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和周慧存一前一后出了休息室, 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从办公室那边传来的动静。
一道凶巴巴的男声喊道:“领导呢?叫你们领导过来,我要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病的!”
周慧存和梁槐景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从离休息室最近的办公室后门进到里面。
办公室里气氛很紧张, 主要是患者家属态度和神色都表现得比较凶横。
小唐站在办公桌旁, 满脸无奈的解释:“你妈妈现在是脑梗的急性期, 病情不稳定, 预防用药不能百分百能保证病情不进展……”
患者家属人很高大, 满脸凶相,狠狠地瞪着小唐, 隋波和邢亦斌站在窗边,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看起来像是看热闹,实则暗中戒备。
梁槐景和周慧存进来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打开电脑看21床的病程记录。
糖尿病患者,头晕来的,血糖很高,于是收住院,入院后查了头颅CT有脑梗, 错过了溶栓时间, 只能保守治疗,为了预防病情继续发展, 小唐请了神内会诊, 给上了依达拉奉做预防治疗。
病程记录里有记录已经和患者及家属沟通过病情。
但患者今天出现了一侧肢体偏瘫。
梁槐景的视线在这句话上打了个转, 听到患者家属粗声粗气的道:“好好的人送来医院怎么就这样了?你们不是用了药吗, 为什么用了药我妈还会脑梗?你们开的药到底对不对?”
“怎么可能会不对。”小唐觉得心累,努力的跟对方讲道理, “你妈妈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症状,给她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来会诊,我们都是按照会诊医生的会诊意见来用药的。”
预防用药不可能百分百保证没事,就像打了流感疫苗不能百分百保证不会感冒一样。
小唐说:“有可能的情况,在用药之前我们都和你妈妈还有你姐姐沟通过了,她们已经签过字……”
“你们没跟我讲啊!”男人大喝一声,打断小唐的话,还抬起了手。
“……你都不在,我怎么跟你讲?你姐姐在啊,她知道的,你没问还是她没说?”小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槐景立刻站起身,撤凳的声音哗啦一下打破室内凝重紧张的气氛。
他板着脸,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男人,抬手开始解白大褂的扣子。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冷淡,充满了虎视眈眈的警惕,在白大褂扣子解完,露出里面穿着的灰色毛衣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瑟缩了一下,有些不甘心的放下手。
喘着粗气继续跟小唐对峙,中心思想就是那句话,“送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越治越重了?”
质疑医院没有尽心治疗,耽误了病情,否则就该一天比一天好才是。
可是急性脑梗死发病后的一到两周以内都属于急性期,这个时候患者病情很不稳定,就算预防用药了,也有可能继续发展。
这个可能小唐已经在当时就跟患者和家属说过了,患者的女儿还签了字。
这时邱主任终于回来了,进门就说:“我是科主任,你们有什么不了解的,来问我。”
说完拉开椅子坐下,指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说。”
患者家属眼睛一瞪,梁槐景立刻把白大褂脱了,随手搭在椅背上,拉着脸向邱鸣鹤的方向走去。
最后在他身后站定,靠着放各种文书的红木柜子,抱着胳膊。
办公室里这时起码三个大男人,还有好几位女医生,全都紧盯着,加上面前的是小医生的领导,对方下意识便收敛不少。
“哪床的?病历拿来我看看。”邱鸣鹤淡淡的问道,脸上平静得很,一点多余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小唐赶紧将病历夹递过去。
能话事的人一来,大家就都松了口气,之前跑去休息室的同事,又都陆续回来了,挤在后门那块儿看热闹。
邱鸣鹤跟患者谈,语言委婉许多,但本质上和小唐刚才说的别无二致。
患者家属很不满,但又不敢再态度蛮横,就认定了是他们治疗方案有问题,说朋友说了,用了药肯定没事的,现在既然严重了,那一定是药有问题。
还说:“我家不是没钱,为什么不给我妈用最好的药?自费都可以,为什么不用?”
邱鸣鹤解释半晌,告诉他都是用这个药的,不是他们不给他妈妈用最好的药的问题,是不管用什么药,都有变严重的可能和风险,有的人防住了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并发症,有的人没防住,他妈妈就是后者。
说白了就是个概率问题,你碰上了那就是命运的安排。
但对方听不进去,认定了是他们有问题,于是邱鸣鹤说:“如果你实在觉得有问题,那就去投诉吧,让医调委来查,或者你们想转院也可以。”
患者家属沉默片刻,腾一下站起来,梁槐景条件反射的放下手,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
对方看他一眼,转身闷头离开了。
患者家属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好转了,大家小声议论着这件事,邱鸣鹤回头一看,就问梁槐景:“你白大褂呢?”
“脱了。”
“没事脱白大褂做什么?”
“……准备钻规则漏洞。”
邱鸣鹤看着他把白大褂重新穿上,一脸无语的吐槽:“能钻得到个屁。”
大家都听懂了,不由得一阵笑声响起,倒是将刚才低沉的气氛冲淡了。
类似的事不少见,都大同小异,患者或者家属有一方对治疗方案或者治疗效果有不满,就很容易起争执,大家见多了也没兴趣去讨论。
最多说一句:“是啊,好好的人,送来医院干嘛呢?”
不过没过多久,这位患者家属又来了,一来就要求转院,小唐又劝了几句说脑梗急性期很危险,最好不要轻易移动,绝对卧床休息,对方不听,直接去隔壁找邱鸣鹤。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邱鸣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唐,让他签字,给他办出院。”
21床就这么出院了,说要去朋友的医院那边治疗,手续刚办好要走,患者的女儿就匆匆赶来了,和自家兄弟发生了争执。
整个住院部都能听到她骂人的声音:“固执,刚愎自用,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那么厉害怎么不自己给妈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我看妈会身体不好全都是你气的。”
“我先说好,我一个出嫁了的女儿,该做的都做了,钱给了,也陪护了,现在你们要转院就转,但要是出了什么事,是生是死,我可不负这个责任,要是有什么后遗症,瘫了歪了,也别来找我,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后面这段话,其实就是说给21床本人听的,她脑出血又没到昏迷的地步,意识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愿意出院,她儿子应该也不会过来要求办出院手续。
“这么看来,还是出院的好,这事就让别人去烦吧。”有个同事在门口听了会儿热闹,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都无奈笑笑,寻了个别的话题,就把这件事岔开了。
梁槐景傍晚下班见到蒋思淮,跟她说起这件事,因为这种事太常见了,蒋思淮听的时候一心二用,一边专心检查他有没有把汤喝完,一边嗯嗯的应声。
“……他怎么这样啊?都来医院了,怎么不听话呢,怎么只信自己想听的啊,要是害了他妈妈,那就惨咯。”
说完抬头,夸奖道:“你们今天都很给力哦,肉骨茶全都吃完了,没浪费一点点,不错不错。”
梁槐景好笑不已,一听就是对前面那件事没什么兴趣。语气敷衍。
但他又好奇:“你们?”
“是啊,我给你送了,给爸爸妈妈也送了,就我哥那儿没送。”蒋思淮点头应道。
梁槐景眉头一挑:“我是顺带的?”
“呃……”蒋思淮眨眨眼睛,“你怎么这样想?没有谁是顺带的,好东西一起分享,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说着拍拍他手背,安抚的意味很浓。
梁槐景:“……”你要是不拍我就信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我今天献血,献了400cc。”
蒋思淮啊了声:“我知道啊,师兄你真伟大,我都不去献血的,说品德高尚还得是你们!”
说完翘起大拇指,贴了贴他的脸,笑嘻嘻的。
梁槐景顿时无语又无语,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啊?
他索性往椅背上一靠,继续叹气:“见到患者家属来要说法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会打起来,要是真的打起来,我是要帮忙的,说不准会挨打……”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撩起眼皮看了一下蒋思淮。
他难得示弱,蒋思淮就是前面没反应过来,这时也听明白他的暗示了。
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师兄你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套是吧?”
梁槐景顿时尴尬,嘴唇翕动两下,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明显不自在起来,颇有些赧然。
蒋思淮觉得好笑,知道他是不喜欢这么做,于是主动搭台阶:“可是谁叫我就吃这套呢,嘿嘿。”
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抱他。
梁槐景猝不及防,先是一头撞进女朋友怀里,鼻尖撞在她的胸口,接着一阵烘焙房特有的香味,混杂着女性的幽香,瞬间击穿他的所有赧然,变成了愉快和欣喜。
“阿稚……”
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蒋思淮又嘿嘿笑了一下,抬手摸摸他后脑勺,“对不起咯。”
道完歉又说:“今天难为你了,摸摸头,我们晚上吃好吃的补补,压压惊。”
梁槐景:“……”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怪羞耻的,他是想让她哄他,但没想让她超常发挥啊!
而且这是在店里,还有客人进进出出呢,你这么热情真的好吗?
他的视线一斜,就看见有客人好奇的往这边看,顿时嘴角一抽:“阿稚,有人在看……”
“没关系,师兄不要害羞!”蒋思淮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们是合法的,又不是偷人!”
梁槐景一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蒋思淮松开他的脑袋,顺手把他头发都揉乱,哈哈笑着跑走了,背影充满了捉弄人成功的洋洋自得。
梁槐景:“……”
等他整理好头发,刚准备把平板拿出来处理一下工作,就见店门推开,董姜莉走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过去跟她打招呼。
“小梁也在啊。”董姜莉笑眯眯的冲他点点头,然后招手将蒋思淮叫到跟前来,“我要去外地开会,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就来问问你,要过年了,你那儿扫房子打算怎么办?”
蒋思淮已经开始忙着出春节饼干礼盒的货了,每天工作的时间逐渐延长,本来说好董姜莉休息时过去帮她收拾的,结果突然要出差。
“出差回来恐怕你也不得闲。”蒋思淮说,“我在家政公司找个阿姨来帮忙吧。”
“那你店里的事就不管了?人家干活你总得看着。”董姜莉说着眼睛一转,看向梁槐景,“小梁有没有空,哪天休息?”
梁槐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阿姨是想让我去监工?”
“你愿不愿意嘛?”董姜莉笑眯眯的问。
这个问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回答,梁槐景失笑:“不是我愿不愿意,是阿稚愿不愿意。”
他看一眼蒋思淮,神情有些腼腆:“我只去过阿稚家单元楼下。”
董姜莉听了一阵乐,连连点头:“好好好,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
说完转头去问蒋思淮:“阿稚你怎么说?”
“那就去呗,到时候我给你钥匙。”蒋思淮大方的点头,“你去也好,要是有太阳,你就帮我把书都搬出来晒晒太阳。”
梁槐景心里一动,看向她。意思是他能进她的书房?
蒋思淮也正好看过去,见到他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觉得奇怪,就问:“师兄可以帮忙吗?”
梁槐景欣然应允:“当然可以,我会帮你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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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姜莉过来,除了告诉蒋思淮自己要去出差之外,还给她把新年礼物带来了。
“我看网上有图片很漂亮,就给你买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蒋思淮兴致勃勃的打开盒子,发现是两条金项链。
圆形黄金圈包着蓝晶石,蓝晶石上细闪的光芒就像广袤的暗蓝色夜空,几颗小小的碎钻连成北极星的星图,吊坠的扣子是一颗金色的星星。
董姜莉说:“我本来想找找有没有你星座的,结果没找到,你将就戴,要是再见到合适,妈妈再给你买。”
另一枚吊坠则是一轮弯月,月亮身上也镶嵌着蓝晶石,还有几颗小小的红宝石,刻着玫瑰花和星星,小王子和狐狸坐在月亮上,留给人们两个背影。
“是小王子诶。”蒋思淮惊喜的将项链拿出来,举起在眼前晃了晃,念出那句经典台词,“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1]
梁槐景和董姜莉听着,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把项链递给梁槐景,把脑袋往前一伸:“师兄给我戴。”
梁槐景接过项链,解开扣子,帮她将新项链戴上,同时把旧项链取下。
系扣子时他看见她弯弯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蒋思淮抬眼看他一下,不仅没躲,还往他手心里顶了顶。
小动物一样的动作让梁槐景不由得失笑,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最后一个角落也迅速的软塌融化。
他收回手,蒋思淮抬头,兴奋的问董姜莉:“妈妈,好不好看?”
“好看,我就说嘛,你戴着一定好看。”董姜莉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满脸欣赏的看着女儿。
梁槐景一边将旧项链装进盒子里,一边听母女俩讲话,心里既惊讶原来蒋家是这样对孩子的,过年还要特地送新年礼物,又暗自决定也要给蒋思淮送一件,毕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节。
董姜莉没在店里待多久,接过蒋思淮打包好的面包就回去了,不忘嘱咐蒋思淮:“别太忙啊,晚上早点睡。”
蒋思淮诶的应了声,看她刚出门就又点头回来,径直走向梁槐景。
“小梁,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
梁槐景和蒋思淮都愣了一下,蒋思淮忙问:“妈妈你要他电话干嘛?”
“有病人从她家那边给我寄了点大枣什么的,等你那边大扫除的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家去,不用再费劲搬一次。”董姜莉解释道,让梁槐景记得签收。
梁槐景听她说完,立刻拿出手机拨了一遍她的电话,铃响了两声就挂断。
董姜莉离开后,梁槐景问蒋思淮晚上要不要加班,她说要,“下个月一号就开始有客人要提货了。”
而明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那我去买外卖回来?”梁槐景问道,他一是不想蒋思淮忙完了还要进厨房,二是让他做他也不会,就不去搞破坏了。
蒋思淮说可以,“你看着买吧,随便买两三个菜就行了。”
“汤要买么?”梁槐景向她确认。
蒋思淮点头:“买吧,天冷,我想喝点热的。”
于是梁槐景给她打包了一份清炖羊肉汤,汤里面还有切块的白萝卜,已经炖得很软,吸饱肉汤,牙齿一碰就碎,软烂清甜。
蒋思淮给他留了两个蛋挞王,打烊以后,他就在一旁边吃蛋挞,边看她和叶沛泽备明天要用的饼干料。
看着他们俩在灯光下忙忙碌碌,动作娴熟流畅,有种利落的美感,他觉得有意思,渐渐看得出神。
蒋思淮偶尔跟他说两句话,都是些漫无目的的家常,前后也没什么连贯性可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舌尖还有蛋挞的甜香停留,梁槐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快,甚至不由自主的想笑。
等他们忙完,一起吃过晚饭,才在门口分开走。
蒋思淮和梁槐景去接豆豆,小狗都困得睡着了,被抱出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瞪瞪的,眯着眼一脸茫然。
梁槐景接过它抱在怀里,它睁开眼看了一下,发现是熟人就继续睡,梁槐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跟蒋思淮说话:“以后打烊了你还加班,我能不能提前来接它?我们就在外面,不靠近厨房。”
蒋思淮想了想,点头:“也行吧,反正第二天早上还要再打扫卫生。”
到了蒋思淮住的小区门口,梁槐景下车,伸手把豆豆抱了过来,蒋思淮甩甩胳膊吐槽一句它又胖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值夜班的保安大爷跟她打招呼,笑着问说:“今天又是男朋友送回来啊。”
“是呀,天这么冷,又黑,多个人一起走安全点嘛。”蒋思淮跟他寒暄了两句。
走到单元楼门口,梁槐景忽然说了句:“还是第一次进这道门。”
蒋思淮咯咯的笑:“那算不算是过门?过了门你就是我的啦!”
话音刚落,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橘黄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上,俏皮的笑脸就在梁槐景的眼底放大。
“你说是那就是。”他说。
蒋思淮啧了声:“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亲来亲去,不成体统。”
梁槐景哭笑不得:“之前你怎么不这么觉得?”
每天晚上送她回来,家人都要在楼门口旁边磨蹭许久,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儿,那都是常有的事,他可没听她说过什么不成体统的话。
蒋思淮耍赖:“我说是就是,解释权归我一人所有,OK?”
“我师妹可真霸道。”他笑着揶揄她。
蒋思淮哼哼两下,拉着他赶紧进了电梯,楼道里冷嗖嗖的。
蒋思淮家在八楼,进门就是玄关,鞋柜对面就是厨房,厨房旁边是饭厅,长方形的餐桌,靠墙的长椅类似饭店的不可移动样式,桌子底下还塞了条长凳。
蒋思淮说:“如果吃饭的人多,就可以用了,这张桌子坐个七八个人吃饭完全没问题。”
梁槐景点点头,看一眼贴墙的餐边柜,煮咖啡的用具一应俱全,倒是摆放不太整齐,小水池里还随便扔着两个杯子。
旁边的客厅就更不用讲了,毛毯、抱枕和衣服在沙发上随意乱放,茶几上东边一个小竹筐西边一罐开心果,水杯用电纸书盖着,地上零落着豆豆的玩具,风格主打一个随意。
电视的方向是满墙的收纳柜,摆着有书还有摆件,倒是收拾得整齐。
他眉头一挑,蒋思淮看到他满脸兴味的神色,立刻甩锅:“家里不是我弄乱的,是豆豆。”
梁槐景顿时失笑,抿着嘴唇嗯了声。
可是眼角堆叠起来的笑意仿佛在说三个字:我不信。
蒋思淮一噎,连忙指着收纳柜转移话题:“书在这儿,到时候你帮我拿阳台去晒晒,有太阳的话。”
梁槐景一愣:“你的书都放外边?”
“是啊,就两个房间,还得留一个房间给爸爸妈妈呢,也没法做书房。”蒋思淮点头回答道。
梁槐景点点头,忍不住:“我还以为……”
顿了顿,以为什么他又不说了,蒋思淮把卧室门拧开,扭头看他:“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的腿被蹭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豆豆。
它轻车熟路的挤进卧室里,蒋思淮把灯摁亮,梁槐景看见它已经趴到床边的狗窝里,开始呼呼大睡。
“这是我的房间,到时候叫人来擦窗,你帮我看着。”蒋思淮指指窗户方向。
梁槐景看过去,她卧室的飘窗被装成了带抽屉的桌子,梳妆镜立在一旁,收纳柜上摆着瓶瓶罐罐,笔记本电脑放在另一旁,键盘上扔着粉狐狸款式的发带,保温杯旁边放着半包薯片,用封口夹夹着袋子。
床上被子还算整齐,就是东倒西歪的躺着公仔和抱枕,睡衣也随便扔在床上。
“这也是豆豆弄的?”他忽然问了一句。
蒋思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他大怒:“你是不是想时光倒流?”
梁槐景也一愣:“……啊?”
“信不信我立刻让你变回单身狗?!”
梁槐景:“……”
见他沉默,蒋思淮哼了声,一手叉腰,一手指指床头柜旁边的书架,“还有那些,也都要晒晒。”
梁槐景点点头,环顾一圈室内,其实装饰很温馨,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他不由得笑起来,问她:“被子和公仔要晒晒太阳么?”
“要的!”蒋思淮立刻点头。
梁槐景继续观察着卧室,来之前他以为是能进蒋思淮的书房,心里觉得高兴,因为对他来说,书房是个极为私人的地方。
——在梁家,卧室父母有可能随时闯进去,但他在书房时,及韵和梁裕绝对不会未经他允许就进去,这点很奇怪,但也让他形成了固有认知。
他以为能进蒋思淮的书房,就是被允许进入她的私人领域,而这种允许意味着什么,大多数人都懂。
结果没想到蒋思淮根本没什么书房,她的书都在客厅。
他当时确实有点念想落空的失落,但随即便被蒋思淮带着踏进她的卧室,他便又高兴起来。
“工作验收标准什么样的?”他笑着问道。
声音温和得近乎温柔,蒋思淮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灯光的加持,他的神色格外柔和,颇有点缱绻的味道。
蒋思淮向他靠过去,亲昵的抓住他的胳膊,笑道:“没什么标准,看着干净整洁,差不多就行。”
主要是她过年肯定不在这儿住,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梁槐景失笑:“看来我这份工作既难做,又不难做。”
“……怎么说?”蒋思淮摆出求教脸。
“不难做是因为你的要求是差不多就行,难做也是因为你的要求差不多就行。”梁槐景伸手捏她鼻子,问她,“是按你的差不多,还是按我的差不多?”
这里头学问可大了,一不留神就可能闹矛盾。
蒋思淮眨眨眼,讪讪的笑:“你的,你的,按你的。”
梁槐景见她一脸“我能屈能伸”的神情,忍不住一乐,低头亲了过去。
蒋思淮没防备他会突然亲过来,愣了一下,直到他的舌尖划过她的牙齿,才猛地一抖,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手搂住他的腰。
亲得有点喘不过气了,她就要仰头后撤,梁槐景不愿意,追着过来,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一步的后撤,很快就退到床边,小腿碰到床沿的那一刻,蒋思淮腿突然一软,人不由自主的往后倒。
她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梁槐景的脖颈,重力就将他也一起坠倒,俩人一齐跌倒在床铺上,不约而同的一愣。
“呃……”
蒋思淮睁大了眼,错愕的看着梁槐景,发现他也满脸震惊,又觉得有点好笑。
“师兄……”
梁槐景反应过来,没应声,倒是又一次低头亲了下去。
这次的吻轻缓温柔,蒋思淮却总觉得他眼中像是酝酿着风暴。
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紧绷,她战战兢兢,害怕发生更多的事,好在一吻结束后,他只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蒋思淮觉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怀里,耳朵里声音嘈杂,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和压抑的低喘声,她既尴尬,又觉得浑身燥热。
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师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跟你说!
梁槐景见她目光闪烁,有些不自然的躲闪,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亲亲她的耳朵,“是不是在害怕?”
男人声音轻缓,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羽毛般的呼吸钻进耳朵里,蒋思淮瞬间觉得浑身一麻酥麻,随后臊得满脸通红。
“不是,没有……”
“你放心,不会的。”梁槐景声音认真起来,“我们不能走得那么快,会容易摔倒。”
蒋思淮一愣,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动,嗯了声。
然后伸手抱紧他的脖颈,小声的嘟囔:“嗯嗯,你再等等嘛。”
撒娇得很自然,梁槐景听了忍不住心里一软。
他其实并不喜欢女孩子撒娇,觉得声音听起来很怪,只有蒋思淮是例外。
第四十二章(二合一)
二月的第一个周六, 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年味越来越浓了,办公室和护士站都已经装饰一新。
门上贴了福字,办公桌上新添了盆栽, 护士站里挂上了中国结和红鞭炮挂饰, 住院部门口还摆上了两株年桔。
早晨九点多, 学生在对着门上的福字扫“五福”, 梁槐景在办公室里就已经把白大褂脱了。
刘蕊好奇的问:“师兄今天有急事?”
“我女朋友家请了家政做大扫除, 得有人过去盯着。”他解释了一句,提着白大褂就匆匆出了办公室。
刘蕊看一眼他的背影, 叹口气,跟搭班的同事嘟囔:“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本来说好今年把刘昭平带回去见她爸妈呢,结果被刘昭平他妈这么一闹,还见什么家长,和平分手没有反目成仇都是体面了。
同事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明你的正缘不是他,有更好的等着你呢。”
“来来来,我们来点小蛋糕吃。”同事掏出手机, “让我看看老梁家小师妹店里都有什么好吃的。”
“我要吃蛋挞王, 给我来六个。”刘蕊立刻说,“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梁槐景下了班, 去找蒋思淮拿钥匙, 顺便在店里吃了早餐, 一个可颂, 两个蛋挞王,和一瓶鲜奶。
蒋思淮含着糖果交代他:“你干脆把豆豆接回去吧。”
早上出门时本来不想带豆豆的, 想着梁槐景马上要过来,家里有人,豆豆在家也好,结果它一看蒋思淮要走,立刻叼着自己的狗绳跑了过来,于是蒋思淮还是把它送到了宠物店。
梁槐景嗯了声,蒋思淮就问:“你午饭打算怎么吃?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你给我打包一个面包,我对付一顿就行。”梁槐景不在意这个。
蒋思淮闻言眉头一皱:“你不好好吃饭是吧?”
梁槐景笑笑:“吃想吃的就是好好吃饭了,不然你再给我打包一份甜品。”
蒋思淮一噎,上下打量他,问道:“今天不开心?”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甜品首先缓解的应该是食欲,其次才是焦虑。”梁槐景伸手拉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写字,“我今天嘴馋。”
蒋思淮边听他说话,边辨认他在自己手心里写的字,开心果拿破仑。
不禁嘴角一抽,好家伙,还能这样点单。
她觉得手心有点痒,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刚好握住他写字的手指,嗔怪的用力一捏。
吐槽道:“你少吃点甜的,不然你们科今年创收都不用愁了!”
梁槐景:“……”我师妹懂得真多。
蒋思淮吐槽归吐槽,还是给他打包了他想吃的拿破仑千层酥,点名要的可颂还特地拿进后厨,加了培根、煎蛋和蔬菜做成三明治,又另外给他拿了一份四兄弟闪电泡芙。
四个小泡芙连在一起,就像是密不可分的四兄弟。
打包的时候被别的客人看到,人家还好奇呢,问唐秋燕说:“你们店里什么时候上的可颂三明治啊,看着真好吃,我刚才怎么没见到?”
“这是给家属的,我们老板加工了一下。”唐秋燕笑着解释,“你喜欢的话,可以买个可颂回去照这样做嘛。”
梁槐景听了嘴角一翘,大概是“家属”这个称呼实在和他心意。
拿了钥匙,打包了午饭,再去把豆豆接上,梁槐景去了蒋思淮家。
刚进门,家政公司的阿姨和擦玻璃的工作人员就来了,梁槐景连忙给他们开门。
阿姨在收拾屋子卫生,蒋思淮早上出门前换了床单被罩,扔进洗衣机里,梁槐景帮她洗了,然后去晒书。
天气真的很好,站在窗边,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工人师傅绑着安全绳,像蜘蛛侠一样贴着玻璃清洗窗户,看得梁槐景心惊肉跳。
阳台打扫干净,铺上一层塑料布,将书一本一本放上去,豆豆跑过来凑热闹,被梁槐景一把抱住。
“不要捣乱,好不好?”他低声跟它商量。
小家伙歪头,用亮晶晶的乌眼珠盯着他看,小心的伸爪子去试探,果然被他拍了一下。
“嘤~”
它明白了梁槐景的意思,不再往这边来,而是跑去看阿姨做卫生。
阿姨一边收拾客厅一边逗它,收拾出来一堆东西,来问梁槐景还要不要。
梁槐景过去一看,是一些药品和日用品之类的东西,看了下药的日期,都快过期了,就让扔掉,至于日用品,他拍了张照片发给蒋思淮。
得到她的回复后,帮她把其中几样扔了,剩下的用一个小筐装起来,塞回茶几的底层。
一直到正午一点多,阿姨才把卫生打扫完毕,送走阿姨以后,送快递的来了,刚拿回来,董姜莉的电话就过来,问他收到大枣没有。
忙到快下午两点,梁槐景才终于开始吃午饭,他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客厅,比起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现在的客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纤尘不染,仿佛闪着光。
就是不知道蒋思淮能保持多久,他失笑着摇摇头。
手机铃响,他拿过来一看,是蒋思淮发起的视频通话,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人不禁念叨。
蒋思淮是来问他:“师兄,卫生收拾好了吗?”
“好了,按照我的差不多标准验收了。”梁槐景笑眯眯的应道。
蒋思淮啧了声,觉得他在内涵自己,梁槐景连忙端正态度说绝对没有。
“你最好是。”蒋思淮哼哼,又问他,“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梁槐景问道。
“帮我拿一下快递,有三四个。”蒋思淮说,“快递拿回来以后,你就在家等我呗,晚上在家吃饭怎么样?”
梁槐景嗯了声,“不用我去接你么?”
“不用啦,我开车回去就行。”蒋思淮说着,看到他还在吃三明治,就说,“冰箱里有牛奶,你快去热一瓶,干吃不噎么?”
说完叹口气,满脸写着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梁槐景看了失笑,从善如流的应好。
吃过午饭,梁槐景带着豆豆下楼去拿快递,豆豆出来放风就到处好奇,它走走停停,梁槐景就也跟着走走停停,冬天的太阳和寒风对冲中和成另一种暖意。
梁槐景站在阳光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有点犯困,于是拽了一下豆豆,“走了,先去拿快递。”
豆豆回头看他一下,扭头撒丫子往前狂奔,梁槐景没防备被它拽了一下,干脆松了松绳子和它一起跑起来。
一人一狗直跑到快递驿站,出示取件码拿快递时,驿站的老板还觉得奇怪:“这是小蒋的快递……你是小蒋什么人啊?”
没想到蒋思淮居然还是这里的熟客,梁槐景眉头一挑,回答道:“我女朋友。”
老板哦哦两声,这才把快递给他,梁槐景怀里抱着寄个快递,将狗绳绕在胳膊上,豆豆狗小力气小,拽不动那么大一个人,发现跑不起来后就老实的慢慢走了。
“你啊,真是欺软怕硬。”梁槐景无奈的吐槽它道。
豆豆听不懂,耳朵前后摆了两下,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回头看他时像是在笑。
梁槐景和它对视片刻,啧了声:“你怎么跟你妈妈一个样。”
这就是物似主人形是吧?!
豆豆:“哈哈哈哈——”
一人一狗回到家,豆豆飞快的跑去喝水,梁槐景将快递整齐的叠放在鞋柜上,换鞋的时候忽然一愣。
他突然间觉得,有种回家了的错觉,好似这就是他和蒋思淮的小家,她去上班了,他下班先回来,去遛狗拿快递,然后等她回来一起吃晚饭。
这大概是每一个家庭都会出现的普通日常,却在这一刻让他心神恍惚。
只觉得全身都被一股暖流包裹住,像茧子一样,又在内里生出更多的期待和喜悦来。
这种感觉太轻松了,轻松到他忍不住想笑,甚至自私的期望这一天能够没有尽头。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蒋思淮安放在阳台的摇椅刚好被晒到,梁槐景走进去,身后的衣架上晾着蒋思淮的被子枕头和公仔,旁边的地上晒着书,他随手捡了一本,翻开是一本甜品食谱。
食谱图片很精美,但他翻了几页就有点犯困,索性把书盖在脸上睡了过去。
醒来是被豆豆吵醒的,它跳上了躺椅,伸手把他盖着脸的书一巴掌挥开,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梁槐景抖了一下,就醒了。
睁开眼看见小家伙正在自己怀里,他还愣了一下,然后抱住它拍拍屁股:“干坏事是吧?”
豆豆把头趴在他胸口上,他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一下,是蒋思淮发来的信息,让他从冰箱里拿一包羊肚菌出来,洗一下泡着,等晚上回来要做羊肚菌酿虾滑。
还要把一包虾仁从冷冻层拿出来解冻,这是一会儿要做虾滑用的。
梁槐景把豆豆抱开,去厨房按照她的指示做准备,看到冷冻层里还有成品虾滑,就发信息问蒋思淮要不要换。
阿稚:【不换,我是想把虾仁吃完买新的。】
梁槐景看了信息,又看看她的冰箱,东西很是不少,尤其是冷冻层,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食材,冷藏室东西也不少,比起他家空荡荡的冰箱,多出来的好像不是食材,而是烟火气。
太阳落山,他将晒了一个下午的书收起来,凭记忆将它们大概的位置复原。
蒋思淮八点多就回来了,进门就说:“我担心你饿肚子,所以今天就提前回来了。”
这话一下就把梁槐景拿捏住了。
他一愣,面上浮现出忐忑和惭愧来,“耽误你工作了吧?”
“为了你,我愿意辛苦点的。”蒋思淮拉住他的手,拍拍他手背,满脸殷切,“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好,什么都要听我的嗷?”
梁槐景瞬间:“……”
到这时候他要是还听不出来她是故意的,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他无奈的点点头,嗯了声,同她道谢:“辛苦你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我准备连饭带菜一起蒸了。”蒋思淮挥挥手道。
梁槐景好奇,跟着她去了厨房。
先将最费时间的米饭蒸上,淘米以后放进蒸箱,接着处理芋头和咸肉,将净芋头和咸肉切片,间隔码进蒸碗,放上点姜丝,等把虾滑准备好,就把咸肉蒸芋头放进蒸箱。
酿羊肚菌的时候,蒋思淮还头也不抬的夸了梁槐景一句:“羊肚菌洗得很干净哦,师兄的执行能力果然一流。”
梁槐景一愣,这也值当夸奖吗?他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的笑笑,嗯了声,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很愉快。
她还说进门的时候觉得屋子好干净啊,多亏师兄在呢。
梁槐景听了眉眼一弯,嘴上谦虚都是家政阿姨靠谱,实则满脸都是美滋滋。
羊肚菌酿虾滑做好以后,洗两根茄子切成几条,离米饭蒸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把这两个菜塞进蒸箱,再慢悠悠的准备好料汁。
蒋思淮做饭是熟手,对时间的把控相当精准,一饭三菜同时出锅,耗时四十分钟,最后调个味就大功告成了。
“开饭开饭。”蒋思淮把米饭递给他,提醒他注意烫手。
“就是有点晚了,来不及做汤。”坐下后她还有些遗憾。
梁槐景听了,既对她的速度叹为观止,又为自己什么都帮不上而惭愧,“你忙了一天还要做饭,以后不要了,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蒋思淮本来想说没关系,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能让梁槐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然后好奇的问:“为什么是点外卖不是你去学做饭?”
梁槐景沉默片刻,叹口气:“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怕我做的饭你吃了会被迫减肥。”
蒋思淮:“……”原来窜稀套餐别名减肥套餐嗷,学到了!
吃完饭,洗碗机工作时间,梁槐景犹豫是不是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留下,越留越舍不得走。
蒋思淮不知道他的纠结,洗了手出来,一把拉过他,兴奋的说:“快来拆快递,有你的新年礼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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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礼物?梁槐景惊讶住,一种受宠若惊的惊喜感迅速产生。
“……新年礼物?我的?”他有些犹豫,“可是给你的我要明天才能拿到。”
蒋思淮闻言眼睛瞬间溜圆,神情惊讶又惊喜:“真的呀?我们这么默契!”
说着笑起来,嘴角酒窝深深,伸手拍拍他肩膀,赞许道:“小伙子你做得不错,再接再厉哦。”
梁槐景哭笑不得,捉住她的手,“我是那天看到阿姨给你送,才有样学样。”
“学得好。”蒋思淮笑眯眯的,拉着他去找快递。
俩人蹲在玄关,一个一个的拆快递,拆出来两罐开心果,一条新的狗绳,一副领带夹,还有一个摆件。
梁槐景好奇:“哪个是给我的?”
“这个。”蒋思淮拍拍最大的那个盒子,“这个是给你的,要现在就拆开看看吗?”
那个盒子是装摆件的。
梁槐景点点头:“那就……看看有没有摔坏?”
盒子打开,里面还套着一个泡沫盒,将摆件包裹保护得严严实实,梁槐景好不容易才取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棕色的大理石底座上一个古铜色的时钟,时钟上顶着一个地球仪,黄铜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偏蓝宝石色的地球仪上标注的不是国家与海洋,而是……
“计算机的发展历史?”梁槐景捧着地球仪仔细看了半晌,惊讶的问道。
分析机,图灵机,ENIAC,UNIVAC,M103,银河一号,神威·太湖之光……
小小的球体上印着越多照片,每张图片还配有对应的名字,从复古到现代,从笨重到轻便,梁槐景看着它们,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兴致勃勃查阅这些资料的自己。
他用指腹搓了搓球体上的图文,指尖轻轻颤抖。
很难用一两个词来准确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没有想到蒋思淮送的礼物是这样的。
“阿稚……”
他抬眼看着蒋思淮,神情很复杂,有些恍惚,又有些惊讶,在它们后面,又铺陈着惊喜。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你之前说过啊,你小的时候,喜欢过计算机,喜欢过飞机模型,喜欢过侦探小说。”蒋思淮噘噘嘴,“也没有过很久,我都记得呢。”
是他跟她表白那天说过的话,确实没有过多久。
梁槐景抿着嘴角笑起来,蒋思淮有些期待的问他:“喜欢吗?”
不喜欢我就还得退货换一个。
他点点头,应道:“你送的我很喜欢。”
蒋思淮以为他说的是礼物合他心意,松口气笑道:“那就好,不然我就退货给你换一个,不瞒你说,我连航模的链接都加进购物车了。”
梁槐景闻言不由得笑起来,略长的眼尾弯起来,嗯了声。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疼,眼底也酸胀发热。
这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比起惊喜,他更多的觉得温暖,一种被人认真对待和偏爱的温暖。
有没有放在心上其实真的很容易感觉出来,
梁槐景忽然间觉得,蒋思淮成了他和这个世界的介质,于他而言生活少有趣味,但待在她身边,是他能感到开心的重要方式。
他伸手过去拥抱蒋思淮,将下颌紧贴着她的肩胛骨,眼泪差点涌出眼眶。
蒋思淮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半晌,梁槐景才说:“谢谢阿稚。”
声音听起来平静中蕴含笑意,看来情绪已经平复,蒋思淮这才松口气,问道:“师兄,你想吃点甜品吗?我们刚才吃完饭没有吃哦。”
“不用。”梁槐景应道,“有你就可以了。”
蒋思淮应了声好,又拍拍他的背。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梁槐景将她松开,侧头亲了亲她的脸,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一,科室订购的助农产品回来了,梁槐景去认领他买的走地鸡和土鸡蛋。
有同事好奇的问他:“还是第一次见你买这些。”
“我女朋友让我买的年货。”梁槐景实话实说,梁家那头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只有蒋思淮托他采购了。
同事了然笑笑:“我猜也是。”
因为节前订单太多,蒋思淮的店里暂时取消了每周一的店休,梁槐景带着东西过去的时候,再一次见到蒋思淮的哥哥蒋淮南。
他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对方打招呼:“蒋医生。”
蒋淮南转头,见到他就笑笑,“又见面了。”
上一次见面,他和蒋思淮还没在一起,蒋思淮坚称是他帮了忙所以请他吃饭,这次再见,就已经很可能日后要做一家人。
蒋淮南对他态度热络不少,还跟他说:“阿稚劳烦你照顾了。”
“我没做什么。”梁槐景也笑笑,摇摇头,“她本来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蒋淮南听了点点头。
蒋思淮从后厨跑出来,提着一个大袋子,和一个保温桶,一股脑的推给蒋淮南。
“面包和蛋糕拿回去,不要让姑婆多吃啊,这是羊肚菌鸡汤,刚炖好的,还有……”
她看见梁槐景,就说:“快快快,把鸡和鸡蛋给我哥拿回去,我就不用跑一趟了。”
“行了,我们俩会处理好的,你忙你的去。”蒋淮南看她忙成这样,连忙拦了一下她的话。
蒋思淮点点头,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你的新年礼物。”
“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蒋淮南也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
蒋思淮打开一看,是一条小猫抱着珍珠的海水珍珠项链,她看了一眼就开始打听:“你给温姐姐送的什么呀?”
蒋淮南嘴角一抽:“……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蒋思淮不依不饶:“你跟温姐姐发展到哪一步了啊,过年温姐姐会去家里玩吗?”
蒋淮南不吭声了,拿过东西,转头问梁槐景:“时间不早,鸡在哪儿?”
蒋思淮见状啧了声,吐槽:“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小气……”
听她念念有词,梁槐景忍俊不禁,点点头带蒋淮南去拿东西。
蒋淮南带了一车尾箱的东西走,梁槐景折回店里,蒋思淮已经去后厨了,店里只有唐秋燕一个人在忙碌。
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还要打包快递。梁槐景忙过去帮忙,这些快递是客人下单要寄去外地的。
他将冰袋放进保温袋,再把包装好的饼干礼盒放进去,然后封好袋子,合上泡沫箱盖子,用胶带严严实实的封起来,再把快递单贴上去,全都是容城以外的地址。
有些好奇的问:“往年也这样?”
唐秋燕摇头:“没有,今年是有些客人是外地的,东西太多不方便带,或者回不了家但想给家里人送礼的,实在有需求,思淮才愿意这么干的。”
市内的一般是同城跑腿或者客人自提,比寄去外地方便多了。
梁槐景恍然大悟:“辛苦你们了。”
晚一点快递小哥开车来把快递拉走,梁槐景进了后厨,蒋思淮和叶沛泽还在埋头做饼干,浓郁的黄油味、炼乳和巧克力味混合,整个后厨安静且充满了让人愉悦的香甜。
见他进来,蒋思淮就说:“饭菜和汤在厨房,师兄你先去吃饭。”
梁槐景应了声好,没有打扰他们工作,径自去了小休息室。
保温菜板上盖着罩子,起来就看到两个大海碗,一个装着青椒肉丝,一个装着红烧肉,还有一碟腌萝卜。
汤在砂锅里,滚烫的排骨莲藕汤。
梁槐景干脆拿了个盘子,在正中盖两勺饭,再盖上青椒肉丝和红烧肉,淋上点红烧肉的肉汁,再打一碗汤,汤里莲藕被煮成淡淡的肉粉色,飘着一阵热气。
梁槐景喝了半碗汤,转头去吃饭,觉得有点腻了,就夹两块腌萝卜。
腌萝卜是用白萝卜切片后用盐和糖杀出水去除苦涩味,再加配料去腌的,腌了一天已经入味,味道微辣,口感清脆,咀嚼时咔哧声在颅内回荡,听起来非常解压。
外面传来蒋思淮跟叶沛泽说话的声音。
梁槐景慢慢的吃着饭,心里一片安然,感觉就像是自己晚归,家里有人给他留了饭菜。这万家灯火,有他一个去处。
刚吃完饭,蒋思淮也进来了,但她是将青椒肉丝夹一点到红烧肉碗里,再把红烧肉舀到青椒肉丝碗里,然后狠狠的往两个碗里盖上两大勺米饭。
然后招呼叶沛泽:“小叶快来吃饭。”
叶沛泽过来,冲她比划了一下,大意是先去关门,让唐秋燕下班回家。
“累死我了,幸好快要做完了。”蒋思淮舀了汤过来坐下,跟梁槐景吐槽。
梁槐景眨眨眼,“那要不……我把我的订单取消?你可以少做几盒。”
蒋思淮嘴角一抽,抬手去摸他额头,语气关切:“你没病吧,要不要去看看脑子?”
梁槐景:“……”
“我原材料都买了,你现在跟我说撤单?”蒋思淮很没好气,“跑单不退款!”
梁槐景一脸无辜:“我是想你少辛苦一点。”
“我看你是想气我。”蒋思淮吐槽,伸手去扯他耳朵。
梁槐景立刻就忍俊不禁,把头往她那边凑了凑,被她一把推开。
吃完饭,蒋思淮和叶沛泽又忙了一会儿,直到快晚上十点,才真正下班。
回去的路上,蒋思淮说:“明早我得早来呢,得赶紧忙完,下午要去试伴娘服,阿景明天去看婚纱了。”
“怎么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梁槐景皱着眉,“身体能吃得消么?”
“没事,就这几天,忙完就休息了。”蒋思淮边低头看手机,边应道,“比你轻松,过年值不值班?”
“年初一和初五值班。”梁槐景想了想说道。
蒋思淮一听就来劲了,“那能休息好几天呢,我们去玩呗?”
“去哪儿玩?”梁槐景问着,把车停好。
往小区里走的时候,蒋思淮挽着他的胳膊,兴致勃勃的建议:“我们去逛花街啊,怡湖公园那边,肯定很热闹。”
怡湖公园,梁槐景目光微微一闪,那边倒是离梁家很近。
他笑着应了声好,问她想哪天去。
“初三或者初四怎么样?”蒋思淮同他商量,“我们还可以去看电影,有部贺岁片我还蛮感兴趣的。”
“那就初三。”梁槐景应道,又说,“如果那天你有事,我们就另约。”
时间已经有点晚,回到楼下之后俩人没像往常磨蹭许久,梁槐景就催着她赶快上楼。
蒋思淮便转身往前走,走到楼道口,回头看见梁槐景还站在原地目送她,就折返跑回去,匆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师兄晚安哦,最好梦见我。”
梁槐景失笑,嗯了声,“快回去,早点休息,你灯亮了我就走。”
第二天蒋思淮去试伴娘服,梁槐景下了班去和她们汇合,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她收到了梁槐景送的新年礼物。
打开来一看,是一套Q版的四大美人足金高温烧蓝胸针,蒋思淮连连惊呼可爱,拿起来在衣服上比划来比划去,问梁槐景好不好看。
梁槐景正开车,一面应说好看,一面抽空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都是对礼物爱不释手又喜滋滋的表情,便也觉得愉快起来。
送礼物就是这样的,看到对方喜欢,便也会觉得高兴。
节前的忙碌在腊月二十八暂告一段落,这时快递已经暂停收寄,蒋思淮这边不用再打包快递了,而且这一天店里就停止营业,只留了个门让预定了新年礼盒的客人来提货。
店里一下就清净下来,蒋思淮和叶沛泽有大把时间慢悠悠的做着饼干。
大年三十上午,面包房最后营业半天,预定的新年礼盒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全都发出,蒋思淮招呼叶沛泽和唐秋燕来拿他们的员工福利。
“辛苦你们又和我一起忙了一年,别的不多说,年终奖和发红包已经发给你们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们初八再见!”
后厨里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虽然只有三个人,但热闹出了十三个人的阵仗。
上午十一点,打扫完前店后厨的卫生,熄灯关门,圆满结束一天的营业。
蒋思淮要回家去,临回前去看大年三十还要上班的梁槐景。
把他拉到楼梯间,给他两盒用边角料做的曲奇饼干,笑眯眯的跟他说:“我要回家去啦,我们大年初三再见啊?”
“新年快乐。”梁槐景点头,想了想,张开胳膊,“介意吗?”
“不介意,回去我就换衣服。”蒋思淮说完,乐颠颠的扑进他怀里,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师兄新的一年要开心多一点哦。”
梁槐景低头蹭蹭她的额头,低低嗯了声:“你在的话。”
第四十三章(二合一)
在蒋思淮的记忆里, 家里一向是很重视过年的,会在腊月到来之前就开始腌制腊肠腊肉,过了小年就会更加忙碌。
要准备年夜饭的食材,过年走亲访友的礼品, 招待客人的小吃, 炸货的香味常常从厨房飘出来。
还要将家里装饰一新, 年桔上系上红包, 桃花腊梅水仙蝴蝶兰, 整个家里随处可见应节花卉和喜庆的红色。
年年如此,成了蒋思淮对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中午回到家, 奶奶和姑婆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蒋思淮随便吃了点午饭加入战场。
“这时候我就觉得阿稚没有当医生很好了。”奶奶一边扯鸡毛,一边感慨,“要不然这年夜饭怕不是要做一天哦。”
蒋思淮哈哈一笑:“可以出去吃嘛,很多人去酒店吃年夜饭的,方便又好吃。”
“出去吃是下下策,都是预制菜。”老太太有自己的认识,所以去酒店吃年夜饭的建议年年提,年年被她一票否决。
姑婆点头附和:“可说呢, 还是在家吃真材实料, 花一千块吃到一千块的东西,出去吃, 一千块一桌, 成本都不知道有没有五百哦。”
蒋思淮笑眯眯的嗯嗯两声, 把在店里做好带回来的国王饼饼胚放进冰箱, 等稍晚时候再烤。
国王饼是一种著名的来自法国的新年甜品,里面有满满的杏仁奶油馅, 蒋思淮调了一下馅的甜度,让它更适合家人的口味。
在饼的馅料里还会藏着小瓷人,就像是饺子里藏硬币一样,吃到的人会得到一年的好运,所以蒋思淮就选择了在饼皮上画一朵大大的牡丹花,还在花瓣的对应的位置,埋着小瓷人,切的时候注意点,就可以了每个人吃到幸运啦!
家里就七个人,怕菜做多了吃不完,所以只有十个菜,但都是好料,蒋思淮掌勺,正宗走地鸡做的白切鸡一定要有,容城人无鸡不成宴,龙虾鲍鱼海参也都有,一顿忙碌,差不多完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奶奶,快打电话问一下爸爸妈妈和我哥什么时候到家。”奶奶吩咐道。
老太太应了声,连忙去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已经在路上了。
算计着他们到家的时间开始最后的工序,在他们进门时说一句真正的:“还有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啦!”
夜色浓重,年的气氛在这时被推进至顶峰。
董姜莉举杯:“新年快乐,谢谢阿稚大厨!”
“新年胜旧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蒋兆廷接着道。
一人说一句,轮到蒋思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干脆就耍机灵的说了句:“我赞同大家的想法。”
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年的好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很贴心很识趣,没人问她和蒋淮南工作和感情问题,说说笑笑讲些趣事和假期计划,整顿年夜饭显得和谐又热闹。
梁家和蒋家截然相反。
梁裕和及韵的老家都不在容城,但是两边的老人前几年已经先后去世了,因此过年也是不回老家的。
俩人也没时间和精力做饭,于是年夜饭就定在了酒店。
晚上七点多,梁槐景抵达酒店,梁裕和及韵已经到了,见他来了就让服务员上菜。
酒店的年夜饭都是套餐,及韵订的这个是四个凉菜,七个热菜和两道点心,还有鲜榨果汁和一瓶红酒。
“要开车就不开酒了,你带回去。”及韵对梁槐景道。
梁槐景本来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蒋思淮,觉得她兴许有用得上的地方,便点头应好。
前菜里有一道红酒鹅肝,鹅肝的口感细腻绵密,如同慕斯蛋糕一般,梁槐景很喜欢,低头认真的吃,听父母惯例问起他的工作。
还问起他课题进展,听说他和肿瘤科的同事合作一个肿瘤合并糖尿病患者应用ICI治疗对血糖的影响的课题,及韵满意的点点头。
“趁年轻,多做点课题,手里有成果有文章,你才能不慌不忙,不然好机会凭什么轮到你,还要继续努力,不要懈怠。”
梁槐景左耳进右耳出,头也不抬的嗯了声。
又问今年有没有可能进修,梁槐景想了想:“今年应该轮不到我,明年有可能。”
进修的事,多数要论资排辈,梁槐景觉得今年自己暂时没机会。
及韵闻言就道:“你要努力争取,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不争取永远没有机会,不要犯懒。”
梁槐景继续左耳进右耳出,还是嗯了声。
最后及韵又说:“今年你要抓紧落实好你的终身大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着急,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仅女性的生育能力会随年龄增大而变差,男性也是一样的,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样的事,你这个岁数不成家生子想做什么?”
说着说着就生气起来。
梁裕劝了句消消气,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儿子说:“你妈妈说得没错,人生大事非同小可,你不要任性,爸妈不会害你,老婆娶得不好,连累不了你一辈子,也要连累好几年。”
家庭是大后方,大后方安稳了,才能拼尽全力冲刺事业高峰。不管是及韵还是梁裕都是这么想的,要不说是两口子,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呢。
梁裕开了口,索性又多说几句,提起他上个月在院庆的演出,说他和同事配合得不错,“要多和同事打好关系,人是社会性动物,群众基础很重要。”
梁槐景继续低头吃菜。
这时凉菜吃完,热菜开始上了,他夹了一筷子菌子雪花牛肉,抬头看了一下对面。
淡声应道:“按照你们的标准找不到,按照我的标准倒是可以。”
这话什么意思?夫妻俩一愣,扭头对视一眼。
然后再同时转眼去看儿子。
及韵想起上一次催婚说他也可以找一个不是同行的对象时,他说过的话。
“我可以找到,但这个人你们不会满意。”
“……学习不太好,不喜欢医学……有些娇气……开朗……”
一些关键词在她脑海浮现,还有那句,他们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的时候,说的:“……我的想象罢了,她不会来,我也不愿意她进这个家。”
及韵内心瞬间警铃大作。
“你谈恋爱了?”她直截了当的问道,眼神瞬间变得严肃。
梁槐景犹豫了两秒,点点头,嗯了声:“谈了。”
“你的标准就是……”及韵凭记忆复述了一遍他说过的话,确认道,“是吗?”
“不完全是。”梁槐景摇摇头,他当时对蒋思淮的认识,其实只在表面,没有现在这么全面。
及韵目光一顿,喉咙里一口气不敢松开,“……怎么说?”
她说着把筷子一放,捏着纸巾擦了擦指尖,神色平静正式到像是在会议室。
要不是身在酒店,周围是喧嚣热闹的人们,梁槐景不敢相信他们之间这气氛是在过年。
再美味的年夜饭也在这一刻变得寡淡下来。
“是娇气,但没那么娇气,有自己的工作,能养活自己,也照顾得了家人,父母年富力强还能干十几年,老人也都身体硬朗,独生女养得娇气点不是很正常么。”
顿了顿,他又说:“人也很聪明,除了不喜欢学医,什么都行,我觉得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专业,你们说呢?”
及韵看着他说完以后垂下去的眼睑,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来。
她和梁裕很早就规划好儿子的人生道路,必须读医,因为他们在这一行,认识人有资源,儿子进这行是最省力的,家庭的人脉和资源需要有人继承。
为了培养梁槐景的医学兴趣,他们几乎是耳提面命的从小学就开始告诉他,你以后要读医如何如何。
但是梁槐景还是在初中时喜欢上了计算机和航模,他会去图书馆借相关书籍,会上网搜相关内容,爱看军事频道,要买军事杂事,刚开始他们没在意,直到他高一。
梁槐景读高中时还是分文理科的,某天吃饭,及韵和梁裕说起分科的事,让他高二记得读理科,因为临床医学是招理科生的。
梁槐景当时难得说出心里话:“我不想读临床,我想学计算机。”
两口子一愣,随后摇头拒绝,说学计算机太辛苦,不如临床越老越吃香,进医疗系统旱涝保收,而且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他们的关系都在这个系统,你跨界到计算机互联网领域,家里想帮你都帮不上。
他们以为这么分析完拒绝完,梁槐景就放弃了,结果没想到,过了年,三月份的时候,突然就听说他参加了NOI省队选拔,成功被选上了。
当时梁裕和及韵都是懵的,NOI是什么鬼?赶紧上网一查,哦,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比赛。
两口子瞬间沉默。
那届NOI梁槐景运气不错,省队的队友都很靠谱,拿了团体奖牌的,回来之后拿着奖牌来问她:“妈,我可不可以不读临床,我学别的一样可以做得很好,不会让你和爸丢脸的。”
及韵当场就受不了,情绪几欲失控,她觉得非常失望,认为梁槐景不理解她的苦心,骂到最后眼泪都流下来了。
当时她的课题正做到最艰难的地方,临床工作也很忙,经常早早出门忙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家,夜里两三点才睡,经常出差,一周七天,每天都在工作。
高强度工作本来就透支了她的健康,再被梁槐景的事一刺激,情绪激动之下她就昏了过去。
父子俩送她去医院,检查过后说是心脏有点问题,住了几天院后回家,食欲也不太好,吃得很少,整个人皱眉冷脸,像座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那段时间她急剧消瘦,头发一把把的掉,对外只说是工作太累了没休息好,实际上她还在生梁槐景的气,许久没有和他说话,母子俩陷入冷战。
——其实应该是她单方面开启的冷战。
梁裕劝儿子不要任性了,“你该懂事了,不要总是气你妈。爸爸妈妈这么做是为你好,社会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混,我们不想你吃苦,一条路,有人给你蹚好,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你回去好好想想。”
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这么被母亲的疾病吓住,被父亲的劝说绊住,觉得家里乱糟糟的,开始惶恐,自己的爱好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感动自己。
总之,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份爱好,高考结束后所填几个志愿,无一例外是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
拿枚奖牌也被收了起来,他不再关心NOI,不再看军事频道和军事压制,连收集的飞机模型也送了人,一路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卷专业绩点,去卷实验室和论文,念到博士,留院工作,成了让他们拿得出手的样子。
可是也越来越安静,与父母越来越疏远,抓住机会就立刻飞离他成长的巢穴。
在这个大年夜,酒店喧闹的人声里,及韵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被重新唤醒,那枚刻有“中国计算机学会”字样的奖牌,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
想到他对女友的赞许,她忽然间有些泄气,但仍试图劝说:“可是她没有办法帮助你,也未必会理解你,医生家属不好做……”
话没说完,就被梁槐景打断:“我到底是有多差劲,既要靠父母铺路,还要靠老婆扶持?我就不能靠自己,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
靠别人得来的东西,就像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没了。
及韵这下是真的泄气了,默不吭声的拿起筷子重新吃菜。
梁裕问道:“多久了?是哪儿的人?”
“元旦前才在一起,本地人。”梁槐景说完,又扯扯嘴角,“她还有个哥哥,连给老人养老的压力都没我大,多合适。”
及韵一噎,倒是梁裕问道:“不是说独生女么?”
“堂哥,但是堂哥的父亲去世,母亲不在身边,是她祖父母和父母养大的。”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一家三口安静的吃完这顿年夜饭,明明身在闹市,却犹如置身自家,和平时一样,平平静静,偶尔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根本不像过年。
吃完饭,及韵倒是问了句:“回家住几天?”
“不了,明天还要值班,那边离单位太远。”梁槐景回答得很迅速。
及韵沉默片刻,点点头,“那你开车小心。”
临走,梁裕还是没忍住,对他说了一句:“你女朋友的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没必要,我就喜欢这一个。”梁槐景手抄在口袋里,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白气,“我没有逼你们必须喜欢她的意思,日子是我在过,我愿意就可以了,现在两头婚不少,过年过节各回各家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及韵和梁裕却忧心忡忡,及韵甚至为此失眠,还做了个不大美妙的梦,梦见梁槐景带人回来吃饭,醒来后梁裕安慰她梦是反的,儿子看着不像会闪婚的样子。
及韵信了,但没过几天,她就恨不得给这个乌鸦嘴来上一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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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内分泌科病房并不平静,至少跟喜庆祥和没什么关系。
因国人对春节的重视,多数患者都在年前出院,能出的愿意出的,都做到了应出尽出,大年初一梁槐景早上过来接班,查房的时候那叫一个快,走到病房门口往里一看,空的,好下一间。
这也就意味着,还在院的病人个个都不简单,大多数是重到一定程度出不了的,只有极少数几个是情况还可以但家人不放心最后没有回去的。
至于新入院的病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舒服到一定程度,没几个人愿意大年三十来住院。
所以大年初一值班对梁槐景来讲,其实没什么事可干,算是换了个地方休息。
查完房回来,还跟学生说:“中午点饭多点两个菜,毕竟是过年,辛苦你们了。”
开完医嘱后他检查过一遍病历,然后开始整理已出院病历,刚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一阵尖锐的铃声。
是抢救铃,有病人出事了。
他扔下手里的病历,起身抓着听诊器就往外跑,住院总刘蕊和几个学生也紧跟上去,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变得空无一人。
刚跑进病区,就和值班护士碰上了,“32床心跳骤停。”
梁槐景点点头,脚步迈得更大,和推着急救车的护士同时进入病室,看到已经有护士在给32床做心肺复苏。
32床是个八十九岁的老大爷,2型糖尿病合并慢阻肺终末期,原来是在呼吸科住院,但血糖一直居高不下,半个月前转到内分泌,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恶病质,面颊干瘦,脚却肿得跟馒头一样,一摁一个坑。
精神也很差,重度贫血,甚至无法平躺,只能半靠着床头,艰难的吸着氧。
谁都看得出来老人时日无多,家属甚至来办公室找管床医生很直白的问过:“我爸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但也不是不孝,只是想知道以后做个心理准备,让家里人轮流来见他最后一面,然后安排好后事。
可这谁说得准呢,最后管床医生也只能含糊的说一句:“要见就宜早不宜迟,别拖了。”
之后家属陆续来看过老人,还有家属往办公室送了点水果和牛奶,说谢谢各位医生的照顾,一家人也没太大的奢望,就想着老人家要是能活过年就好了,最好还能到开春,过了九十再走。
但病情没让他们如愿。
刘蕊过去接替最先开始给病人做心肺复苏的护士,梁槐景掏出手电筒去扒病人的眼皮,让另一个故事通知徐主任过来。
人手不够,只能大家轮流给病人做胸外按压,连实习生都算上了,但回天乏力,一个多小时后,梁槐景不得不宣布了患者的死亡时间。
病房里即刻响起恸哭,梁槐景说了句节哀,转身离开了病房,刘蕊留下来,跟家属讲一些接下来要做的事。
回到办公室,他见到几个实习生蔫头耷脑的做在一起,沮丧的神情和不久前还在讨论中午吃什么的兴高采烈截然相反,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是没救回来人,受挫了。
梁槐景本来没想问他们什么,但却忽然想起了蒋思淮。
蒋思淮实习时就是因为处理不了直面死亡带给自己的冲击,才愈发厌恶和逃避临床的,说真的,他不想再有一个学生经历和她一样的纠结痛苦了。
“怎么这个样子?”他温声开口,“有什么疑惑或者心里不舒服,说说看,大家交流交流,别憋在心里。”
迎上他鼓励的目光,一个实习生鼓足勇气说:“老师,我刚才……我在想,如果我做得再好一点,会不会有转机……我做胸外按压的时候,还幻想他能被我按回来……”
但回应他的,是患者越来越低的皮温。
另几个学生也和他想法差不多,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动作不规范,按压深度不够,耽误了病人的抢救。
听完他们的疑惑,梁槐景摇摇头,正色道:“我刚才观察过你们的操作,都很标准,有问题的是这个病人本身。”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把32床的病历拉出来,给他们开小灶来了一次死亡病例讨论。
最后得出结论:“病人已经是终末期,拖了这么久,能救回来的概率极小,我们已经尽力了,换更有经验的人哪怕是主任来,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所以不用自责。治病救人常常是尽人事听天命,你们以后要干临床的话,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要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一起值班的还有两个规培生,虽然才迈入规培的第二个年头,但对刚刚上临床的实习生来说,他们已经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了,至少死亡病例肯定不止见过一回,其中有一个学生在肿瘤科轮转的时候,每次值班都会碰到大抢救,黑到不行。
两位师兄跟师弟师妹们传授起自己的心得体会,刘蕊偶尔搭两句,梁槐景边听他们说话,边给32床的家属开好死亡证明,然后接着完善死亡病例记录。
时间在向中午靠拢,梁槐景看了眼墙上的钟,正准备叫学生点外卖,就听到门外传来值班护士高声一句:“梁医生,你女朋友来啦!”
蒋思淮来了?梁槐景不禁一愣。
临床几年,他不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值班,但却是第一次在这天有人来给他送温暖。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忙转头看向门口,下一秒就看见穿着杏色连衣裙和红大衣的蒋思淮出现在眼前。
脖子上还用红绳挂着他送的新年礼物,看样子是那枚杨贵妃吊坠。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忙起身去接她,笑容从眼睛里飞快的跑出来。
“我爸没回家过年的几个学生来做客,家里今天准备吃烧烤呢,我哥都把羊腿腌上了,我看没我什么事,就来慰问慰问你咯。”
蒋思淮笑嘻嘻得,一面解释一面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老大一个袋子,放下时还滚出来两个砂糖橘。
她又跟刘蕊他们说新年好,刘蕊笑眯眯的回说:“嫂子新年发大财。”
“谢谢师姐。”蒋思淮笑呵呵的,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指着保温桶,“这个是羊肚菌炖鸡汤,奶奶一大早熬的,杀了两只鸡。”
“这么多?”梁槐景惊讶。
“人多嘛。”蒋思淮接着拿出两个纸盒,“这是早上做的拿破仑,原味的,你将就吃,还有我妈妈他们做的馒头,长得可漂亮了,你要不要看看?”
馒头还能叫漂亮,梁槐景想起来她那些模具,忍不住笑起来,“花样馒头?”
打开盒子一看,八个圆胖的玉米面馒头,上面还有红色的字,分别是“年年一区”和“岁岁自然”,蒋思淮美名其曰:“是对你们这些科研……工作者的真诚祝愿,一定要吃完,好吗?”
刘蕊他们凑过来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感叹真是应景啊,多么符合梁槐景职业人设的祝福。
梁槐景哭笑不得:“这要是实现了,好是好,就是我头发和肝都保不住了。”
蒋思淮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拿出另外一个大概六寸蛋糕大的盒子,“这是国王饼,昨晚我们年夜饭甜品就吃这个呢,今天师兄师姐要来,爸爸昨晚就让我做来招待他们,我干脆多做了一个。”
“替我谢谢叔叔,今天沾大光了。”梁槐景笑眯眯的点头应道。
这下外卖不用点了,叫学生去食堂打两份米饭,再打两个菜回来就可以了。
蒋思淮把东西送到就想回去了,梁槐景挽留她说:“不一起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要,我要回去吃烧烤。”蒋思淮摇头,回答得非常直接。
梁槐景无奈,只好送她出去,还不忘委屈:“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顿烧烤。”
蒋思淮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天真又做作的笑脸:“有些事不要讲这么清楚嘛,好伤人的。”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抬手使劲把她的头发揉乱,看店里来了,就趁她要骂人之前赶紧把她推进去,道了声别。
送走大年初一就来送温暖的女朋友,梁槐景去护士站拿了本病历,这才回到办公室,把袋子里的砂糖橘拿出来,叫一个学生把吃的都拿休息室去。
“先去吃饭,也不早了。”
刘蕊也说:“有时间吃就赶紧吃,谁知道待会儿会来什么事,赶紧走赶紧走。”
要不说值班有玄学呢,他们刚吃完饭没一会儿,急诊就来电话了,说有个酮症酸中毒的病人要送上来。
自此拉开一整天忙碌的序幕,从中午一直到深夜,收了几个病人,全都是重症,每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办公室里人进人出,走路的速度都变快不少。
第二天早上和来接班的同事交过班,梁槐景的春节假期正式开始。
他回了一趟梁家,梁裕和及韵两口子正在接待上门拜年的学生,简单打了个招呼,他便坐在一旁没事做了。
桌上放着一个点心盒子,小包装的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和佛罗伦萨酥饼,梁槐景吃过不少,一是他订的时候就订了三盒,除了家里和邱主任那里,还有一份是自己的,二是蒋思淮那里也不可能良品率百分百,总有些不那么完美但不妨碍味道的,他们都自己吃掉了,梁槐景属于近水楼台,跟着吃了不少。
及韵正招呼学生尝尝,“槐景买回来的,味道不错,我不爱吃甜的都吃了好几块。”
有人吃了觉得不错,还问梁槐景:“师弟在哪儿买的,有链接么?”
“是一家面包店自己做的新年饼干礼盒,只有春节前才接受预定。”梁槐景摇头道,让他们看盒子。
盒子上印着“小蒋的店”的商标,及韵跟着多看了一眼,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这个店名今天看着这么熟?上次元旦节梁槐景拿回来的饼干好像也是这家店的,是这个原因吗?
好像不是,但及韵要招呼客人,也来不及细想。
梁槐景在家待了一天,年初三就出门了,他和蒋思淮约好要去怡湖公园那边的花街逛逛。
出门的时候梁裕还问他:“去哪儿?”
反正谈恋爱的事过了明路了,梁槐景也不瞒着:“跟我女朋友约好出去转转。”
说完开门就走了,门一关,就隔阻了及韵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于及韵和梁裕来说,此刻的梁槐景,就像是叛逆期延迟到来的熊孩子。
你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做,也不知道是真的认定这事是对的,还是为了和家长赌气争自由。
梁槐景完全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想法,因梁家居住的小区离怡湖公园不算远,他很快就和蒋思淮汇合。
今天天气不算冷,阳光相当灿烂,蒋思淮穿了一件白色的U领长袖针织衫,搭一条棕色的半裙,外面套着一件长款的厚毛衣开衫,针织
依譁
衫的尺寸刚好到她的腰上,布料又贴身,将她的腰衬得好像只有一小把。
他亲昵的搂住她的腰,低头去亲她的眼睛:“阿稚今天很漂亮。”
“你意思是我平时不漂亮咯?”蒋思淮故意挑他字眼,笑眯眯的为难她。
梁槐景失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边开玩笑,一边挽着手往花街里头走去,花街入口在商场门前,蒋思淮说想先去买点喝的,梁槐景没异议,转个方向进了商场。
买完奶茶出来,看见对面看见有家鞋履专卖店,蒋思淮就说要去看看,“我买双鞋。”
春节假期,鞋店也很多人,蒋思淮进了店里,甚至都没有导购立刻过来招呼她。
她也不在意,和梁槐景慢悠悠的看起来,看中一双杏色的软底玛丽珍鞋,换上以后在镜子前转了一下,问梁槐景:“师兄你觉得这双鞋怎么样?”
梁槐景低头认真看了一下,嗯了声:“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蒋思淮高兴的将身体中心后仰,前脚掌立起来转了转。
梁槐景蹲了下去,有一点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按了按鞋面,“挤不挤脚?”
“不挤,刚刚好!”
“那就行。”
买好鞋子,这回总算是真的要进花街了,梁槐景提着购物袋,蒋思淮挽着他的手肘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有卖糖葫芦的诶。”
“吃么,给你买一根?”
“吃!”
花街热闹,到处人挤人,路边档口播放的歌曲不是“恭喜你发财”就是“好一朵迎春花”,过年的氛围直接拉满。
俩人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商量去哪儿吃午饭。
行人摩肩接踵,迎面有人过来,蒋思淮侧身避开,顺便抬头看眼对方,顿时一愣。
“及阿姨。”
“妈。”
第四十四章(二合一)
蒋思淮没想到会在花街见到及韵,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但又怕对方会认出自己,以后要是再见面,会被说没礼貌。
虽然从之前两次见面的经验来看, 及阿姨好像并不喜欢她, 但是她是妈妈的师姐呢, 蒋思淮觉得不能让妈妈丢脸。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叫人, 可是话刚出口, 就听见一声“妈”同时响起。
蒋思淮:“???”
什么妈?是我想的那个妈吗?
她震惊的看向声源,只见梁槐景正有些警惕紧张的看着面前这对中年夫妇, 脸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瞬间瞪圆。
“……师兄?”
什么意思?及阿姨是他妈妈?这么巧是真的假的?
不对啊!他是及阿姨的儿子,妈妈为什么不认识他?蒋思淮觉得很奇怪。
她挽着梁槐景胳膊的手下意识松开,垂了下去。
梁槐景察觉到她的手离开了自己胳膊,心里一跳,更加紧张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却被她灵活的躲开,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梁槐景顿时觉得不好,他根本没想到, 蒋思淮是认识及韵的。
及韵同样也很惊讶, 她知道儿子谈恋爱了,并且为儿子透露的女朋友的条件不符合她心目中完美儿媳而头痛, 但她没想到会是蒋思淮。
怎么说呢, 她以为梁槐景说的“娇气”, 是很常见的那种被宠着长大会有的女孩子的娇蛮, 但没想过会是蒋思淮……
这谁特么能想到,她吐槽了十几二十年说董姜莉两口子不会养孩子, 结果这孩子是她儿子的女朋友?
贼老天,你开玩笑是吧?!
她心里念头千回百转,神色也不是很好看,压抑着情绪很勉强的回了句:“是阿稚啊……”
实在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自诩是体面人,做不出在外头对一个孩子恶语相向的事。
最后是对梁槐景说的,“改天你回家一趟。”
说完拉着梁裕急匆匆的和他们擦肩而过,根本没想过要介绍梁裕给蒋思淮认识。
梁槐景觉得他妈的态度很不对劲,好像不是很生气,更多的是震惊和无语,还有不解和慌乱,连带着有些失了分寸。
“阿稚……”他来不及问及韵,只好看向蒋思淮,“你认识我妈?”
蒋思淮上一秒还兴高采烈的计划去哪儿吃午饭,吃完午饭还要去看电影,这一秒就整个人蔫吧下来,无精打采的像是被太阳晒萎了的菜叶子。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心微微皱着,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梁槐景顿时紧张起来,“……阿稚,你和我妈?”
蒋思淮捏着手指,抬头看一下他不满疑惑的脸孔,立刻又低下头,闷声回答道:“及阿姨是我妈妈的同事。”
她从来没有问过梁槐景的父母的具体工作信息,只知道他父亲是在卫健委工作,母亲是医生,但再具体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这是她大意了,蒋思淮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和自大,她以为彼此还不到要了解对方家庭的地步,所以没有及时发现他母亲和妈妈是同一个单位的。
不知道妈妈是不认识他?还是认识他但没说?蒋思淮更倾向于是前一种可能。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及韵的情景,是董姜莉的导师徐教授病危的时候,她去单位接董姜莉,要回家时在电梯里和及韵碰到,她冷淡严肃的打量自己时那种气场,让她下意识的瑟缩。
怎么会是师兄的妈妈,但……好像也不奇怪,师兄也很严肃的,以前不就知道了么,有其母必有其子呗。
她低着头,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梁槐景还在惊讶两位母亲竟然是同事这件事,听见她叹气,心里顿时又一紧。
忙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阿姨。”
已经是下意识的解释了,蒋思淮便接着问:“为什么呀?”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无奈的扯扯嘴角,“我不太……关心父母都认识什么人,有些只是听说,某阿姨某叔叔,其实没见过人。”
蒋思淮想起他说过几次,他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很融洽,所以不认识父母这边的同事也说得过去。
就连她和父母这么亲密的关系,对及韵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是徐外婆病危董姜莉难过那天。
她哦了声,低着头,忽然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正热恋,就得知男朋友的母亲不喜欢你,似乎和你母亲关系也不好,你会怎么做?
蒋思淮没想到这种世纪难题都被自己碰到了。
我可真是天选倒霉蛋儿,她苦哈哈的腹诽。
接着听见梁槐景说:“我没有想到今天会碰到他们,我跟他们说过我有女朋友了……但没说你名字,不然……”
他想到及韵刚才那句“是阿稚啊”,“你和我妈……常见面?”
否则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认识同事的孩子,知道对方的大名,这很正常,可是连她的小名都知道,张口就来,这是不是……也太熟了点?
蒋思淮闻言,面色一僵,摇摇头,“小时候见没见过不记得了,上一次见面……是徐外婆病危要走的时候。”
徐,梁槐景忽然想到:“是徐苏云教授?”
蒋思淮眼睫一颤,点点头,主动说:“我妈妈和及阿姨是师姐妹。”
梁槐景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高兴,既然及韵和阿稚妈妈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关系应该不错,那么看在这个份上,及韵应该不会再反对他的恋情。
在他看来,蒋思淮是符合及韵对儿媳妇的要求的——特指伴侣不能对他的事业有所扶持这一点,蒋思淮不从事临床工作有什么关系,她家里有的是临床从业者,能不能沾光另说,单是拿出来讲也够堵他妈嘴了。
他固然抱着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需要来往的想法做最坏打算,但是如果蒋思淮能得到及韵和梁裕的认可,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希望自己加入一个家庭时,是不被家长欢迎的。
想到这里,他眉间涌出了淡淡的欣喜,声音也轻快不少:“原来是这样,真巧。”
蒋思淮看着他脸上柔软的笑,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心下再次叹气。
我的傻师兄啊,你高兴得太早啦!
她想把“及阿姨不喜欢我”和“及阿姨和妈妈关系不大好”这两个实情告诉他,可是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犹豫,最后只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沉默半晌,她低声说:“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梁槐景心里有点愧疚,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歉:“对不起。”
蒋思淮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梁槐景沉默几秒,有些犹豫的说:“我没想到会碰见我父母。”
蒋思淮哦了声,问道:“是你让他们他们来,偷偷看我的么?”
梁槐景连忙摇头否认,他就是怕她会这么误会。
“那不就得了,花街这么热闹,又过年,谁来都有可能。”蒋思淮应道,神色有点勉强的笑笑,“不用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啊。”
只能说这巧合得太倒霉了,但凡梁槐景的母亲不是及阿姨,她都能很有礼貌的跟对方打招呼,害羞和不自在可能有,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沮丧和可惜。
梁槐景伸手来揽她肩膀,低声:“可是你不开心。”
“不开心不是因为碰见你爸爸妈妈。”蒋思淮坚持,说完立刻转移话题,“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吃什么?附近有一家吃什么融合菜的,去那里好不好?”
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神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有一点欲言又止,和少许的央求。
仿佛在向他示弱。
梁槐景忽然觉得心里一窒,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划过,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但他来不及细想,点点头,应了声好。
那家融合菜其实味道不错,但不管是蒋思淮还是梁槐景,兴致都不怎么高,点的几个菜都没吃完,最后草草结束。
从饭店出来,他们按照原来的约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以往看电影,不管电影内容是精彩还是无聊,他们的注意力都不会在电影上,而是挨在一起互相玩手指,全都是小情侣腻歪的小把戏。
可今天不是,他们看得贼认真,满脸严肃认真,好似这不是爆米花商业片,而是能发人深省纪实电影。
这都是表象。
借着影院昏暗的光线,梁槐景偷偷打量着旁边的人,发现本来还兴高采烈对今天的约会很期待的人,已经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蔫的,也不笑了,整个人神色恹恹,与其说是在看电影,不如说是在发呆,落寞得不成样子。
梁槐景觉得心脏被揪得难受,但却又茫然和不解。
他意识到也许有别的缘由,并不是突然见到他父母这么简单。
从电影院出来,蒋思淮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梁槐景下意识的挽留:“不再待一会儿吗?天还没黑,我们不吃了晚饭再……”
“不了,过年呢,要跟家里人吃饭的。”蒋思淮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眼睑垂下去,遮住了她眼睛里的情绪。
听她声音闷闷的,梁槐景心里那种被揪住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忽然间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留下她,不能让她走,她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拿什么来留住她?梁槐景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她的家人相提并论。
他尝试着说:“过年我没给叔叔阿姨送什么,也不好登门拜访,不如……我们一起去买了,待会儿你拿回去?”
这提议放今天之前,蒋思淮只会欣然应允,还要夸他一番,可是现在么……
“不了,家里什么都有,师兄不要破费。”她摇摇头,轻声拒绝了。
梁槐景见这也不行,便伸手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关切的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蒋思淮想说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继续脱身离开,便把话憋了回去,闷闷的嗯了声。
梁槐景看出来她是在撒谎,但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借坡下驴,“那你开车要小心,回去好好休息,好么?”
语气温和,声音关切,蒋思淮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在意,忽然间觉得眼底酸酸的。
她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颈侧,小声的说:“师兄,我好舍不得你呀。”
梁槐景的心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那种心慌胸闷的感觉再度出现。
他伸手按在她的背上,把人往自己怀里摁,紧紧抱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这种感觉强行驱散。
“舍不得就陪我多待一会儿?”他仍旧不死心的试图挽留。
蒋思淮沉默,像是在考虑,片刻后她摇摇头,伸手把他推开。
“我要回去了。”她低声说道。
梁槐景抬手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好。”
蒋思淮说了声再见,扭头就走,梁槐景看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开始小跑,心里那股不安感开始扩大。
他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阿稚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约会去了吗?”董姜莉见到女儿回来,忍不住奇怪的问道。
蒋思淮看着她,眼前闪过及阿姨的脸孔,脱口就想问:“妈妈你知不知道……”
话说一半,又猛地回过神,狠狠咬住舌尖停了下来。
“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话就好好说,急什么,肚子饿了想吃肉啊?”董姜莉好笑的看着她,嗔怪的吐槽道。
蒋思淮顿时讪讪。
董姜莉接着问:“知道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妈妈我累了,先上楼,吃饭再叫我。”
“去吧去吧。”董姜莉随意的挥手。
蒋思淮回到房间,衣服也没换,直接扑倒在床上,狠狠地锤了几下枕头,蹬着腿哀嚎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她和梁槐景要怎么办?!
她当然喜欢梁槐景,但说实话,这份喜欢还没到她愿意为了他排除万难努力获得及韵的认可与喜爱的地步。
退一步说,就算她愿意这么做,也要考虑到妈妈的感受。
要是妈妈知道梁槐景就是及阿姨的儿子,会不会不高兴?她们师姐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难道妈妈以后要为了她,对及阿姨低头吗?
蒋思淮不愿意,她不愿意再见到妈妈为了她,向任何人低声下气,求对方帮忙求对方成全。
她当然也不想伤害梁槐景,但是如果真的要分开,不如干脆点,时间还短感情还浅,情伤恢复起来也容易,对吧?
就是不知道师兄肯不肯。蒋思淮躺在床上咬着指甲心烦气躁,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转头抱住被子捂住脸,把溢出来眼泪吸干了。
梁槐景觉得心慌,这种感觉在回到家以后更加明显。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见见蒋思淮。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蒋思淮,想约她出来,可话刚说完,就听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就是、我们的事……就这么算了呗?”
梁槐景一愣,正想问什么事,旋即反应过来,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坏预感灵验的感觉,不悦直冲天灵盖。
“阿稚,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好像是你要始乱终弃了,我没理解错吧?”
—————
梁槐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新年上头,大好日子,自己会迎来一个这么大的噩耗。
他知道蒋思淮有些不开心,但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
“为什么?”梁槐景觉得现在就像是大冬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哇凉哇凉的,“阿稚,理由呢?”
他的声音严肃,蒋思淮仿佛看到了当年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时冷峻起来的眉眼,顿时心里一缩,气势立刻就萎下去。
磕磕巴巴的说:“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好……我们不太合适……”
“你觉得我会信吗?”梁槐景反问她。
四十八小时前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计划这几天假期去哪里玩,恨不得天天见面,四十八小时后你要分手,跟我说我们不合适,傻子才会信这个理由吧?
他凉凉的说了句:“要是我们睡过了,你对我不满意,要退货,我还能理解,可是现在没有,唯一的突发变量是你见到了我父母,所以会出问题一定是在这里。”
蒋思淮听到他前半句,脸孔顿时烧起来,心里嘀咕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什么睡不睡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等听完后半句,又嘴里一阵发苦。
梁槐景问她为什么,“我父母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不喜欢他们吗?阿稚,没关系的,你以后不用和他们来往……”
“我没有,不是的。”蒋思淮连忙否认道。
梁槐景不是很信,你没有不喜欢他们,没有对他们有意见,为什么会连我也一起否定掉?
但他知道这话现在说不合适,只好深吸口气,问道:“那为什么呢?阿稚,你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你这样……是不是对我们这段感情太不负责了?”
蒋思淮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的想起当时要放弃读研时,父母对她说的话,“占了名额又放弃,太不负责任了”,顿时心里又难受起来。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怕吃苦,一点都不好,你快点去找另一个好了!”
她低吼了一句,梁槐景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以及最后隐约出现的哭腔,像是被困住又逃不出来的小兽,最后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改口安抚她:“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稚你已经很好了,你……”
话没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梁槐景回拨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入黑名单,微信也一样,顿时就傻眼了,不由自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想了半天也没法子,大概是要等她冷静下来以后,才有得谈。
又想起及韵当时的顾客,让他改天回家一趟,应该是有事跟他说,他觉得八成跟蒋思淮有关,于是抓起车钥匙就回了梁家。
及韵和梁裕见到他回来了,问他吃饭没有。
“没胃口。”梁槐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既然他都直接问了,及韵索性也直接回答:“当然是聊聊你女朋友的事。”
梁裕也点点头,“我和你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不适合我们家。”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觉得自己成了夹心饼干的夹心,两头都在逼他放弃。
“理由,我要一个足够能充分说服我的理由。”
及韵看着他,神情严肃到像是在开会:“她的心理抗压能力太差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毕业那一年因为不想去读研,在家里闹跳楼的事?”
梁槐景闻言一愣:“……什么?”
他震惊的看着及韵,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心虚的痕迹来。
可是及韵非常淡定的和他对视着,“我说的是真的,阿稚的妈妈是我师妹,当时阿稚抑郁症,她妈妈为了她到处找心理医生,我还帮她问了安宁医院的康勇教授,要了一个治疗方案,幸好后来她没事,不然我不知道她爸妈要怎么过这个坎。”
她回忆起董姜莉和蒋兆廷如何宠爱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舍不得给她一丁点压力,什么都由着她,放任她自由,四五岁了还去哪儿都抱着,要上小学了还喂饭,全家上上下下齐心合力宠着她。”
“是,孩子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多宠爱点也无妨,可是他们一丁点压力都不给的,对学习成绩没要求,对人生没规划,浑浑噩噩到读大学都找不到方向,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心理抗压能力太差劲了。”
及韵一如既往的坚持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孩子不适合我们家,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没有变故,意外来临时,我不觉得她可以撑起这家,做可以让你向前冲的后盾。”
“而且,夫妻之间少不了磕磕碰碰,你也不想以后一有争执,她就用跳楼来威胁你吧?还有,母亲情绪不稳定,孩子怎么办,让他生活在这种妈妈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的环境里吗?”
梁裕仍旧点点头,认同妻子的说法。
梁槐景倒是笑了起来,反问他们:“你们知道我和阿稚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及韵看着他,抬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阿稚实习的时候,轮转过我们科,我刚毕业定科那一年,她是我带的第一个学生。”
梁槐景语气淡淡,连同神色也冷淡下来,“你们说她娇气,说她浑浑噩噩,确实,我当时也这么认为的,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会对临床工作这么不上心,我甚至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批评她,说她临床思维混乱,说她当医生不如回去种田。明明有病人夸她细心,夸她是个好医生,可是那个时候我看不见,我像个瞎子。”
“直到去年和她再遇到,我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不喜欢临床,人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还是做一辈子,是很痛苦的。”
“了解了她的痛苦之后,我没有觉得她浑浑噩噩,反而觉得她很勇敢,读医少则五年多则七八年,要转行就要放弃这么多年付出的一切心力,沉没成本会让人望而却步,可是她勇敢的离开了,即便过程很乱,但她挣脱了枷锁。”
“她现在很快乐。”梁槐景心里的怒气逐渐平息,变成了深切的怅惘,“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快乐,我比她胆小太多,她说她就是怕吃苦,可是实际上,真正怕吃苦、不敢面对的那个人,是我。”
及韵和梁裕震惊的看着他。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他们说这么多话。及韵又想起了那枚NOI比赛的奖牌。
“你们担心她情绪不稳定的唯一理由,是她曾经试图轻生,可是那个时候她不是真的要威胁谁,是生病了,她很难受,难受到恨不得去死。谁没有这种时候,我也有过。”
听到这里,及韵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紧张,满脸是关切,梁槐景却苦笑,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二的时候。”
梁槐景撇头,看向客厅的多宝架,那里摆着几个小饰品,还有几个茶叶罐子。
他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个飞机模型摆在那里,后来那架模型被他送给了同样喜欢模型的同学。
那个同学后来考去了国防大学,他的理想是去开战斗机,也不知道现在实现没有。
梁槐景觉得眼底有些发潮,眨眨眼,深吸口气,接着说:“大一入学的时候,学校给我们都做了心理测试,我有轻度抑郁,在心理老师那里聊过几次。”
这个消息比他女朋友是蒋思淮那个娇气包更加惊人,也让及韵有些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没有说过?为什么没有告诉家里?”
“有用吗?说了你们会安慰我,还是觉得我矫情,让我想开点就好了?”梁槐景笑笑,“我跟阿稚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有依仗我没有,所以她敢表现出来,敢闹,敢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不敢,我知道只要我表现出来自己真正的喜好,你们就会认为我不懂事,认为我辜负了你们的苦心。”
所以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分别。
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跟你们说,不是想指责你们抱怨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也不完美,既然这样,就不要想着找一个完美的四角周全的老婆,每个人都有缺点,没关系的,大是大非上不出错就可以了,其他的,应该是我们在生活里互相磨合,就算你找到一个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人,相处下来也有可能性格不合不断争吵,何必呢?”
“阿稚有过那样的经历,不是你们可以否定她的原因,她病了,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都是临床出来的吗,怎么,在行政岗待太久,就忘了临床该怎么做了?”
及韵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劝她,但此刻被他也曾经抑郁过的消息一炸,还能记得就有鬼了。
外人看她,都是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儿子出息的人生赢家形象,实际上呢,内里早就出现问题了。
当你发现一个洞的时候,很可能已经到处都是蟑螂啃出来的洞了。
及韵坐在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眼圈渐渐变红,神色也颓然许多。
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梁槐景看她一下,没有安慰什么,而是问:“你和阿稚的妈妈,平时是有什么矛盾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是不是蒋思淮的父母,尤其是和及韵多有交集的母亲,和及韵有什么不和,关系不好,于是蒋思淮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才主动提出分手。
及韵听他问起董姜莉,打起精神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梁槐景心里的火气再度涌上来,脸色瞬间变差,“那为什么阿稚要跟我分手?”
他将自己的猜测一说,及韵和梁裕都说不出话来。
梁槐景定定的看着母亲,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及韵神情别扭,半晌才说:“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观念上的不同,主要是针对对孩子的教育。”
都不用多说梁槐景就明白了,一定是及韵没事就表达她对蒋思淮的不喜欢了。
“所以阿稚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她?”梁槐景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难怪昨天在花街见到你,她情绪立刻就低落下去。”
及韵吓了一跳,立刻说:“我可没有当面批评过她,我批评的是她妈。”
“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住大海边的,管那么宽。”梁槐景气起来,说话可就不客气了,“好家伙,以前你还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呢,管未来儿媳妇的理由你都没有,你管人家怎么教孩子,你自己的就教好了?”
说完他拿起车钥匙,起身就要走人。
刚走到门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梁裕忽然间开口:“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和你妈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
梁槐景当然可以回答说是人各有所爱,饮食习惯又不讲遗传。
可是他今天说了这么多话,也不介意再多说一点。
“因为吃了心情会好。”
说完拉开门,走了。
梁裕看着关闭的家门,半晌才叹了口气。
他听出了梁槐景话里的羡慕,勇气,大概是那个女孩子给他的,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于是向对方学习。
又或者是在对方那里得到了什么,鼓励,或者信任,让他觉得这些话说出口不再困难。
多好笑,这些原本是他们做父母应该给他的。
梁槐景从梁家离开,再给蒋思淮打电话,仍旧是打不通的,他觉得头痛欲裂,可是又没更好的办法。
她非要躲着的话,他就只能等她的店开门营业才能找到人了。
接下来几天,蒋思淮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董姜莉好奇:“你怎么在家坐这么稳,不出去约会啊?”
不科学啊,蒋淮南一个只是疑似谈恋爱的都往外跑了,她这个男朋友过了明路的,怎么居然在家窝着看电视?
蒋思淮努努嘴,想说她已经跟梁槐景分手了,可话到嘴边又犯怂,怕被骂不负责任将感情当儿戏。
于是含糊的应道:“……他、他值班去了。”
董姜莉觉得她没说实话,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春节假期草草收场,和蒋思淮原来设想的开心快乐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年初七,店里要开始营业了,蒋思淮打起精神,做出满脸喜气的样子,给唐秋燕和叶沛泽发了开门利是,又去隔壁派了一轮。
忙到傍晚,梁槐景不出她所料的来了。
“阿稚,我们应该聊聊。”他站在后厨门口,看着在里面的蒋思淮。
蒋思淮回头看他,觉得他精神好像不太好,心里头不由得一酸。
第四十五章(二合一)
谈谈肯定是要谈谈的, 蒋思淮自觉每一个决定都很慎重,没有糊弄梁槐景的意思。
她点点头,把围裙摘了,说出去聊。
梁槐景看一眼她身上轻薄的羊绒毛衣, 还是进去拿了她的面包服外套, 跟着出到门口以后, 撑开来:“伸手。”
蒋思淮老实的被他照顾着套上外套, 还把拉链都拉了上去。
她头一低, 已经就挡住了下半张脸。
“阿稚。”
梁槐景叫了声她的名字,伸手想拉她的手。
她手恰到时候的一缩, 抄进了外套口袋里,梁槐景的手握了个空,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收回去。
蒋思淮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指尖不见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会儿是失落,一会儿又松口气。
“师兄想聊什么?”她声音嗡嗡的问。
“我回去问过我妈,她和阿姨的关系怎么样,她没说什么, 只说是在教育理念上有点分歧。”梁槐景说道, 侧头仔细打量她的侧脸。
耳边的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掉下来,拂过她的脸颊, 眉眼低垂着, 他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是吗?”蒋思淮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爸爸之前也这么说。”
梁槐景想问她为什么要分手:“所以……”
“及阿姨不喜欢我, 我知道的。”蒋思淮迅速打断他的话,“徐外婆病危那天, 妈妈很难过,我去妇幼接妈妈,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见到及阿姨,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温和带笑的,而不是冷淡的打量。
梁槐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怪过年时在花街那里和及韵碰面之后,她的情绪会下落得这么快,原来她知道及韵不喜欢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不要紧,我又不同她来往。”蒋思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平静的继续道,“可是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是我男朋友的妈妈,要是我们感情顺利,以后我肯定多的是跟她打交道的机会。”
“可是她不喜欢我,我想要和你继续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就要破除她对我的偏见,要讨好她,甚至还要妈妈为了我弯腰,去求她成全我们,我觉得那样好难啊。”
她叹口气,抬眼看向梁槐景,眼神里全都是抱歉,“我很怕吃苦的,做不来这种事,对不起啊师兄。”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他分手比较划算,是吧?
梁槐景无奈的笑笑,“我要是你,恐怕也会这么做,及时止损才是理智的做法。”
他表示了理解,蒋思淮就忍不住松口气,嘴角轻轻弯出一点轻微的弧度来。
“但是……”他紧接着说道,“我舍不得,阿稚,你舍得吗?”
蒋思淮抬起头,眼眶都已经红了,眼睛水润得不正常,“舍不得,可是我不想吃苦。”
“而且,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感情深了再分开,伤口浅的时候好恢复,是不是?”
她望着他,目光里有央求,甚至是期待。
梁槐景都气笑了,这人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夸她为他着想,干得好干得棒干得漂亮?
“你可真狠,就没想过再浅的伤口要是带了毒,会一辈子都好不了?”梁槐景没好气的反问道。
蒋思淮顿时讪讪,脖子一缩,想辩解又不敢,只觉得有被骂到。
见她低这头,臊眉耷眼的不吭声,梁槐景叹了口气。
半晌才问道:“那个时候……就是你说要、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害不害怕?”
话刚说完,就觉得心里一揪。
蒋思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她其实更想问这个。
梁槐景扯扯嘴角:“我妈说的。”
至于及韵说她以后跟他吵架说不准会用跳楼威胁他的话,就不用告诉她了,他不是真的想家庭分裂,就不干这种拱火的事了。
蒋思淮哦了声,当时爸爸妈妈为了她抑郁症的事到处打听靠谱的心理医生,及阿姨是妈妈的师姐,知道这事也很正常。
“……不害怕。”她小声的应道,“站上窗台的时候不害怕。”
梁槐景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后来呢,怕吗?”
蒋思淮扭头,看到他眼睛里混杂着内疚的关切,有些疑惑。
“要是早知道你……”梁槐景勉强笑笑,“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你。”
“没关系的。”蒋思淮恍然大悟,朝他笑笑,“你是带教啊,带学生不都这样,总不能放任自流,而且……我家里人也是那之后才知道我抑郁的。”
情绪问题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而且没有在足够信任度的当时,就算梁槐景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的。
她顿了顿,回答他的问题:“后来是怕的,幸好没有真的跳下去,不然我就见不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婆和哥哥了,就算没死,摔个半身不遂,更惨。”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庆幸。
“那我们……”梁槐景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两下,“能不能不分手?”
蒋思淮眉眼一颤,赶紧往下垂,把脸往领子里藏,“为什么呀?我觉得分开挺好的,省事,你妈妈不喜欢我,我也怕她,我觉得不来往最好,我不想被她为难。”
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
“如果以后你不需要和他们来往呢?我们可以不用见面,不是吗?”梁槐景迅速打断她的话,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以后……”
这下换他被蒋思淮打断没说完的话:“怎么可能呀,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住着,我妈妈和阿姨还是同事,是师姐妹,阿姨还是我妈妈的领导!”
疯了吧,跟领导作对,嫌弃脚上鞋子太合脚,想穿小一码是吧?!
她觉得她师兄在这件事上真是天真得可以。
“不可能不来往的,假设我和你在一起,甚至组建了家庭,但是从不和你的父母打交道,而你父母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外人看来是我没礼貌,进而怀疑我家的家教,甚至认为我们两家闹翻了,我们的父母都是在同一个系统的,共同认识的人很多,这对你家我家都不好。”
互不来往,如果是三方各在一座城市,唯一交集就是他们这个小家庭的话,当然可以做到。
可问题是,抛开他们俩的关系不谈,蒋家和梁家出现交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做到真的不来往。
“父母是拗不过孩子的,我们如果一定要在一起,阿姨一定会想办法缓和关系,我不同意见她,她一定会去商量我妈妈,我听说,我妈妈读书的时候,刚进徐外婆门下,就是阿姨带她的,对她来说,阿姨不仅是师姐,还是小导师,但同时,她很爱我,不会舍得我为难和不开心,所以阿姨的请求一定会她为难和不开心,师兄你能理解吗?”
她用一双明亮的双眼凝望着梁槐景,告诉他,他的想法完全行不通的原因是什么。
“就算最后经过妈妈的调解,我和阿姨勉强坐到了一起,也会觉得很难过,阿姨不喜欢我,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是很窒息的,我也很怕阿姨,老鼠和猫同桌吃饭,你知道有多为难老鼠嘛?”
她声音委屈起来,好似已经身临那一天。
要是放在以前,梁槐景说不准会为她的形容笑出声,可是现在却只觉得难过。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就活该失去喜欢的人喜欢的生活,难过一辈子吗?”他反问道。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蒋思淮看着他,神情抱歉:“对不起啊师兄,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这是最优解。”
就像妈妈跟她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偏向,及阿姨不喜欢她这样性情的孩子,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及阿姨的错,所以这件事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就只好委屈师兄了。
蒋思淮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想的也没错。
可是梁槐景觉得真是要了命了,“凭什么是我委屈?我委屈了那么多年,放弃自己的爱好,放弃原来想读的第一志愿,现在还要我放弃我喜欢的人,凭什么?”
他的眼圈也红起来。
蒋思淮也跟着难受,心脏像被大手挤压过一样,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和梁槐景对视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小声嘴硬:“男子汉大丈夫……”
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讷讷的住嘴。
梁槐景看着她踢脚尖的动作,感觉到她的尴尬,又不忍心为难她了,只用带着央求的语气小声道:“阿稚,我不想这样,你能不能……”
他顿了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可怜可怜我,也考虑考虑我?”
挫败感实在太强烈了,为什么蒋思淮会选择叫他委屈?无非是因为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还不够,以至于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立刻放弃放弃他。
就这么简单。事实永远残酷。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还不够喜欢我,对吗?”他望着她,神情变得哀伤起来。
蒋思淮回视着他,眼睛更酸了,可是目光却十分坦然。
“是,时间还太短了,我选择妈妈,还有我自己。”
“对不起啊,师兄。”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甚至听起来十分难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残忍。
梁槐景忽然笑起来:“网上有句话,大概是说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我以前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懂了。”
蒋思淮顿时赧然,低下头,仿佛有些羞愧。
梁槐景收起笑,平静的重问了一遍:“阿稚,真的不可以吗?我可以保证解决我爸妈的问题,不叫你们任何人为难,我们都会好好的,也不可以吗?”
“……对不起。”蒋思淮沉默半晌,轻声说道。
她不太相信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本质上,就是及阿姨对她的看法存在先入为主,人的认识是很难扭转的,更何况还是及阿姨那样的人。
梁槐景苦笑不已。
及韵觉得他们家顶顶好,恨不得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媳妇,可这在蒋思淮看来,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应道。
又问她:“那可以再抱你一下吗,阿稚?”
蒋思淮鼻子一酸,点点头,下一秒就被他拥入怀中。
嗅到熟悉的味道,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师兄你要好好的啊。”
“好,我会好好的。”梁槐景贴贴她的脸,嘱咐她,“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着凉感冒了。”
蒋思淮嗯了声,想问什么,又没有问。
梁槐景抱了她一会儿,放开她以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嘴唇动了动,也什么都没说。
他很快就离开了,看着他的车子走远,蒋思淮心里的难受一阵一阵潮水般涌上来,恨不得原地蹲下嚎啕大哭。
但毕竟大庭广众,怕丢人。
她闷闷不乐的回到店里,唐秋燕问她梁医生怎么走了,她也没听见,失了魄似的进了后厨。
叶沛泽打手势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靠着墙边,像是没力气一般。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问了一句:“小叶,你有喜欢的人吗?如果……她的家人不喜欢你,你们坚持在一起会让很多人都为难,你会和她分开吗?”
叶沛泽的脸色变了变,但蒋思淮沉溺在个人情绪中,根本没发现。
她也不指望叶沛泽会回答她,问完就算了,沉默的继续做着没做完的工作。
梁槐景在回去的路上暗自发狠,好你个蒋阿稚,既然你这么狠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行走江湖,谁还没点保命的后招啊!
他回到家,平静的吃过晚饭,还去踩了一个小时的椭圆机,接着洗澡,处理完一些手头的事,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小梁?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是阿稚怎么了吗?”
“打扰您休息了阿姨。”梁槐景声音平静中带着点疑惑和委屈,“我是想……阿姨,阿稚要跟我分手,您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董姜莉啊了声,忙问:“为什么呀?你们为什么闹别扭啊?”
好家伙,难怪呢,她说怎么过年那几天假期阿稚在家坐那么稳,果然有事!
梁槐景委屈巴巴的应道:“因为阿稚见到了我妈……阿姨,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妈是您同事。”
董姜莉一愣:“……啊?谁啊?”
“及韵。”
听到这个名字,董姜莉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姿矫健,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语气非常欢快:“好家伙,真的假的?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快展开说说!”
—————
董姜莉没想到开年第一瓜居然是在自家出现的,自产自销,刺激。
天呐,这是真的吗!我师姐那个牛逼轰轰的博士儿子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她瞬间决定,这瓜不能吃独食,下一秒就把蒋兆廷也给摇了起来,顺便打开免提。
夫妻俩挨在一起,认真听完了梁槐景讲的来龙去脉,从花街偶遇及韵和梁裕,到蒋思淮因为及韵不喜欢她而提出分手,再到今天他们详谈时讲过的每一句话。
董姜莉听完,啧了声,幸灾乐祸:“你完了,阿稚很敏锐的,她去年第一次见到你妈,就问我那个阿姨是不是不喜欢她。你妈那个性子,别说阿稚,随便换哪一个,婆媳问题都跑不了。”
她说:“阿稚的性格你应该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是不容易改变的。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蒋兆廷觉得这事挺有趣,坐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一声不吭。
梁槐景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当然是希望您能帮我劝劝她,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好叫她回心转意了。”
“那你怎么处理她和你爸妈之间的关系呢?”董姜莉笑眯眯的问道。
她问这个,梁槐景就露出茫然来,好半晌才沮丧的说:“我原本想着只要不让阿稚和我爸妈接触,互不干扰,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阿稚今天跟我分析过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董姜莉很感兴趣:“哦?阿稚说什么了?”
听完梁槐景的讲述,董姜莉笑着嗯了声:“我觉得阿稚说得没错。”
“是,这么做最后的结果,会让所有人都为难。”梁槐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的,“那怎么办呢?阿姨,我不想和阿稚分开。”
董姜莉听了,满脸不落忍,讲真,她真的有点心疼这个孩子了。
他无疑是聪明的,可以在一众同龄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专业领域的佼佼者。
但他同样是无助的,他有很多事情考虑不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原本最该和他同一阵线,给他提供帮助的父母,此时却和他成了对立面,以至于他不得不向她求助。
在董姜莉看来,如果说梁槐景有什么是强过蒋思淮的,那就是这一点,他懂得向人求助,而不是试图自己无头苍蝇一般瞎折腾。
——但她不知道,这一点也是梁槐景从蒋思淮那里得到的勇气,他透过和蒋思淮的交往,窥见她父母和善慈爱的作风,自己他们对他还算满意的态度。
“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董姜莉承认,“可能也会像你这样吧,避开他们,可是阿稚说得也对,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其实是没办法真的避开的,除非我和你妈妈翻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梁槐景闻言,沉默许久,才叹口气嗯了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觉得,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再让蒋思淮回心转意了。
他不想自己委屈,却也舍不得蒋思淮为难,更不好意思让董姜莉难做,同样也不忍心刺激及韵太过。
几个利益相关方摆在一起之后,他发现,真的只有委屈他自己,才是对彼此伤害最小的做法。
他终于真正束手无策了。如果蒋思淮在他面前,就会发现他的神色比之前和她道别时差劲很多,那是一种无可奈何之后的心如死灰,再也不见温和与平静。
“这样啊……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正准备挂电话,就听到董姜莉有点无奈的笑道:“别着急啊,我总听你妈妈夸你聪明……我又没说完全没办法。”
梁槐景一愣:“……啊?”
他回过神,内心又升腾起希望来,忙问:“阿姨,您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董姜莉的声音严肃郑重起来,“那就是我去和你妈妈谈谈,劝劝她,这事只要有人退一步就能成,最好是她退一步,成全你们。毕竟她是长辈,就算你们想给她委屈受,也不可能会太过分,只要她愿意退一步,大面上过得去,能维持基本的和平,也就够了。”
“阿稚不和你提这个方法,一个是她是小辈,不好开这个口,另一个是,这么做了以后,就等于把我们两家都绑定了。小梁,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是很自由的,因为是你们俩的事,可是一旦我出面去和你妈妈谈,那就不是你们俩的事了,你能明白吗?”
董姜莉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就此打住,你们分了,那是你们没缘分,小孩子的事,但是你要我帮你,我只会去找你妈,那样就变成大人之间的事,牵扯到的就是两个家庭了。
说白了就是,提前见家长,甚至等同于双方父母提前商量你们的婚事,到时候再要分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再考虑考虑,现在你是心急,一上头就容易做错决定,你先好好休息,等我问问阿稚怎么回事,到时候你再告诉我,要不要这么做,怎么样?”
她的声音温和,不紧不慢的跟梁槐景说着自己的想法,说实话,这个办法不是没在梁槐景的脑海里出现过,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如今听到董姜莉主动提出,立刻便回答道:“阿姨,我考虑好了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跟阿稚谈一场随随便便的恋爱,我本来就是……我已经到适婚年龄了。”
董姜莉笑着应好:“那就等我再问问阿稚,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梁槐景连声答应了,满怀希望的挂断电话。
等电话一挂断,董姜莉立刻就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拽着丈夫的胳膊,闷声笑个不停。
“好家伙,太刺激了,妈呀,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啊!”
“我让她老是跟我吹牛逼,她儿子多好多好,那又怎么样,现在是我家的了哈哈哈哈!”
“明天我就找她去,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到底啥表情了哈哈哈哈!”
蒋兆廷忍俊不禁,连忙按住她:“你刚刚才跟小梁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怎么现在自己就毛毛躁躁,明天就去找你师姐,不问阿稚了?”
董姜莉拉着被子躺下,钻进丈夫怀里,跟他咬耳朵:“阿稚根本舍不得,你听听她说的那些,其实就是舍不得我为难。”
“呜呜呜我乖女实在太懂事了!”
蒋兆廷再次失笑不已:“她不是还怕及院长为难她么?”
“原因之一罢了,会为难她的人多了去,怎么不见她怕?不过就是不愿意我跟师姐低头罢了。”董姜莉说完叹口气,“阿稚真的长大了。”
“她都二十六七岁了,也该长大了,我们没办法保护她一辈子的。”蒋兆廷拍拍她。
董姜莉的声音一下就变闷:“可是我心疼,我宁可为难的是我,也希望她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她明天一定去找大师姐!
“母女连心,你们想的都一样,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想对方为难。”蒋兆廷笑着安抚她,“所以我们去为难别人吧,不要内耗自己了。”
董姜莉被丈夫这话逗得又笑出声来。
蒋思淮自觉白天已经跟梁槐景说清楚了,他们真的分手了,于是收工回到家以后扑倒在沙发里呜呜哭了一场。
讲真的,她很喜欢梁槐景,觉得他长得好看,觉得他能理解自己,还喜欢她做的小蛋糕,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舒服,如果可以,她是很愿意和他一起长长久久走下去的。
这个世界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是人心隔肚皮,性情也不同,能够遇到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是很难得的。
可是现在没有了,也许以后她还会遇到另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但此刻,她很难过。
豆豆感知到她情绪低落,跑过来舔了舔她的手臂,呜呜几声,然后在她旁边趴下,静静的陪着她。
第二天起来,眼睛毫不意外的肿成了桃子。
她去冰箱拿了一把冰匙,贴在眼皮上消肿,神情蔫蔫的。
连叶沛泽和唐秋叶都很明显的发现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蒋思淮想了想口,到底还是摇摇头:“……没事,你们忙吧。”
俩人欲言又止的对视一眼,忧心忡忡的各忙各的了。
大概到中午左右,董姜莉来电话,蒋思淮以为有什么事,她道:“妈妈有事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时间?”
“有啊。”蒋思淮应道,把手套摘下,转身进了小休息室,“是什么事啊,妈妈?”
“小梁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你要和他分手,是不是呀?”董姜莉开门见山。
蒋思淮一听就愣了愣,旋即整个人开始炸毛:“他他他……他怎么会找你啊?他哪里来你的电话啊?”
“年前你那边大扫除还记不记得?我说让人给你送东西,他去帮你盯卫生,我让他顺便帮你收了,就交换了电话。”
蒋思淮:“……”
她原本还心情不好,蔫蔫的,这个时候被气得眼冒金星,倒是精神起来。
而且非常生气,要是梁槐景在面前,她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他怎么可以这样!这种事……为什么要家长讲?”
他有病吧?!!
蒋思淮想骂人,又苦于没有掌握太多骂人的技巧,而且对面是她亲妈,只好憋得直大喘气。
气死了气死了!
董姜莉听到她的动静,忍俊不禁的道:“他没办法劝你,就只好告家长,找能劝你的人出面呗。”
她问蒋思淮:“阿稚,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真的想分手?”
蒋思淮嗯了声:“是啊。”
“不喜欢他了?”董姜莉又问。
蒋思淮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只好沉默以对。
“你是不是害怕妈妈会为难?”董姜莉接着问道。
蒋思淮沉默半晌,声音闷闷的道:“我觉得你和及阿姨的关系不好,我不要你为了我去求她。”
这个原因跟董姜莉说,蒋思淮的用词比跟梁槐景说,要直白得多。
“我就知道是这样。”董姜莉叹气,又笑着夸她,“但是妈妈好开心,我的阿稚这么维护我,这哪里是小棉袄哦,明明是羽绒服嘛,还是加拿大鹅的。”
蒋思淮闻言忍不住乐了一下,心里对梁槐景的气就泄了一点。
“阿稚,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都要乐疯了。”她忽然提起生产时的感受,“我和你爸爸凑在一块儿看你,多可爱呀,我们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希望你开心快乐,无忧无虑,我接生过几千个孩子,但只有你,是和我、和你爸爸血脉相连的,你出生以后,我和你爸爸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紧密了,你让我们这个家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她的声音悠悠,蒋思淮知道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却完全无法阻止。
“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和你爸爸也担心过,不知道你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怕他对你不好,让你哭比笑多,你越大,我们越担心,怕自己老了不能再保护你。”
“所以我知道小梁是你及阿姨儿子的时候,说实话,我很高兴的。”董姜莉可没好直说自己想看及韵笑话,而是认真道,“她和你梁叔叔都是有原则的人,人品是信得过的,也讲道理,在这样的家庭里,其实婆媳公媳关系会好处理,只要你没做出格的事,他们不会跟你耍小心眼拿捏你。”
“只要不是在一起生活,拉开距离,他们是可以和你客客气气的,说得再难听点就是要脸,装都能装出来和睦相处的样子。”
“而且小梁这个人,接触这几次,我觉得他也不错,有点小缺点,但无伤大雅。”董姜莉跟她分析,“我和你及阿姨的关系没有你以为的紧张,就是吵吵嘴嘛,不影响感情的,不是非得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才叫好朋友,我们虽然吵架,但有事,是真的会互相帮忙的。”
她讲了许多,最终目的就是劝她:“妈妈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过喜欢的日子,所以如果你喜欢小梁,就不要放弃,好吗?”
蒋思淮听到这里,有些委屈:“可是我怕及阿姨,她好严肃,我不敢跟她大声说话。”
“你怕她做什么!”董姜莉声音拔高,又立刻落下来,“她又不会吃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是给你脸色看,你就哭!哭了我去帮你骂她!”
董姜莉安慰道:“放心吧,在你们结婚之前你都不会常见她的,等你们结婚了,就自己住,她能把你怎么样,不爱见她你就躲,反正她老说我们是娇气包,那咱就娇气给她看呗!”
“实在不行,你就把小梁再踹一次,就算结了婚又怎么样,七老八十都还能离,何况现在,你硬气点!”
蒋思淮:“啊这……”这真的好吧?怎么有点像耍赖?
董姜莉最后说要去找及韵讨说法,让她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就把电话挂了。
蒋思淮抿抿嘴唇,又生气起来,拨通梁槐景的电话。
梁槐景看到她的来电,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她破口大骂:“梁槐景你特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女朋友闹分手,你去找女朋友的妈妈主持公道,你脑子没进水吧?怎么不去跟你爸妈讲?!”
梁槐景愣了一下,半晌才实话实说:“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知道的。”
这委屈巴巴的语气……
蒋思淮:“……”真是让人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