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酥饼, 说白了就是焦糖杏仁酥饼,源于意大利一款由巧克力、坚果和果干做成的薄脆酥饼。
后来被法国的甜品师改良,做成了一种在法式塔酥饼皮上放上厚厚一层煮过的焦糖杏仁片后二次烘烤的酥饼,就是今天梁槐景正在吃的佛罗伦萨酥饼。
“味道怎么样?”蒋思淮问他。
询问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期待, 梁槐景下意识的点点头, “好吃。”
“怎么好吃法?形容一下, 具体一点。”蒋思淮笑嘻嘻的追问。
梁槐景瞬间就想起前两天圣诞节, 晚上他们吃火锅玩游戏时, 袁景让他形容他喜欢的女孩子时说的要求。
是不是该感慨她们果然是好姐妹?
梁槐景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认真道:“很酥松, 杏仁片的焦糖味很浓,嗯…更多资源都在腾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有点太妃糖的味道,很适合配茶或者咖啡,做下午茶或者过年时招待客人,都很不错。”
蒋思淮听完满脸赞赏的点点头:“看来你真的有认真吃哦!”
梁槐景这下就有点子无语了,“……什么叫认真吃?吃还能不认真吗?”
“当然啦。”蒋思淮振振有词,“不然囫囵吞枣,猪八戒吃人参果这样的俗语是怎么来的?”
她还说:“你是试吃员,我当然要好好考察你的工作能力啊, 要是不行, 以后就没你的份了。”
梁槐景不禁惊讶,“……今天原来是我的入职考试吗, 怎么不提前通知?”
“提前通知多不刺激。”蒋思淮哼哼, “就是要搞突然袭击嘛, 就像我爸给学生开组会, 说好了这周不开,结果到了周五晚上, 又通知周六组会还是要开。”
哈哈,是谁疯了她不说:)
梁槐景代入一下自己念书时经历的各种组会,顿时汗流浃背。
赶紧把剩下的一小口杏仁酥饼塞进嘴里压压惊。
紧接着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块巧克力色的夹心饼干,蒋思淮笑眯眯的让他:“再尝尝这个,是饼干礼盒里的另一款。”
梁槐景接过,开玩笑的问她:“这也是考试的一部分么?”
“不算,这是你入职以后,在试用期的第一个工作任务。”蒋思淮一本正经的应道。
梁槐景瞬间失笑不已。
可可酥饼味道不错,很酥松,但并不稀奇,让梁槐景喜欢的,是两块酥饼之间夹着的那层夹心。
“这个焦糖巧克力夹心做起来很麻烦的,要熬焦糖,然后把熬过的淡奶油倒进焦糖里混合,还要放黄油,做成焦糖酱,再把焦糖酱混合进融化好的巧克力酱里,混合好之后又要坐冰水打发,这个过程中温度什么的要是没控制好,就容易水油分离,分离得厉害就很难挽救,那就不是你现在吃到的味道和口感啦!”
蒋思淮介绍得非常详细,梁槐景光是听,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
于是他便问蒋思淮:“那……你们接单做这个,订单一多,岂不是又要像前几天做圣诞礼盒那样,一整天一整天待在后厨,忙到不知天日?”
“身体能吃得消么?”他最后问。
蒋思淮一扭头,就看见他眼睛里来不及收回去的关切和……
好像是心疼?她忍不住歪了一下头,觉得有点奇怪。
她不觉得自己看错,因为这种目光她从小就在家人那里见过。
可是……梁槐景为什么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见她脸上露出错愕,梁槐景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漏了痕迹,急忙眨眨眼,掩饰了一下情绪,嘴角很刻意的翘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她。
他这样欲盖弥彰,蒋思淮就更加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你没事你这么遮遮掩掩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很僵硬?不过算了,最近奇怪事太多,一个个又都最硬得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问了,等你们自己爆码得了。
蒋思淮心里哼哼,使劲撇嘴使劲腹诽,面上却仍旧一副带点天真的无忧样,笑着应道:“不会啊,有小叶帮我呢,一天四五十盒的产出还是能保证的,再说,挣钱哪有不辛苦的,我愿意辛这个苦,反正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梁槐景此刻后背一层白毛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种类似于绝处逢生的庆幸感正迅速席卷四肢百骸,根本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一口一口的把手里的夹心饼干吃完,可可味和焦糖甜香融合得极好,十分和谐,好像是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搭配。
甜味很快就安抚了梁槐景的情绪,秘密险些被发现的慌乱渐渐平复,他又恢复成惯常的模样。
蒋思淮就站在他旁边,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已经从紧绷慢慢变回之前的放松,心里更好奇了,到底咋了啊?为什么刚才那样看我啊?
说不想问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呢……
问个屁!肯定不肯说,跟小叶还有南南一样,都是硬嘴巴!
蒋思淮一想到这里,立刻就觉得有点不高兴了,哼了声,转身就走。
梁槐景听到她这声轻哼,不由得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可也不敢去问,他基本能肯定,这跟自己有关,所以……去问这不是自己送上枪口么。
蒋思淮进了后厨,不到两分钟又出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电话:“在在在,你们到了吗?”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出去了。
梁槐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跟上她,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有人来送货。
一袋袋面粉和糖之类的烘焙原料从小货车上搬下来,蒋思淮还伸手去接一个很大的黄色纸箱。
梁槐景连忙大步出了店门,过去二话不说就将她手上的箱子接过来,沉甸甸的,抱稳了才问:“这是什么?”
“海盐咯。”蒋思淮应道。
“搬到仓库放哪里?”梁槐景又问。
蒋思淮就说随便先放架子上,待会儿她再整理,梁槐景点点头,劝道:“你在这儿看着就行,别动手了,东西都这么沉,小心伤着。”
这么关心我呀?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都是让我克服克服,蒋思淮耳朵一动,心里又忍不住吐槽起来。
但她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乖巧的嗯嗯两声,“那就辛苦师兄啦,待会儿请你吃饭!”
之后就抄着手在一旁和送货来的一个大哥一块儿计数,顺便唠唠嗑。
人家问她:“老板,你男朋友啊?上次来没见过啊。”
蒋思淮这边一般是三个月送一次货,上次来送还是九月份的事呢,那时候梁槐景可还来光顾过她这儿。
“不是,是个……朋友,我师兄。”蒋思淮解释道。
送货的大哥哦哦两声,好奇问她:“也是做面点这行的?”
“怎么会,我也不是专业面点学校出来的啊。”蒋思淮笑着应道。
对方还想继续问,不过这时恰好东西都搬完了,蒋思淮要跟他算账交款,话题就此打住。
付了款后,蒋思淮回到店里,唐秋燕和叶沛泽在商量修图怎么修,她便直接去了后面的仓库。
仓库其实不小,但东西多,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梁槐景站在里面,不要她进去,就让她:“你在门口指给我看,我来整理就行。”
蒋思淮眼睛又眨了眨,心头那股疑惑再次出现,还伴随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再想想再想想,我马上就想到了!淦,搞不懂,算球!
“那那那……你先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要先把剩的用完。”
“哎呀,是你左手边啦!”
“那个是什么?胡椒吗?这些小件的放柜子里吧……”
蒋思淮站在门口指指点点,外面的唐秋燕和叶沛泽都听到她叽叽喳喳指挥人干活的声音,进来看了一眼,都有点震惊。
“就……让梁医生一个人干啊?”唐秋燕忍不住问。
“让他干,他爱干活!”蒋思淮没好气的说了句,说完立刻反应过来,清清嗓子,“里面地方小,都进去要站不开的,还不如一个人干得快。”
接着不等唐秋燕他们说什么,立刻接着问:“小叶,你图修好了吗?修好了发给我啊,我今晚排一下版。”
排好版以后,她要拿去打印广告传单,还要发朋友圈广而告之。
梁槐景这时又探头问她泡打粉该放哪儿,她立刻就过去了。
唐秋燕看她靠在门边继续指指点点,耸耸肩,出去继续招呼客人。
晚八点,店里按时打烊,剩下的面包和往常一样,将近三分之二都被客人按照面包盲盒买走,剩下三分之一,将要被丢弃。
梁槐景看着有点舍不得,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目睹蒋思淮处理掉这些面包的现场。
“这样太可惜了。”他不无遗憾的说。
蒋思淮脸上神色淡定,道:“这是正常的损耗,加起来也没多少个,我们的情况已经比人多店都好了,实在卖不出的面包,丢弃是最符合商业利益的做法。”
“它们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我也很心痛,就好像是我做的东西太差劲,没有客人喜欢,这是对我自己的否定。”她慢悠悠的说着,手里一刻不停的做事,“但是,食品安全是更重要的问题,它比我的顾影自怜要重要得多。”
登记好今天要丢弃的面包种类和数量,然后在监控摄像头前,将面包一一撕坏,丢入垃圾袋,往垃圾袋中倒入84消毒/液,最后放到门外的指定区域,会有专门收厨余垃圾的车来运走。
蒋思淮干完这一切,回头见他还是有点可惜的样子,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师兄,我听说我们医院……呃、不是,是你们单位,住院病房原来的阳台都是没有防盗网的,为什么现在的是有防盗网的啊?”
“据说是当年有病人从病房的阳台跳楼,出了事,所以全都加装了防盗网。”梁槐景想也不想,直接就回答了。
说完了才回过神,对上她神情狡黠的脸孔。
顷刻间便反应过来,失笑道:“对,每一项奇葩规定的背后,都有原因和考量,甚至是血的教训。”
“没错,就是这样。”蒋思淮笑着点点头,一边准备关门,一边跟他说之前听说哪家哪家的同行,把剩的面包换了个标签又充做当天的卖。
“结果就被客人发现啦,虽然我也不知道客人怎么发现的,可是这种事只要出了一次,这家店的信誉就会大打折扣了,熟悉的客人再提起这家店,印象就是,哦,他家卖不新鲜的面包,还以次充好,欺骗客人。”
蒋思淮啧啧两声:“都是做街坊生意的,口碑要是坏了,很难救回来的。”
梁槐景边听边点头,一整个对对对你说得对的姿态,“……是该爱惜羽毛。”
“所以师兄你现在还为那些面包伤心吗?”她头歪了一下,凑过去看他。
梁槐景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有些赧然的摇摇头:“……不了。”
蒋思淮露出捉弄得逞的笑容,又问:“咦,师兄你怎么今晚没去练舞啊?”
“老师有事,今晚放假。”梁槐景解释道。
然后趁她转身锁门时不注意,抬手揉了揉耳朵。
锁好了门,蒋思淮过隔壁跟袁景打了声招呼,出来之后跟梁槐景商量:“我坐你车去吃饭行不行?或者我把油钱A给你?”
梁槐景一噎,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气?”
连油钱都要她明算账是吧?
蒋思淮努努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说么。”
梁槐景瞥她一眼,嘴角扯了一下,问:“要不要去接狗?”
“不要,饭店它进不去,我跟宠物店说了,晚一点去接它。”蒋思淮应道,把包换了个方向,从单肩背变成斜挎。
梁槐景的视线落在那根细细的压在她胸前的包带上,立刻像是被烫到似的,收了回去。
“……走吧,去哪儿吃?”
“去喝汤啊。”蒋思淮说,“天这么冷,喝汤最好了,我知道一家炖品店,好喝的,老牌子汤店,做了三代人,汤品种类又多,我们去试试。”
梁槐景当然应好,他以为只是普通寻常的去喝个汤,就这么简单,却没想到还看了好大一场戏。
因为蒋思淮终于发现了她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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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氏炖品店,在距离省中医院不算很远的一条路上,这条路是容城著名的老字号美食街,之一。
“我哥就在前面的省中医上班。”蒋思淮往车窗外指了指。
然后跟梁槐景吐槽:“我回家吃饭,家里阿姨说他已经起码半个月没回去过了,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啧啧啧,男孩子长大了呀,就是不恋家。”
梁槐景听得囧囧有神,忍不住反问她:“女孩子长大了就一定恋家吗?请不要性别歧视。”
蒋思淮哈哈一笑,“对对对,都一样的,雏鸟长大以后都是要往外飞的嘛,我也一样。”
说完还用比划了一个扑棱翅膀的小动作。
梁槐景被她逗乐,越是相处得久,就越是发现她的性格很活泼,开朗到他有时候会以为,以前认识的那个沉默的没精打采的蒋思淮,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蒋思淮瞥见他脸上的笑,忽然问了句:“所以师兄也是吗?离巢独居的小鸟?”
梁槐景愣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沉默。
蒋思淮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可他过了会儿又开口了,“不是小鸟,我是确定自己已经可以独立,也必须独立,才从家里搬出来的。”
蒋思淮一愣,好奇的问:“什么叫必须要独立啊,就是……你必须搬出来自己住的意思?”
见梁槐景点了点头,她就更好奇了:“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家离单位太远啊?我和我哥就是因为这个,才搬出来住的。”
梁槐景听了,忍不住呵的笑了声,随后淡淡的应道:“不是,我是因为和父母……”
他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我和我的父母有些观念不太一样,如果再继续住在一起,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分开住,给彼此一些空间,兴许会好一点。”
他的神情很淡,像是在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蒋思淮看了他一下,又看一下,有点不太敢跟他说话了。
感觉他又变回了她以前熟悉的样子,冷淡,严肃,疏离,拒人千里。
但梁槐景似乎被她勾起了闲聊的兴致,不等她问,就接着往下说:“我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十分融洽,比不上你和你的家人,他们都是……很严肃的人。”
蒋思淮哦了声,小声说:“我爷爷以前也很严肃,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很严肃。”
然后随着年纪增大,他们变得越来越和蔼爱笑,就不严肃了。
“可是不影响我们的关系。”她说。
言下之意就是,她觉得梁槐景和父母关系不好的话,肯定不止父母为人严肃这一个理由。
梁槐景毫不意外她的敏锐,嗯了声,但却没说什么,再次沉默下去。
这是他的私事,他不讲,蒋思淮就算好奇,也是不好追着问的,便当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汤店门口没有停车位了,梁槐景只好把车一直往前开,开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找到空位,蒋思淮就忍不住吐槽:“晚上这边人怎么这么多!”
“又不是只有我们要吃饭。”梁槐景笑着回了一句,拐进旁边一个付费停车场。
出来以后俩人往回走去汤店,这时梁槐景才重新提起上一个话题。
“我从小,他们就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有出息,所以他们为我规划了一条人生道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然后考医科大学,一定要读到博士,不瞒你说,我的导师都是他们帮我挑的。”
蒋思淮听得一愣,虽然只是几句话,但她听了却觉得惊讶:“一定要这么……卷吗?那你小时候岂不是很累?”
“成绩要名列前茅,要多参加比赛,要多拿奖,这样才有优势,假期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去游学夏令营,到了大学,还要多参加活动,大一暑假就进实验室,要多发论文,要……”
“他们对我的要求,是成绩必须在年级前五名,这已经是他们对我最大的宽容。”梁槐景苦笑了一下。
蒋思淮看着他,觉得圣诞节那天晚上见到的那种忧伤感,又在他身上出现了。
“我不需要有自己的额外爱好,因为不能加分,我也不需要朋友,因为去玩会耽误学习,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好朋友,反而是上临床后,特别是毕业后独居的这几年,才有了几个比较好的……算是朋友吧,也有同门。”
蒋思淮听到这里,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妈耶,小孩子没朋友没爱好可还行,他没被逼得发疯,变得性情孤僻,那都是天大的运气了。
“……是吗?”她干巴巴的应了句。
梁槐景点头嗯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科室和院里活动多吧,聚餐,还有运动会,团体比赛之类,必须要跟人合作跟人打交道,来往多了,关系就慢慢好起来。”
蒋思淮恍然大悟:“原来团建也不是只有坏处,还是有点好处的啊。”
梁槐景失笑,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图穷匕见,问出了试探她的问题:“如果是你,能接受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吗?”
蒋思淮这会儿听故事正听得真情实感,根本察觉不到梁槐景是在试探自己,还真就代入了一下。
然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会疯的,你虽然只说了一点点,但我知道肯定不止这一点,而且不是十天半个月这样,是十几年几十年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我家里纵着我,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还钻牛角尖差点就……”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多,又连连摇头,“我这种什么都是差不多就行的人,对上这种要求高的父母,彼此都会受不了的。”
梁槐景注意到她的停顿了,还是笑笑,轻声说了句:“是吧。”
所以他怎么好意思,让她踏进梁家的门,去感受那股压抑的空气呢?
蒋思淮转头,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光线给她的错觉,她觉得梁槐景好像突然之间被包裹进了一个壳子里。
这个壳子外周,除了附着有她见过的冷淡疏远,还有怅然和失落,汇聚成了一种淡淡的忧伤又难过的气氛,像是在凭吊什么。
她刚想问点什么,就发现汤店已经到了。
于是她就和上次一样,决定,下次再问好了。
进了店门,她仰头看着收银台后面的菜单,点单道:“来一份党参黄芪排骨汤,和一份淮山枸杞圆肉炖乳鸽,再要一份蒜香排骨和一份葱油饼,在这儿吃。”
点完单了才低下头,准备扫码结账。
这时才看清柜台后面坐着的人,顿时一愣,紧接着梁槐景就听到了他认识蒋思淮以来,听到的她发出过的分贝最高的一阵惊呼:
“我靠!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回家吃饭,就是为了在这里挣外快吗?!”
“你们科室现在效益已经差到这种地步,要职工下班后还搞副业,才能养活自己了吗?!”
蒋淮南抬起头,看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神情逐渐龟裂:“阿稚……”
震惊和尴尬最后变成沉默,笼罩住兄妹二人。
这事怎么说呢……梁槐景回过神后,在从店里探照出来的食客的目光中,觉得省中医有可能一夜之间就颜面扫地了。
蒋思淮那句效益差的瞎话喊得太响了,搞不好真的会以讹传讹,说他们压榨一线职工啊。
蒋淮南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家妹妹,而且还是领着个陌生男人一起来的。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然后就开始有点手忙脚乱,首先,要先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兼职……
“这是我朋友的店,她有事出去了,我帮她守一下,不是在做兼职,单位效益很好,别瞎说。”
蒋淮南的解释并没有让蒋思淮信服,而是产生了更多疑问:“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普、普通朋友,同学……女、女同学。”蒋淮南结巴起来,从梁槐景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他陡然涨红的脸。
蒋思淮也看到了,立刻问道:“普通同学你脸红什么呀?”
她叉起腰:“南南你不老实,撒谎,我要告诉爷爷奶奶!”
好家伙,这是把家里老爷子老太太搬出来压人了,一点兵法的套路都不讲,上来就开大,梁槐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但是他误会了蒋思淮,蒋思淮对付谁,向来都讲究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不存在招数大小的区别。
她威胁完,又跟他讲条件:“你悄悄告诉我实话,我绝对不告诉他们,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呐,肯定什么都站在你这头的。”
蒋淮南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一再跟她保证:“我没有骗你,我和……关系没到你想的这个份上,就算你把全家都叫来,我也是这么说。”
有些事他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滴:)
蒋思淮本来不信,但见他深色淡定,语气笃定,不像撒谎的样子,顿时又犹豫了。
“那、那你……和你同学……”
这个瓜真的这么食之无味吗?蒋思淮不愿意相信。
她还没想好怎么继续问下去,门口就闪进来一个身影,是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年轻女郎,大大的波浪卷,摇粒绒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鸡心领的针织裙,贴身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踩着一双拖鞋,金色的细链圈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有种慵懒的、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小性感。
她进来以后就喊:“蒋淮南,过来擦药。”
声音淡淡的,透着清脆和利落。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忘了之前的怀疑,忙问:“南南,你怎么啦,为什么要擦药?”
这一声南南,终于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她看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蒋思淮。
笑道:“蒋淮南,你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蒋思淮一愣:“昂?姐姐你见过我啊?”
“见过,你大一入学的时候。”对方微微一笑,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你这么高,长个头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喜滋滋的应是:“二十三蹿一蹿嘛,是长了一点,姐姐好眼力。”
察觉到对方态度和善,不排斥她,于是果断甩开她哥,凑过去跟人家套近乎:“姐姐,你就是我哥的同学吗?这家店是你家的吗?”
“是,现在我在管。”对方应道。
“姐姐好厉害!”蒋思淮给她竖大拇指,“我喝过好多次你家的汤,都很好味道!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蒋思淮,你也可以叫我阿稚。”
“温苓,茯苓的苓。”
“好好好,温姐姐,你跟我哥现在……嗯,关系怎么样啊?那个……我哥说你们是普通同学,我感觉不太像,我感觉错了没有?”
她絮絮叨叨,绕着弯打听蒋淮南和温苓的关系,温苓笑笑,说:“这事你还是以你哥的为准吧。”
说完看一眼蒋淮南:“来擦药,还愣着做什么?”
说完又招呼人过来,“招待一下蒋小姐,贵客。”
然后蒋思淮和梁槐景就被店里的服务员迎了进去,进门的时候,蒋思淮还听到温苓说了句:“你妹妹都比你机灵,蒋淮南你惭愧么?”
蒋淮南好像应了什么,蒋思淮没听清。
所以她就试探人家服务员:“我哥……就是那个男的,经常来吗?”
服务员刚看了热闹,知道她跟蒋淮南的关系,就笑着点点头:“是啊,最近常来。”
“那他跟你们老板,什么关系啊?”蒋思淮继续问道。
这人家就不好说了,只能含糊道:“很熟……嗯、关系还不错……请问两位要吃点什么?”
蒋思淮只好哦哦两下:“我们刚才点了……”
把之前的菜单再报一遍,然后转头跟梁槐景嘀咕:“师兄,你觉他俩像是在谈么?”
梁槐景从她惊呼一声“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现在一旁静静看热闹。
看着她对她哥软硬兼施,看着她和人家自来熟,上蹿下跳想要得到个确切的答案,便觉得很有意思。
像个活泼且好奇心很重的小松鼠,他想。
听到她这么问,梁槐景眼睛眨了一下,点点头:“有点像,就算不是谈了,那也是对人家有意思。”
“毕竟……”他顿了顿,看她一下,又继续把话说完,“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如果不是有所图,也不会频繁见面,对不对?”
蒋思淮刚想点头,就觉得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劲,顿时不太敢接话。
刚好服务员送汤来了,她立刻眉开眼笑:“汤来了汤来了,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
梁槐景微微一笑,这人的肚子饿真是来得很是时候。
第三十二章(三合一)(捉虫)
蒋思淮点的党参黄芪排骨汤和淮山枸杞圆肉炖乳鸽, 是秋冬经典的滋补汤,药材和食材装在白色的炖盅里,隔水蒸出来的汤色清澈金黄。
梁槐景接了那盅排骨汤,把炖乳鸽留给蒋思淮。
蒋思淮也不知道是不是脑抽, 直接就问:“师兄你不吃乳鸽吗?这个滋阴补肾呢。”
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 立刻低头装傻。
梁槐景看她一眼, 舀了一下汤盅里的汤料看都有些什么, 然后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滋阴补肾?我要补肾做什么?”
蒋思淮不敢吱声, 只顾低头喝汤。
过了两分钟,服务员把她点的蒜香排骨和葱油饼送了过来,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肠粉。
服务员说:“我们老板交代,请两位贵客的。”
蒋思淮眼睛一亮,转身往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儿,然后回头对梁槐景说:“师兄,你说……温姐姐是不是对我哥也有意思,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好?”
送你一碟肠粉就是好了?梁槐景失笑不已,故意逗她:“说不准人家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呢?送客人赠品,不是很常用的待客手段么?你也是做生意的。”
蒋思淮听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也天天给客人塞赠品, 尤其是面前这人, 给他的小赠品还和给别人的不一样。
要是按照她刚才的说法,那她岂不是……
她脑子转过弯来, 立刻就脸红起来, 连忙点头附和梁槐景的话:“对对对, 师兄你说得对……”
一边说一边使劲低头, 看着面前的汤盅尴尬到不敢抬眼。
炖品店里灯光明亮,照在她的脸上, 从梁槐景的角度,能清楚看见她变红的脸孔。
水蜜桃的那种粉色,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让他想起鲜嫩香甜的果子。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他的视线凝滞了几秒。
直到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才连忙收回来。
进来的人是蒋淮南,端着份煎饺,身上还有淡淡的药膏的味道,在蒋思淮旁边坐下。
然后看了眼梁槐景,目光有些探究和好奇。
然后收回视线,把煎饺往蒋思淮面前推了推,问她:“阿稚,你怎么会在这边?”
“跟师兄过来喝汤呀。”蒋思淮抬起头,解释说,“师兄帮我搬货了,我说请他吃饭谢谢他,天冷嘛,就过来喝汤暖暖。”
“谁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你。”她嘟囔着说完,又立刻追问,“南南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啦?”
刚才她问他,他都没回答她呢。
“……搬东西,被烫到了。”蒋淮南有点尴尬的应了句,让她看了眼自己胳膊上被烫红的地方。
见已经涂了药,蒋思淮就不担心了,哦了声,又想问他和温苓的关系。
还没开口,蒋淮南就抢先问道:“不给我介绍一下你师兄?”
蒋思淮一愣,哦哦两声,看一眼梁槐景,介绍道:“这是我师兄梁槐景,槐树的槐,景色的景,我实习的时候认识的。”
又对梁槐景说:“师兄,这是我哥蒋淮南,省中医的。”
梁槐景刚想和蒋淮南打招呼,就见他神色忽然一变:“实习?”
他很紧张的转头去看蒋思淮的脸色,问她:“现在……没事了?”
在家里其实大家都不太会提她实习那一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对蒋思淮来说是很难熬的一年,因为情绪太差了,直接进展成抑郁症,而她情绪的爆发,对于蒋家人来说,则是一次很大的教训。
他们意识到,虽然一直以来他们疼爱她,纵容她,对她实行宽松的鼓励式教育,但实际上他们都忽略了她的心理教育,或者说,他们忽略了她的真实需求。
如果早点发现她情绪不对,如果他们想办法给她转专业,如果……
可惜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他们为此全都吃到了教训。
蒋思淮摇摇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事啦,都过去好几年了,我早就没事了。”
蒋淮南松口气,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勺,夸她:“我们阿稚真棒。”
梁槐景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尤其是蒋淮南表情的剧烈变化,让他内心疑窦丛生。
蒋思淮实习那一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他联想到她当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禁心里一顿。
蒋思淮已经趁机搏可怜了,“南南,哥,你就告诉我你跟温姐姐进行到哪一步了,好不好嘛?我要是不知道,今晚会睡不着的,你也不忍心我睡不着吧?”
“……就这样。”蒋淮南含糊的应道。
蒋思淮不信,换了个问法:“那……温姐姐有没有可能成我嫂子啊?”
蒋淮南眼神一颤,半晌才应了句:“……我尽力。”
虽然就三个字,但蒋思淮已经很满意了,笑眯眯的点点头。
蒋淮南怕她继续问下去,连忙转过去跟梁槐景说话,先是谢他给蒋思淮帮忙,接着又问他是哪个科的。
因蒋淮南在老年科,很多病人也都有糖尿病的问题,俩人倒也能聊到一起去。
蒋思淮对他们聊的这些一点兴趣没有,吸溜吸溜的喝着汤玩,吃了两块煎饼和两个煎饺,再吃了两块肠粉,就觉得饱了,开始东张西望。
然后就听到门口有人喊她:“妹妹,蒋淮南家小朋友,来一下。”
蒋淮南一愣,立刻转头去看,梁槐景也看过去,就看见蒋思淮屁颠屁颠的冲温苓跑过去。
梁槐景顿时失笑:“师妹她很喜欢温小姐。”
“……她是喜欢好看的。”蒋淮南无语。
梁槐景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蒋淮南看着他眼角很克制的笑,一时有点不确定他到底对蒋思淮是什么感情。
蒋思淮被温苓召唤过去以后,笑嘻嘻的问她:“温姐姐,什么事呀?”
“来一起吃烧烤。”温苓拉了张凳子,笑眯眯的让她坐下。
蒋思淮大大方方的坐下了,好奇的问她:“温姐姐,你是我哥的同学,也是读中医的吗?”
“是啊,读了五年中医。”温苓笑着点点头,给她分了一把烤串。
蒋思淮道了声谢,咬了一口烤串,牛肉的,肉腌过,很嫩,吃起来还不错。
“那你怎么没当医生啊?”蒋思淮好奇。
“想回来管店,就回来咯。”温苓笑眯眯的应道,说,“隔壁凉茶铺也是我家的,我原本只想要那家店,谁知道我堂哥他们要么志不在此,要么没本事,索性我就连这边一起要了。”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知道,温家可能不怎么太平。
这年头不是只有豪门大户才有争斗的,你家就算只剩一套房,或者几万存款,只要有利益,家里的子弟就可能争起来。
她没问下去,保持着有点天真的样子,哦哦两声,很自然的转开话题跟温苓说起烤串的味道火候来。
温苓不禁莞尔,蒋淮南说过他妹妹早慧,别看被家里养得娇气,但人很聪明,你看她被家里纵着也没长歪就知道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烤串吃完,梁槐景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过来问蒋思淮是不是该回去了,她立刻应好,乖巧的跟温苓道别。
临走还不忘跟蒋淮南使眼色,蒋淮南无语的看着她,冲她挥挥手:“赶紧回去,天冷,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蒋思淮冲他们摇摇手,和梁槐景一起离开了炖品店。
走出老远,她才猛地想到:“我忘了问温姐姐要联系方式,失策了!”
梁槐景失笑:“你问人家要联系方式做什么?打探你哥跟人家的进展?”
蒋思淮不肯承认自己这么八卦,就扯理由说:“当然是为了礼尚往来啊,我今天吃了人家的好东西,不得回点礼么。”
梁槐景听了便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
可是语气里却有显而易见的调侃和揶揄,蒋思淮立刻哼了声。
换来梁槐景的一声轻笑,“早晚都会加到联系方式的,你急什么。”
“这么说,师兄你也觉得他们有戏?”蒋思淮立刻追问道。
梁槐景笑笑,“应该有吧,如果温小姐讨厌你哥哥,怎么会愿意容忍他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去给他买药给他上药,只要不讨厌,就有可能发展下去,不是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蒋思淮用力点点头。
又感慨说:“真好啊,我哥也要有一个只疼他一个的了。”
“怎么这么说?”梁槐景笑着问道。
其实他并不如何好奇别人的家事,只是这样和她在夜晚里慢慢走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悠闲的,放松的,不聊点什么实在可惜。
蒋思淮便说:“南南是我堂哥来着,他小的时候,我大伯就作为援外医疗队队员去了几内亚,在那边感染了疟疾,又突发心梗,就过世了,伯母还很年轻,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就把他送回来给爷爷奶奶照顾,再后来伯母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我和他就一直在一起长大了,虽然我爸妈也对他很好,可是你也知道,跟亲生父母还是不一样的,差别可能很细微,但始终存在。”
梁槐景听完哦了声,说:“那是真不容易。”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他不容易,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蒋思淮笑眯眯的道,“但是总要好好活着嘛,也不用过得多好,差不多就可以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喜欢温小姐成为你嫂子?”梁槐景接着问道。
蒋思淮还是笑着:“我不了解她,只是觉得她和气,人家对我和气,我当然也对她和气,我哥喜欢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她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家里其他人……怎么说呢,差不多就可以了,大面上过得去就很好啦。”
梁槐景闻言失笑:“那你以后……对男朋友或者丈夫,要求也是这样的差不多?”
“差不多吧。”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差不多的身高和长相,差不多的赚钱能力和家底,差不多的脾气和耐心,都用不着顶好的,我自己就是一般人,顶好的也轮不着我。”
“怎么会。”梁槐景低头,看着地上挨到一起又分开的影子,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You deserve better.”
蒋思淮没听清,疑惑的嗯了声:“什么?”
“没什么,就是……”梁槐景缓了一下呼吸,才用开玩笑似的语气把话说完,“什么都差不多,难道以后他对你好,也是差不多就够了?”
“那肯定不行啊!”蒋思淮声音忍不住提高,“身高长相爹妈给的没得挑,赚钱一般可能是能力就到这儿了,都是没办法的事,对我好可不是,这是态度问题!”
梁槐景顿时笑出一声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挺好的。”
蒋思淮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于是抿了抿嘴,没有往下说了。
梁槐景送她回去,先是去接豆豆,然后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蒋思淮跟他道了声别,带着豆豆下车以后,他忽然间按下车窗,叫了一声:“师妹。”
蒋思淮回头,疑惑的嗯了声,“师兄还有事咩?”
“没事。”他笑笑,眼睛在夜色里似乎格外明亮,“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下,嗯嗯的点头:“师兄明天见!”
梁槐景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
只是跟她说:“快回去吧,天冷。”
蒋思淮点点头,牵着豆豆一路小跑着进小区门,他好像还听到了她跟门口的保安打招呼的声音。
那样快乐,精力十足的蒋思淮,在家里备受宠爱,是所有人的小公主,又凭什么去看别人的脸色呢?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退了一下,然后车头一摆,掉头毫不留恋的奔向反方向。
如同梁槐景和蒋思淮的人生,偶尔有过交集,他知道她已经过得很好,心里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便可以再度分道而行。
紧接着就是元旦假期,假期第一天梁槐景就要值班,白天跟平时值班差不多,收几个新病人,写写病历开开医嘱,再给病人调一下血糖血压,一直到前半夜都是这个节奏。
中午时梁裕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明天中午吧,我下夜班就回去。”梁槐景淡淡的应道,“晚饭就不吃了,还要去舞蹈教室。”
梁裕也没说什么,应了声好,让他安心工作,就把电话挂了,通话时长前后不到一分钟。
中午点外卖,在外卖软件上看到了蒋思淮的店,他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划。
到了半夜,大概凌晨一点,放在枕头底下的值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瞬间就把梁槐景吵醒。
接起来一听,是值班护士:“梁医生,你快过来看看6床,喘得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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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住院部原本是寂静的,此刻这份安静却被打破了。
梁槐景从值班房出来,一边套着白大褂,一边拐进路过的办公室,拿了副听诊器。
跟班的规培生也起来了,在他后面出来,问他:“老师,要推查房车吗?”
“推吧,一会儿要下医嘱。”梁槐景一边应,一边往前大步流星走着。
边走边快速回忆6床的信息:老年女性患者,甲亢来的,曾经有过甲亢危象,外院治疗过,但从病历记录和问诊谈话中得知,她的依从性很差,入院后甲亢相关的几个指标不是极低就是极高,病情控制得很不好,有冠心病史,两个月前放过支架,心功能比较差……
身后是学生跟赶来的医院总刘蕊说话的声音。
6床所在的病室离护士站很近,梁槐景刚回忆完患者的信息,就已经到了门口。
病房的灯光大亮,护士已经在里面,外面站着不知所措的家属。
战战兢兢的叫他:“梁医生,我妈她突然喘得好厉害……”
“我们先看看情况。”梁槐景迅速打断她的陈述,大步跨进病房,见到患者正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呼吸,喘不过气来,脸孔涨得通红。
端坐呼吸,患者平卧时觉得呼吸困难,为了缓解,才会自行采取的呼吸方式,属于强迫坐位,一个绝大多数上过课的医学生都能立刻说出的名词。
但却未必知道怎么处理,梁槐景带的那个学生明显有些慌乱了。
梁槐景看他一眼,一边低头去听患者的肺,一边嘱咐他:“给她开一个急查的血气分析,吸氧,心电监护,护士过来抽血。”
有了指示,学生神色就显得镇定不少,连忙低头开医嘱。
“双下肺湿啰音,右肺比左肺明显。”梁槐景收起听诊器,问护士,“她今天出入量多少?”
护士报了个数,刘蕊这时也给病人听诊过肺部,过来就听到报出入量,啧了声:“好家伙,入量比尿量正了快一千五。”
“嗯,甲亢心衰了。”梁槐景点头应道。
知道是什么疾病,就好处理了,他伸手过去,想自己开医嘱,但刚碰到电脑键盘,就又缩了回去。
然后看着学生温声道:“你来开,甲亢心衰的对症处理,是予利尿剂、扩血管药物治疗,注意观察患者反应,复查各项心肌酶指标。”
接着报了几条医嘱,学生微微愣了两秒,旋即立刻开始在键盘上打字,三两下就开好了医嘱,梁槐景撇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等护士来把针打上,看病人的情况开始好转了,梁槐景他们才从病房出来。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跟学生说话:“要出科了吧?”
“是,这是在内分泌的最后一个夜班了。”学生应道,跟他道谢,“这两个月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老师关照。”
梁槐景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我们互相关照,我也得谢谢你。”
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温和,不似平时的严肃,学生便轻松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梁槐景又多说了几句:“以后你上临床,独立之后,一定要做到急而不慌,忙而不乱,多积累基础知识,多翻书本,疾病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基础扎实了,人就稳了。”
他难得说这些,学生一面听,一面应是。
回到值班房,熄了灯,梁槐景躺在床上,忽然间再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蒋思淮,她最后一次跟他的夜班,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遇到了很让人无语的事……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那天晚上他让她去问一个患者,阿卡波糖还有没有,她去了老半天都没回来,他左等右等,等得心里火冒三丈。
好家伙,让你去问一句还有没有药,居然能去那么久,不会是跑了吧?他干脆亲自去一探究竟。
结果去到病房一看,她正被另一床的老太太抓着不让走,满脸尴尬和不知所措,皱着一张脸像苦瓜似的,连声说着:“阿婆,有事我们明天再讲……”
老太太说:“他们都说你明天就不来这里上班了,我去哪儿找你?”
他不明所以,还是那位他让蒋思淮来问还有没有阿卡波糖的病人给他解了惑:“她听说小蒋医生明天就要去别的楼层上班了,非说要把自己孙子介绍给她当男朋友,说娶个医生以后家里人都受益,她老糊涂了,你知道她孙子多大?才高三!”
蒋思淮这时回过头来,难得主动向他求助:“……师兄,怎、怎么办?”
怎么办?他嘴角一抽,直接说:“她家长不同意,她家要找比她大几岁的,还得是同行,能带她帮她,您家孙子不符合条件,还不如让您孙子学医,靠孙媳妇哪有靠孙子实在。”
说完朝蒋思淮招了一下手,冷着脸叫她:“回去开医嘱,16床的阿卡波糖,长嘱,复制一下上一条就行。”
蒋思淮哦了声,连忙小心挣开老太太的手,快步往他这边走,低着头谁也不看,到了他跟前就侧过身,贴着门框出去去了。
等他安抚完病人从病房回到办公室,蒋思淮已经把医嘱开好了,见到他进来就站了起来,小声的让他签字。
他觉得她可能是被吓到了,想安慰她两句,又不好意思,于是什么也没说。
——那个时候,她无意和他交流,他的性格也比现在更拧巴别扭,连安慰人都还不会。
于是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他们一起值的最后一次夜班,天一亮,蒋思淮就出科了。
深夜想起这件事,梁槐景便觉得,她那双安静中带着一点阴霾和忧郁的眼睛在眼前晃,晃了几下,又变成开朗爱笑的一张脸。
他实在睡不着,干脆摁亮手机,想着玩一会儿手机说不定就困了。
点进朋友圈,看到蒋思淮半夜十二点半发的动态。
【好耶!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啦!大草莓,滑雪场,我来啦![转圈][转圈]】
配图是一只在雪地里快乐狂奔的二哈。
他不由得嘴角一翘,被她字里行间的快乐感染。
和父母一起出游是蒋思淮的突发奇想,因为她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说父母同时休了年假。
于是脑子一动:“这么难得这个时候你们都休假,那要不……我出钱,你俩出去浪漫浪漫?”
蒋兆廷没说什么,他就是跟着老婆和女儿的意思走嘛,听安排就是了。
可董姜莉不同意:“你不去,光我们俩去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妈妈去给你帮忙。”
她是心疼蒋思淮一年到头没几天好休息,可是又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干。
蒋思淮听了就很不好意思:“那多不好,你和爸爸难得休息,还来给我帮忙,又没有钱拿。”
说完想了想,说:“要不这样,等过了元旦那天,我就放小叶和小唐姐休息,反正我们也忙了半个多月没休息过了。”
“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蒋思淮问。
董姜莉闻言扭头去看丈夫。
蒋兆廷觉得不错,“也好,辛苦一年,都该歇歇,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至于去哪儿玩,他问蒋思淮:“阿稚想不想滑雪?我记得你以前没学会,现在想不想学起来?”
上次学滑雪,还是蒋思淮大四的寒假,后来实习是没有什么假期的,接着又开店,就更累更没时间了。
蒋思淮闻言立刻答应,又问爷爷奶奶和姑婆去不去,老人们都说不去,太冷了,他们宁可待在家里享受暖气。
至于蒋淮南,蒋思淮强烈建议:“不要叫他!让他去谈恋爱!”
家里人:“……”怎么你哥谈恋爱,你比他还激动?
于是就说要去丹东,刚好蒋兆廷有个大学好友在那边工作定居,年年都邀请他们去玩,但年年都没机会成行。
因为这个地点的关系,蒋思淮此行就多了个任务,采购草莓,“我得去看看主产地的草莓味道有多好吃,要是划算,就拉一批回来!”
冬天这个时节,草莓蛋糕总是大行其道,如果在蛋糕上吃到又甜又香的草莓,就会心情大好,感觉自己赚了,如果吃到的草莓是酸的,肯定会坏了一点心情,甚至觉得蛋糕的价值大打折扣。
“那我们多待一天,你可以仔细考察,如果可以,就签几年合作合同,以后每年冬天给你冷链发货。”蒋兆廷提议道。
商定好以后,她赶紧通知叶沛泽和唐秋燕,安排好工作,在她回来之前,要辛苦他们自己撑一天,“五号营业,可我五号才从那边回来呢,你们随便摆点东西出来卖吧,图个人气。”
“行,要是客人问,我就说你去给大家搞草莓去了?”唐秋燕问道。
蒋思淮说可以,反正吊人胃口的都这么干。
连夜订好票和酒店,蒋思淮开心到半夜都睡不着,发完朋友圈后在床上滚来滚去,睡在床边的狗窝里的豆豆被她吵醒,扒着床边往上看,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啦,嘿嘿。”蒋思淮伸手挠挠它下巴,“到时候你就要回去和奶奶他们住几天了哦,要听话,不许搞破坏知道吗?”
小狗歪着头嘤了声,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
蒋思淮喜欢极了它,伸手揉了半天狗头。
第二天她跟唐秋燕讨论北方有什么好玩的时候,想起梁槐景来,他上次去青岛开年会还特地问她有什么要带的呢,她也得礼尚往来才是。
于是兴致勃勃的给他发信息,问他:【师兄,我要去丹东玩呢,你有什么要带的没有呀?】
信息许久不见回复。
午饭时蒋思淮见他还没回信息,就忍不住有些嘀咕,难道是在值班收病人吗?不应该啊,不会那么久的吧?
也有可能是休假,出去玩了,或者没睡醒,又或者不方便看手机?
她默默猜测,又发了一条:【给你带大草莓当手信好不好?我要去给店里采购原料呢[大笑]】
梁家的餐桌上,一家三口分坐三个方向,梁槐景低头慢慢吃着饭菜,听父母说着其他事。
一早他就下夜班回来了,梁裕和及韵问了两句他吃没吃早饭之类的话,就惯例的问起工作和论文的事。
他懒得修饰什么,直接就把情况说了,论文修改稿还没定,课题进展缓慢,工作倒是顺利,和平常无异。
及韵听了眉头直皱,问他为什么没有进展,“都已经年底了,每次问你,你都是这么说,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这一年都没做出什么成绩来,荒废了一年?”
梁槐景想辩解,但张了张口,又觉得很累,干脆闭嘴。
随她说吧,反正也不算说错,他今年成绩确实一般,连他自己都不满意,更何况要求更高的及院长。
梁裕看他精神不是太好,就给及韵使了个眼色。
及韵这才停下来,严肃的说了最后一句:“你明年得继续努力了,还有,你明年就31岁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如果你不能自己找到对象,那就我和你爸给你安排,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
最后这句梁裕是很赞同的,他附和道:“我在你这个岁数,你都已经上幼儿园了。”
梁槐景这时终于说话了,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况且……”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想回到家,和妻子聊的,还是在单位那一套,工作,学术……我为什么不和同事聊?”
及韵当即反问他:“这有什么不好?你们可以互帮互助,我和你爸当年就是这么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不好过你一个人单打独斗?”
“可是我不需要。”梁槐景反驳道。
梁裕就说:“你不想聊就不聊嘛,两口子之间聊什么话题还不是你们自己做主?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个不是同行的女孩子,你能找到吗?”
梁槐景瞬间沉默,夫妻俩都以为他是被难住了。
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却忽然抬头,看向了及韵:“我可以找到,但这个人你们不会满意。”
梁裕和及韵一愣,随即对视一眼。
他们听梁槐景继续道:“她学习不太好,也不喜欢医学,家里人很宠她,会有些娇气,对自己要求不高,凡事差不多就好……”
话才说到这里,及韵就坐不住了,“这怎么行?我不允许,我最讨厌娇气的女孩子,能指望什么?她是要做妻子,要做母亲,要和你一起风雨同舟撑起一个家的,你说的这样的女孩子,只会拖累你的脚步,你光照顾她得了,还打拼什么!”
梁槐景看着她,目光沉静幽暗,仿佛深山里一潭死水。
他像是没听到及韵的话,继续把话说完:“可是她开朗爱笑,浑身都是阳光的味道,她活得肆意潇洒,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及韵和梁裕忽然间觉得不对劲,忙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因为对方就是他说的那样的人,知道他们会不同意,所以不敢告诉他们。
梁槐景笑了一下,摇摇头,声音淡淡的:“怎么会,这是我的想象罢了,你们放心,她不会来,我也不愿意她进这个家,过得小心翼翼,没了我最喜欢的东西。”
说完他起身,说累了,要去休息一会儿。
梁裕和及韵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梁槐景靠着门,打开手机,翻出蒋思淮给他发的信息,犹豫许久,还是回了一句:【谢谢,不必费心,祝你旅途愉快。】
简单客气,如同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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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思淮看到梁槐景的回复,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意思就是不用她带什么给他嘛。
可是……越品她突然越觉得奇怪。
怎么说呢?从十月份梁槐景第一次踏入自家店门,到现在将近三个月,蒋思淮能感觉到自己和他的关系一直在变化。
从一开始她因为以前的事对他害怕客气,到后来自己想开了不再怕他,他成了她店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贡献money的同时,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起码早就已经像普通朋友,可以自在的开些不过分的玩笑了,不是吗?
可是他回的这条信息,给蒋思淮的感觉却并不是这样,太客气了,生疏到完全不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者说,是不符合蒋思淮对他们关系的认知。
她忍不住心里有点犯嘀咕,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试着回了一句:【师兄你怎么这么客气呀,上次你还帮我带海米回来呢,我礼尚往来你不喜欢吗[狗头]】
这次一直到傍晚打烊都没有回信,如同石沉大海。
蒋思淮在错愕的同时,觉得有点莫名的失落,收拾东西打烊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叶沛泽好奇的扭头看向她,歪了歪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蒋思淮摆摆手,嘴角噘起来,有一点生气的说,“就是有个人,我发信息给他,问他要不要东西,他居然不回复我!”
“你说哪有人这样的。”她忍不住跟叶沛泽吐槽起来,“要还是不要,倒是回个信啊!”
说完一愣,呃……不对,他说了不要的,可是……
他没回她后面那条信息啊!太过分了,可恶!
见她气呼呼的,叶沛泽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对方,但却果断的站在她这边。
拍拍她肩膀,比划着跟她说:“别理他了,他是坏人。”
蒋思淮呜呜的干嚎了两下,连连点头:“还是小叶好,师兄坏!”
叶沛泽一愣,啊,原来说的是梁医生啊?
嗨呀,骂早了,说不定人家梁医生正忙呢?他们这行都很忙的,他姐有时候也会这样……
可是……不管了,话都说了,就这样吧。他抬手摸摸后脑勺,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忙碌。
舞蹈教室的灯光明亮,芭蕾舞曲的乐声欢快的流淌在空气里。
“哎,元旦你们都怎么过的?”一边练习,杨冠还一边跟大家说话。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四人之间的默契度越来越高,已经不会出现一开始那种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然后手拉手摔倒的人间惨剧了。
配合度一上来,练习就不那么吃力了,甚至已经被他们当成日常燃烧卡路里的健身活动,和放松时间。
龚玉和听了就回答道:“就那样过呗,明天值班。”
叶孜倒是不值班,不过吧,“本来想跟我老婆租个房车在附近来个短途周边游,可是太冷了,实在不想出门,还不如在家孵蛋呢。”
大家闻言都忍不住笑起来,杨冠又问梁槐景:“槐景你呢?”
“昨天值班,今天下夜班,明天……”梁槐景顿顿,“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可能睡一个懒觉,再看看书吧。”
如果不是他决定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再招惹蒋思淮,明天应当会去她店里坐坐,晒晒太阳,吃一块蛋糕,喝一杯她们的养生茶,慢悠悠的度过半天。
可惜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过蒋思淮暂时没发现梁槐景的异常,她正沉浸在即将即将踏上旅途的喜悦当中。
而且元旦节这天,董姜莉和蒋兆廷都来店里陪她了。
他们坐在窗边,蒋思淮给他们准备了一个煮花茶的养生壶,壶里煮着养生茶,桂圆红参和黄芪麦冬在水壶里翻滚,上面还浮着两朵平阴玫瑰。
然后是两个小吃拼盘,一边是从袁景那边端来的芝士球鱿鱼圈,一边是蒋思淮做的曲奇饼干和去旁边便利店买的瓜子和花生糖,还有两个杯子蛋糕。
他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讲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主要是董姜莉在讲,蒋兆廷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时给点反应。
比如她说:“康复科那个赵亨,我看他是疯了,自己的设备采购申请通不过,就想拉我下水跟大师姐作对,简直有病。”
蒋兆廷就问她:“怎么回事,要买什么东西?”
“那个什么……督脉熏蒸仪,要六台,一台要八万,估计是这个价。”董姜莉说,“开会的时候,师姐说他们原来的也没坏,还能用,一下买六台新的,是最近这个业务很挣钱吗?可是财务报表看不出来啊,就说不批准,结果他简直有病,拉着我就说,老董你们科要的导乐车也没批,及院长这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吧?”
董姜莉气死了:“你要跟她打擂台,你自己阴阳怪气就行了呗,干嘛拉扯我啊!”
蒋兆廷眉头一皱:“这人可真是……及院长说什么没有?”
董姜莉闻言嘴角一撇:“说了,怎么没说。人家直接骂的,说赵亨,你一个大男人拉女人当挡箭牌很有意思?我是对她有意见,意见大了去了,但那是我们师姐妹生活理念不同私底下的事,关公事什么事,你能不能别公私不分?”
她学完及韵骂人的话,又哼哼两声,吐槽:“他们两个都好讨厌,怎么的,我是他们……嗯,用我们科的小年轻的话说,我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
蒋兆廷忍俊不禁,连忙安慰她没事,蒋思淮听到他们在聊天,就偷懒凑过来听热闹,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后关切的问董姜莉:“妈妈,大家都知道你和及阿姨关系不好的话,会影响你工作吗?”
那毕竟是领导,会不会有人为了讨好领导,给她穿小鞋或者排挤她?
董姜莉和蒋兆廷一听这话就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当然不会。”蒋兆廷笑道,“第一,你妈妈和你及阿姨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当年你及阿姨还是你妈妈的小导师,关系不比寻常,就算她对你妈妈有意见,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生活理念不同,这是私人的事,如果因此对你妈妈打击报复,那就是公私不分,不符合她的做人准则,也难以服众。”
“第二,就是因为她对你妈妈有意见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想要拍领导马屁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你妈妈出点什么事,大家就会立刻想到是不是因为你及阿姨,你及阿姨就会被冤枉有麻烦,马屁就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做这个事的人就会两头得罪,得不偿失。”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昂?是这样的吗?”
办公室政治都……这样的?搞不懂。
董姜莉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的点头:“是啊,而且我和你及阿姨关系没有你想的这么差,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和罢了,你别管她,她纯粹是嫉妒我有个这么贴心的女儿!”
蒋思淮感觉自己有被夸到,又哈哈笑起来,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就更记不起梁槐景是谁了,他回不回信息,要不要手信,她已经完全不在意。
而梁槐景则是独自一人,昏昏沉沉的蜷缩在被窝里,盼望着着体温恢复正常,不要影响明天去上班。
前一晚从舞蹈教室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他在停车场待了一会儿,车窗是开着的,可能因此吹了风,睡到后半夜就有点不舒服。
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是痛的,像是被车碾过一样,他起初以为是晚上舞蹈练习过量了,运动造成的肌肉酸痛,直到越来越难受,而且觉得很热,真正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一抹额头,竟然是发热了。
他忍着不舒服,从床头柜里找到体温计量了一□□温,38.2℃,想了想,还是把退烧药吃上了,他对自己生病的宗旨就是,能不硬扛绝不硬抗,药物研发出来就是为了帮助人类不用硬抗的。
吃完药睡下以后又有些发冷,不停的出汗,他把胳膊拿出被子,空气里的凉意黏上来,他哆嗦了一下。
身上不舒服,就睡不着,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摁亮屏幕。
凌晨两点四十八分。
朋友圈里,他刷出了两条蒋思淮发的动态,一条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她说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另一条是凌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发的,说已经到了酒店,看她的定位,是在京市,大约是要京市转机。
字里行间都是对旅途的向往,心心念念她的大草莓,又说明天要去吃席,也不知道穿成个狗熊去会不会给爸妈丢人,反正很快乐就对了。
梁槐景看了忍不住笑笑,退出朋友圈又去看她给他发的信息,键盘都打开了,才猛地回神。
没有及时回复的信息,过后再回,其实是不必要的。
兴许是生病会让人脆弱吧,他想。
睡意袭来,他重新变得昏昏欲睡,再醒就是第二天早上了,用体温计量了体温,还有一点发热,他又吃了一片药,然后起来去洗漱。
原先睡个懒觉,然后看看书的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作废,胡乱喝了瓶牛奶,就钻回被窝里继续躺着。
躺着也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工作的事,一会儿是纳闷儿,打了流感疫苗都没躲过去,这是什么运气?
一会儿又想想院庆演出的事,哦,得提前跟舞蹈老师打招呼,今晚去不了舞蹈教室了。
一会儿又想起蒋思淮,不知道她到了目的地没有……
他又摸出手机来看,还真的看到了蒋思淮刚发的:【我不理解,没对象的人怎么去到哪儿都有人试图给你介绍对象[笑哭]不可能的,我这辈子不可能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鞠躬]】
配图是一只小狗躲在角落里哭唧唧的表情包。
梁槐景心里一顿。
蒋思淮早上九点多在机场降落,十一点左右,就坐在了蒋兆廷大学好友生日宴的酒席上。
北方太冷了,她穿着厚厚的米色羽绒服,戴着耳罩,进屋以后又觉得热,于是把羽绒服和耳罩摘了,里面是米色的羊绒打底衫和藏蓝色裙子,还穿着雪地靴。
董姜莉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低声叮嘱她一会儿怎么叫人,然后和蒋兆廷领着她去跟主人家打招呼。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脸色红润讨喜,没说几句就被一个婶娘拉住,问她有对象没有。
蒋思淮老实的摇摇头:“还没有呢。”
这下可坏了,人家非要给她介绍对象,说什么人高大又精神,家里做什么什么生意的,条件特别好,特别合适她,云云。
还把人家小伙子叫过来了,蒋思淮尴尬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心里吐槽自己真是笨,早说有对象不就好了,他们又不会真的去查。
她给董姜莉使眼色,董姜莉憋着笑转开头,意思是你自己解决吧。
蒋思淮嘴角一抽,尴尬的跟人家说:“不了不了,我不合适,这边离我家太远了,来玩玩可以,定居就算了,我不习惯气候,而且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离这么远有什么事互相都帮不上……呃、我爷爷奶奶不让我远嫁的……”
老爷子老太太是没说过这话,但蒋思淮这么说却也没错,因为当年给她和蒋淮南另外置业时就说,房子是给孩子们结婚用的,不要买得离家太远,会不方便回去吃饭。
被拉过来的小伙子也很尴尬,跟那位婶娘说:“人家大城市的姑娘,嫁来这么远,生活质量都降低了,根本就不合适。”
应付完这突如其来的尴尬的相亲,蒋思淮赶紧躲到董姜莉背后去,当个只会笑的文静姑娘。
结果第二天要去考察草莓园时,蒋兆廷好友介绍的批发商,就是前一天蒋思淮尴尬相亲过的小伙子。
蒋思淮:“……”这是什么狗屎缘分。
不过也因为有这样的一面之缘,她此行非常顺利,挑到了很好的草莓,价格也很合适,一口气签了五年合同。
过后对方还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去玩,听说蒋思淮要学滑雪,还贼热心的给她当了一天教练。
蒋思淮跟他聊得很不错,一路上欢声笑语,连董姜莉都忍不住跟蒋兆廷嘀咕:“要不是离得真的太远了,这小伙子还真不错。”
这话回头被蒋兆廷告诉了董姜莉,蒋思淮一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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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里太冷了,妈妈你快看我的脸。”
董姜莉一看,原来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都已经被吹得通红了,从滑雪场回来到现在,一点都没好。
她吓了一跳,连忙找药膏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命令她:“不准嫁那么远,实在不行不要嫁了,这边这么冷,回头给你吹成傻子,哎呀,两坨红红的丑死了!”
蒋思淮乐得嘎嘎的,就说嘛,她要真远嫁,第一个炸的就得是她妈。
第三十三章(三合一)
接连好几天, 梁槐景都是从朋友圈了解蒋思淮的现况。
她去草莓园了,签了合作订单,发现批发商是那天的突如其来的相亲的对象。
她去学滑雪了,穿着蓝色的滑雪服, 膝盖和屁股上绑着乌龟造型的垫子, 教练还是那个相亲对象。
她去抗美援朝博物馆, 去鸭绿江美术馆, 隔着江景遥望对面的另一个国度。
她还去看马戏团表演, 和她妈妈脸贴脸的笑成一团……
短短几天而已,可看她的朋友圈, 丰富多彩得像是去了一周还多,玩得那叫一个热闹。
梁槐景开始时心里有些黯然,她和那个谁,情节是不是有点像小说了?不会真的……
后来认真一想,不可能的,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很少有愿意女儿远嫁的。
而她很在意她的家人,想必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家里人别扭。
办公室里来了新的学生,刘蕊给他也分了两个, 其中有一个是实习生, 也是女生,留着短发, 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大概是因为这两点共性, 梁槐景这几天每天见到这个学生, 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蒋思淮。
不过这个学生很好学, 空闲时间都在翻书,只要梁槐景一有空闲, 她就会跟他请教问题,学习劲头非常足。
于是他再想起蒋思淮,就忍不住感慨,看看人家看看你,跟夜班的时候不是玩手机就是跟人聊天反正一点书也不看,所以也不能怪我对你要求严格吧?谁叫你那么懈怠。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立刻低头去看,见到居然是蒋思淮的信息。
说实话,他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开的。
只见她问:【师兄,你吃草莓吗,很甜很大颗的草莓,你下班路过顺路来拿啊,小唐姐帮你放起来了[大笑]】
还发了两张照片给他,一张是打开盖子的草莓箱,里面一颗颗个头硕大,颜色均匀喜人的草莓,蒂上连带着绿叶,还是鲜嫩的样子,仿佛甜香下一秒就会冲出屏幕,另一张是拍的草莓箱,箱子的封口处还贴着便利贴,写着“梁槐景”三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蒋思淮写他的名字。
字迹很清秀纤细,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触,他看着那几个字,忽然呆愣半晌。
然后叹了口气,觉得心里闷闷的抽搐了两下。
“槐景这是叹什么气啊?”护长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
梁槐景忙回过神来,哦了声:“……没什么?”
“不会是在担心你们的院庆节目吧?”隋波这时笑嘻嘻的问了句,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护长闻言也关心道:“是啊,还有一周就是院庆晚会了,你们那个芭蕾舞跳得怎么样啦?”
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吐槽下去:“也真是闲着没事做,跳什么芭蕾舞,那个是这么好练的?这时候又不说临床一个个忙得要死了。”
大家听了就忍不住一阵嘎嘎的乐,你一句我一句的问梁槐景:“练得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时候出丑啊。”
“你们要穿那个蓬蓬裙吗?彩排吗,什么时候,能先睹为快吗?”
梁槐景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脸,“……应该不会出丑,练得还行,老师编过舞,设计过形象,不用穿蓬蓬裙,至于彩排……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
说完他又问护长:“护长,你的人脉有没有说,到时候给不给发门票?”
“有啊,每个科室都有分门票下来,怎么,你要啊?”护长点头问道。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一时想到自己已经决定不招惹蒋思淮了,不该再和她见面,一时又想到这事是早就答应她的,不应该食言。
挣扎片刻,他还是嗯了声:“能给我留一张吗?”
“一张就够了?”护长问道,“你爸你妈,起码两张吧?”
梁槐景一愣,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想到他是要请父母去看,他摇摇头:“是给朋友的。”
周慧存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病历扭头问道:“哪个朋友啊?”
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实话实说:“师妹。”
说完又觉得这样回答太笼统,便补充道:“就是蒋思淮师妹。”
周慧存一愣:“……思淮?”
见梁槐景点点头应是,她就惊讶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思淮这么熟了?你们和解啦?”
蒋思淮的名字都没引起隋波和邢亦斌的注意,直到听到“和解”,他们才好奇:“谁?槐景跟谁结仇了?”
梁槐景哭笑不得:“也不至于到结仇……”
他和蒋思淮以前就相处一个月,虽说他时常对她恨铁不成钢,批评过她,她也对他很有意见,但怎么着也不至于到结仇这一步吧?
周慧存忙跟他们解释:“就是槐景带的第一个学生,上回她姑婆住院,来办公室找过我的,还送了面包来我们吃过的,你们不记得啦?”
“哦哦哦,那个师妹啊,记起来了。”隋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接着问梁槐景怎么回事,刘蕊没见过蒋思淮,对梁槐景以前和蒋思淮的事也只是听他们说过,但还是很好奇,咬着根棒棒糖看过来。
也跟着问道:“是啊,师兄,怎么回事啊?”
梁槐景看她一眼,见她咬着棒棒糖,忽然间就想起陪蒋思淮去打流感疫苗那天,他问导诊台的大姐要了人家哄小朋友的棒棒糖给她,结果被调侃的事。
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一翘,回答道:“就是觉得她家面包做得好吃,多光顾了几次,跟她多说了几次话,都是过去的事,所以就……解开误会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周慧存他们都信了,邢亦斌还拍拍他肩膀感慨说:“这可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梁槐景嘴角一抽。
傍晚下班,梁槐景还是去了蒋思淮的店里,人家特地给他留了东西,于情于理都该亲自道个谢。
然而他并没有见到人。
他松了口气,不用在这个时候面对她也好,但又觉得有点失落,忍不住开口就问唐秋燕她去哪儿了。
“你问思淮啊?她提前下班了,去给她妈妈送草莓了,还得回家跟爷爷奶奶吃饭。”
唐秋燕一边解释蒋思淮的去向,一边把蒋思淮给他留的草莓取出来。
“怎么有两箱?”他惊讶的问道。
“哦,一箱是给你的,另一箱是给周医生的,麻烦你帮忙带给她。”
梁槐景哦了声,道了声谢,唐秋燕笑道:“自己人嘛,不客气啦。”
自己人。这三个字叫梁槐景心里既觉得惭愧,又觉得可惜。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配不上这个称谓的。
去夹面包时,他特地多拿了几个,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唐秋燕见了便有点惊讶:“拿这么多吗?是跟家里人一起,或者帮别人买的么?”
梁槐景摇摇头,淡定的扯谎:“后面几天很忙,可能……来不了。”
唐秋燕便提醒说面包只有三到五天的保质期,梁槐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拿着许多东西从店里出来,走到车边放好东西,他扶着车门转身看了一眼店的招牌。
真是奇怪,在十月份以前,他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家店?
不过没关系,从今以后他就记住了。
连同在这里度过的许多个瞬间,比如在窗边休憩饮茶,比如和蒋思淮隔着柜台闲聊,又比如她送他的许多小赠品,和请他吃过的每一样东西。
他的这些婉转心事蒋思淮一点都不知道,她先去市妇幼给董姜莉送草莓,因为董姜莉也订购了两箱,说是要给同事做手信。
送到以后,就直接开车回家了,今晚她要回家吃饭,明早陪姑婆去医院开药。
之前都是黄阿姨陪姑婆去的,但这两天蒋思淮的奶奶感冒了,黄阿姨要照顾她多一点,于是蒋思淮就回来陪她去。
临走不忘叮嘱董姜莉:“下班早点回家啊,开车慢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董姜莉提着两箱草莓转身就走。
拿了一箱回科室给同事们分,她提了另一箱去找及韵。
“师姐,我给你送草莓咯。”她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
及韵在忙工作,抬起头来见她满脸笑嘻嘻的样子,就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句:“你这么闲,还跑去买水果?”
“我们家阿稚送过来的。”董姜莉笑眯眯的把草莓放到桌上,“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去丹东玩了么,阿稚刚好要用草莓,就在那边采购了一起,我要了两箱,拿一箱给你尝尝。”
她接着又夸当地的草莓如何好吃,比市面上很多贵得要死都好吃,及韵听得眉头直皱。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及韵才说了句:“你要是做课题有吃喝玩乐这么积极,就好了。”
“课题我做啊,顺利着呢,这不得收集病例么,急不来,慢慢做,时间多的是。”董姜莉一脸淡定随意的道。
及韵一听这话就不高兴,说:“时间多?你怎么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万一呢,万一时间不够呢?你就不能抓点紧,多做点成绩出来?”
“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卷什么啊,又不是小年轻,我当个科主任都到头了!”
她说完还噘了一下嘴巴,非常不满及韵的话。
及韵见了就骂她:“五十岁人了,还学小姑娘那套,把你嘴巴放下!”
“哦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给你送礼还送错了是吧?那你不要吃,都给姐夫和你儿子吃!”董姜莉也很有脾气,说完就哼了声,甩手就要拉门走人。
及韵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回来!”
董姜莉拧门把手的动作一顿,依旧背对着她。
“这是京大附一院何仲秋教授关于子痫的联合课题,拿走。”及韵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董姜莉转身一脸不情愿的说:“我有几个课题做着呢……”
“你的学生和下属都是吃白饭的?”及韵嗓门提高,“赶紧,别逼我再骂你。”
董姜莉撇撇嘴,走过去接过了文件袋,道了声谢,叹口气出了她办公室。
及韵看着她的背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年纪越大,越没有上进心了,早就忘了当年兴冲冲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叫“稚”的小名的初衷。
人就是这样,只要一放松,开始享乐,就会被安逸温水煮青蛙,迷失了方向。
她叹了口气,又深吸口气,看到桌上那箱草莓,又有一点泄气。
坐着愣了一会儿,她给梁槐景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草莓:“同事送的,吃的话来拿。”
梁槐景看一眼副驾上的两盒草莓,心里惊讶怎么那么巧,应道:“不用了,我这边也有,您和我爸留着吃。”
及韵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有点闷,问他怎么了。
梁槐景就说吹了点风,有点感冒,绝口不提自己发烧烧了一整天的事。
“天冷,注意保暖。”及韵说了句关心的话,话音一转就是,“别生病耽误了工作。”
梁槐景一点都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嗯了声,就客气的把电话挂了。
发动车子之前,他给蒋思淮发了条信息,感谢她送自己的草莓,措辞也同样是客气谨慎的。
蒋思淮看到了,但没时间多想,一路回到家,顶着冷风进门,跟家里人说:“这么冷,吃火锅算了,冰箱还有什么菜?”
直到第二天早上,陪姑婆去门诊,她才碰到梁槐景,跟他说上话。
蒋思淮和姑婆来得很早,八点钟就到了,那个时候周慧存的门诊还没开呢,门都锁着,蒋思淮拿了条围巾垫在椅子上让姑婆坐下。
小声抱怨道:“你看就是还没开门嘛,你还起这么早,六点不到就起了,不困呀?”
“不困啊,我昨天九点就睡了。”姑婆笑眯眯的说,“早点看完,你好早点去开店做生意嘛。”
“又不差这半天。”蒋思淮反驳了一句,抬头就看见梁槐景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白大褂下的黑色西裤随着走动时的步伐,牵动着布料贴上皮肤,仿佛隐约能看到肌肉的轮廓,实际上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而已。
但是那眉眼真是一下就能让人认出他来。
蒋思淮立刻出声叫他:“师兄!”
熟悉的声音让梁槐景立刻脚步一顿,视线一转就看见她,穿着厚厚的藏青色牛角扣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米色的贝雷帽,穿着米色的毛呢裙子和靴子,脖子上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戴着印有机器猫图案的口罩,只露出空气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眸,看上去格外乖巧。
他下意识的笑起来,往她那边走去。
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隔着半米的距离,朝她笑笑,客气的跟她打招呼:“师妹早上好。”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蒋思淮就是忍不住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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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思淮觉得奇怪的,不是梁槐景说了什么,而是他说话时的态度和表情。
那眼尾从微微翘起,瞬间就变为平直,语气也别扭,说亲近不亲近,说生疏又不完全生疏。
仿佛全都隔着一层什么,蒋思淮很敏锐的立刻就察觉到了。
“……师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把他这种改变归结为,“你感冒啦?声音听着有点怪怪的。”
梁槐景点点头,她就关切的说:“那你要多喝热水别着凉啊,很难受的,最近好多人感冒发烧,能休息就多休息一会儿啦。”
梁槐景闻言心里一暖,想笑,又强行忍住了,点点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姑婆。
“老太太早上好,来这么早,辛苦了。”他客气的寒暄道。
姑婆笑眯眯的点头诶了声,说:“我认得你,梁医生是不是?之前我住院,徐主任来查房,你和周医生都跟着的。”
梁槐景微微一愣:“……您记性真好。”
“是呀,我记性很好的,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不老糊涂,眼神好着呢。”姑婆笑呵呵的应道,又说,“我们阿稚像我。”
蒋思淮听了就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爷爷也说我像他,奶奶也说我像她,好好好,我平等的像家里每一个人。”
梁槐景转头去看她,看见她弯起来的眉眼,虽然隔着口罩,但他知道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肯定已经跑出来了。
视线在她眉眼上凝结一瞬,好几天不见,他看着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梁槐景的目光微微一颤,接着立刻转移开,和她们道别:“我还要去门诊,老太太您再等等,周医生马上来了。”
说完冲蒋思淮客气的点点头,迈步继续往前走。
等他走远了,姑婆才跟蒋思淮说了句:“你这个师兄……有点意思。”
蒋思淮一愣,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姑婆笑笑不说话,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说了句听起来毫不搭嘎的话:“我们阿稚都成大姑娘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出嫁咯。”
蒋思淮听得没头没脑,刚想问她怎么突然这样感慨,就见周慧存来了,她忙撇开这个问,高兴的叫了声师姐。
周慧存一边开诊室的门,一边回头跟她说话:“来这么早啊?对了,你让槐景给我们带的草莓,我吃到了,好甜,听说是你去丹东订回来的?”
“是啊,刚好我爸爸的朋友的熟人家的孩子,做这方面的生意,就很他订了一批,刚好这个季节也要上草莓蛋糕了。”
“哎哟,还介绍这么长,不就是你的相亲对象么,我都在朋友圈看到了。”周慧存开玩笑,“好险啊,差点你就要嫁那么远了。”
蒋思淮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加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家里不会同意的。”
周慧存笑了声,推开门,伸手摁亮诊室内的灯,一边泡胖大海一边问姑婆:“姑婆最近吃药有没有听话啊?没有再偷吃小蛋糕吧?”
“没有没有,不敢了。”姑婆连忙摆手加摇头,和刚才蒋思淮的动作一模一样,“阿稚知道了要生气的,她生气可不得了,我没清净日子过,怕了怕了。”
周慧存就夸蒋思淮:“还是你有办法。”
姑婆闻言撇撇嘴,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血糖记录本,和开药的本子。
姑婆最近两三个月回梁家住了,大家一起监督她,加上有蒋思淮每周一个的小蛋糕吊着,她饮食控制好了很多,血糖也稳定了。
周慧存看了记录本,一个劲的夸她,又鼓励她继续保持。
开完药出来,蒋思淮边走边回头好奇的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梁槐景是在哪个诊室。
“姑婆你想现在回去,还是中午再回去啊?”她回过头,挽上姑婆的胳膊问道。
“中午再回去啦,去你店里看看嘛。”姑婆笑眯眯的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小蛋糕。”
蒋思淮乐起来,点头应承她:“你去看嘛,我们有新品了,你看看先吃哪个,再吃哪个,给它们排个序,以后我每个星期送回去给你。”
“我就是这么想的。”姑婆笑眯眯的应道,夸她,“你像那个读心神探。”
蒋思淮被逗得直乐,又觉得风大,便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回到店里,叶沛泽已经忙碌许久,蒋思淮连忙去帮忙,姑婆在外头和打扫货架的唐秋燕聊天。
她们俩都是内分泌科的病人,聊起来还挺有共同话题。
十点一过,货架补满,就按时开门营业了,唐秋燕写了个牌子,大大的“今日新品:草莓蛋糕”,贴在蛋糕的展示柜上。
一个个小巧的四寸草莓蛋糕,奶油的白和草莓的红衬在一起,别提多吸引人眼球了。
姑婆看了就感慨:“肯定很好吃,可惜我不能吃。”
蒋思淮就哄她说:“我可以给你单做一个嘛,把杯子蛋糕上面的奶油换一下,再放个草莓,就和这个一样了啊。”
“这个好,我这个星期就要吃这个。”姑婆当即决定,“下周就吃红丝绒那个。”
蒋思淮啧啧两声:“您可真是会吃。”
“那可不,我这辈子又不用操心老头和孩子,当然有时间折腾吃的了。”姑婆讲得理所当然。
唐秋燕附和道:“确实是这么个理,要照顾家庭的话,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蒋思淮笑笑,摇了摇头,让她们俩聊,转身去厨房看叶沛泽的蛋糕做得怎么样了。
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被分切成一块块三角切件的大草莓蛋糕。
客人陆续进门,草莓蛋糕畅销,蒋思淮和叶沛泽连忙加做,新一批小尺寸的草莓蛋糕出来时,展示柜前来了一位中年男士。
和蒋兆廷差不多的岁数,穿着黑色条纹西服三件套,外面是一件剪裁优良的呢子大衣,搭着一条围巾,戴着黑色的手套,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梳着大背头,看上去非常儒雅。
那种气质甚至让蒋思淮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想起“浪奔浪流”的旋律。
他温声问蒋思淮:“你们家草莓蛋糕的草莓,甜吗?”
蒋思淮闻言不由得失笑:“先生,我是卖家,要做您生意,您问我当然说甜了。”
对方闻言也笑起来,连声说抱歉,蒋思淮摇摇头,正式介绍道:“我们家这次的草莓蛋糕,用的是当季的丹东草莓,前两天才从那边用生鲜冷链寄过来的,还是我亲自去挑的呢,都很甜,您可以买一块尝尝的。”
“那就给我来一块切件吧,四寸的我一个人吃太多了。”客人点头笑道。
蒋思淮应好,又脱口而出的说了句:“还得是我师兄,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一整个四寸的,还觉得不够。”
客人闻言觉得有趣,便笑了一下,蒋思淮却是愣了几秒,怎么会好好的就想起梁槐景来?
也许是因为早上碰见他了?
她一边给客人打包蛋糕,一边想,草莓蛋糕好卖,是不是要给他留一个出来?
“请问……”客人忽然又说话,语气有些犹豫的问道,“窗边那位老太太……是你的奶奶么?”
蒋思淮回过神,觉得这个问题不用跟外人解释太多,便点点头应了声是。
然后把袋子递过去,笑眯眯的欢迎对方再次光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客人离开时看了好几眼姑婆那边。
蒋思淮于是忙跑过去,问姑婆:“刚才来买蛋糕的那位客人,你认识吗?”
姑婆一脸懵逼:“刚才买蛋糕的客人?谁啊?”
“就是穿黑色西装和大衣很许文强那个。”蒋思淮提醒她,“你没看见吗?”
姑婆哦了声:“看见了,进来就看见了,蛮有气质,像教授,跟你爸打扮起来的时候像。”
蒋思淮顿时就哈哈哈的乐出声来,也不知道她爸在他姑姑眼里到底啥形象。
接着就听姑婆说:“不认识啊,没见过,肯定没见过,一点点眼熟都没有。”
蒋思淮哦了声,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纠结了。
趁这个时候,她开车把姑婆送回了家,顺便带了点下午茶的饼干回去。
她以为傍晚会见到梁槐景来的,特地留了个草莓蛋糕出来,结果一直到打烊,都没见他身影。
忍不住嘀咕道:“师兄真是的,不给他留,来了要失望,给他留,他又不来了。”
说着就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发信息问问他。
唐秋燕听见了,就说:“哦,忘了跟你讲,昨天梁医生过来拿草莓的时候,一次性买了七八个面包,说接下来很忙,估计没空过来呢。”
“……啊?”蒋思淮惊呼一声,“那我留的蛋糕岂不是浪费啦?”
唐秋燕刚想说不好意思忘了告诉她,她就端着蛋糕赶紧出去了。
“怎么草莓蛋糕没卖完啊?”袁景略微有点惊讶的看着她拿过来的草莓蛋糕。
她觉得不应该啊,这个季节,草莓蛋糕是最应景最讨客人喜欢的。
“别提了,本来是想给我师兄留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来。”蒋思淮撇撇嘴,有点不高兴的道。
袁景一愣,“……他让你留的?”
“不是啊,我想着他这么喜欢吃蛋糕,草莓蛋糕肯定不会错过,就留了。”蒋思淮说。
“那他说了今天也来?”袁景又问。
蒋思淮说那倒没有,可是,“他平时天天都来的。”
袁景拖着嗓子长长的哦了声,揶揄她:“你什么时候对客人这么周到啦?人家没说今天来不来,万一值班呢?人家也没说让你给他留,你就觉得人家一定会来,一定会喜欢,所以留出来了,为什么呀?”
蒋思淮被她几个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
对啊,为什么呢?她心里一顿,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就像是念经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
看到袁景对着她露出揶揄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有些尴尬:“……你、你什么……意思……不要乱想好不好!”
“嗯嗯,我不乱想。”袁景憋着笑,对她说,“你要不还是叫个跑腿给他送过去吧?”
蒋思淮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都开始升高了,闻言声音立刻提高:“送什么送,吃什么吃,不给,让他吃空气去!”
而且送去哪儿?都下班了,送去他家吗?!
袁景闻言不禁乐得前仰后合,“好好好,让他吃空气去,居然敢气我们阿稚,不要命啦!”
蒋思淮:“……”
她红着脸,转身就要走,袁景连忙伸手把她拉住,“先别走啊,我跟你说个事。”
蒋思淮回头看她,她小声说了句:“娜娜跟我提离职的事了,想做完这个月,年后就不来了。”
蒋思淮一愣,顾不上继续尴尬,连忙凑回来低声问道:“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表白小叶的事?”
圣诞节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天,一直风平浪静的,她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但袁景却说:“感觉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这些天都有点闷闷不乐,干活都经常走神,吃饭啊进出啊也都避着小叶。”
“也对,难得喜欢一个人,结果那个人不喜欢自己,换谁都会难过的。”蒋思淮叹口气,又说,“可是非得辞职吗?这多伤钱啊?”
“你以为我没劝过吗?可是没法劝的。”袁景无奈道,“说白了在咱们这里打工,除了有个社保,别的什么保障都没有,算不上什么值得干一辈子的好工作,去别的地方也能找到差不多的,还不用对着自己喜欢却不喜欢自己的人,小叶跟你关系不一样,他不可能走的,娜娜就觉得还是自己走算了。”
蒋思淮听了忍不住再次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的经济形势……”
她顿了顿,又吐槽:“难怪人家大公司都不让办公室恋爱,真的好烦!”
袁景乜她一眼:“我看你烦的不是他们的事。”
蒋思淮一噎,哼了声,扭身就走了。
回去以后,她想了半天,还是给梁槐景发了条信息,跟他说:【师兄,娜娜要辞职了[难过]】
发完以后想了想,又给周慧存发信息,胡乱聊了半天,才终于进正题:【师姐你们最近很忙吗?我今天还看到梁师兄,感觉他好忙的样子[好奇]】
—————
隔着手机,蒋思淮暗戳戳打探消息的心思周慧存感觉不到,以为她就是随口一说。
加上已经知道蒋思淮跟梁槐景关系好转了,便更加觉得她的问题正常了。
不过,最近忙吗?特别是梁槐景,很忙吗?
她想了想,回道:【没有啊,最近没什么特别忙的事,哦,下周有个院庆晚会,除此之外没什么事了,槐景看着也不忙吧,你是不是早上门诊刚开门的时候见到他的?】
蒋思淮看了她的回复,心里一顿,回了个是。
她接着回:【那很正常,谁上门诊不忙啊,那么多病人。】
蒋思淮:【也对[憨笑]】
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周慧存聊着,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不忙,那师兄为什么要跟小唐姐说很忙呢?难道忙的不是工作,是别的事?
蒋思淮以己度人的想了半天,突然间想到,梁槐景这几天对她的态度。
迟迟不回信息,好不容易回了也是客客气气,还有今天在医院遇到他,他的态度也好奇怪,似乎变得客气疏远不少。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种感觉是从那天去喝汤,遇到她哥蒋淮南和他同学以后才出现的。
蒋思淮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她觉得那天晚上的事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啊。
特殊一点的事就是,那天他帮她干活了。
难道是……师兄以为我还会让他帮忙干活,或者觉得我会才让他干活,占他便宜,所以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
蒋思淮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腾一下坐起来,用力一拍被子,骂了句:“可恶!小看谁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在床边的狗窝里睡得正香的豆豆也跟着一骨碌爬起来,睁着一双葡萄眼茫然的看过来,嘤嘤两下。
蒋思淮扭头看它,一脸严肃的问:“豆豆你说,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是不是可大方了,我从来没让任何人给我白干过任何事,他就帮我搬了一点东西而已,我平时还请他吃了那么多小蛋糕小饼干,还有汤啊菜啊,还有水果……”
说了一大串,她突然又停下来,眉头一皱:“我是不是请他吃得太多啦?”
难道说……
她忽然一个激灵,连忙问豆豆:“他不会是以为,我请他吃这么多东西,是对他有什么……想泡他吧?!”
“天地良心啊!我冤枉啊!”蒋思淮双手用力一拍被子,噗噗噗的风就把她的头发弄乱了,顿时像个小疯婆子。
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形象了,对着豆豆一顿输出:“根本就没有好吗,至少在今晚以前,我发誓我对他没那个心思!我这么大方的人,请人吃的小饼干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是要……要那什么人家吗?!”
“哇,这个人怎么这么自信的?”她吐槽了一句,又呃一下,声音低下来少许,“好吧,他长得好看,确实是可以自信那么一丢丢。”
说着还用食指比划了一点点指尖,表示就这一丢丢,再自信太多就不允许了。
“但是!”她声音又大起来,理直气壮,“我爸我哥都好看啊,我也不丑,我要求也很高的好不好?我看上他,那是他的荣幸!真是的……”
气咻咻的说了一通,然后又觉得委屈:“什么嘛,不想来往就不来往呗,世上帅哥又不止他一个,我要把他列入我们店的黑名单!可恶!”
委屈完又很可惜:“我还给了他一箱草莓呢,白瞎了我一片心意,这不得大几十上百块?”
豆豆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一个人自言自语,情绪居然给得这么饱满。
等蒋思淮讲到累了停下来,它竟然发出了一声打嗝的声音,然后又嘤了一下。
蒋思淮看它一下,觉得它靠不住,“你又不会说话,没办法指望你出主意了,睡你的吧。”
说完扯着被子钻回被窝里,气鼓鼓的睡着了。
不过等到第二天,她就不气了,一是事情太多,她根本没空闲去想这些事,新年饼干礼盒预定要排期,还有客户订的蛋糕要做,今天有个客户是公司周年庆,要订上百个杯子蛋糕,和一个大的三层蛋糕,工作量其实很大。
二是她自觉是个很识趣的人,以前实习的时候,察觉到梁槐景不喜欢她,对她有意见,她都会避开他走,现在也一样,既然梁槐景无心和她继续来往,她也不必强求这么多嘛。
以前高中化学课讲各种反应,老师就讲过:“有的物质直接放在一起就会发生反应,有的虽然可以反应,但需要加入催化剂,还有的不管放在一起多久都不会有反应。”
大概人和人之间也一样吧,没有缘分的人,就会像绝不可能发生化学反应的两种物质。
她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梁槐景低头吃蛋糕的样子,安静中带着一点享受的放松,她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甜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和焦虑。
那就祝他以后不用依靠甜食,也可以开心和自在吧,她想。
“小叶,你一个人负责杯子蛋糕OK吗?”她回过神,深吸口气,转头笑着问叶沛泽。
叶沛泽给了她一个OK的手势。
这天下午梁槐景替有事的同事出门诊,接到龚玉和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门诊,想带父亲过来看看。
“你帮我劝劝他,他查出糖尿病两年了,死活不肯吃降糖药,我真的拿他没办法,太固执了!”
梁槐景惊讶:“为什么不肯吃降糖药,是觉得降糖药有依赖性?”
“他倒没说依不依赖,是怕那些副作用。”龚玉和说,“之前他有个同单位的同事,也是糖尿病,血糖控制得很差,糖尿病足截肢了,截肢以后不到一年人就没了,所以他就觉得糖尿病很可怕,就自己看书,说要控制饮食加强锻炼什么的,他就觉得只要自己能做到,就肯定不会得糖尿病。”
结果天不遂人愿,不抽烟不喝酒,经常锻炼还严格控制饮食的龚老先生,还是在两年前查出了糖尿病。
“社区医生建议他吃口服药,他不愿意,说他同事不仅吃药,还打胰岛素呢,不还是因为并发症死了?说药没啥用,还得靠自己。”
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没做到位,于是加强了锻炼强度不说,还对饮食习惯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啥也不吃,这不吃那不吃,问就说会升血糖,他胖啊,瘦了还精神点,可是我妈不行啊,我妈又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清汤寡水,就陪他吃,结果可别提了!”
龚玉和劝不动父亲,就把因为饮食过于清淡而各种身体不适的母亲接过来自己这边住了一段时间,补好了以后,老太太又心疼老头,回去了。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两年,怎么劝都不顶用,我说你这么吃会营养不良的,他死活不信,我平时也忙,不能经常回去,结果上周回去一看,好家伙,老头走路都漂移了!”
梁槐景问:“叔叔平时都吃什么?”
“主要是蔬菜那一类,还不能是甜的,西红柿他都不敢多吃两口,炒菜放一两滴油或者干脆水煮,不怎么吃肉,顶多过年过节吃两口,牛奶和鸡蛋是我说了不听又发火骂过了才吃的,说足够补充蛋白质和钙了,哦,还有钙片。”
梁槐景听了也忍不住叹气:“这样的饮食结构,脚底不打飘才奇怪,你带他过来吧,今天下午我就有门诊,或者明天下午也行。”
龚玉和连忙说下午就陪父亲过来。
等见到人,还真是一脸菜色,脚步虚浮,要龚玉和扶着进来,还直喘气。
梁槐景连忙让他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您的情况龚医生已经跟我说过了,叔叔,我们聊聊?”
正好他是下午最后一个病人,外面的天都已经暗了。
寒暄几句家常,打开局面后,老先生把自己记录血糖的本子拿出来,跟他说自己一开始下定决心控制饮食时,就发现血糖很快就下来,控制得很平稳,所以信心大增。
“我就是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控制好血糖。”
于是在发现血糖又开始升高的时候,他加大了饮食控制的力度。
“但是这小半年来,血糖控制得也不好,我的饮食已经控无可控了,而且体力越来越差,经常容易感冒,这是为什么呢?”
梁槐景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我觉得您走进了两个误区,一个是控制饮食要适度,不能只吃粗粮和蔬菜,您觉得体力差,也容易感冒,就是因为您的营养摄入不均衡,导致营养不够,形象了体质和免疫力,我们要控制总热量,但同时要保证营养均衡。”
“另一个是您误会了降糖药。”
因为时间足够,所以他很耐心的将胰岛对血糖的控制功能讲得很详细,告诉对方:“随着病情进展,药物是每个糖尿病患者无法避免的选择,现在的降糖药很多都非常安全了,该用就得用,否则放任血糖长期处于失控状态,必然导致并发症,我听龚医生说您有同事是糖尿病足截肢后去世的,所以不用我再多说并发症有多危险了吧?”
好歹是给人把道理说通了,幸好对方也不是不信医生,只是害怕降糖药的副作用而已。
最后先开了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再来开药。”
老先生松口气苦笑着说:“这样我也算解脱一大半了,我也不爱天天吃青菜啊,看来什么事都是当局者迷啊。”
龚玉和吐槽他:“还是得饿一下,不然你都转不过弯来,你儿子就是医生你怎么不信?你不心疼我妈,我还心疼我娘呢。”
梁槐景听着他们的对话,刚笑起来,笑意就在嘴角凝结。
当局者迷吗?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词。
龚玉和父亲问诊结束,已经是傍晚六点半,龚玉和说:“我先送他回去,一会儿舞蹈教室见啊,请你们吃饭。”
梁槐景回过神点点头,看他们走了,也关了电脑起身,洗了手之后锁好门回住院部去。
刚换好外套出来,就和邱鸣鹤迎面碰上,忙问了声主任好。
“你还没回去啊?正好,有个事跟你说,来来来。”
邱鸣鹤一把拉住他,将他拖到自己自己办公室,然后神神秘秘的关上门。
“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他忍不住用了这么一个词。
邱鸣鹤一噎:“你会不会说话?”
梁槐景嘴角一扯,洗耳恭听,结果主任说的事他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不去行不行?怎么连您也干起媒婆的事来了,上回还教我敷衍敷衍呢,我真没有……”
“不行,你得去。”邱鸣鹤一句话堵住他的嘴,“那姑娘她爸,是你爸的顶头上司,成不成另说,你得给这个面子,不然我和你爸妈都不好跟人交代。”
梁槐景一噎,皱着眉问道:“领导?领导是怎么知道我的?”
“体制内能有什么秘密。”邱鸣鹤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梁槐景顿时苦笑,“知道了。”
没法子,他只好答应去见见对方。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要去,为的是不让梁裕和邱鸣鹤难做。
人活这一辈子,终究是能随心所欲的时候更少。
下班回家,开车路过蒋思淮的店,往外一看,那里一片黑暗,早就关了门。
周末的天气还不错,他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到了这位相亲对象,是个看上去很温婉大气的女生。
也很健谈,落座后见他兴致不高,还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
聊了几句在哪儿读书工作之类的个人情况,梁槐景便觉得无话可说了,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这时对方看着他,忽然说了句:“梁医生平时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我最近挺喜欢研究玄学,学了点看面相的方法,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梁槐景还没吱声,对方就惊讶的说:“梁医生,我看你……哎呀,你心里有人,正在纠结要不要和她再进一步,是不是?”
梁槐景顿时一愣,不是说这些都是骗人的招数吗?
他沉默了三分钟,忽然抬手蹭了蹭鼻尖,认真的问:“那你能不能看出……我跟她有没有可能?”
相亲对象:“……”好家伙,我就是瞅着你心不在焉的,随便一说,结果真被我一句话诈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二合一)
梁槐景这边见了谁, 发生了什么事,蒋思淮完全不知道。
因为都决定不和他来往了,也就不关心他的事了。
她倒是很关心叶沛泽,私底下找了个机会, 问他:“娜娜要辞职了, 你知不知道?”
叶沛泽沉默, 半晌叹口气, 点点头。
见他神色略有愧疚, 蒋思淮便问:“你怎么想的,要去安慰安慰她么?”
叶沛泽立刻摇摇头, 打字给她看:“我不喜欢她,避开她不和她接触,不给她希望才是最好的。”
蒋思淮叹口气,“你说得也对,这才是最好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说着又想到了梁槐景,竟然有点感谢他,好家伙, 这人也算是一片苦心了。
蒋思淮顿时有些悻悻。
连忙扯开话题, 问他:“所以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一到这个问题,叶沛泽就又闭上嘴心安理得的当锯嘴葫芦了, 蒋思淮啧了声, 说:“你不说我就去问允南师姐, 她肯定知道。”
她就是随口一句吐槽罢了, 结果没想到叶沛泽的反应非常大,立刻就激动到连连摆手, 脸色明显着急起来。
还打字让她不要去问叶允南。
蒋思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答应:“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你别急啊!”
等叶沛泽情绪缓和下来,她才小心的问道:“为什么不能问师姐啊?是不是……”
叶沛泽连连摇头,眼看着又要激动,蒋思淮连忙住口。
但是心里的疑问又开始多了起来。
“老板,有你的快递!”门外有人在喊,蒋思淮连忙放下这件事,出门去签收快递。
她原来以为是自己买的东西,结果拿到的却是一个快递信封,摸着薄薄一片,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会是有人告我,给我送的法院传票吧?”她脑洞大开的跟唐秋燕说。
唐秋燕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登时很紧张:“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咱们也没得罪谁吧?”
“那可说不好。”蒋思淮一边嘀咕,一边撕开封口。
然后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反手一倒,从信封里掉出来一张长方形的纸片。
“看来不是传票,让我康康是什么登西……”
蒋思淮怪声怪调的说着话,伸手把纸片拿起来,一看就愣了。
“什么来的?”唐秋燕凑过来看,哟了声,“院庆演出?梁医生他们医院的,是梁医生给你寄的吧?”
说着去拿那个信封,看了一下寄件信息,什么都没有,只有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可是蒋思淮知道,就是梁槐景寄来的。
因为只有他答应过她,如果可以,给她弄一张门票,让她去看他跳四小天鹅。
当时她答应得很开心,也确实很期待,可是现在么……
“去什么去。”蒋思淮忍不住念念有词的嘀咕,“不是不跟我来往了么,你倒挺讲信用……”
蒋思淮觉得这人挺讨厌的,既然决定不来往了,你倒是食言算了啊,还给我寄门票,这算什么意思?
是表现你不管怎样都信守承诺,是个正人君子?
还是闲着没事干,突然又改主意准备和我恢复邦交?
我呸!姑奶奶也是能让你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玩弄于鼓掌的人么!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
她抬手就想把这门票给揉巴揉巴给扔垃圾桶去。
可刚准备动手又有点犹豫,不为别的,主要是好奇梁槐景跳芭蕾是啥样,是不是还跟平时那样绷着脸。
人啊,某件事只要一犹豫,就干不成了。
蒋思淮最后悻悻的把门票往围裙的兜兜里一塞,悻悻的进了后厨。
一面踩着重重的脚步,一面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看完你出糗的,看完就跟你当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哼哼!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梁槐景寄出这张门票之前,也犹豫了很久。
那天他去见相亲对象,被对方诈出来心里有人,反应过来后便有点尴尬。
但还是大方的承认:“我确实是有喜欢的人,虽然不一定能和她在一起,但很抱歉,我和你……”
“我知道,你是看在我爸的份上,才来相亲的。”对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我们都是父命难违啊。”
“我本来还想着,虽然你看起来心不在焉,但长得好看,兴许我可以努努力,不过现在知道你心里有人了,那就算咯。”
听到对方这么说,梁槐景就有些尴尬的说了声:“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啦,周末嘛,闲着也是闲着。”对方摇摇头,笑着说,“倒是你,心里有人就去追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除非和生死有关,不然你大可一试嘛。”
说完又眨眨眼:“今天的咖啡你请?”
梁槐景忙点头:“当然,嗯……需要我送你吗?”
“别,咱们都不成,送什么送,让我爸知道了,还以为你当定我家女婿了呢。”对方提起包,临走还祝他,“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周末不用再一个人过啊。”
梁槐景笑着道了声谢,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好说话的人。
而且对方言语间潇洒的勇气,也让他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
他怕蒋思淮进了梁家,会被压抑的氛围影响,又变回他见过的那种郁郁不乐的样子,怕及韵和梁裕不喜欢她给她脸色看,怕她被磨灭了阳光开朗的样子……
可是,他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蒋思淮会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呢?
又或者说,这些事难道就没有避免的可能吗?比如让蒋思淮不必和他们来往,毕竟父母是他的,不是她的……
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心里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又生出一抹微末的希望来。
周一时护长拿了晚会门票来,问谁要去,问完了把一张门票递给他:“呐,你之前要的一张,够不够?”
他忙点点头。
周慧存立刻说:“我也去,给我一张,我得去看看槐景跳芭蕾是什么样的。”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纷纷踊跃要票,没拿到票或者去不了的,就说要他们记得拍视频发群里。
美名其曰要验收验收梁槐景的学习成果。
被护长调侃是:“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晚会的上座率。”
梁槐景:“……”
他犹豫半天,不知道要怎么把门票给蒋思淮。
按理来说,他应该亲自送过去,可是这么多天没见她,他突然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感。
于是最后选择了快递,相等演出结束后再去找她。
可是寄完快递,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踌躇不定和犹豫不决。
一附院今年院庆办得隆重,晚会是在周五晚上,地点放在了市人民大会堂。
蒋思淮一早就打听好周慧存会去,于是收拾了一盒自己做的小饼干和小糖果,往包里一装,再把毛线帽子一戴,就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店里为此提前了两个小时关门,才傍晚六点就打烊了。
“思淮,这儿!”周慧存远远就看见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和米色的棉服外套,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东张西望的时候头顶的小毛线球就晃来晃去。
等蒋思淮一走近,她立刻伸手捏了捏那个毛线球,最后干脆捏了捏她的脸。
蒋思淮乖巧的让她捏脸,笑眯眯的,嘴角抿出两个小酒窝来,看着格外讨喜。
“这些人你都还认识吧?”周慧存搂着她肩膀,指了指隋波他们。
蒋思淮腼腆的点点头,小声的叫过去,这个叫老师,那个叫师兄师姐,叫到刘蕊,她不认识了,就扭头去看周慧存。
“这是刘蕊,我们科的住院总,你实习的时候她还没来呢。”
“哦哦哦,刘师姐好。”
刘蕊笑呵呵的逗她:“不敢不敢,你跟老梁一辈的,我还得叫她师兄呢。”
既是逗她,也是试探,试探她和梁槐景的关系。
蒋思淮腼腆的装傻,“他也是我师兄,跟你是我师姐不冲突。”
周慧存听了就又捏捏帽子上的毛线球,问她吃了没有。
“没呢,为了来看演出,我店里都提前打烊了。”蒋思淮应道,又说,“师姐你饿吗?我带了小饼干。”
“怎么还带饼干来?”周慧存好笑,“小朋友才看演出还带零食吧?”
“……啊?”蒋思淮惊讶,“你们大人看电影都不吃爆米花不喝可乐吗?”
周慧存顿时一噎,刘蕊在一旁憋不住噗嗤乐出一声来。
蒋思淮嘿嘿一笑,解释说:“饼干是用做新年饼干礼盒的边角料做的,就是留来自己吃的,正好今天人多,一起分享嘛。”
刘蕊开玩笑:“吃吃吃,小饼干对慧姐这种大人来说太幼稚,对我们这种小朋友来说刚刚好。”
一行人一边说笑,一边找座位坐下,蒋思淮掏出饼干盒来传了一圈,灯光一暗,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蒋思淮按捺不住好奇,外头小声问周慧存:“师姐,师兄的节目在第几个啊?”
“我看看。”周慧存低头翻着节目单,“第十,总共十六个节目。”
蒋思淮哦哦两声,把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
小饼干是做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的剩余面团做的,搓圆摁扁后在顶部装饰一颗杏仁,烤出来就是杏仁巧克力曲奇。
她一边用舌尖去湿润饼干,让它在口中一点点融化,一边听台上的主持人介绍莅临的领导的名字和职务。
后台里,梁槐景换好了演出服,觉得被贴身的演出服箍着,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于是出了更衣室就立刻套上羽绒外套。
但已经来不及,在后台候场的同事们几乎都看到了,有人朝他“吁”的吹了声口哨。
接着就是杨冠他们三个都出来了,登时引来大家的侧目,好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怎么是黑色的啊,不是白天鹅吗?”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网上的是蓬蓬裙?你们裙子呢?黑色的也行,快穿上,我就想看你们穿裙子。”
梁槐景强行当没听见,裹着羽绒服往后一退,让另外三人顶在前面。
杨冠回怼人家:“我们是男天鹅ok?没见过黑天鹅吗?今天就让你们看看。”
叶孜也说:“穿裙子那是另外的价钱。”
说要跟他们打擂台的大外科,这回出的节目是武术表演,几个人穿成少林寺和尚的样子,化好了妆,凑过来一看,发出一声我擦。
“怎么你们的是长袖!”
梁槐景探头,看见他们光着半个膀子,顿时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整个后台热闹得不得了,其实根本不剩多少比赛的心思,因为两边都觉得自己亏了。
一边是觉得社死,另一边是觉得冷到瑟瑟发抖。
观众们倒是看得很开心。
跳起,双脚互击,前脚跟碰着后脚尖,转头,流畅的动作配合着轻快活泼的音乐,惟妙惟肖的表现出小天鹅的形象。
男天鹅也很可爱,蒋思淮坐在台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头戴黑色羽冠的四个大男人。
贴身的舞蹈服勾勒出他们昂藏的身姿,肌肉轮廓分明,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
蒋思淮听到了刘蕊吸溜的声音:“哇靠,没想到啊,哥几个身材这么有料,看这腰,看那胸,看这腿……啧啧啧……”
好好好,已经不关心舞蹈动作协不协调,直接进入品鉴男色环节了是吧。
蒋思淮忍不住抿着嘴唇发出噗噗的笑声。
“师妹别看这些,你还小。”刘蕊听见了,扭头来逗她。
蒋思淮脸顿时热起来,嘿嘿一笑,心里有点莫名的别扭。
主要是因为她那天被袁景点拨了一下之后,确实对梁槐景有过点什么心思。
梁槐景在台上,在背景音乐里紧张的回忆着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做错了连累同伴。
因为是手牵着手,他们成了一个整体,只要有一个人跳错拍,其他人就会被影响,进而乱套。
所以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又要小心的维持着平衡,短短几分钟,仿佛几年这么漫长。
直到音乐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掌声响起,弯腰致谢时,梁槐景才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父亲。
梁裕鼓着掌,脸上笑眯眯的,隔着舞台灯光,梁槐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演出是觉得高兴或者骄傲,还是觉得伤风败俗。
但他并不关心,回到后台,先去换衣服,然后卸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他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舞蹈中被他挣脱了。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尝试的事,不是跳舞这件事,而是关于那些于评优和专业无用的课外、业余活动。
“老梁,走啊,散场了,一块儿去吃宵夜!”
杨冠的招呼在耳边响起,梁槐景回过神来,提起背包跟了上去。
一起去吃宵夜的还有周慧存他们,说要去吃火锅。
他一眼就看见戴着红色毛线帽的蒋思淮,正站在周慧存身边笑眯眯的,满脸都是腼腆乖巧。
似乎心情很不错。
梁槐景靠近她面前,跟别人说了几句话后,低头低声跟她讲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蒋思淮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说娜娜要辞职,他没回,她也没追问,并从此再没给他发过信息。
梁槐景便知道,他们这是默契的断了联络。
所以这个时候能见到她,他的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欢喜。
可是蒋思淮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立刻哼了声,把头别到一边去。
我们绝交了,你不要跟我讲话!
—————
蒋思淮的态度让梁槐景一愣,瞬间便有些尴尬。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变得极其不自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蒋思淮的目光里很快就出现茫然。
就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茫然。
“师妹……”
他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蒋思淮耳朵动了一下,没转头,当没听见。
师妹师妹,师妹你个毛线!这里到处都是你师妹,我没名字吗?真是的!
她心里骂骂咧咧,别过一边去的脸上淡定自若,好像他真的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周慧存和刘蕊就在一旁,眼看着这俩人一个束手无策,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扭着脸装和对方不认识,立刻便明白过来。
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一下,懂了懂了,梁槐景和人家闹别扭呢。
“人齐了,走呗?”隋波数了一下人头,招呼道,“开车来的有几个?举手我瞧瞧。”
蒋思淮立刻举起右手,梁槐景同时举了一下左手,俩人本来就挨得近,一不小心就碰了一下手腕。
“叮——”
一声很细微的响声传过来,蒋思淮立刻缩回手,一把捂住自己手腕,不满的啧了声。
你那该死的手表镜面磕到我的大金镯子了,你赔得起吗!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捂着镯子,嘴巴微微噘起的倔强样子,不由得有些想笑。
蒋思淮根本都不抬头看他,自顾自的走到周慧存身边去,问道:“是需要我们带人过去吗?”
“是啊,有些人没开车来。”周慧存一面应,一面指指刘蕊和三个学生,问她,“你车能带四个人么?”
“可以呀,刘师姐你们就坐我车去吧。”蒋思淮连忙点头,笑着邀请刘蕊。
去取车的路上,蒋思淮又和梁槐景碰上了,直接就绕开他往前走,根本不给他一个眼神。
刘蕊有点好奇,想问他俩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问,只好作罢。
倒是梁槐景,蹭蹭鼻尖跟在她们身后,脸上表情一路都是讪讪的。
去火锅店的路上,刘蕊和蒋思淮闲聊,好奇的问她怎么想到去开面包店的。
蒋思淮应道:“因为不喜欢临床啊,就跟家里争取到做其他事的机会咯,至于开面包店,是因为我会这个嘛。”
“家里能支持你,也要你能下定决心才行,我们这行沉没成本太高了。”刘蕊苦笑,“学了五年八年甚至更久,要是不干这行,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舍不得扔下自己的专业。”
“师姐你这是喜欢临床,或者在喜欢和不喜欢的中间地带的人才会有的想法。”蒋思淮笑笑,转了一下方向盘,“做这个决定很容易的,足够不喜欢就行。”
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每多做一分钟都是煎熬和痛苦,到那个时候,就根本顾不上什么沉没成本了,只要能跳出去,就已经是解脱了。
刘蕊听了这话便失笑着点点头,问她说:“那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读医?”
“因为父母和爷爷都是医生啊,我哥那个时候都在中医学院读到大二了。”蒋思淮回答道,反问她,“师姐你呢,你怎么想到读医的?”
“看电视剧看多了呗。”刘蕊哈哈大笑,“就是那些港剧,你看过吧?里面的女主角可都太绝了,理智,专业,聪明,就那种职场女性的感觉拿捏得死死的,智性恋天花板,然后白大褂又很帅,so……”
她耸耸肩,“等自己上了临床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车厢里顿时想起一片笑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港剧来。
聊起天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到了火锅店,蒋思淮刚停好车,电话就响了,袁景打来的。
她让刘蕊她们先走,然后一边锁车一边接电话,问袁景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那边演出结束没有?我跟你说个事。”
“说呗,我在去吃宵夜的路上。”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个月就过年了嘛,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盘个账呗,你个来不来?”
“啊?还有快一个月才过年呢,这么早就盘账啊?要不再等等吧,月底再盘?”
“那就下旬,腊月十四十五那样?得早点说好,事情好安排。”
“行,听你的,我哥不来,上班没空,你跟我算就行,他的那笔我再跟他算。”
聊完工作的事,俩人又扯了几句别的,这才把电话挂了,蒋思淮抬头一看,就见梁槐景在自己身边走着。
正好奇的歪着头听她讲电话。
她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看见路灯的光从他头顶落下来,在他眉眼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由得心弦一动。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移开视线,大步往前走去追赶刘蕊她们,甚至还小跑起来。
这次的厌烦和生气表现得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啊,梁槐景再次讪讪,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禁苦笑。
你看,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就很可能面临这样的局面。
进了店里,先到的杨冠已经让店员帮忙把几张桌子拼了起来,占了人家店里最里面靠墙的一整排桌椅,坐得满满当当,俨然科室聚餐的节奏。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座位,最后蒋思淮旁边就坐了梁槐景,坐下的时候,她的棉服外套还蹭了一下他的羽绒服,发出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她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伸手拿碗筷,跟没注意到她似的,忍不住又撇撇嘴。
可是刚坐好,一副烫好的碗筷就递到了手边。
蒋思淮一愣,又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对着叶孜说:“把那壶茶递给我。”
叶孜把茶壶隔着几个人递过来,紧接着蒋思淮面前的茶杯就添好了水。
还有他一句:“先喝点热水暖暖。”
周慧存他们在吐槽说天气真冷,杨冠在欢天喜地的宣布最后的评选结果,说他们的节目压了大外科一头。
“是不是第一名不重要,比他们名次高就行,哎,舒服。”
刘蕊开玩笑:“那你们岂不是要去吃大餐了?当时是不是说谁输了谁请吃全城最贵的自助?”
“我靠,那要把人家吃穷吧?”有同事啧啧两声,“你们赌得也太大了。”
满桌都是笑声,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真的这么干。
周围除了他们这一大群人,到处坐满食客,看得出这家店的食材不错,很新鲜,否则不会生意这么好。
蒋思淮低头吃肉,要把烫好的嫩牛肉裹上满满一层沙茶酱,然后塞满嘴巴,再慢慢咀嚼,感受牙齿切断牛肉纤维的感觉。
刚好他们讲的话题都是工作和同事,她也插不上嘴,于是可以低头猛猛炫肉。
梁槐景一直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就转头看了一眼。
见她大口吃肉吃得一脸自得其乐,便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捞了一勺烫好的胸口朥,递到她面前。
盛着胸口朥的不锈钢勺子突然出现在眼皮底下,蒋思淮一愣,咀嚼的动作停住,鼓着脸扭头去看他。
刚刚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睛里温和的点点笑意。
突然间就觉得脸热起来,好像自己被他见到了不太好看的样子似的。
梁槐景见她发愣,摸不清她是不是嫌弃自己多事,于是小声的问道:“胸口朥,吃不吃?还是……觉得太肥腻了?”
话音刚落,他眼睛里就闪出一抹忐忑来。
蒋思淮心里顿时一软,她感觉到了他的愧疚,也察觉到了他有些笨拙的讨好。
真的,如果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这个人好烦,怎么那么讨厌,可是如果你对他有好感,那就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蒋思淮想到豆豆不听话的时候,她下定决定要生气,决定一整天不搭理它,也不理会它的讨好,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只是凑过来蹭了蹭她,她就会立刻心软,又原谅它了。
此时此刻的梁槐景,让她想到了豆豆。真是个奇怪的对比,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她想,哪有拿人和狗比较的。
在梁槐景询问的目光里,她努努嘴,举起筷子把那几块胸口朥夹进了自己碗里。
虽然还是低着头不看人,但梁槐景却不由得大松口气,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就说明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接下来一直到整顿火锅结束,蒋思淮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怎么把筷子伸到锅里夹过菜,因为只要碗一空,梁槐景的勺子就会伸过来。
她吃得饱饱的,散场时就有点犯困。但想到还要开车,就赶紧强打起精神。
走到门口,要分配人把大家送回去时,梁槐景想让有驾照但没开车的人开自己的车送其他人回去,自己开蒋思淮的车送她。
“我不要,太麻烦了。”蒋思淮摇摇头,终于跟他说了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到时候你怎么回去?”
梁槐景闻声,立刻转头跟她商量:“我是有事想跟你聊聊。”
蒋思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哼了声:“不聊,我困了,不想回去以后睡不好。”
梁槐景听了嘴唇忍不住一抿,神情有些失落。
“今天不聊。”蒋思淮见状又忍不住心软,噘了噘嘴,把脸埋进围巾里,声音嗡嗡的,“另外挑个白天。”
梁槐景闻言精神又一振,“那就后天?我明天值班。”
蒋思淮点点头,正不知道要说什么,邢亦斌就问:“槐景,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快点,天太冷了。”
最后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第二天,蒋思淮店里就接到了梁槐景的外卖订单,他的电话号码蒋思淮已经很眼熟。
这人一口气要了十个蛋挞王,和十个不同的新款杯子蛋糕,将最近新上架的几款一网打尽。
蒋思淮:“……”我现在很怀疑你跟我求和的真实原因!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她一边整理订蛋糕的客人的信息,一边念念有词的嘟囔。
唐秋燕听见,还好奇的问:“是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蒋思淮回过神,看一眼那个鼓鼓的外卖袋,说道,“那个十个蛋挞王十个杯子蛋糕的单子,放一包我们自己吃的杏仁巧克力曲奇呗。”
唐秋燕说那个是大单,已经送了今天做赠品的碱水结了,蒋思淮点点头,哦了声。
沉默两秒才接着说:“那个单子是师兄的。”
唐秋燕一愣,“……啊?梁医生的?”
蒋思淮点点头,她就忙拿进后厨拿了包饼干放进去,还跟蒋思淮说梁医生好些天没来了,最近是不是很忙。
蒋思淮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捏笔的手轻轻紧缩。
收到外卖的时候,梁槐景刚接到肿瘤科的会诊评书,将外卖往桌上一放,就拿起听诊器,招呼学生一起去会诊。
“喻师兄,你哪个病人要会诊?”他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往里问。
喻即安闻声抬头,朝他看过来,笑着让他进去:“你先来看看病历。”
是一个胆管癌术后复发,正在化疗的老年病人,出现了酮症酸中毒,直接就送到肿瘤科来了。
“她六年前确诊胆管癌,做了手术,去年第一次胆管癌复发,放疗的时候确诊2型糖尿病,一开始吃二甲双胍,胃肠反应很大就停用了,改为单纯控制饮食、适量运动控制血糖,控制得还可以,十月份的时候开始吃西格列汀,半个月前查出胆管癌再次复发,紧接着开始用PD-1化疗,到现在是十四天……”
梁槐景一边翻阅病历,一边听喻即安介绍病情,视线在患者用的化疗药PD-1抑制剂上停留,眉头一皱。
“ICI能够阻断免疫检查点分子,破坏肿瘤相关的抗原免疫耐受,激活免疫系统清除肿瘤细胞,但是也增加自身免疫性疾病的风险,导致一些免疫相关不良反应。”[1]
而PD-1抑制剂是被列为ICI治疗的药物之一。
梁槐景看完患者的病史,又去看了病人,问了些基本情况,最后考虑是PD-1致糖尿病。
“她现在血糖水平的变化不符合2型糖尿病的发展规律,考虑还是用了新药的关系,还是暂停停用PD-1,再调一下胰岛素和西格列汀的用量,加一个阿卡波糖,再查一下胰岛的抗体和C肽,她的症状有些类似1型糖尿病,具体要不要继续用PD-1,看看她接下来血糖水平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喻即安说了句:“类似的病人最近不是第一个了。”
梁槐景心里一动,就听喻即安继续说:“考不考虑做这个课题?肿瘤合并糖尿病患者应用ICI治疗对血糖的影响?”
“师兄要不要参与这个课题?收集病例恐怕还是肿瘤病房方便。”梁槐景立刻抓住机会。
喻即安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商量一下详情,明天下夜班后?”
梁槐景犹豫的摇摇头:“恐怕不行,我明天约了人。”
喻即安哦了声,表示自己很懂:“约会是吧?明天周日,应该的。”
“……还不算是吧,只是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隐隐的发热。
第三十五章(二合一)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的吗?”蒋思淮抱着胳膊, 站在店门口,看着面前穿着风衣,长身玉立的青年,嘴角一歪。
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非常非常浓烈。
梁槐景登时就尴尬起来。他想进去, 真的, 外面风大啊!
可蒋思淮明摆着宁可自己陪着挨冻, 也不让他进去, 这让他既无奈,又哭笑不得。
于是他问了个和蒋思淮的问题不搭噶的问题:“你冷吗, 师妹?”
“不冷,我暖和着呢。”蒋思淮抱着胳膊乜他一眼,暗戳戳意有所指,“我年轻,气血旺,身体好。”
梁槐景蹭蹭鼻尖:“……”
蒋思淮见他不吭声,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么,怎么今天……不,怎么前天又说了?”
问完她哼了声, 嘴角抿着, 酒窝不见了,眼尾有一点点往下的趋势, 看起来十分委屈。
梁槐景既觉得尴尬愧疚, 又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难以启齿。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秃秃的指甲抠着掌心的皮肤, 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疼痛。
沉默许久,蒋思淮都快没耐心了, 他才终于开口:“因为……我不敢,又舍不得……”
声音低低的,像在说一件需要很大勇气才能说出口的事。
蒋思淮却已然听懂,心里一惊,转头去看他,见他低垂着眉眼,耳朵已经红透了,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啥意思啊……
“我喜欢你。”梁槐景忽然抬起头,毫不躲闪的迎上她的视线,“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他紧紧盯着蒋思淮的眼睛,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反应。
然后他就亲眼看着蒋思淮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两秒的错愕之后,变成持续的质疑。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驳道:“不可能,我不信,你骗人!”
梁槐景一愣,随即心里委屈起来:“我没有……”
“你就有!”蒋思淮哼了声,气咻咻的,“我才不信呢,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躲着她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就是会想要见到她,忍不住想和她说话的,你呢?你像个忍者神龟,直接就不跟对方来往了,你这是喜欢人的样子?”
“喜欢她所以远离她,这是什么古早言情小说的套路,你怎么不找个女二来配合你演出啊?”蒋思淮阴阳怪气起人来,那叫一个口齿伶俐,还乜斜着眼冷哼,“师兄,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梁槐景狂蹭鼻尖:“……”
汗流浃背了属于是。
见他紧张局促得就像是以前在他面前的自己,甚至比自己当时更多了一点狼狈,蒋思淮忽然就心软。
她见不得有人这样。
于是语气顿时一软:“……所以你解释嘛!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一下软化的态度,让梁槐景猛地松了口气,随即抬起头看向她。
“我是害怕……”他小声的说道,“我是害怕我的喜欢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以前……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为难,然后重新变得不开心。”
他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挣扎,意味着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都没有彻底完全的下定决心。
这让蒋思淮觉得很费解,她意识到,也许事实并不是“喜欢她就要远离她”这么简单。
“等等。”她果断开口,伸手指了指梁槐景身后,“那边有凳子,我们去坐着说吧。”
这里的风确实有点大哈,再吹她就要打喷嚏了。
梁槐景跟着她离开店门口,往步行街里面走去,横穿过去,入口的门楼牌坊旁边就有一家品牌服装店,店门口有一株很大的树,树旁边就有石凳。
大约是天冷风大,即便是周日,逛街的人也谈不上多,又是中午,连服装店里放的音乐都音量下降不少。
竟然还是个不错的说话的地方。
蒋思淮指指凳子,问他:“坐这儿怎么样?”
梁槐景点点头,弯腰伸手拂了拂灰尘,蒋思淮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了,坐下吧。”她坐下后拍拍旁边,笑眯眯的说,“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聊聊……你为什么会害怕吧?”
梁槐景在她旁边坐下,很谨慎的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大概是俩人胳膊之间隔了成人男性两个拳头那么远的距离。
他点点头,却又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整理语言,又不知道怎么整理才好。
蒋思淮就说那好吧,“我先来问你哦。”
梁槐景又点点头,眼尾瞥到她正转头看着自己,便也回过头去,和她视线相接。
只是对视了一小会儿,他就移开视线,眼神有些漂移不定的下撇看向地面。
蒋思淮顿时觉得这事有意思起来,忍不住用拳头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
梁槐景等了好半天都没听到她出声,便疑惑的抬眼看过去,不是说她先提问的么?
正午是有阳光的,光线穿过头顶的树梢,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他的轮廓,英挺,紧致,清隽,又不乏精致。
这样一张脸应该不是最完美的,但却刚刚好,是踩中蒋思淮审美点正中心的。
“……师妹?”
蒋思淮回过神,笑了一下,问他:“师兄,我不太懂,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喜欢我,就会给我带来伤害,会让我为难?我好像……没有表现出讨厌你的意思吧?”
梁槐景眨眨眼,刚要说话,她就恍然大悟的哦了声,脊背一挺,满脸的我猜到了的表情。
“是因为以前我会躲着你,所以你才这么想吗?那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啦,我自己的问题也很大,而且现在我已经不怕你了呀。”
说到最后,露出自信又自得的笑脸来。
“是,你现在已经变得很强大,不怕任何魑魅魍魉了。”他笑着点点头。
蒋思淮乐得哈哈大笑:“你意思是,你是魑魅魍魉咯?”
梁槐景抿着嘴笑笑。
她就歪着头,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问道:“那你在害怕什么呢?”
梁槐景目光颤了一下,很快就浮现出难过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去炖汤店,路上我跟你说了我的父母?我问你,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在这种家庭里生活,你当时说不愿意,你会受不了的。”
蒋思淮一愣,“……当时……是你在试探我……吗?”
梁槐景点点头,“我只是想试试看,看看你会不会特别排斥,果然……”
“不会有人喜欢那样的家庭环境的。”他叹口气,声音变得有些自言自语,“我小的时候,喜欢过计算机,喜欢过飞机模型,喜欢过侦探小说,我的父母全都不喜欢,不希望我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我就放弃了。”
“我以前以为,是为了不发生矛盾,为了家庭和睦,所以我放弃了它们。但后来,我终于意识到,其实并不是,我会放弃它们,只是因为我的喜欢不够坚定,我又畏惧父母的权威,下意识的回避冲突,所以才会放弃。”
他眨了眨眼,看着蒋思淮:“所以我很害怕,怕自己对你的喜欢也不够坚定,不敢为了你和他们抗争到底,你会因此感到失望难过,会被压抑得失去现在快乐开朗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深的看了一眼蒋思淮:“师妹,我喜欢看到你笑,很喜欢很喜欢。”
在悄然流过的时光里,爱意早已迅速而隐秘地生出枝叶。
蒋思淮听到后面都愣了,忍不住直眨眼:“……是、是吗?谢、谢谢啊……”
说完又觉得耳朵突然有点痒,伸手抓了抓。
“师兄啊,我觉得……”她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了,本来还觉得自己比他行呢,结果……
梁槐景看着她苦恼得直皱脸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于是又忍不住笑笑。
被温和的目光笼罩住,蒋思淮不由得开始脸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她眨眨眼,定定神,继续把话说完:“师兄,我觉得,你好像想得太多太远了。”
梁槐景一愣:“……你的……意思是?”
“首先,我智力正常。”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家人,我经受过的教育,让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为它付出一辈子的快乐和幸福,所以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不开心了,不合适了,我就会走。”
所以梁槐景害怕他的喜欢会给她带来不快乐,因此抑郁,不能说绝无可能,但至少可能性很低。
因为,“第二,你想得太远啦,还没在一起,你就想到一辈子,想我会和你的父母发生冲突,想你会因为畏惧父母而委屈我,可是……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耶。”
“为什么要一上来就把彼此抬高到一辈子的伴侣这样的高度上呢?我们完全可以在恋爱过程中,一点一点的从细节里发掘对方适合共度一生的证据啊,为什么要一开始,就把关系预设得那么长远呢?那样不累吗?”
梁槐景瞬间被她的问题问倒,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还没开始,就去设想以后的事呢?
“可是……”他声音低沉,眉头不展,“我不希望你……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你觉得自己很不好吗?不配吗?”蒋思淮反问道,满脸好奇和惊讶。
梁槐景顿时局促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游移。
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配,蒋思淮不由得震惊,“为什么呀?师兄你这么厉害,我听师姐说过,你毕业的时候是科室这么多年最年轻的博士,不到三十岁就博士毕业了,很不容易的,还会发那么多论文,长得也好看,那么高,一米八几呢,还不近视……”
说真的,他的条件很多男的但凡只要有一点,都能自信得意到不行。
她噼里啪啦的夸了一堆,梁槐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大篇幅的夸过,还夸得这么真诚,不由得一阵不好意思,脸孔一下就泛起红晕来,眼神不断的闪躲。
太不习惯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夸人的。
他恨不得赶紧逃走,可是又不能走,于是只好嗔怪的看向蒋思淮,无奈的叫她:“师妹……”
蒋思淮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懂了,孩子是从来没被父母夸奖过,受到的肯定太少,所以自信心和配得感比较低。
蒋思淮从他的描述和表现中,大概描绘出一对严父严母的形象。
他们爱梁槐景吗?当然爱,不然不会将他培养得如此优秀。可是他们的爱,是一味的严厉鞭策,而忽略了其他。
好像都有点问题呢,蒋思淮想,她家的教育以前是一味纵容和迁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有一天想要的东西要不到了,她就崩溃,并且以此逼得父母退步。
好在没有酿成太坏的后果,而她也在这几年开店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独立和坚强。
她看着梁槐景,感觉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表面上看着一切都好,实则内里已经出了问题。他的问题还比她更严重,就像慢性的炎症,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世界。
她忽然小声的问道:“师兄,你知道吗,我之前就好几次觉得,你好像很不快乐,想问你为什么啊,又一直忘了问。为什么呢?人要快乐一点才好。”
梁槐景一愣,随即反问她:“你有不快乐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蒋思淮点点头。
梁槐景疑惑的哦了声,“最不开心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事?”
“实习那一年吧。”蒋思淮认真的回忆,“在外科看到病人的血和伤口,既觉得他好可怜,又忍不住想吐;在急诊见到溺水死亡的小孩,吓得接连几天都睡不着;在肿瘤科见到因为没钱,只好放弃治疗回家的病人,偷偷哭了好几回;被老师骂,发现自己要做什么都不会,听见电话响就坐立不安,实习前没流过的眼泪在那一年全都流完了,很害怕被人知道我全家都是医学人才就我是个废柴,考上了研究生也不想去念……那一年真的好难过啊,大一入学时宣誓,说什么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觉得我根本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太烫手了,我根本接不住,怎么会有那么苦的工作啊……”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觉得有些发酸,声音也低了下去。
梁槐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到这些,对她当时的表现顿时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感。
他点点头:“……听起来确实很不快乐,难怪你不喜欢。”
蒋思淮眨眨眼,嗯了声,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师兄,你有快乐的时候吗?”
“……有的,比如现在。”梁槐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蒋思淮回过神留心一看,咦,他们的肩膀,什么时候变成挨到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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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风很冷,吹过梁槐景的脸上,却像是助燃剂。
他看到蒋思淮的目光落在他们已经轻轻挨到一起的肩膀上时,陡然睁大的眼睛,便觉得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不由得脸热。
“哦——”蒋思淮拖着嗓子“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
然后嘟嘟囔囔:“不老实。”
他顿时觉得脸上更热了。
可是下一刻他就听到蒋思淮问:“你既然这么怕,都不和我来往了,怎么前天……嗯,突然又想通了么?”
哦,原来这个话题还没聊完,他都快忘了。
梁槐景定定神,实话实说:“前些天,老师……也就是我们主任,让我去相了一次亲……”
蒋思淮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嗯???”
你都去相亲了还说喜欢我?什么东西……
“师妹你听我解释,我也是没办法。”梁槐景连忙解释,告诉她对方的父亲是卫健委领导,他要是不去,邱鸣鹤和梁裕不好跟人交代。
蒋思淮听完解释,啧了声,想说什么又没说,而是问:“然后呢?”
梁槐景有点不好意思的将自己被对方诈出真心话的事说了,逗得蒋思淮一阵前仰后合。
笑完了才点着头说:“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你都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已经开始预设会遇到困难了,这可不好。”
话听起来平常,可是放在眼下这个情境,对于梁槐景来说,不啻于一种鼓励。
他眼睛倏地一亮:“所以师妹……”
蒋思淮看他一眼,没理会他突然眼睛发亮的样子,继续问:“所以呢?你就后悔了?”
“嗯,后悔了。”他目光温和的看着蒋思淮,声音有些赧然和尴尬,“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还没开始就预设困难,很不好,而且……”
他尴尬的笑笑:“我看到你的朋友圈……
忆樺
就是相亲那个。”
蒋思淮眉头一挑,懂了,这是嫉妒了,不高兴了呗。
“是呀,我早晚是要谈恋爱的,只是对象不一定是谁哟。”蒋思淮嘿嘿一笑,有点幸灾乐祸,“想到那个人不是你,急眼了吧?”
怎么说呢,她这样的态度,还能开玩笑,怎么看都不像排斥抗拒这件事的样子,梁槐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很大。
就像他能在师兄刚提出要不要做一个ICI治疗对高血糖病人的影响的课题时,立刻就顺势和对方敲定合作那样,他也立刻接住了蒋思淮看似没有回应实则已经探出来的橄榄枝。
他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是这样,所以才想试试,否则我怕我会一直美化一条我没有走过的路。”
以后可能会想,如果我当时表白,会不会过得更加开心幸福,以为会出现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出现。
蒋思淮很理解的点点头,“是呢,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师妹……”
“所以我答应你啦。”
俩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两道声音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并且在梁槐景反应过来之前,蒋思淮很干脆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梁槐景被冷得一激灵:“!!!”
日光映入他的眼眸,蒋思淮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惊讶和错愕交错的情绪,最后又变成不可置信的喜悦。
他手腕动了一下。
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蒋思淮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指尖,手却已经来不及收回,被他牢牢捉住,像是不想她离开。
“师妹……”
他讷讷的叫了她一声,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再合上。
蒋思淮看着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脱口一句:“师兄,你看起来好像那个离水的鱼,阿巴阿巴。”
梁槐景:“???”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起脸,“……是么,我没有观察过。”
说完才记起来自己刚才想问什么,于是又叫了她一声:“师妹……”
“我早就想问了,我是没有名字吗?”蒋思淮一口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和疑惑,“还是你特别喜欢这个称呼?”
梁槐景闻言笑了一下,改口叫她:“……思淮。”
仔细听,声音里似乎还有轻微的一丝颤抖,是因为紧张所致。
蒋思淮笑起来,觉得他也挺有趣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还会脸红,会尴尬,原来也不是什么都能淡定面对的。
反而是在她面前一开始就暴露了缺点。
看见她笑,梁槐景就也忍不住跟着笑,问她:“那我能……也叫你阿稚吗?”
蒋思淮闻言有些惊讶:“可以呀,不过……你这么快就开窍啦?”
边说边探头去打量他的脸。
梁槐景被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蒋思淮收回动作,拉开和他的距离,顺便把手抽了回去,往口袋里一插。
“走了,该回去了。”她一面起身,一面问他,“下夜班你是要回去呢,还是等等,等我收工了去约会呀?”
梁槐景的手指蜷缩回去,握住最后那一点温暖。
他很不确定的问:“……你是认真的吗?阿稚,这不是过家家。”
“当然不是过家家。”蒋思淮都走了两步了,闻言又站定脚步回头看他,目光狡黠,“谈恋爱而已,又不是要结婚,这座城市里,只要聊过几句话,就可以发展出约会的关系,这很常见啊。”
梁槐景惊讶的睁大眼睛,是、是这样的吗?
蒋思淮见状,一脸无辜的歪歪头,朝他眨了一下眼:“莫非师兄你……没有约会过?”
“……没有。”梁槐景迟疑的摇摇头,应完又问,“你约会过吗?”
蒋思淮目光转了一下,有点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我念初一的时候就早恋了呢。”
梁槐景往她那边走,边走边问:“为什么会分手?”
“他考不上一中!”蒋思淮撇撇嘴,“我妈不让我跟成绩不好的玩。”
梁槐景闻言顿时失笑,跟她一起往回走,还好奇的打听:“那你们当时去哪里约会?”
“上学就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操场,图书馆,小卖部,周末就去逛街,去公园,电玩城,书吧。”
蒋思淮应完,扭头看他,揶揄的问:“你这么关心这个,是为什么呀?”
梁槐景眼神颤了一下,微微有些游移,“……学习。”
蒋思淮抿着嘴角笑起来,好明显,她不大信他这个回答。
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好吧,学习学习,我们都好好学习。”
“学习谈恋爱,学习尊重和克制,是不是?”她的声音柔和又坚定,“师兄你别怕,我也不大会,但人不能因噎废食,我们慢慢学就是。”
“先不要给我们的关系预设一个很长远的未来哦,等到我们确定真的愿意和对方过一辈子,再去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怎么样?”
空气里萦绕着寒意,天空很蓝,仿佛是被冷风吹走了遮挡的白云。
梁槐景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女孩,那双眸子里,像是盛满了他一个人。
但同时又铺满了属于她自己的坚持。
记忆里那个扎着长马尾,总是不快乐不精神的蒋思淮,已经长成了如今美丽坚韧的模样。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一点一点的加快,变成密集的鼓点。
很难不喜欢这样的人吧,你看连阳光都偏爱她,温柔的落在她微晃的发丝上。
“我还是想问。”他忽然的开口,“你为什么会同意……和我在一起?”
蒋思淮抬眼看向他,被他专注的目光望得心跳猛然漏了半拍。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说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好看,只是太严肃了,不好接近。”
她开玩笑的说:“当时已经因为不想继续读研跟家里发生了矛盾,觉得临床实在太苦,还想着,诶呀,虽然上班很苦,可是我带教帅啊,看着心情也能好点,谁知道——”
说着扁扁嘴,望着他啧了声。
梁槐景闻言便笑起来,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然后语气的道:“一直都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我……”
“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蒋思淮下意识的想打断他。
梁槐景却在等她停下来以后,才继续往下说:“还是要的,我那个时候……还不会带学生,看着你每天没精神,明明很聪明,事事都可以做好,偏偏就是差一点,你自己还不上心,所以我很着急上火,才忍不住……”
“后来我看你越来越躲着我,想跟你道歉,可是……”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你都不跟我说话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再后来,你就出科了。”
蒋思淮听到这里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抬起没被他拉住的那边手,抓了抓额头。
小声说:“我也有错啦……”
梁槐景继续说:“那个时候作为你的带教,我其实应该更好的帮助你,比如用我自己的学习经历来鼓励你引导你,而不是一味指责你不努力,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你最后会生出一点对医学的兴趣,那样你现在就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了。”
蒋思淮:“……”大哥你可真敢想!
她满脸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不可能的啦,其实是……临床这份苦,我觉得我不可以……”
梁槐景不信:“干餐饮就不苦了?你不还是坚持下来了。”
“不一样的,我是不喜欢读医,所以只要一点点苦,我就会退缩了,可是我喜欢烘焙呀,我觉得每天在后厨闻着烘烤面包和蛋糕的香味好开心,那多苦我都觉得一般般。”蒋思淮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而且看看我的营业额,我确实是不适合医疗这条赛道!”
梁槐景一噎,“……真不是因为你志不在此?”
要是她有心从事医疗,以她刚才的解释,就不会觉得临床辛苦,也就不存在什么不适合这条赛道的说法了。
蒋思淮嘿嘿笑了一下。
拽了一下他的手,问他:“你冷不冷啊?我冷诶,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梁槐景的手指松了一下,又立刻握紧。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牵手,他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将蒋思淮的手包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蒋思淮犹豫了两秒,干脆也握回去,还扭脸朝他笑了一下。
梁槐景的指尖立刻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蒋思淮再回头,就看到他藏在发梢下的耳尖有些泛红,眼底的笑意有种如释重负后的轻快,生动得仿佛多了几分纯情。
蒋思淮忍不住又嘿嘿一笑,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感觉像是原本毫不搭嘎的两个世界,就这么相伴相融起来。
“所以师兄,你刚才说的,要用来鼓励我引导我的学习经历是什么呀?”她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
边问还边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梁槐景觉得还不习惯,但又很喜欢这种感觉。
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这样东西以后可能会离开他,但最起码,在他踏出第一步以后,就拥有了留下它的机会和资格。
“比如……”他故意放慢脚步,想了想,“我第一次做骨穿?当时是实习,带教的师姐让我给病人做骨穿,打麻醉的时候,病人因为怕痛就动了一下,我本来没做过,就有点怕,他一动,我就更担心了,拿针的手一直哆嗦,师姐在旁边时不时就小声提醒我,我进骨髓针的时候就不太顺利,病人也说觉得不太舒服,骨髓针进去了没抽出骨髓,我当时就慌了,换上师姐来操作,却一下就抽出了骨髓来,所以我第一次做骨穿就这么失败了。”
“没过几天,师姐第二次让我去做骨穿的时候,我甚至找了个理由没去,我怕自己又做不好,多一个人遭罪,一直到第三次,我找不到理由逃跑,还是硬着头皮上阵,结果这次意外的顺利,我终于做成功一次,从那以后我就信心大增,越做越好……”
蒋思淮听完哈哈一笑,有些得意的说:“骨穿我也做过,我第一次就成功了,老师都说我手稳呢!”
梁槐景认真点点头:“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什么都能做好,只是你心思不在临床上,才会……”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爷爷就手把手教我书法和绘画啊。”蒋思淮立刻道。
梁槐景好奇:“所以你现在做蛋糕做得好,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是啊,学美术的人,审美水平多少会跟着上去点,手稳的话裱花也会顺利点。”
讲着话,他们回到了店门口,蒋思淮下意识的抽回手,这次梁槐景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还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
刚进门,唐秋燕就说:“哎呀,思淮你可回来了,去哪儿了?有位先生等你们好久。”
蒋思淮一愣,忙转脸去看据说等她好久的人,不由得咦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