类最顶尖的科学家、探月计划的始作俑者,决心利用最后的机会重新升起太阳。
从结果看,她们成功了。
三百年后,太阳每天都自西边升起,在灰雾中照耀整座逐日之城。
但同样,她们也失败了。
匆忙行事中埋下的祸根终于点燃,疯狂又绝望的【旧日】熄灭了盗来的火种,亲自将永夜带来人间。
都郁唏嘘地摇了摇头,在灵界中探索了这么久,她如今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西尔维娅的行事一看就与【净海领主】不同,哪怕是被伊卡利亚亲自盖章疯了的【旧日】,行事也勉强能算得上磊落。同样是对抗大灾变,【净海领主】选择了将污染转移给其他两个平行世界,在原水世界因太岁疯狂时,逐日之城的狂欢彻夜不眠。
这么两拨人,当初是怎么一起对抗大灾变的?有限的合作,还是互相对抗?
都郁眼神沉了沉,从结果倒退,三百年后,明明是邪神的【净海领主】与议会关系暧昧,亲自主持了人造太阳计划的西尔维娅却无人知晓,她的后代甚至成为了反抗城邦的起义军领袖。
兜兜转转,所有复杂的疑惑都指向一个简单的问题:【净海领主】,到底是谁?
“命运天平两端的自囚者,不洁心灵河流的源与终,守护的天灾、群域的领主!
“您是污浊的净化者,破坏的守护者,无穷无尽的唯一!
“不洁的卑劣之人惶恐扑地,祈求您教诲这颗愚钝的心灵!”
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或者说,玻璃泳池中,肤色古铜的魁梧男人浑身赤裸,不停地变换泳姿游动,扑腾的浪花像是一艘永不沉没的小船。
忽然,昂萨疴布尔动作停住,身体维持在一个滑稽的姿势,水花消失,停止游动的人却诡异地漂浮在了水面上。
“主!”
狂热的呼喊中,银色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听不出一丝情绪:
“飞升需要祭品,异教徒的灵与血是最好的燃料。你去杀掉克莉丝汀娜·费舍尔,以及那个受背誓诅咒的叛逃者。”
“唯遵您的命令!”
银色的声音消失,昂萨疴布尔心中的激动却久久不能平静。
“噫,辣眼睛。”
充满嫌弃的声音凭空出现,偏偏这不速之客没有半点破坏氛围的自觉,甚至变本加厉:
“我说,你是裸露狂吗?话又说回来了,我听说游泳游多了屁股会变扁,你不注意点,小心连这唯一一个博取神眷的筹码都没有了。”
“佑时!”
昂萨疴布尔猛地拧身看向玻璃鱼缸边缘,怒吼出声:
“就算你是神使,也不能如此亵渎!”
翘着二郎腿的女人耸耸肩,顶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脸,撇了撇嘴:“反正祂不在乎……你以为我愿意看你的大胸?收到命令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
昂萨疴布尔运了运气,看在主的面子上没有同佑时计较,“哗啦”一声走出水面,古铜色的皮肤颤动抖落水珠,看着不像人类,像是某种食人鲨的皮肤。
“喂,你真要去啊?”
昂萨疴布尔回头,那张陌生的女人脸笼罩在昏暗中,只一双眼睛泛着幽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费舍尔那个老不死的你也知道,就连那个叛逃者都抱上了新神的大腿,听说还颇为器重……执行这样的任务,就算是海洋研究会‘永不沉没’的昂萨,大概率也一定会死的哦。”
回答她的是一声嗤笑,对方甚至懒得跟她辩论,光着屁股离开了。
“啧啧。”
佑时换了一边跷二郎腿,边咂舌边摇头:“光听说游泳会让屁股变扁,没听说连脑子也会跟着一起扁啊。”
“咔嚓”。
玻璃泳池边缘龟裂,幽暗的水流哗啦外泄,佑时凭空坐在边缘一动不动,水面掀起漩涡,水位飞速下降,她低下头,眼里难得带了点唏嘘:
“……也挺好。”
“无论生死,这一出‘好戏’终于要闭幕了。”
“啊啊啊啊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我真的受够了!”
窄小的安置公寓内,媞弥抓狂地揪着头发,头重重在桌面磕了几下,期盼的目光看向在屋内转来转去的渠灵玉。
收回暗淡的玉佩,渠灵玉心暗自沉了沉,对上媞弥的目光,却又有些诧异:
“你竟然不问问我?”
“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啊,我脑子不如你,听者说了,人要在静听中发现‘自己’,这样才能认清正确地和别人相处。”
听者?【聆听之主】的传教士吗?
渠灵玉挑了挑眉,借媞弥加入【聆听之主】教会本来是权宜之计,她现在倒真的对教会的教义感兴趣了,只是眼下没时间闲聊,沉郁浮现在了眼底:
“没时间了,等不到那位费舍尔署长了,必须现在离开。”
听到能离开,媞弥微微一愣,比惊喜更先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惊恐,那位大人是很好,可光下城区就有上千个安置点,她一个人怎么可能看顾得过来?
神明保佑……她们必须得自救了。
“什么?你说安置点要提前举办沐光节?”
看似被黑暗吞噬的城区边缘,一簇紫火照亮了昏暗的室内,火光里,蔡春玉拿着收到的消息,百思不得其解。
在逐日之城出生的,没人不知道沐光节。
当初大灾变降临,人类用尽所有手段,才在中央ai鹓扶的帮助下建立起逐日之城,建立起保护全城市不受灰雾侵蚀的大仪式阵,为了纪念那一天,议会将城市第一次沐浴到阳光的那天定为沐光节,是城市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可现在离沐光节还有好几个月,议会那群蠢物在发什么疯?
而且太阳无故消失,灰雾的侵蚀加剧,治安官那群酒囊饭袋看安置点都快看不过来了,这个时候大肆庆祝节日,鹓扶的行政板块是中了病毒了吗?
蔡春玉在屋内走来走去,眉头紧皱,要不是消息的来之不易——在安置区的仪式中,只有足够虔诚,且精神力等级够高的信徒才能借祈祷传递出来消息,她此时都快要怀疑自己人是否靠谱了。
猫胡子也跟着叹气,神谕写明了要带所有信徒撤离,放弃努力发展的信徒撤离,她们也不怎么甘愿,可不得不承认,即使前途远大,此时的教会着实缺人。
秦新红带着小队在外打探消息,顾英兰带着田一诺留在红木教堂中安抚后方,新加进来的要么能力有限,要么可信度还需要考量,她环顾一圈,此时能用上的竟然只有屋内这一圈人。
“不对。”
闻人秋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目光陡然一厉,她抬手在光脑上连点,投射出来的安置点地图上,一个一个红点接连浮现,密密麻麻几乎要连接成一张蛛网。
“不对……”
猫胡子看着地图上红点的位置,脸上浮现出远超这个年龄的恍然与错愕,跟着闻人秋喃喃出声。
蔡春玉的神秘学领域知识就要差一点了,可随着闻人秋的动作,地图上的红点越发密集,连接而成的图景几乎是傻子都能看出含义:
“它们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晚了,本来想八月拼一把看能不能完结的,结果身体在这时候掉链子,八月疯狂跑医院,刚做完小手术,后续还不知道要不要住院,反正快完结了,我抽空就写,大家可以囤到完结了再看,实在对不起追文的宝[化了]
第157章 白日飞升(二) 寻找永恒太阳之旅即将……
“一、二……七。”
媞弥看着第七辆运输车路过, 心沉到谷底。
有些时候真相往往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戳破时还好,戳破后看什么都不对劲。
安置区内其他人看到运输车来还没多大反应, 只以为要为了提前庆祝沐光节做准备,媞弥经过渠灵玉的点醒, 此时后背冷汗狂冒, 恨不得立刻逃离这所谓的安全区。
永夜的天空里, 路灯持续投射稳定虚假的光芒,媞弥看了眼安置区头顶的半透明光层, 在心中暗暗叫苦。
谁能想到, 当初进入安置区时以为的最大的保障,此时却是离开安置区的最大障碍?
进入这里后, 媞弥就感觉到自己与教会的联系变得薄弱, 甚至打不开论坛,当时只以为是仪式阵的干扰。
但当渠灵玉几次联络外界的尝试都失败后,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这种隔绝是故意的!
那群高坐在议会的上城区的家伙们,在建立安置区时就没安好心!
媞弥恨恨咬牙, 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记住新人的安置点以及进来的区域, 刚准备回去找渠灵玉商议,眼神忽地一动,正巧这时手腕一震,连接局部网的光脑发来了消息。
“彩排?”
一排排灯光如柱, 广场亮如白昼,媞弥站在人群中,环视周围, 恍惚中生出城市正常如往昔,永夜从来没有降临的错觉,但下一刻,治安官的声音随着扩音器传播,将一切都带回了现实。
“你怎么没回去?”
渠灵玉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贴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媞弥压低声音:“我找到‘家人’了!”
家人?
提前商量过暗语的渠灵玉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太敢相信。
那个神秘的聆听教会规模不大,在这个安置区的信徒只有媞弥一个人,渠灵玉找上她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看能不能蹭邪……神明的力量破除防护罩,从来没奢求过那个新教会会闯进来解救信徒。
不是,神明不会放弃一个信徒这种话不是说说就得了吗,竟然真的有教会会兑现承诺吗?
惊讶归惊讶,能在下城区混的如鱼得水,察觉到媞弥带着自己往人群外挤,渠灵玉心中蓦地升起警惕,媞弥低声解释道:
“我的‘家人’太少,要多找点朋友回家。”
渠灵玉眼珠转了转,听懂了:教会人太少,不能直接对上执政官,要借助一些手段的辅助才能离开这片安置区。
神明赐福?仪式阵?还是……邪教徒的拿手戏血祭?
渠灵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媞弥,那个聆听之主教会愿意为了她一个信徒混入安置区,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不过看到眼前很大可能是传送的仪式阵,渠灵玉暗中松了口气。
“大家都很担心你。”
将媞弥从那个陌生异能者的手里抢过来,确认对方没受伤,甚至还胖了点,乐飞游顿时松了口气,隐晦地指了指地面:“能在永夜中重逢不容易,我带了一只好不容易抢到的人造鸡,结束了回去烤半个小时就能吃。”
看来传送阵还需要半个小时。
渠灵玉暗中思索,微微松了口气,她的异能可以预测吉凶,这几天给她的反馈越来越不利,今晚就能离开真是太好……
“噗——!”
“哒、哒、哒……”
媞弥被突然吐血的渠灵玉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扶,手臂被一股巨力攥住,渠灵玉抓着她的胳膊,双眼死死顶着远处高台上突然出现的女人,再顾不上什么保密,声嘶力竭道:“走……咳、咳,走!”
乐飞游像是猜到了什么,抓住渠灵玉的肩膀就要问什么,只觉掌心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在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剧烈咳嗽里又吐出了什么东西。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路灯苍白的灯光盈满了世界,地上一滩黑红色的血斑格外刺眼,其中静静躺着一块碎玉。
“佑经理?”
“没什么,一只灵感敏锐一点的小虫子。”
血斑里的碎玉“咔嚓”一声裂成粉末,被血液浸没不复莹润,佑时耸耸肩,摇头移开眼,继续往高台中间走,忽然顿住,来了个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转头,饶有兴趣地看向治安官队长:
“它跟你说我是公司的人?”
队长连忙弯腰说是,低头时羡慕地想到刚刚看见的那张工卡,他的级别不够,没有权限看清上面的具体信息,但光是那个样式,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上面让他无条件配合,再加上工卡的样式,这位佑经理至少也是上层公司里M1级别的存在。
想到这,队长弯下的腰更弯了几分,可惜那位神秘出现的佑经理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站在高台上不知道看什么看了半天,忽然轻笑着开口:“哎呀,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庆祝沐光节吧,也能让逐日之城多点热闹。”
所有的惊疑都被对方超高的权限压下,队长小心翼翼地递上遥控器——其实完全没必要,永夜降临后,中央ai鹓扶的权限已经扩大到全城,只是这位佑经理坚持“过节要有仪式感”,才弄了一个起造型作用的开启按钮。
开关到手,这位佑经理忽然又不急了,一手随便抛接遥控器,一手伸出去,像是要接住什么似的摊开在空中,苍白的光线舔过掌心的一条条褶皱:
“……当初永夜降临的时候,我也是很害怕的啊。”
队长小心赔笑,只在心中暗暗吐槽,您这在永夜中行走自如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我发誓,第一个给城邦带来光的存在,我愿意献上一切追随祂,就像她们一样——”
队长顺着佑时指的方向看,除了不听指挥乱走的下城区垃圾人外,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他正要小心追问,佑时忽然按下按钮,捧腹大笑起来:
“后来,后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逐日之城,哈哈哈哈哈哈哈!”
“尊敬的乘客们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船长鹓扶,寻找永恒太阳之旅即将开始,请系好安全带,有序入座,飞升倒计时将在滴的一声后开启,请注意聆听——滴——十、九、八、七……”
队长险些被对方神经质的大笑吓得走火,在冰冷机械音的倒计时里,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位佑经理,对方笑着笑着似乎笑累了,怔怔地看着高台下的人群,忽的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五、四……”
脸部的肌肉还在为方才的狂笑抽动,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肌肉起伏流下,女人恍惚开口:
“结束了。”
什么?
没等队长追问,路灯过载般越发明亮,照的佑时那张脸冰冷一片,她缓缓舒张五指,像是在模拟花朵的绽放:
“三、二、一。”
“砰!”
不顾周围人眼光,低头狂画传送阵的媞弥手忽的一抖,诧异抬头,“地震了……那是什么?!”
脚下的广场,更准确一点说,整个逐日之城都开始颤抖起来,安置区内数十万盏逐日灯光芒大作,亮到极致后纷纷向上漂浮,明明是永夜,一时间整座城邦都亮的惊人,工厂、庄园、医院、平民窟……光芒慷慨而平等地洒满城邦的每个角落。
整座城市,哪怕是永夜还没降临前都从没如此明亮过,数不清的光团悬浮在空中,在漆黑夜幕的映衬下,宛如历史中的星河倒垂。
“砰——”
刚刚听到的奇怪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近得像有人贴在耳边,渠灵玉没忍住干呕,动作激烈得媞弥险些按不住她,“跑!”
夜幕下,一个个光团,明亮又柔软的光团,晃晃悠悠地漂浮在空中,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砰”地一声破裂,化为无数光点如雨般坠落。
“……逐日计划,找到了!”
灵界,都郁一把抓住一枚闪烁的记忆碎片,刚要读取,动作忽然一顿。
周围原本互不干涉的灵力团忽的躁动起来,各种颜色疯狂跳跃挤挨,银白色的光团倏然增多,裹挟着其他颜色涌现某个方向。
都郁心骤然一沉——
作者有话说:九月跑了六次医院,总算告一段落了,我等假期多写点争取完结[化了]
第158章 白日飞升(三) 你可以叫我,恒我。……
虽然不至于像上城区那样, 连呼吸都要收钱,作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下城区的空中——具体指地平线以上十五米的空中都是收费区域。
在下城区生活了二十多年, 媞弥抬头能看见的除了广告就是招商广告,永夜降临后, 五颜六色的霓虹小广告才终于从夜幕中撕下。
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混沌一片仿佛能吞没世界的漆黑与层层叠叠的高饱和霓虹广告相比, 哪一个能令人难以忍受。
但在这一刻,无数光团攀升又轰落如雨, 细长的惨白光线占据穹幕的这一刻, 在整座城市沐浴“烟花”雨亮如白昼的那一个瞬间,媞弥仓皇扶起不停呕血的渠灵玉, 空洞的大脑忽然闪过明悟——
一切的比较没有意义。
霓虹广告、混沌永夜、惨白烟火……她们日夜生存着的这座城市, 用汗、用泪,乃至用血去哺育的庞然大物,从来与她们没有半分干系。
不管天上挂着的是什么,不管过去与未来如何,她们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命运。
“烟花”绽放到极致呼啸砸下, 像是永夜中不知有谁,又不知为谁哭落的一场连绵白雨。
真美啊。
不远处, 一个中年女人不知为何没躲,两只手颤抖伸出,掌心向上,白光乍亮, 整个人瞬间消融在城市被照亮的一瞬。
消失得无声无息。
“趴下!”
同伴的呼喊伴随巨力卷着她重重落地,广场上、安置区里、整个下城区,乃至更远, 更中心的区域,后知后觉的人群终于惊慌起来,然而所有痛苦的声音、惊慌的眼睛、徒劳的挣扎全都淹没在那纯白的光芒里。
一场寂灭的光雨。
都郁豁然捏碎手中的光团,停顿片刻后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道缝隙,淅沥的银光不知何时开始滴落,凝聚成一团边缘不断颤动的液体,像是一轮拙劣的月亮,她突然开口:
“西尔维娅?”
像是刚说完就后悔了似的,都郁声音冰冷:“不,不过是窃取太阳遗辉的窃贼罢了。”
黑发黑眸,顶着顾菟面孔的人影自银色水潭上浮现,空洞的眼眸看向都郁,歪了歪头:
“你在生气,为什么?”
没等都郁回答,淡淡金光在乌发间穿梭,女人的身影如雾气般波动,下一刻身影拉长,一张熟悉的面庞浮现,金色长发飘舞如洒落的阳光。
紫色火焰轰然落下,银色水潭剧烈抖动,上方的金色虚影如烟般消散,片刻后化为一道边缘处泛着蓝灰色光芒的投影。
明明五官都还算不错,但拼凑起来却毫无记忆点,甚至有种古怪的机械感。
“鹓扶。”
都郁叫出眼前这道身影的名字,刚刚捕捉的碎片补齐了层层迷雾中的最后一环,“逐日之城的中央ai,也是当初登录月背,‘鹓扶计划’中飞船的主控智能?”
【净海领主】,或者说中央ai鹓扶,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为——恒我。”
‘恒我’?
都郁一愣,久远的记忆翻出,“‘昔者恒我窃毋死之’——你是‘嫦娥’?”
“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顾菟,月亮腹中的玉兔。
“‘……我將假手於 逢蒙’ 。是日逢蒙弒羿而夺之位。兔曰鵷扶,自此始也。”——鹓扶,传闻中设计杀死后羿的兔子。
“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恒我,最早的奔月之神,却在后世被篡改为后羿之妻,变成了偷灵药的小人。
恒我、鹓扶、顾菟,都郁恍然,三个名字放在一起,其中的关系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都郁也明白了【净海领主】到底是凭借什么拆分的三个世界。
祂当然不会是存在于神话中的神明,但完全可以凭借月亮权柄做文章。
位于古代的源水世界、毁灭于大灾变的现代世界、来到未来的赛博世界——灵界深处中的三个月亮。
一切环环相扣,诸多要素精密咬合宛若混沌未分的世界,身处其中连灵魂都要冷的发颤,找不到任何破局的缝隙。
“不过是个太阳/人们却望着它/然后歌唱。”*
恒我脸上的微笑多了点说不出的奇怪,祂看上去是真的不解,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在生气,为什么?”
“你在生气,为什么?”
“你在生气,为什么?”
灵界中的裂隙越来越大,数量也越来越多,前、后、左、右,无数道裂隙张开,流淌出灿银色的液体,水潭上一道道人影浮现,顾菟、西尔维娅、黎月远,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浮现,齐齐看向都郁,迥异的声线汇聚成同一个问题,如浪潮般卷向都郁。
都郁被气得险些发笑,她指尖一抹紫火跳动,映照出在白光中震颤的逐日之城,“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重复吗?”
最先出现的那道身影歪了歪头,电子数据洪流如飘带环绕祂的身躯,信息飞速流动,数字符号不停跳动:
“当初制定探月的‘鹓扶计划’时,总设计师西尔维娅设计了第二套方案。如果探月计划失败,要在文明彻底崩坏前再造飞船,以确保在最后关头,人类可以拥有孤注一掷,举族飞升的机会。我只是在执行后备计划。”
“西尔维娅设计的第二套方案,不可能有献祭大半城市的灵性作为燃料的环节!”
那么温柔的人……都郁越说心头越冷,一个猜想兀地跳入脑中,“是你篡改了西尔维娅的计划,是你逼疯了太阳!”
环绕【净海领主】的数据光带不可见地停滞了片刻,祂没有否认,“是人类先进行的背叛。”
当初,大灾变尚未降临,光是余波就令太阳枯竭,人人自危,为了寻求生机的‘鹓扶计划’登录月背后,却引来了【源】的注视,大灾变彻底引爆;幸存的人类聚拢起来,提出了一个堪称疯狂的“人造太阳”计划,发起者自愿当第一个实验者。
只是谁都没想到,当探月飞船降临月背、毁灭人类的大灾变降临世界时,鹓扶——飞船的智能主控,最新一代人工智能,整个人类文明离污染源最近的存在,奇迹般地点燃了灵性,拥有了一颗种子,并用新生的视角悄然观察着人类。
起初,人造太阳的计划很成功,当阳光穿透灰雾,人类终于在大灾变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时机,于是名为“逐日之城”的城邦在废墟中建立,得益于受灵性浸染的材料,人类的科技甚至在一些方面更进一步。
看上去一切欣欣向荣,似乎人类总算能踩着前人的血泪窥见光明的未来。
但是污染不可名状、无处不在。
可惜贪婪悄然滋生、如影随形。
人造的太阳光靠自身,迟早耗尽能源,要被污染吞噬,正巧,人类的灵性是最好的燃料。
于是文明繁荣延续,于是【太阳】发疯,于是【新日】叛逃,于是三百年后命中注定的永夜再次降临,一切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像是命运翘起小拇指,充满恶意地推下刚推到山腰的巨石,一切轰然坠向原地。
甚至更糟。
当初的人类里还能依稀看见理想主义者的光辉,如今的逐日之城三百年,上城、中城、下城,从出生就给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社会抚养院制度,足以将人彻底异化。
庞大的阵法隔绝污染,抵抗身体的堕落,可精神的堕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甚至整座城市引以为荣。
“你在其中处在什么位置?”
都郁垂眼,视线穿透灵界,落到在白光中震颤、晃晃悠悠飘起的城市,紫眸深处似乎死死压抑着什么。
“我?表面上的合作,实际上的主导。”
“哈。”
都郁没忍住嗤笑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帮上城区的“大人物”们自以为掌握了中央ai鹓扶,献祭一些无关紧要的存在“飞升”到灵界,彻底摆脱污染,得到永生,实际上也不过是棋盘上知晓得比较多的棋子。
“你和西尔维娅很像。”
恒我忽然开口,劝阻的话对上那双压抑的紫眸全都消失,“……一样的固执。”
“我不明白。”
“你只是不想明白。”
“我是为了人类的延续。”
“哈,照你这个‘飞升’法,纵使进入灵界避开灰雾的侵蚀,人类又能剩下什么?”
“全部。我留有人类的基因与脑域克隆信息,将在灵界中再造没有欲望、完美理性的新人类。”
“就像你一样?”
“这样不好吗?”
恒我不太理解都郁语气中的嘲讽,周身环绕的数据飘带流动速度加快,倏然,无数道视线齐齐看向都郁刚刚幻化出的,物质界逐日之城的缩影,语气冰冷了几分。
只见那被白色光芒包裹住的城市边缘,一轮浅灰色忽的升起、扩大,硬生生从白光中撕扯出零星的区域。
“无用的【正义】。”——
作者有话说:桀桀桀,写赛博朋克怎么少的了ai觉醒呢,总算把开文时就想好的设定抛的差不多了
——
①关于恒我相关神话,参考论文蔡先金,李佩瑶《嫦娥神话演变及主题》
②“不过是个太阳……”诗句出自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夜的命名术》,很美的一部诗集
其他之前引用过的就不再多赘述啦[好的]
第159章 白日飞升(四) 可那漫长的光雨,欢快……
【正义】, 一个堪称作弊的特质。
无视时间、空间、规则,只要是使用者克莉丝汀娜认定的“不义之举”,都将在领域范围内被大幅压制, 甚至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如此强横又唯心的异能,说是半只脚踏入了神的领域也不为过, 如此才能让克莉丝汀娜·费舍尔顶着议会、财阀的双重压力掌控治安署, 让下城区能够维持一个最基础的秩序。
“正义的准则其一, 幸福又静谧的场所人人都能进入。”
浓烈到几乎吞没所有颜色的惨白中,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渐渐走近, 尾音带着不可查的暗哑。
来人穿一身制服正装, 神情肃穆,头发一丝不苟地整齐束起, 就连鬓角的发丝都仔细掖在耳后, 看着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授勋仪式,全身上下唯一不体面的地方是她的左半边身体,自左胸膛斜着向下的部分颜色更深,似乎还在往下滴着什么液体。
人影走的更近,渠灵玉这才发现那不断滴落的液体赫然是鲜血!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那张苍老的面庞更加清晰,一滴黑红色的陈血不知何时溅在她的左眼下, 顺着皱纹融入皮肤,像一道被诅咒的永不愈合的疤痕。
“费舍尔署长……”
痛苦的呼喊、惊慌的吼叫、崩溃的哭泣……这些原本充斥在惨白光雨下的声音不知何时退场,随着克莉丝汀娜·费舍尔的走进,浅灰色的光芒自她身后、自她被血溅染的左半边身体逸散而出, 游移向上,明明只是一点淡到几乎要被吞没的灰色,却如伞般展开, 硬是挡住了呼啸坠落的白雨。
“跟着我。”
克莉丝汀娜这位治安署署长只粗略扫过众人,没多解释,继续抬脚向前,看方向是下一个安置点,擦肩而过时,鼻尖还能嗅到越发浓郁的血腥气——闻起来似乎来源并不仅是一个人。
渠灵玉心里一动,余光瞥向那两个邪神……不,神明信徒,竟然有一丝纠结——哪怕只有一丝,但足以令她震惊,险些给自己拍个辟邪咒。
她是疯了吗?竟然在邪教徒和治安署署长之间犹豫?!
渠灵玉一向对所谓神明敬谢不敏,找上媞弥不过是形势所迫,但就是短短相处这么几天,她竟然已经有些信任对方了吗?
“神谕要我带回流落在外的信徒。”
乐飞游挡在媞弥面前,鼻尖萦绕着愈发浓烈的血腥气,手指忍不住颤抖。
那双苍老的眼睛转了过来,视线在几人脸上刮过,语调平稳却像是包含着万钧压力,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命令:“跟我走。”
“搬入安置区是你,费舍尔署长下的命令,大家才会照做。”
拦住还要争辩的聆听之主信徒,渠灵玉暗中揉了揉闷痛的心口,再圆滑的人声音里也像是掺入了热油,每个音节都被烫起了水泡:
“呵,沐光节庆典——我相信您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也佩服您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但您能带我们去哪?去提前做好防范的上城区?还是带着我们,一起去议会门口下跪求一条活路?”
渠灵玉拦下乐飞游,本意是阻止两拨人内斗,可她越说越快,满腔的怒火灼得她眼眶酸红,语调越来越高:
“逐日之城不属于穷人!上城区也不会欢迎我们!”
“邪神教徒不可信赖。”
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克里斯汀娜神情不变,好像被当面阴阳怪气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只在最后加了一句:“跟我走,我会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像是在佐证她的话,空中白光越发强烈,稀薄的灰光抖动,却始终没有消散,颤颤巍巍中,庇护的范围反而又扩大了几分。
乐飞游喉咙一紧,果然,本来聚集在附近,神情略有动摇的人眼中浮现出犹豫,被渠灵玉轻易挑起的怒火又迟疑地消退,毕竟这可是【正义】。
特质是人类身上唯一不会说谎的东西。
名为【正义】的特质就更不会。
一个不相信的“正义”的人绝不会觉醒出【正义】,一个觉醒出【正义】特质的异能者绝不会在这种时刻骗人。
——但是正义如果真的存在,逐日之城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吵什么?你们哪都去不了!”
凭空传出的爆喝搅乱现场微妙的僵持,克莉丝汀娜豁然转身,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下压,抬手在空中握拳。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凭空捏住,半空中白色的光雨疯狂颤动摇晃,一个逆时针旋转的漩涡凭空出现。
漩涡里首先冒出的是一个光头。
锃光瓦亮,媞弥甚至能在上面看清一双震惊的眼睛。
眉毛、眼睛、鼻子,圆润的光头像一颗坠落的鸡蛋,先冒出来的是头,尖的部分是下巴,下巴后没有脖子与躯干连接。只见“鸡蛋”尖部位的嘴巴咧开,露出森寒的牙齿。
漩涡震颤,鸡蛋的坠落突然顿住,那张咧开的嘴又被塞了回去,像是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围绕鸡蛋角斗。
克莉丝汀娜握拳的手隐隐颤抖,只听见“噗”的一声,像是羊水破裂,那被塞到只剩眼睛的“鸡蛋”忽地全冒了出来,咧开的嘴角挂着充满恶意的微笑:“哈,克莉丝汀娜,你老了。”
“呼——”
漩涡里隐隐传出呼啸 ,那露出大半的“鸡蛋”脱出光雨,极速旋转起来。
先是两条肌肉隆起的手臂,自“鸡蛋”中部伸出,凭空一撑转了一百八十度调了个个,“鸡蛋”尖端朝上,大腿、躯干、脖子,身体各部分逐渐长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面带讥笑,双脚落在不远处的空地。
“昂萨疴布尔。”
克莉丝汀娜叫出来人的名字,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颤抖,发白的眉毛微微拧起:“海洋研究会一向参与下城区的争斗——你的那位主下了什么命令? ”
“天门将开,命运的天平摇摆,审判所有不洁的心灵支流,吾等自当为神扫除一切异端 !”
男人神情亢奋无比,振臂一挥,肌肉虬结,平滑的皮肤被白光点亮,凌冽如刀锋。
“啪。”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灰色雾气像是在烈阳下暴晒的蘑菇,尖叫般的呼啸声里向内萎缩,白光见缝插针闯入,几个人群边缘的人来不及呼救,凝固着惊恐被白光吞没、消失。
骤起的尖叫里,克莉丝汀娜沉稳的声音音量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在场人的耳朵:“他被伤害,被侮辱,所以流他血的罪向我们追讨。”*
“嗬、嗬、嗬……”
克莉丝汀娜瞄准昂萨按下扳机,枪声却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方才被白光冲刷的区域猛地钻出几道狰狞的灰色人影,呼啸着缠绕撕扯昂萨疴布尔的四肢!
“哈,可笑的孱弱之人的复仇!”
昂萨疴布尔冷笑一声,竟不管不顾,任由那阴冷的灰影缠上身体,皮肤平滑如刃,稍一用力就将灰影扯得七零八落,尖啸着消失在风里。
逸散中一缕雾气溅落,加厚过的地面“嗤嗤”被腐蚀出一掌深的长缝,媞弥忍不住后退几步,咽了口口水:“这家伙,是最新型号的仿生人吗?这真的是人类的皮肤?”
“昂萨疴布尔,净海领主的教宗,海洋研究会那群疯子的疯人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似乎在刚出现时就用了这个假名,号称永不沉没的昂萨。”
渠灵玉显然知道的要比媞弥多的多,净海领主一向是下城区三大邪神里存在感最弱的一位,祂竟然会派人参与这场献祭——还是说,这场永夜白雨正是对方的进行策划?
在一道道或迷茫、或惊恐、或愤恨的目光中,克莉丝汀娜顶着白雨连开七枪,淡灰色的如虚幻雾气般的凝实子弹撕裂空气,尖啸前冲!
昂萨疴布尔无愧“疯人王”的称号,面对这样令人心惊的攻势,他竟然不闪不避,伸展双臂,狞笑着迎了上去!
“砰砰砰砰————!”
烟雾四起,灰雾中翻滚着质地如金属般的惨白色碎屑,克莉丝汀娜面色冷凝,持枪的手臂稳如钢铁,只指尖似乎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哈。”
烟尘渐渐散去,昂萨疴布尔的身影显露,他的状况显然不如他的嘲笑声那么良好。
连合金都腐蚀不了的皮肤终于有了伤痕,其中最长的一道几乎撕裂了他的胸腔,空洞中传出若有似无的“咚咚”心跳声,右腿也在刚刚的轰炸中消失,可他似乎全然不在乎,盯着克里斯汀娜被血浸染的半身,唇边的讥意越发浓郁。
看上去昂萨疴布尔没讨到什么便宜,甚至在刚刚的交锋中,他要显得凄惨的多,但渠灵玉攥着掌心暗淡的玉石,心脏不知为何狂跳不止。
“哈哈哈哈,如此强大,又无用的‘正义’!”
昂萨疴布尔双手捧腹,笑的前仰后合,空中的白光似乎受到他笑声的牵引,如潮水般涌入他的伤口,不到一秒,那具刚刚还看着凄惨无比的身躯已然修复如初,甚至在白光的衬托下多了几分非人般的锐利。
渠灵玉下意识抬头,心脏缓缓沉了下去,她看的分明,刚刚的攻势对克莉丝汀娜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可永夜空中的白雨依旧升起后轰然四落,“烟花”在空中绽放时,惨白的光芒竟然有一瞬驱散了永夜。
逐日之城迟到了三百年光雨今日终于落下,文明倾覆,城池陷落,连永恒自己都消融在末日里,可那漫长的光雨,欢快坠地永无止息——
作者有话说:我举报,某个光头打不过就开挂[愤怒]
——
*化用自《圣经》:“我岂不是对你们说过,不可伤害那孩子吗?只是你们不肯听,所以流他血的罪向我们追讨。”
第160章 白日飞升(五) 孤独的正义
笑声渐歇, 昂萨疴布尔看向远处高台上的一座蜡像,突兀地转变话题:“我算是知道佑时那个疯子为什么这么喜欢笑了,逐日之城竟然还有愿意燃烧特质救一群蠢货的蠢货。”
男人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人群哗然,
“燃烧”、“特质”, 这两个单词大家都熟悉, 但放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的呢?
特质难道不是一个人不可剥夺的一部分吗, 怎么可能燃烧?就算理论上真的能做到,一个异能者选择燃烧自己的特质, 这与选择自杀有什么区别?!
渠灵玉依旧望着半空中令人绝望的光雨, 只是她的视线转向了空中稀薄,但始终未曾散去的雾气。
她刚刚就在疑惑, 白光里充斥着惊人的能量, 又在上城区那群疯子的催动下近乎无穷无尽,克莉丝汀娜能够在这场烟花雨中幸存下来,不足为奇。
可是自救与救人的难度天差地别。
回忆起对方走过时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渠灵玉心中的震惊更浓了几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刚刚是在指责克里斯蒂娜,但她自己都知道, 比起追责,她那一番话里泄愤的成分更多。
这场光雨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罪魁祸首不在他们中间, 而在那些稳坐上城,看着她们狼狈而拍手叫好的所谓的大人物中间。
渠灵玉双肩微沉,克莉丝汀娜,所谓的下城人的治安署署长, 虚名而已,真的有必要为一群不识好歹的陌生人做到这地步吗?
特质受损,可以说是灵魂的凌迟之刑。
连一旁与克莉丝汀娜观点相左的乐飞游都怔了怔, 低头看了眼画到一半被她毁掉、重画到三分之一又被昂萨疴布尔毁掉的传送阵,眼神复杂,捂着伤口冲动开口:
“你顾忌太多,束手束脚,不要再阻止我完成传送阵,我能帮你将市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不,神明不可信。”
“哈,流着肮脏血液的异端,死在这里是你们唯一能做的贡献!”
犟种!
乐飞游在心里暗骂,即使有昂萨疴布尔捣乱,但如果有这位治安署署长的帮助,她未必不能成功转移市民,可坚定过头就变成了固执,对方根本不相信她们是同一阵营!
人群忽然喧哗起来,乐飞游打了个寒颤,冷的像泡了一个月的冷雨,她不用回头,原因已经呈现在眼前——
昂萨疴布尔放完狠话,无形的空间里像是真的有神明降下嘉奖,白光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具残破的躯体,令人绝望的一幕伴随着身体快速伸展的古怪咔嚓声一同降临,像是云端高处传来的一声嗤笑。
“滴答、滴答。”
作为聆听之主的信徒,乐飞游听的清楚,这是克莉丝汀娜另外半边身体上,血滴落的声音。
可毁灭的光雨一直下,将世界染成一片无情的海,她不仅要争渡,还要拼命伸手捞呼啸浪花里朝生暮死的蜉蝣,而她的敌人被神钦许为永不沉没、不死与再生,就像阴魂不散的命运。
光雨铺天盖地,带着融化一切的恐怖炙热,不断流失的血液还是让她产生失温的错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还未觉醒特质、未曾在主城宣誓、踏出超越那一步的凡人时期——不怎么体面温馨的童年。
克莉丝汀娜 是自然生育的产物,比起同龄人,她最先学会的是在追债人和治安官的追捕中东躲西藏,以及在无能父母泄愤时如何蜷缩身体保护自己。
男人的脸总是狰狞模糊,母亲偶尔会在扇完她后抱着她痛哭:“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有尊严地活着!我只想活下去有什么错?蒂娜,你一定要活着,你活着才能证明我们没有错!”
好,就这样活下去。
这样为了一时欢愉犯下大错的事例在下城区并不稀奇,就连结尾都出奇的一致——因一个选择毁掉一生的两个蠢货终于无法忍受,带着一夜暴富的奢望离开文明的庇护,然后不出任何人意料地被灰雾吞噬。
结局稍有不同的是,那个被抛弃的累赘没有悄无声息地死在城市的阴暗处,她被一个老治安官收养了。
克莉丝汀娜·费舍尔于是有了姓氏,以及除了“活下去”外第二个人生准则,“做一个好人。”
“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感觉好累,我不要,我只想活下去。”
“做一个好人,所有人才能活下去。”
收养关系虽然同样被法律承认,但同样游离于“社会抚养院——学校——公司”这环环相扣的培养体系之外,孤独与天赋流入血液,几乎与她的骨骼互相纠缠着生长。
她觉醒特质的那段时期心神被惶恐统治,领养她的治安官说她还不够强,等她站在人类巅峰,她所渴望的都将得到,她所期盼的都将实现。
老治安官死的时候也是一个相似的雨夜,她说,比起仇恨,我更希望你走下去,走到路的尽头,你不会一直一个人。
于是数十年时光与她擦肩而过,一去不返。
“那就是一个怪物!正常人怎么可能战胜!”
“谁能来救救我?”
“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恐慌与动摇的雨也在淅沥,克莉丝汀娜喘了口气,燃烧特质的后遗症让曾纠缠她多年的幻想癔症卷土重来,即便在战斗中,年少时常做的梦依旧浮现在她眼前。
那好像也是一个雨夜?也好像不是,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面目模糊的母亲犹豫一下,伸手抱住她,那是克莉丝汀娜 记忆里母亲给的唯一一个拥抱:“妈妈就要走了,你不要怪妈妈,要怪就怪逐日之城,这个城市已经没救了!”
可这是人类最后一个城市。
天空、海洋、大半土地,乃至龟缩到最后一城,人类已经退无可退。
克莉丝汀娜深吸一口气,剧痛将理智从幻想中拽回,凡是皆有代价,那位领主离那个位置再近,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这场笼罩全城的仪式不可能没有限制,要么是人数,要么是时间,只要她救的人够多,阻拦的时间越久——只要她杀了眼前的挡路石,她就能破坏仪式,让剩余的人都活下来!
“咔哒。”
昂萨疴布尔脸上讥讽的笑意忽然一顿,刚生长出的皮肤敏感,不断传来阵阵刺痛,克莉丝汀娜“咔哒”一声甩掉空的弹匣,直接上膛,瞄准昂萨疴布尔,却没有填入新子弹。”砰“一声鲜红的子弹出膛,克莉丝汀娜左肩凭空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昂萨疴布尔面色一紧,这还是对战以来克莉丝汀娜的眼神首次出现变化,其中滔天的杀意预示着这枚子弹绝对非同小可,即使有神赐他也绝不敢托大。
哗啦——
千钧一发之际,遥远的虚空传来水声,那枚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鲜红子弹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停在昂萨疴布尔 胸膛不到一厘米的位置,一点一点消失,就像是失去动力悄然消失在风暴里的木船。
昂萨疴布尔 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克莉丝汀娜 似乎并不为这一击的失败懊丧,那双沉淀了太多的眼睛里冰冷的杀意沉淀出一片深湖,她再度扣动扳机,小腿肚位置空出一个边缘齐整的洞。
昂萨疴布尔 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激发了凶性,肌肉隆起,汗水快速蒸发激起一片白雾,他狞笑一声,无形的水声汇聚在双手,竟选择徒手抓住射来的鲜红子弹:“终于拿出点像样的东西了,但是——远远不够!神明的恩赐长伴,你不可能赢我!”
“轰隆——“
掌心发出剧烈的爆炸,血肉横飞露出森森白骨,下一瞬又光速再生,昂萨疴布尔 像是阉割掉了痛觉,笑容狰狞如铁,双手猛的下拉,”我这份礼物又如何!“”砰——“
像是高速行驶的船拉起风帆,强行转变方向,又像是百米高的巨船轰然撞向码头,媞弥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古老码头上第一块木板,大脑嗡鸣一片,意识被撞的七零八落。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闯入熟悉的晕眩,媞弥这才发现自己在呕吐,在痉挛,整个人横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地面上全是摔得横七竖八的身影。
克莉丝汀娜 是唯一还站着的人,神情一如既往的肃穆,看不出那惊人攻击对她的影响,只耳蜗深处缓缓渗出几滴鲜血。
这样下去不行!
媞弥忍着恶心反胃,在人堆里翻出半昏厥的渠灵玉,这辈子大脑运转都从来没这么快过。
一个是治安书署长,明面上的逐日之城第一战力,一个是大邪神的教宗,手段神秘,这两个人战斗谁能胜利结果未知。
但如果一个人能从周围的献祭里获得能量,拥有近乎不死的能力,而他的对手不仅受环境压制,还要拼了大半条命去保护她们这群累赘,胜负早已在战斗前就注定!
该怎么办?
媞弥下意识看向渠灵玉,在安置区的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听对方的安排,可渠灵玉异能并不会强化身体,今天又经历多次异能反噬,此时她还能意识模糊地强行站起,已经能说得上一句毅力惊人。
“把她送到我这来。”
听到沙哑的命令,媞弥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赶忙搀扶着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渠灵玉向前,满头大汗地停在乐飞游面前,“听者——”
乐飞游此时的状态比渠灵玉好不了太多,像是那个静海领主的教宗故意针对了她,此时她跌坐在地,伤的格外地重,血不断自额头上涌出,糊得左眼睁都睁不开。
冲媞弥说出那句话后像是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乐飞游停顿了片刻才伸出手,指尖泛出淡淡荧光,渠灵玉一直挣扎的动作渐弱,不知过了多久,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涣散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
乐飞游迟钝了片刻才收回手,反手按住不断颤抖的指尖,声音沙哑:“下一个。”
“听者,你要不还是先治愈一下自……”
“我的能力有限,先救人。”
她的特质【白日梦想家】并没有治疗的作用,效果是能将想象中的事物变成真实。渠灵玉不了解她的特质,只要她相信自己能治人,她就会真的痊愈。
但人无法欺骗自己,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人最清晰,她没办法利用同样的手段治疗自己。
媞弥环顾一圈,刚看到另一个伤的很重的人,手腕忽然被死死攥住,渠灵玉半靠在她身上,几乎每说两个字都要停顿片刻,声音断断续续,但依旧冷酷得可怕:“情况不明,保存有生力量才能更好地完成神的安排吧?”
聪明人的选择是一贯的明哲保身,乐飞游没有精力与她争辩,只看了眼神情同样惶恐的媞弥,还是解释了两句:“利用传送阵转移信徒是最方便的方案,但不是唯一的方案,我们陷在这个安置区太久了,教会很快就会派人来支援。”
意外就代表着危险,已经折进去一个异能者,只要拥有正常智商,谁会继续在这里加派人手?
渠灵玉知道问题的答案,但看到媞弥毫不怀疑地接受,乐飞游到这时候还想着救人…… 她一咬牙站起,踉踉跄跄地去帮媞弥救人。
她习惯了深思熟虑,厌恶意外和风险,平生最恨的就是赌博,但此时她被逼到这境地,早已没有选择,比起畏首畏尾,倒不如一把□□,反正筹码只剩下了一条命!
轰向自己的余波被随手挡住,媞弥心脏骤停,下意识扭头,克莉丝汀娜 却已收回视线,凭空腾挪,在一个刁钻的位置射出一枪。
绝望的消沉在人群中蔓延,媞弥不知将乐飞游的话重复了多少遍,一时间她不知道所谓的援军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压力太大下心中产生的幻觉。
“没有人会来这里了哦。”
古怪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在耳边吹了一阵冰凉的风,媞弥下意识抬头,只见原来广场上的高台处,那跟着治安官一起登场,又在光雨降落后一言不发,如同蜡像般沉默的古怪女人正看着她,然后微笑。
“你说什么?”
媞弥只觉周身寒意阵阵涌起,被蛊惑般无法行动,抬头的动作僵住,最先移开视线的反而是那个古怪女人,她看着克莉丝汀娜 身上越发密集的空洞,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或怜悯、或讥讽的笑意:
“比起凡人低劣的灵体,超越者的灵魂更值得献祭。”
“克莉丝汀娜·费舍尔署长,你的特质,根本不是【正义】对吧?”——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猜猜署长的特质到底是什么[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