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感应灯亮起, 昏黄的光线如同晕开的琥珀色,与空气融在狭窄空间里。
晏唯背脊紧抵门板,身影在瓷砖墙面投下一道深色的剪影, 她就那样定定地将姜弥牢牢锁在中央的视线里。
姜弥指尖抵住冰凉的洗手台边缘,眩晕感莫名地阵阵翻涌上来。
空气稀薄得令她窒息,唯有那缕白兰地气息愈发清晰凛冽, 裹着辛辣的暖意渗入她每一寸毛孔。这异样感不全像是感冒, 更像是——
“挺开心?”
晏唯的嗓音碾过这狭窄空间里的寂静,每个字都缓慢地拖着尾音。
姜弥膝弯发软, 脊椎却绷成一把倔强的弓。她绝不能在此刻示弱, 尤其在晏唯面前。“开心啊。”
她尽量让声线平稳:“怎么?晏老师不满意么?”
“哦。”晏唯鞋跟敲击地面,一步,又一步, 像计时的声音。
“所以开心到什么酒都敢入口?”
姜弥瞳孔缩了缩, 又迅速被垂落的眼睫掩住,她笃定这是虚张声势。“赵导好歹是你的朋友。”唇角勾起一丝讥诮:“为了唬我,连朋友名声都不要了?”
晏唯扯了扯唇:“谁说是她了?”
晏唯停在离姜弥一步之遥的地方, 目光锁着她耳后逐渐蔓延的薄红:“热吗?”指尖虚点自己颈侧:“有没有觉得膝盖发软,喉咙发干……”
晏唯的视线顺着她绷紧的下颌线滑落,最后停留在姜弥红润的唇上:“渴望做点什么?”
姜弥齿关扣紧,指甲不自觉地微陷进掌心。
荒谬——晏唯再疯也不可能做下药这种事。
“不信?”晏唯突然欺近半步, 白兰地气息混着洗手间香薰钻进鼻腔:“大概再等一分钟, 你会觉得身体里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她的指尖掠过自己的锁骨凹陷处:“到时候这双手会背叛你,撕扯衣领, 抓挠皮肤,渴求着我的安抚——”
“够了。”
姜弥心神晃了晃,或许是因为被猜中, 她有一丝的紧张,她觉得自己意识在打颤。
即便她不想,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姜弥喉间挤出短促的气音。
眩晕感裹着燥热攀上脊椎,像有人在她骨髓里点了把火。
她侧身想从对方的视野里离开,刚迈出一步,双腿突然像被抽掉了骨头,完全失去了支撑。
失重的瞬间,她跌进充满酒精气息的怀抱里。
晏唯纤细的手臂卡住她的腰,一只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叹息擦过她汗湿的鬓角:“弥弥,你看,你怎么不信我呢?”
姜弥挣了一下,身体却被不容抗拒地推到冰冷的洗手池边沿。
晏唯的身体紧贴着她,带着温热的压迫感。
接着,姜弥的视线晃了一下,看清那是什么后,瞳孔骤然收缩——一根银色的针管出现在晏唯指间,尖锐的针尖闪着冰冷的光。
她瞳孔微缩:“做什么?”
“刚才还觉得我在骗你么?现在,知道怕了?”晏唯弯了下唇,仗着姜弥身体无力,与她完全贴近,灼热和柔软,几乎激得她要喘出来。
姜弥是alpha,可此刻面对晏唯却使不出一点劲儿来,她看着晏唯熟练地挤出针管里的空气,即便她不信,却也是因为这视觉效果,真有些发慌起来……
“晏,晏唯!”
“嗯?”晏唯的回应低低的,紧贴着她的耳廓,那声音轻柔得近乎宠溺,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放心,只是让你听话的药而已,以后你就会乖乖地,不会再乱喝别人的东西了。”
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姜弥的颈侧:“哦,对了,银耳羹好喝吗?甜吗?”
“……”
她就知道晏唯绝对会记仇。
姜弥往下咽了咽,喉间挤出气音:“这是在别人家里,你……”
晏唯笑一声,大概觉得姜弥的威胁有些可爱:“你也说了我和赵曦是好友,这种事很常见的,放心,没有人会进来。”
她的笃定和认真的语气,让姜弥神经微抽。
“乱喝东西,不该被惩罚吗?乖,别动,扎错地方会疼的。”
姜弥还要再挣,下一秒,腺体传来刺痛感,冰凉的液体尽数没入她的身体内。
刺痛感炸开的瞬间,冰凉的液体涌入血脉。
姜弥鼻腔原本塞满感冒的滞重,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空气。窒息感扼住喉咙时,两根微凉的手指掐住她下颌:“张嘴。”
隔了好几秒钟。
眼底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视野,她被迫张口喘息,氧气混着晏唯手腕的白兰地味道涌进肺里。
晏唯凝着她看了几秒,短暂死寂后,她扣住姜弥的后颈压向自己,她吻上姜弥。
唇瓣相贴的触感干燥而充满耐心,姜弥在眩晕中感到对方牙齿碾磨自己的下唇,细微的痛感竟奇异地扯散了胸口的闷堵。
姜弥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但就这么一会儿,那种憋气感渐渐缓和过来,她感觉到力气在渐渐回升,她的目光撞在晏唯幽深的眼底,她看到晏唯微红的眼尾,微微一顿。
也是这么一走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唇跟着晏唯动了动。
她的唇瓣无意识地蹭过对方齿列。
像回吻。
像投降。
箍在腰后的手臂微微收拢起来……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姜弥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她推开晏唯,手臂撑在水池边,稳住身体,尽量让自己喘气平缓下来。她看着晏唯,担心对方又要突然发难。
同时,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力气的恢复。
耳边再次响起门外的说话声。
“弥姐?你在里面吗?”
是齐文熙。
她盯着晏唯潮湿的嘴唇,有些不自然,哑声回应:“在。”
“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脸都有点发白,不太舒服?需要找人来帮忙吗?”
“我没事。”
姜弥立刻接口,视线扫到晏唯再次靠近的身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某个熟悉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是《春天》里那场戏,秦水也是这样步步紧逼着梁永萍。
而现在她也必须尽快脱身。
“我没事,马上就回来。”
“行,有什么给我消息。”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姜弥刚松了半口气,一转头,晏唯已经近在咫尺。
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大半,她盯着晏唯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骗我?”
晏唯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眼神平静:“骗你什么?”
姜弥的唇线抿得发白,喉咙里堵着话,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无形的墙。
晏唯那张漂亮脸上那点若有若无的温和,像退潮一样迅速淡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她的目光将姜弥从头到脚罩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连自己现在是生病,还是……”她顿了一下,目光在姜弥泛红的颈侧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上停留了一瞬:“已经到了发热期,都分不清了吗?这样还敢在外面的桌上,随便喝酒?”
姜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被晏唯那笃定的语气一唬,竟真乱了方寸。
难怪这些天浑身不对劲。
她的发热期向来规律,月底才会来。这次足足提前了半个月,偏偏又撞上感冒,整个人迟钝得不像话。以往发热期也不至于手脚发软,她便没往那方面想。
或许是刚才那口酒,混合着晏唯的信息素,才让身体反应变得如此激烈。
晏唯察觉了她的反常,所以刚才给她用的是抑制剂……
这个认知让姜弥耳根发热,一半是后知后觉的丢脸,另一半……是唇上残留的、属于晏唯的温软触感——时隔近两个月,那份熟悉感依旧清晰得扰人。
晏唯的话在理,可姜弥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我只喝了一口。”
晏唯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带着些说不清的冷意。
“如果今天我没在呢?”
姜弥被问住了。
要是没及时打上抑制剂,在导演家、在那么多同行面前失态……后果她不敢细想。这何止是对自己不负责,也对别人不负责。
她硬着头皮,故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回击:“那就算我倒霉。”
晏唯脸色一瞬间变得奇差:“姜弥,你是真不长记性?”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一个顶级Alpha的发热期失控,后果有多严重,需要我提醒你?”
“就算是我老板,我也没必要非听你教训吧?”
“姜弥,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
晏唯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她忍到了临界点。
“到底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还有,晏老师,晏总,我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是你先……”她忽然顿住,因为晏唯已经一步靠了上来。
晏唯重新将她堵在水池边:“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我?就为了让我难受?是吗?”
虽然抑制剂暂时压制了最汹涌的浪潮,但发热期残留的躁意并未完全消散。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力气,晏唯这突如其来的逼近,让姜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一窒。
她心里清楚自己刚才有些强词夺理,这种不讲道理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厌恶。
可这次,她没退。
她迎上晏唯那张足以让人失神的脸,唇角扯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你也会难受吗?晏唯,你做事之前,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感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让谁难受?”
两人都只穿着单薄的长裙,黑色的丝绸紧贴着晏唯的身体曲线,月白色的布料则勾勒着姜弥的轮廓。
此刻她们身体紧贴,薄薄的衣料几乎起不到什么阻隔作用,连对方因呼吸而起伏的细微动作都清晰可感。
空气中弥漫的信息素无声地纠缠、拉扯。
姜弥的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绯红,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晏唯的耳廓也悄然爬上了一层薄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暧昧到难以言喻的气息。
然而她们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戴上了生硬的面具,眼神冷静,甚至带着点僵硬的对抗。
“以后。”
晏唯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姜弥没听清,或者说没理解,眉心下意识地蹙紧:“什么?”
“我尽量先问你。”晏唯的视线没有移开。
“……”
姜弥怔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思绪,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她和晏唯依旧对视着。
洗手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沉默下,时间像是消失了一般。
“弥弥。”晏唯又唤了一声,女人的声音比刚才哑了些。
姜弥的唇瓣无意识地动了动。
就在这时——
敲门声,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姜弥几乎是本能地侧头看向门板的方向。
晏唯的眉头瞬间拧紧,眼底深处翻腾的某种激烈情绪被强行压下。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那层明显的欲念淡去不少,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烦躁。
她扫了姜弥一眼,两步跨到门边,手指利落地拧开反锁,“咔嗒”一声,紧接着猛地拉开了厚重的木门。
姜弥吓了一跳,她反应极快,强撑着还有些疲软的身体,迅速跟着晏唯的动作闪身躲到了敞开的门板后面。她怕晏唯在这种情绪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晏唯垂在身侧的手腕。
“晏、晏老师?”门外传来的并非齐文熙的声音,而是另一位演员,语气带着点试探和不安,“抱歉抱歉,我就随便敲了下试试……”
晏唯的心思根本没在对方的话上。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腕上——姜弥抓得很紧,掌心传来的温度异常清晰,那股力道,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敛了敛神色,声音还算平稳:“没事,我还要补个妆。不介意的话,麻烦用别的洗手间?”
“好的好的!实在不好意思!”对方连声道歉,脚步声迅速远去。
门轴轻响,晏唯垂着眼,几乎是立刻反手将门重新扣上。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碍眼。
她转过身,目光锁住姜弥:“跟我走?”
姜弥拒绝:“我自己走。”
她这种情况得回去休息了,就算已经抑制住,在外面也不安全。
“还是现在一起出去?”
“你说尽量先问我,就是在你绝对自我下不允许任何反驳的情况下,询问我吗?晏老师?”姜弥加重字里行间的语气。
晏唯觉得指间有点空,莫名想点支烟。
对她而言,低头是件生疏的事,甚至需要练习。
“关心不等于控制。”姜弥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尖锐:“我甚至觉得你在威胁我。还是说,你确实是在威胁我?”
是。
晏唯在心里无声地应道。
她燥得厉害,她需要一点什么来迫使自己接受当下这局面,来强迫自己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来遏制住心底正疯狂滋长的、想要将一切重新纳入掌中的冲动。
“亲我一下。” 晏唯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姜弥微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角那点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点了然和说不清的意味,几乎故意的嘲讽:“晏老师,这算什么?”
她大概猜到了晏唯的意图。
晏唯在强迫自己改变一贯的强势作风,但这种“退让”让她极其不适,她需要得到某种安抚或“好处”,才能勉强压下心底的不痛快。
简而言之,晏唯需要她……哄一下。
“亲我一下。”晏唯重复道,语气没什么起伏,神情也谈不上痴迷,甚至显得过分平静——如果不看那双因强压着情绪而明显泛红的眼尾的话。
晏唯的手腕上还有姜弥的余温,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但姜弥最好不要拒绝。
发热期的躁动在血管里低烧,她真想要做什么并不难到手,只是她始终留着余地——姜弥厌恶被胁迫,而此刻她正踩着这条线。
好几秒后。
“求我。”姜弥说。
晏唯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姜弥歪头,将两个字碾得更慢,更清晰:“求我。”
她早已松开了晏唯,向后撤开半步,发热期抽走的力气让她不得不将肩胛抵住冰凉的瓷砖。
她在学习晏唯,学对方打量猎物时微微眯起的眼尾,学那种漫不经心拢着掌控权的慵懒。
学习晏唯掌控她的样子。
现在,她要做上位者。
姜弥等了两秒:“看来你也没那么想要啊。”
她酝酿着力气准备去开门,抬手落在门把上,晏唯霎时反手抓住她。
晏唯的目光静静落在姜弥身上。
好几秒钟,但时间却像被拉长了。
半晌,晏唯呼吸沉了沉,从齿间溢出几个字:“好,我求你。”
她压下眼睫——可是弥弥,我若是低头求你,你要付出的就不止一个吻那么简单了。
第72章 满足
晏唯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姜弥反而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她很快回过神,左肩轻贴在门边,声音压得又轻又软:“可是晏老师……现在不方便啊。”
晏唯的眉梢极细微地抬了一下, 脚尖往前挪了半寸。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收紧了,充斥着危险的气压。
姜弥神色不变,甚至冲她弯了弯眼睛:“你也看见了, 这都第几个人了?再来一次或者人家找半天发现我们两天一直没回去, 不合适吧?”
随便什么话都行,只是一个理由和借口而已。
晏唯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姜弥是打算食言, 从她退步让自己求她那一刻开始,姜弥就打好了这个主意。奇怪的是,她非但不恼, 胸口那点憋闷反而被一种微妙的、带着刺的愉悦替代。
至少, 此刻姜弥就活生生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至少比之前强多了。
可是即便这样, 她该算的账,将来一笔也不会落下。
晏唯轻轻摇头,声音没什么波澜:“如果我不接受呢?”
“你好像没有选择。”姜弥眼波流转,故意停顿, 才慢悠悠补上:“而且我觉得晏老师你刚才很没有诚意, 求我求的……”她视线滑过晏唯紧绷的下颌,再落回她眼睛里。
“不够真切。”
“怎么样才算真切。”
“那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一丝奇异的, 带着掌控感的微麻窜过姜弥的脊背,像喝了口冒泡的冰饮,清冽又刺激。她侧耳听了听走廊, 确定没有脚步声:“我先出去,晏老师,委屈你等两分钟没问题吧?”
“你觉得呢?”晏唯反问。
“我不知道。”姜弥视线扫过晏唯紧抿的唇线:“毕竟你从来不听我说的。”
晏唯:“……”
晏唯无意识狠咬了一下嘴里的软肉,姜弥进步了,如今以退为进这种手段玩儿的跟花一样漂亮。即便她心里烦躁得厉害,心头那股无名火也烧得更旺,却还是被姜弥说得莫名心虚。
什么叫从来不听她说的?
可这话在心里一掂量,往事就如快车唰唰朝着记忆袭来,姜弥似乎在很久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上次,谈照新也这么提醒她。
姜弥看不懂晏唯此刻的沉默。
那张总是带着冷锐压迫感的脸,此刻像蒙了层雾,竟显出几分被戳中软肋的涩然感。
按往常,晏唯早该用更锋利的话或行动来反驳她——实际上,她体力恢复很快,所以也做好制止晏唯乱来的准备。
真是怪了。
更怪的是。
“好,听你的。”晏唯突然卸了劲,后退时鞋跟敲出一声轻响,下颌却微昂着,像某种宣告,她说得很慢也很轻:“但是弥弥,欠我的,下次你得还我。”
姜弥看着晏唯后退,眼神却似猎手一样深深地凝着她。
那眼神让姜弥后颈倏地一凉。
手指攥紧冰凉的金属门把,她又回头瞥了一眼,见晏唯仍在原地看她——这才旋开把手闪身出去。
姜弥拉开门缝侧身闪出,走廊暖黄的顶光在地毯上割出一道痕迹。她没回头,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留下闷响。
两分钟后晏唯推开同扇门,廊道已空无一人,唯余走廊里残留的淡淡奶香信息素。
她回到餐厅里,桌上哪里还有姜弥的人影,她端着酒杯,指尖在杯底压出浅白的印子。赵曦才告知她,姜弥已经在她回来之前提前走了。
半小时后,酒店的门锁发出咔嗒轻响。
姜弥踢掉鞋子,走到沙发坐下,手里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串陌生数字在她眼底格外刺眼。
姜弥正在扯耳坠,沙发里窝着的姜护从平板电脑上抬眼,指尖还悬在游戏暂停键。她抬脚碰了碰姜弥小腿:“电话震三回了,你被诈骗团伙盯上了?人家这么执着?”
姜弥冲她翻了个白眼:“明星的事你少管。”
她盯着那串陌生电话,心里一跳一跳的,隔了几秒钟,终于弯腰拿起手机,清了下嗓子,划开接听键贴到耳边:“喂?”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呼气:“到了?”
“嗯。”
姜弥蜷起指尖。
晏唯的手机号早被她拖进黑名单,可她就是知道打电话来的人会是谁。不过这大概也和这串陌生号码的相似度有很大的关系。
这串号码和晏唯从前的号码只差了两个数字,她怀疑晏唯是故意的,甚至是固执的。
她相信,如果她再把这个号码拉黑,晏唯会再换一串相似的——你拉黑我,我就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不过晏唯很聪明,她不是随便拨出的这通电话,是在察觉到她有意软化的态度后,才更近了一步。否则,太多的手机号,也换不过来。
试探、拉扯,一步一步。
说起来,这是在她的期待之中的。
短暂的几秒钟沉寂里,姜弥的思绪有些轻飘飘,发热期被压制的温度渐渐覆上耳垂。
明明半小时之前她和晏唯还是那么近的距离,她也那样清晰地听过晏唯的声音,可当电流将那个声音递进耳膜的瞬间,身体比意识更早感到愉悦感。
听筒里传来敲击玻璃的轻响,姜弥几乎能想象晏唯用指节叩车窗的样子。
晏唯问她:“就这么走了?”
姜弥说:“不然呢?”
她补充一句:“我不是说我先走?”
“你只说你先出去。”
晏唯语气并不重,却含着一丝的固执以及莫名的幼稚。
“我没说。”
姜护能听着一点声音,余光瞥过去,她突然拔高调子:“谁的电话啊?”
电话那头静了两拍,晏唯再开口时带着冰凉的冷感:“你和姜护住一起?”
姜弥把耳坠放到茶几上,清脆的撞击声,连同她的声音落在音筒中:“那么高冷的晏老师都有那么多朋友,我还不能跟我姐住一个房里?”
话音落下,也没再等对方的回应,直接反手将手机扣在抱枕下。
挂电话嘛,晏唯反正也干过,她现在顶多就是让晏唯也感受一下。原本她只是故意想激一下晏唯,可没想到说完这句她心情还真不怎样了。
想到莫希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心里堵得慌,有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火气直往心坎里钻。
她思考了一下,今天和晏唯这一场,很难说不是“事出有因”。
晏唯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听筒里的忙音还在耳蜗里震动,姜弥那句“我还不能跟我姐住一个房里?”
像无数根针,扎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姜弥还是在发热期,姜护并不是姜弥的亲姐姐,哪怕是亲姐姐,在这种时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晏唯咬着牙,手指微微在颤抖。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时,谈照新的名字跳得刺眼。
“莫云搭上了《快报》的人,那记者软硬不吃,怕是要掀桌。”
晏唯降下车窗,这个季节,又是晚上,外头的风实在是凉快,她心脏的躁意却如何也降不下来:“别管了。”
她从手包里拨出一支烟来,打火机点燃,咬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什么叫别管?”谈照新问。
“刚才……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
“之前我心软了,不是因为莫云,是因为一旦这件事闹大,姜弥对我的误解会更深。所以我放过了她。但是我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说明白一点,所以呢?”
“我和莫云之间,从来只能活一个。”
她抬眼,飞蛾扑向路灯,她好像能听见那因为碰撞而发出的细碎声。她盯着那点挣扎的光,一字字碾得更慢:“我没办法让她活跃在我的世界里,因为我现在没有精力去处理她,也不想分更多的精力。最重要的是,一旦我和姜弥的事情捅开,她会再去找姜弥。”
电话那头死寂了两秒。
“你要干什么?等等……法治社会,你别乱来,而且你该不会想和姜弥公开?”谈照新倒抽一口气:“姜弥知道这件事吗?晏唯你听我说——”
“我只是提前做打算。”
晏唯的视线掠过后视镜,镜面映出她唇角冰凉的弧度。
谈照新稍微松口气,怕晏唯再不管不顾把和姜弥的关系弄得更僵,到时候就算她想帮忙也无济于事。
“放心,我既然有念头,就不会玩火自焚。我只是要莫云从我、从姜弥的身边消失而已。”晏唯的语气是认真的:“从明天开始什么负面新闻也不要拦着,尤其是关于莫云和之间的,你不仅不要管,你还要帮她……”
音筒里传来吸烟的声音,谈照新默了几秒:“怎么帮?”
“让当年的事再爆一遍,找记者去采访莫云,最好能让她对着镜头好好哭一场。把事情闹大,最好是能把我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明白了吗?”
她很冷静,一字一字极其理智地安排着。
“你疯了?”谈照新半天只吐出这三个字。
谈照新:“说什么鬼话?过街老鼠?你是晏唯!”
“不重要。”
晏唯是真的无所谓:“影后和老鼠不过都是一个头衔,全看哪一个对我当下最有利罢了。我等不了,谈照新,我不能再陪姜弥玩这种游戏了,我要她回到我身边来,在此之前我要处理掉所有外界意外。”
“都是为了姜弥?”
“不。”晏唯道:“是为了我自己。”
是她忍不了了。
哪怕只是想到姜弥会和另一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就觉得心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她。
谈照新思考了半天,最后叹口气:“你这样值得吗?如果事情闹大,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是真的会把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需要一个晚上,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即便晏唯有本事也有安排,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可这样的落差,甚至是被所有人抵制,网暴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她从心底不希望晏唯这么做。
“那一定会变得很可怜吧?”晏唯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一声。
那姜弥会更快心软吗?
谈照新:“……你是真……”
疯。
晏唯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不置可否。
“我站得太高了,连你都觉得我不该落下来,姜弥自然是一样的。可这是上哪有什么该不该?”
神坛总要有人掉下去,才更可贵不是吗?
其实她的话没有说完。
姜弥要自己求她,无非就是要她低头。
原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很难做到这件事,可是今天,就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甚至看到姜弥眼底的快意时,她心脏居然也产生了一点酥麻感,她的身体乃至她的意识,是愿意一时臣服的……
她这一路上都在想,那么姜弥说这句话的动机是什么?
是因为姜弥觉得她从前高高在上,难以靠近,是因为她们之间无论如何亲密,都总有距离,是因为她们过去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闲亲近。
所以姜弥觉得她把控得太多,现在分开,姜弥也要尝一尝把控她的快感。
这看起来对她不算什么好事,可她并没有一丝的反感。
从前,她不知道姜弥要什么,姜弥也不知道她要什么……但最近渐渐地,她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可即便这样。
传话、监视、探班。
哪怕是见面,一个因为意外而产生的亲吻,都根本无法满足她,她更无法和姜弥靠近。
这些都不够。
不够!
既能让莫云消失,又能接近姜弥的办法,这似乎是最好的一个。
既然她和姜弥距离太远,那她先落下去就是了。
姜弥要她求,她就求,姜弥只要是她的就好。
当然,如果姜弥喜欢,她也愿意在别的地方求一求。
第73章 塌房
把姜护送走, 姜弥回房间冲了澡,裹着浴巾缩到床上,脑子闷闷的, 想到今天晚上的事,还有晏唯,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她抿了抿唇, 接着又是一顿, 突然一瞬间想到晏唯吻上来的那一刻,并不是那种干燥的触感, 带着一些湿润, 在洗手间看她的眼神像饿极了的小鹿——她知道那都是表面的。
可是心跳的频率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无可避免的,为晏唯的炙热与潮湿而心跳加速,而生出快慰与某些悸动。
姜弥心底乱糟糟的。
手机在这会儿突然震动起来, 将她的心绪分散两分。
她点开微信, 看到蒋喻英发来的打招呼表情包,沉闷卸下去,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回了一个:【嗨.jpg】
【干嘛呢?】
【躺着。你呢?】
apple发来一张在一家足浴店泡脚的照片:【出来放松放松,人闲下来了,才发现有好多事可以做。】
姜弥翻了个身,apple能从那段窒息的情感中走出来, 她是真的为此开心:【太棒了, 等我杀青我们一定得好好聚聚。一个人吗?不早了啊,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apple:【知道。】
apple:【我看到网上说今天赵导生日, 你们剧组的人都去生日宴了?】
apple发来下一句:【还说晏唯也去了。】
姜弥看到那两个字,停顿了一下:【是啊,喝了一点点, 整个人都差点废了。】
她心口闷闷的,体内还隐含着发热期的躁,那被抑制剂尽数压下的热流,似乎时刻在某种边缘游走,一旦她专心去构思,发热期带来的生理情欲便像堵不住的泉水。
更遑论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脑海里出现“晏唯”这两个字。
姜弥已经尽量把所有注意力都从身体拿走。
看了眼桌边上的抑制剂,不知道什么原因,即便今天已经打过一次,她还是感觉有些难受。细细想来,最近两次都是这样,而且一次比一次难熬。
姜弥想着等会儿睡前她还得再打一针,加上还得吃一顿感冒药,她已经预见到明天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她会有多难过了。
叹口气,点开apple发来语音:“不能喝下次就不要喝啦,跟导演说说,都会理解的,搞坏身体可不行。”
姜弥忙说是是是,实际上今天那一口酒,真的单纯是为了导演面子么?好像也不尽然……赵曦虽然严肃,却不是那种会为难演员的导演。
她无外乎是为了刺激晏唯罢了。
姜弥又额外解释了一句,跟导演没关系。
可不知怎么,话题又回到晏唯身上。
“前阵子她家里那场官司闹得挺大的吧?我想去问问她近况,又怕太冒昧……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状态还好吗?”
蒋喻英的声音从听筒里轻轻传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段时间姜弥很少上网,消息来源大多靠赵佳偶尔提起。等她得知这件事时,风波已经过去好几天,热搜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她后来特地去翻过相关报道,发现是莫云主动向一家娱乐媒体爆的料。
报道里说,晏唯拒绝履行赡养义务,对母亲和正在读书的妹妹不闻不问。
之后莫云就直接把晏唯告上了法庭。
尽管事情爆出后,评论区大多粉丝还是坚定地站在晏唯这边,舆论并没有过度发酵。加上热搜很快被撤下,之后也再没有相关消息出现,姜弥慢慢放下心来,就没再继续关注。
只是后来有几天,她总反复做同一个梦。
她推门进去,晏唯手里拿着一把刀,对面是莫云。
她想劝阻什么,却发现晏唯身上都是窟窿,浑身是血,转眼,莫云和莫希站在对面,她们把手中带血的刀丢到地上,哭着跑向她。
“晏唯是疯子,都怪她!”
“是晏唯要杀我!”
“姐姐,姐姐疯了!”
她隔着二人看向晏唯的方向,那张脸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依旧那样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她习以为常地看着自己。
“姜弥。”晏唯喊她的名字。
“要跑吗?”晏唯问她。
每次她醒过来,她都会忘记那个答案。
无论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来。
“弥弥,睡着了吗?怎么不说话了?”
姜弥听完微信,忽地笑了一笑,晏唯总觉得所有人对她都不是真心的,可事实上是她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周围的人。
她回答说:“看着倒是还好。”
回忆起晏唯的样子,的确瞧不出什么为莫云这事儿伤神的状态,或许晏唯已经习惯了。姜弥默了默,起身将窗户打开,凉风吹进来,让她那股子燥气与郁闷消散一些。
“姜护最近在我这儿呢。”姜弥转移了话题。
“她怎么去了?”
“过来监视我呗。”姜弥被风吹得眨了眨眼睛:“前阵子有点累着了,瘦了几斤,估计是我妈不放心,把她派来看我几天。”
“在于都吗?唉,要不我也过来找你们,我们几个人聚聚?”
姜弥一听,精神略好一些。
“好啊,你过来提前过,我让姜护去接你。我这两天都快被她烦死了,什么都管,比我妈说我还多。”
“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只要姜护在,就没见你受过气。”
…
二人的闲聊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小时,后来姜弥药劲儿上来,回完一条消息后就没了声音。
蒋喻英从足疗店的床上坐起来,侧眸朝着淮城的万家灯火望去,她说羡慕从来不是假话,虽然她的妈妈也都很爱她,可是再婚的家庭总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回去家里的那天,推开那间自己的房间,周围一切都没有变,连东西的布置都还在原位,可总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特别是一旦进入三个人的空间,气氛就止不住沉默起来,她本就是话少的人,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姜弥——如果是姜弥的话,一定不会搞成这样。
她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
她们需要适应自己,自己也需要重新适应这个家。
所以她很羡慕姜弥,羡慕她的性格,所以大家都会理所应当地喜欢姜弥。
这么想着,apple甩了甩脑袋,又抬手拍了拍。
又开始了。
你就是想太多才生病的。
蒋喻英,你的世界也很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都会得到不同的爱,你身边的人也都很爱你!
蒋喻英吸口气,将那负面的情绪狠狠甩开。
从足浴房间出去,蒋喻英戴上口罩开打车软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谭总,下次来再找我呀。”
“我去找您也行,我会想您的。”
“走了。”
蒋喻英听到那声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声音,眉眼一跳,不自觉回了回头,下一秒便同女人视线撞上,她一怔,轻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何立马回过头去。
随即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直到走出足浴店门口,她有些慌张的狂点手机屏幕,平时这个点很快就有人接单了,也不知今天怎么了。
“蒋小姐。”
蒋喻英咬了咬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有些踌躇地冲着谈照新轻笑一下:“谭、谭总,好巧。”
谈照新的总公司在津城,她算命也算不到会在足疗店碰上谈照新。
谈照新走近,将人扫了一眼:“你跑什么?”
其实她似乎没必要同蒋喻英说太多,但看到人见鬼似的就这么走了,心里莫名不痛快,怎么说她也算是帮过蒋喻英的大忙,就这?
招呼不打就算了,直接跑了是什么意思?
是啊,她跑什么啊?
刚才一听到那两句话,她也不知怎么了,生怕再听到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就避开了。
可她哪敢明说。
蒋喻英抿了抿唇:“我就是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谭总。”
这人可真不会说谎。
谈照新扯了下唇,靠近两步,声色拉正:“是没认出来,还是不好意思认出来?”
“……我没有。”
蒋喻英不太敢说话,甚至有些心虚。
想了半天,蒋喻英只能低头说了一句:“谭总,对不起。”
谈照新见状一顿,将肃气敛回,胆子怎么能这么小?她也没说什么,怎么像她在欺负人一样?
谈照新转开话题:“开个玩笑,你经常来这儿?”
蒋喻英松口气,摇头说:“偶尔来,谭总是过来出差吗?”
她心里却在想,谈照新帮过她那么大的忙,她刚才表现没礼貌就算了,作为淮城本地人她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
谈照新倒是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了这么多,她道:“去哪儿?顺路的话送你一程?”
蒋喻英下意识婉拒道:“不用了,我打个车……”
她察觉到后面的话不够礼貌,又道:“我家很近的。”
谈照新闻言,了然点头:“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她看出来人家挺抗拒同她说话的,不过也算习以为常,她点头示意,转身走向已等候在路边的汽车。
微风轻轻拂过。
蒋喻英看着谈照新的背影,抿了抿唇,也不知突然为什么,她喊了一声:“谭总。”
谈照新背影微顿,疑惑回头,长发吹动起来,她站在路边上,听见蒋喻英开口道:“方便的话,我能请您吃顿饭吗?”
她怕谈照新觉着冒昧或者觉着自己在攀扯关系,补充一句:“上次您帮我的忙,还没好好谢谢您。附近有一家淮城本地菜馆,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蒋喻英说出这句话也是用了些勇气的。
那件事过后,她虽然走出来,但性情却比以前更谨慎,她担心谈照新以为她拉关系,又真心想谢谢人家,觉得应该要这么做。
谈照新:“现在?”
蒋喻英问:“明天您有时间吗?”
这么晚了,当然不是现在。
谈照新低下头,看了眼手机,蒋喻英当对方为难,正要开口,却听谈照新说:“现在吧。”
“啊?”
“正好我没吃晚餐,蒋小姐,你方便吗?”
蒋喻英讷讷点了下头:“方便。”
很多年后,在蒋喻英望着墙面上二人的婚纱合照的时候,也还是会想起,在某个秋天的夜晚,因为一次勇气,她遇到了这世上第二道光。
她在姜弥那里明白,人要为自己而活。
而她在谈照新那里学会,她值得被爱,也不需要羡慕任何人。
远在于都拍戏的姜弥在这个晚上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或许是生病,加上最近太累的原因,这次发热期的状态可以用极差来形容。
嗓子干哑得厉害,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姜护不放心,也跟去了片场。
状态不好,拍戏也没那么顺利,NG的次数比往日都要多一些,所幸赵导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给她批了一天的病假。
姜弥在酒店里睡了一整天。
她又梦到晏唯,梦到莫云和莫希,有那么一两次甚至因为梦到晏小檀去世的画面而惊醒过来。她潜意识里担心晏唯,惊醒过来总会去一眼手机,翻到那个陌生,但尾号相似的手机号。
她看见晏唯发来的新消息。
在睡觉?
吃的什么?
还难受吗?
再往上翻,从那天晚上晏唯打来电话后,消息就没怎么断过,但几乎都是晏唯发来的,就像角色互换那样。
角色好像一下子对调了。现在,是晏唯在扮演从前那个主动靠近的姜弥。
可她不得不承认,每次被噩梦惊扰的深夜,看到屏幕上真切地跳动着晏唯发来的问候,她的心就莫名落定几分。
这种昏沉难受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五天。而到第三天,晏唯的消息忽然断了。
清晨,闹钟尖锐地响起。
姜弥几乎是惊醒的,心跳又重又乱,右眼皮也跳个不停。她坐起来,一额冷汗,伸手按掉闹钟时,恍惚看见屏幕上挤满了未接来电和短信。
她定定神,解锁屏幕,一条消息瞬间攥住了她的呼吸——晏唯塌房。
姜弥的太阳穴蓦地一跳,隐隐作痛。
她点开消息,一条一条看过去。
【你和晏唯拍过戏,她真是这种人吗?】
【天哪,心疼你,你和那种人拍过戏。】
【好恶毒的女人,你快把晏唯拉黑,别牵连到你。】
【弥弥,别看任何人的消息。】
她来不及去看微博的消息。
姜弥点开赵佳的微信。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颤,觉得打字太慢,索性退出聊天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姜弥已经从床上起身,身体依然沉重,精神却像一根骤然绷紧的弦。她哑着声问赵佳:“出什么事了?”
赵佳先安抚她:“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你说。”
“莫云找了一个大V记者,曝光晏唯虐待她,还拍了视频,手上身上都是伤。听说政府部门也已经介入。现在全网爆了,热搜挂了一整晚,好几个平台都崩了。早上晏唯的几个大粉脱粉回踩,莫希也接受了采访,话说得模棱两可,更像在火上浇油……总之,弥弥,晏唯这次真的惹上大麻烦了。”赵佳尽量简洁地把这一夜之间的风波告诉她。
姜弥听完,喉咙动了动,没立即出声。
隔了几秒,她才问:“公司没反应吗?谈照新那边呢?”
“怎么可能不压?压不下去。这回事情闹得太大了。”赵佳叹了口气,“而且政府部门已经介入,能操作的空间不多了。弥弥,这事我不替你拿主意,但很快可能会有人要你表态,你得心里有数。”
“我知道了。”
姜弥慢慢坐下,她需要让混乱的头脑静下来。
赵佳沉默片刻,轻声问:
“弥弥,你信吗?”
姜弥低声反问:“你信我吗?”
赵佳毫不犹豫:“我当然信你。”
“她不会做那种事。”
“好,我明白了。”
赵佳语气凝重:“但这次晏老师恐怕是要‘大出血’,粉丝一直在掉,网上骂声根本没停……”
这已经是往轻了说。
连谈照新都压不住的热搜,背后的风波,只会比明面上看到的更加汹涌。
姜弥没说话,其实不用赵佳说,她大概也能猜到网上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在这个圈子里看得多了,喜欢你的时候你有多好,回踩那一刻就会有多狠。
挂断电话。
姜弥在椅子上静坐了几分钟,才划开手机,点开那个陌生号码。
【你……】
字打了一半,姜弥尽数删掉。
她返回,去看微博。
微博首页,连着四五条刺眼的“爆”字。
#晏唯塌房#
#晏唯虐待生母#
#晏唯有精神疾病#
#集体脱粉#
每一个词条都刺进眼里。她吸了一口气,点进其中一条,下滑便是莫云的采访视频。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莫云曾经如何对待晏唯,她几乎要相信画面中这个声泪俱下、哭诉委屈的女人。
姜弥背脊发寒。
打开底下的评论。
‘眼看她高楼起,眼看她高楼塌,早知道有问题。’
‘你对得起你的粉丝吗?’
‘去死吧精神病!!!’
‘你也配有妈?有病就住院去吧,天天在娱乐圈装什么装?’
‘终于塌了,有种讨厌的人终于得到报应的快感!’
姜弥是抱着自己的手臂看完的。
她浑身都在冒冷汗,抬手摸了下眼睛,才发觉自己在哭。
赵佳没有挂电话,她在电话里提醒姜弥:“我知道你肯定很担心晏老师,但现在见面不是时候,对她对你都不好。”
“我知道。”
她没想着现在去见,这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给晏唯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还得去片场,弥弥,你要先顾好自己。”
姜弥说我知道。
半小时后,姜弥上保姆车去往片场。九月底的气候趋于稳定,凉风穿过微开的窗口袭上姜弥的脸。
她靠在窗边,望着外面流动的街景,从零落的矮楼到密集的广厦。
远处,一栋LED广告大屏正在更换画面。
这个时间,工人正在拆卸巨幅珠宝广告,晏唯精致无瑕的脸已经被半折的喷绘布遮挡住了。
风“呼”的一瞬吹过来。
整面广告彻底落下。
那张脸,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20个红包
多的就不说啦,大概原因就是心理状态不太好,一个月时间调整了一些,但依旧不能跟大家保证更新频率,但不会这么久了。
如果等不了的也可以稍微屯一下,反正也快要完结了。不好意思啦。
谢谢等更各位姐妹。[比心]
第74章 找我
晏唯失去了联系。
那个早上, 姜弥点开了通讯录,但却没有等到熟悉的声音,她给晏唯发了消息, 也似石沉大海一般。
她问助理Nine,能不能联系到人。
Nine露出为难的表情,实话实说道:“一直以来我的工作都是谈总那位秘书安排的。”
网络发酵了三天, 势头非但没有落下, 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劲头。而晏唯方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回应,莫云却还在持续输出, 而莫希在这个时候开通了自己的直播账号, 充当着中间人的角色。
姜弥坐在折叠椅上,她穿着朴素的戏服,暗沉沉的天都拢进她的眼睛里, 她从天空游移到远处的被风吹得摇摆的草地。
她问自己, 如果此时此刻她是晏唯,面对至亲的背刺,自己能撑得过去吗?
答案是不能。
她无法想象她的母亲用这么直接, 用这么可怕的方式对待她。
这才是虐待。
她无法想到这种虐待会从她的童年开始,从她人生中最弱小最无助最纯善的时候开始……
姜弥从内心觉得晏唯可怜,她的心揪起来。
可她一面又畏惧这种可怜。
她怕这种感情演变成心软,而无法再理智思考和晏唯之间的问题。可是, 在此刻, 这件事似乎又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想看看晏唯。
她不想晏唯现在是一个人坐在某座空荡荡的房子里。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姜弥有些想哭,但她的表情又那样的平静, 她实在哭不出一滴眼泪来。赵佳从身后给她递了一杯水,问:“还是没联系上?”
姜弥应了一声。
“或许她需要自己冷静冷静?”赵佳说。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 我是真的怕你后悔,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不,算得上是飞升期。晏唯好的时候,你和她走在一起固然好,但现在这种时候,稍有不慎无异于飞蛾扑火。这个道理,我不用我说了吧?这么多年努力过来,你要为自己负责。”
姜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隔了好一会儿,她对赵佳说:“其实很小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所以从小学开始,就会有人拿这件事来欺负我。有一次,我被欺负狠了,非常伤心,也很委屈,不想见任何人,放学后没回家,跑到小卖铺后面的巷子里躲起来。从天亮躲到天黑。”
她静了静:“后来,还是我妈和姜护找到了我,我妈哭着骂我没有良心,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她,但是她把我抱的好紧好紧,我永远记得她的怀抱有多温暖,又多么有安全感,那天,姜护红着眼一句话没说,可我始终记得她塞给我那颗已经捏化了的大白兔奶糖,真的很甜。”
“在那时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不想见任何人,所以才躲起来的。”
赵佳忽然理解到她的意思。
心下微微叹气。
姜弥道:“可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实不是我不想见谁,恰恰相反,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坚定选择我,有人能奋不顾身的选择我而已。佳佳,我想站在她身边。”
“不怕将来后悔?”
“至少这一刻,我心甘情愿。”
赵佳便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她看看姜弥,心里莫名产生一丝嫉妒,嫉妒晏唯,能遇到了姜弥这样的人。
“那么,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
赵佳知道,姜弥已经坐不住了,她心里一定有想法。
姜弥闻言,弯起唇,露出一抹熟悉开朗的笑意:“你确实得帮我一个忙,不过,这件事得先征求一下齐文熙的意思。”
“什么事儿?”-
又是两天过去。
午后。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窗帘拉开的瞬间,宽敞的客厅霎时像被点亮,高楼往外眺望,城市风景一览无余。天气并不好,远处乌色的云朵灰压压一片,风肆意吹着,卷动云层,像大军一样很快就要来了。
会是一场大雨。
晏唯刚推开窗,就有雨点“啪”一下落在玻璃上,她眯了下眼睛,点燃了手里的烟。烟雾被风吹进屋里,死气沉沉里仿佛也添了一丝人气。
玻璃几乎能照出她的样子。
她眼里的血丝很深,头发随意扎在肩后,皮肤白得吓人,只有脖颈处的血管呈现出异样的红肿来。
烟没抽几口,她的手便隐隐发颤,脸上那点惨白渐渐被一阵潮红取代,如同暗中烧起的火。
她突然将烟攥进掌心,另一只手死死抵住窗沿。静立几秒后,她转身走向沙发,从桌面的盒中取出一支针管。
她熟练地排尽空气。
银针没入颈侧皮肤的刹那,她猛地弓起身,头向后仰,长长舒出一口气。
失声时,她难以自制地低喃了一声:“姜弥。”
指尖深深陷进沙发缝里,仿佛她正抓住某个看不见的人。
等松懈下来,她的眼睛更红了。
发热期带来的躁意终于再度退去,除双颊外,她的皮肤重新覆上一层冷感的白。她缓缓移动视线,落在桌面那两只手机上。
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视,其中一块屏幕忽然亮起。
她俯身拿起,蜷进沙发里。
是谈照新的电话。
“事情再不压下去,我可真就压不住了。”谈照新道:“凡事有个极端点,我觉得差不多了。”
“嗯。”
“另外,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你和姜弥之间最根本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晏唯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晦暗的光。
她察觉到谈照新还有其他的话。
谈照新道:“这件事总要收尾,到时候如果姜弥发现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具有目的性,她会怎么想?”
像水渍突然溅落在滚烫的油中。
晏唯的睫毛颤了颤。
“其实恋爱上我也不比你顺利,但以我的感情来说,我从不在意她们花我的钱,动用我的关系,我唯一的底线是,我的恋爱对象不能欺骗我,隐瞒我。我想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所以事情还没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你必须想清楚。”
谈照新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晏唯的情景。是初一的时候,在学校的体育场角落,被几个女生围着,所幸老师及时发现,晏唯从人堆里走出来,衣领是破的。
第二次见到晏唯,是放学的校门口,晏唯的嘴角是破的。
第三次,校家长会结束,在办公室里,老师问晏唯,家长为什么没有参加?
关系发生转折的一天,是初一的期中考。
那是晏唯人生发生转折的一年,事故、通报、退学、转学、演戏、成为影后。
谈照新几乎见证了晏唯从十二岁至今的全部人生。
也因此她比谁都清楚:被晏唯这样的人喜欢,是何其艰难,又何其幸运,同时,又何其令人畏惧。
晏唯的爱太极端。
冷淡时伤人,炽烈时伤己。
所以她比谁都明白,姜弥对晏唯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晏唯一直沉默着。
她侧头看向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仿佛都滴进她的衣领里,她感觉到冷,偏心脏又热得躁动。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我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留住姜弥。
怎么让姜弥长长久久的,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
谈照新也静了片刻。
晏唯演过太多戏,感情戏也不在少数,每一段她都诠释得无可挑剔。可谈照新清楚,晏唯几乎从不真正代入那些角色——她演给观众看,也演给自己看。
她假装自己能体会、能共情,却从不相信这世上真存在那样毫不保留的感情。
所以即便正在经历,她也始终谨慎,甚至警惕。
谈照新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到现在为止也都只是靠利益绑在一起的吗?如果现在我破产,你会立马转身投进其他公司吗?如果你不会,那么这就叫羁绊。”
“晏唯,并不是所有的羁绊都会伤害你。有些羁绊,一旦你接受,反而会填补你、完整你。”
“就像姜弥,她从你这里得到过什么实际的好处吗?除了你的感情,她别无所求。这叫真心,是纯粹,是你难得接收到的善意,更是一种福分。”
谈照新自知话说得有点多,但这些天下来,加上从蒋喻英那儿听到的一些事,让她对姜弥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姜弥这样的存在,可遇不可求。
她的话如细微的电流,一寸寸渗进晏唯的感知,最终在心口汇聚。
真心与纯粹——恰是她从不相信自己能拥有的东西。
“刚才那些话,你可以只当是我多嘴。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事。”谈照新那边顿了顿,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她似乎偏头对秘书交代了什么,通话短暂静音。
晏唯在这头几乎能听到自己有些不耐的呼吸声。
她蹙眉问:“什么事?”
“姜弥这两天,可一句都没再问起过你了。”谈照新语气平直:“想知道为什么的话,不如你自己上网看看。晏唯,不会有人永远站在原地等的。”
晏唯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电话刚断,没等她动手搜索,谈照新已经发来一条微博链接。
她点开。
是一个大V发布的视频:#姜弥齐文熙吻戏##米奇cp#,《庇佑》最新路透曝光!还是湿身吻戏!!!呜呜齐文熙你这什么运气!!!姜弥好会啊,救命……
还没点开视频,仅看到文案的刹那,晏唯的牙关已不自觉地咬紧。
晏唯深深吸口气,视频自动播放起来——昏暗的光线下,水珠沿着姜弥湿透的发梢滴落,她闭着眼,将另一个女人拥在怀里。
水汽氤氲,镜头晃动,一切都暧昧得令人窒息。
她的指节瞬间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股骤然烧起的烈火。那火焰几乎要灼穿她的理智,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刺眼的画面。可那影像已经烙进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一阵冰冷的暴怒席卷而来,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发热期都要猛烈。
她重新抓起手机,指尖带着不受控制的轻颤,猛地划到评论区。
那些欢呼、尖叫和祝福的字眼,此刻像最恶毒的诅咒,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视线。
‘啊啊啊这才是我心中的双女主啊!’
‘太配了,请原地结婚!’
‘没人跟我一样嗑过她和晏唯吗?’
‘晏唯都塌成什么样了?’
‘齐文熙给我上啊,我是小李,我支持米奇!’
每一条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神经。她很想看看姜弥读着这些评论时的表情,可惜她想象不出来,也不能想象,因为每一个念头都让她嫉妒到发疯。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谈照新很快给她发了新的消息。
是一条姜弥在拍摄时的片花视频。
博主问:“弥弥,这部戏的吻戏是不是很多?听说过两天还有?”
“这我不能说哦。”姜弥回答。
“刚才拍得不顺利吗?你好像不太开心。”
镜头下,姜弥停下脚步,有些遗憾道:“是呢,其实……我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准备请教一下其他老师。”
博主笑着说:“但是你看起来吻技很好诶。”
姜弥被说很不好意思,看了眼镜头,摆摆手,借口要去补妆,一边跑一边说溜啦溜啦。
这个声音像一把尖刀,狠狠剜过晏唯的心脏。
她倏地站起身,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周身散发着冰冷而焦躁的气息。她想起姜弥的温度,想起她偶尔看向自己时那带着热烈情绪的眼神,想起她在自己身边时那份独有的,别人无法触及的亲近。
那些都属于她。
只能是她的。
可现在,却有另一个人,以最公开的,她最无法忍受的方式,和姜弥的名字摆在一起,而全世界都在为此欢呼。
一股极强的破坏欲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想立刻出现在姜弥面前,想用最直接的方式确认她的归属。
她想抹去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姜弥身边的位置,从来只有她能占据。
她眼底掠过一丝带着疯意的暗光,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响一声,她的呼吸就沉一分。
直到电话被接起,传来姜弥那声略带迟疑的“喂?”,晏唯所有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黑色汽车里,玻璃窗隔绝了部分的雨势。
来电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姜弥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轻而笃定地喊了一声:“晏老师。”
姜弥等这通电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没有等晏唯开口,而是又说了一句:“我最近有一场戏,怎么演都演不好,你有时间能教教我吗?”
空气沉寂着。
比暴风雨前的宁静还要骇人。
好几秒。
话筒里那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弦,带着冷意和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给予姜弥回应:“来找我。”
第75章 我的
晏唯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这几日除了固定来打扫的阿姨, 她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浴室里水汽氤氲,她站在镜前,端详着里面的自己, 她看得出自己瘦了一些,苍白的唇色被热气蒸过,总算有了些颜色。
状态似乎还不算太糟, 她漠然地想。
目光掠过镜中那一身沉郁的黑色, 她静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衣帽间。指尖划过一排衣架, 最终停在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上。
外面的雨声未歇, 她冷着脸,没什么耐心地扯下身上的黑丝绸睡衣,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粗鲁的意味, 她随手将它丢弃在地。
心口突然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一种难以名状的躁意在晏唯的血液里窜动。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横冲直撞的烦乱。
她等待着姜弥,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那段湿身吻戏的画面, 齐文熙的手放在姜弥的腰间,晏唯闭着眼……这念头像毒蛊,点燃她心底最阴郁的角落,几乎要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焚烧殆尽。
发热期的潮热也趁机卷土重来, 与汹涌的情、欲以及占有欲交织在一起, 让她浑身战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疼痛也没能强迫她维持清醒。
半小时后。
姜弥的车悄然停在公寓楼下。
她没让赵佳跟着,自己撑伞下车。入秋的雨丝冰凉,斜打着沾湿了她的肩膀, 虽已步入夜晚,但她还是警惕地拉高了口罩,并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这时候人人都在津城疯狂搜寻晏唯的踪迹,甚至有人追去了晏唯曾经去过的淮城,可谁又能想到,晏唯居然会在于都。
并且离她的酒店不过半小时的路程。
姜弥的心情是复杂的。风暴发酵带来的紧张与担忧,对晏唯、对自己,对她们未来的思考和审视,对晏唯在于都的那种喜悦,都通通化作了眩晕。
她已经理不清楚此时此刻,在即将要见到晏唯时的这种心情,更偏向担忧,还是更偏向期待。
站在高层的公寓门前,姜弥恍惚了一瞬,很奇怪,她又一次想起和晏唯的第一次见面。
眨眼间,居然已经过了那么久,她抬手想按门铃,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面板,却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姜弥轻轻推开门,室内的光线昏暗地倾泻出来,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熟悉的味道——那是独属于晏唯的Omega信息素,只是今日似乎比往常更浓烈,不同寻常的、甜腻而危险的气息。
姜弥脚步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神色微微变化,犹豫两秒,最后还是无声地推门进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光线昏沉,空调低声运作,却驱不散窗外雾霭沉沉的湿气。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不真切。
姜弥望向空荡的客厅,正要走向沙发,身后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蓦地回头——
晏唯正从里间走出来。
一身藕粉色睡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发丝松散地垂在颈侧,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沉寂的危险感。
姜弥心头莫名一紧,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谁也没说话。
晏唯的信息素带着灼人的热度,刚才不觉,此刻那气息几乎有将姜弥整个笼罩的架势。她看着晏唯,晏唯也看着她。
Omega身上那件藕粉色的睡衣,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层脆弱的伪装,底下翻涌的却是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占有和焦躁。
姜弥站在原地看着晏唯走近,但很快,她稍稍清醒过来,退了一步:“你在发热期。”
晏唯凝着她后退一步的动作,眼神彻底沉下来。
姜弥也意识到对方表情的变化,她认真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担心对你不好。”
其实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她自己的发热期也还没有完全结束,出门前刚打过抑制剂,但此刻她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而晏唯的眼神像触动了她的什么开关,让她腺体里的气息不受控地翻涌起来,体温也跟着陡然升高。
她身体的反应来得太快了。
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快。
是因为双发热期的原因吗?
但是这会儿,姜弥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
她强压下身体的本能,在解释完这一句后,对着那充满危险的眼神,她还想再说什么——
可眨眼间晏唯已经走到跟前。
她完全没想到晏唯会突然出手!白皙的手一下将她向后推去,只不过预料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未传来……
姜弥身体下陷,跌进柔软的沙发,晏唯也随之压了下来,她下意识抬手将人接住。
两人一同陷进那片阴影里。
姜弥被晏唯紧紧困在沙发和身体之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晏唯身体的轻颤和过于急促的心跳。
“不是要教你么?”晏唯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近乎扭曲的嘲弄:“怎么?齐文熙不能让你满意?”
这个名字在这种时候被提起,带着尖锐的醋意和指控。
姜弥一怔,却没有去解释。炒作这件事涉及旁人,她还做不到谁也不顾去做事,所以这事儿其实是她和齐文熙团队以及导演组商量好的。
这样的情况几乎在每个剧组都是存在的,就像当初她和沈若希的路透被拿出来宣传一样。所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若晏唯执意不露面,任谁也不可能找到她。
所以她才用和齐文熙‘炒cp’,逼着晏唯主动找来。
莫云掀起的风波太狠,几乎将晏唯推向一个很难翻盘的困境。网络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人身攻击,连姜弥自己看了都心惊。
她要见到晏唯。
她要晏唯主动暴露在自己眼前。
但这会儿见到人了,那种不快和恼火反而缓慢地冒出来。
且不论这态度……这么大的事,晏唯也没有想过和她一起面对,这么多天,也没有想过她会担心么?
还是这世上的人,晏唯其实谁也不相信呢?
那她这些日子的委屈又谁来负责?
“也不是。”姜弥望着晏唯清瘦的脸,压下心头那点软,故意轻飘飘地说:“她演得挺好的。”
晏唯眼神一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唇线绷得死紧,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她突然伸手,近乎粗暴地扯下姜弥的口罩,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滚烫的吻落了下来,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带着惩罚性质,是Omega发热期特有的浓烈气息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姜弥故意偏头想躲,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晏唯眼底瞬间涌上更深的阴霾。
她一只手轻易锢住姜弥的下颌,强迫她接受这个吻。
姜弥都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用力将人手臂抓紧,道:“晏老师这就在教我了吗?”
她太刻意了。
几乎不加掩饰,那种故意激怒对方的意图,明显得近乎张扬。
但晏唯也不知今日怎么一点理智也没有,就这么明晃晃地顺着姜弥的陷阱跳了下去。
“是啊。”
晏唯咬了咬牙,忽地对着姜弥无声笑了笑,她低下头,缓缓靠近姜弥的脖子。
像是宣示主权般,齿尖不轻不重地碾过姜弥的腺体,细微的刺痛和过电般的酥麻让姜弥浅吸一口气。
她听见晏唯低呢了一句:“什么戏都敢找我教,你还真是敢啊?”
不等她回过神,姜弥的手腕蓦地一凉,紧接着便是生硬的触感,她朝上抬起头,那是一只铁质手铐,长长的链条,连接在沙发底部。
姜弥头发一麻,她条件反射扯了扯,只听到铁链的声音,却是半点动弹不了。她怔愣道:“晏唯,你……”
她回头,心口重重窒了一口气,剩下半截话都停在喉咙里。
晏唯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可姜弥却分明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疯狂。她心率骤升:“别闹,给我解开!”
姜弥这时候是真的有些紧张。
“解开可以。”
晏唯淡漠的神情松动起来,她对姜弥微微一笑,亲昵道:“标记我,就给你松。”
她说的轻描淡写。
看着姜弥因为刚才用力而快速泛红的手腕,晏唯眼睫垂了垂,身体又欺近几分,将嘴唇轻轻贴在那片发红的皮肤上:“别挣,我试过了,除非你这只手断了,不然你解不开它。”
姜弥:“……”
不是,她没想过这么玩……
晏唯望着姜弥还在尝试的动作,默不作声。
她只是提前试了试如果姜弥被她铐在这里,会是什么感觉而已?这在姜弥眼底,是不是也像个疯子?
她不愿意去想了。
“姜弥,标记我。”
姜弥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之下,那种心口紧缩发疼的感觉又漫了上来。在震惊于这疯狂与失控之余,竟对晏唯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标记,虽然也是宣泄生理手段的一种方式,也很正常。
可对于Omega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好处,而对于Alpha,则那更像领地的确认。甚至,哪怕是临时标记,Omega也会短暂时间里对Alpha产生生理性依赖。而且标记对Alpha可逆,而对Omega来说,之后若再想剥离,“戒断”太过痛苦。
所以国家的法律在这一方面格外严格,一旦触犯,动辄终身监禁或是化学割除腺体。
姜弥是alpha,情到浓时出于生理本能肯定也动过这心思,可她心里并不想晏唯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对她产生依赖。
也是对晏唯负责。
晏唯的呼吸扫在姜弥的颈间,带着发热期特有的灼热和颤抖。那句“标记我”不像请求,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逼迫。
姜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麻。她看着晏唯近在咫尺的脸,苍白,脆弱,眼底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
手腕上的金属冷硬硌人,提醒着她此刻场景荒诞,可偏偏对着这样的晏唯,她先前那点故意激怒对方的心思,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先,你先松开我。”
姜弥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试图动一下被铐住的手,链条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时候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冷静的。
腺体的躁动越来越强烈,白兰地的信息素争先恐后跑到她身体里,她喉咙往下咽了咽,她想伸手擦一擦额头的汗,反应过来右手被束缚着,而她的左手则在晏唯的腰上。
她并没有抗拒晏唯。
虽然表面上,她在拒绝晏唯。
晏唯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抿紧的唇线透出更深的倔强和委屈,而目光像带着钩子,刮过姜弥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唇上。
如此反复的看。
空气中属于Omega的信息素越来越浓,那是一种混杂着不安与强烈占有欲的气息,几乎要将姜弥的理智也一同点燃。
她们身上都是汗,靠在一起的所有地方都已经变得湿濡至极,可晏唯的身体却依旧下意识地朝姜弥的方向又贴近了几分,仿佛贪恋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空气的信息素像烟花一样炸得到处都是。
就是这一刻,姜弥想起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想起晏唯独自面对这一切时的孤立无援,甚至不惜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她绑在身边。
那丝怒气和心疼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空气中弥漫着白兰地与奶香交织的气息,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在晏唯肩头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轮廓。姜弥仰躺在沙发上,手腕被铐住的冰凉触感尚未消退,而此刻坐在她腰际的体温却真实得灼人。
她也同时被自身的迷失烧得失神。
目光在这样的空间里对上。
晏唯的眼底也燃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执拗,她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我的。”
她说完,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解开了睡裙腰侧的系带。
姜弥的瞳孔缩了缩,接着她感觉到身体上传来人体的重量。
姜弥唯一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本能地扣住了晏唯的腰侧,指尖下的肌肤温热而细腻,能感受到肌肉细微的颤抖和骨骼的轮廓。
“姜弥。”晏唯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滚烫,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钻进她的神经:“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蛊惑着姜弥,身体绞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将两人一同捆绑起来。
永远捆绑。
接着,是更直白的索求,音颤着,又像是命令。
“姜弥,咬我。”
姜弥的脚趾绷紧了。
理智迷失的时刻,晏唯将脖子亲热送到她的唇边,她听见晏唯的声音。
“姜弥……咬我,用力咬我。”——
作者有话说:来鸟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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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相信
姜弥就这么被铐在沙发扶手上, 她的指尖和牙齿都深深陷进晏唯的肌肤里。
舌尖有咸味,身上的人阵阵发抖。
晏唯并不克制自己,屋内都是让人牙齿发酸的气喘。
标记完成后的Omega信息素不再带有攻击性, 反而像融化的蜜糖,稠密而黏腻地裹住两人交叠的身体。
姜弥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随着逐渐平复的呼吸轻轻颤动。二人的信息素也不再泾渭分明, 而是缓慢地交织在一起。
三次纠缠下来, 晏唯颈后的腺体更加红肿,齿痕清晰可见, 并且随着她每一次呼吸有力起伏着。
姜弥更甚, 晏唯对她没有太过温柔。
她的锁骨到身前都布满着深浅不一的红痕,比晏唯身上的痕迹深刻得多,像印记一样。
姜弥能感觉到晏唯紧绷的身体正一点点软下来, 最终将全部重量交付给她。
被铐住的手腕传来阵阵酸疼, 可另一只自由的手却无意识地抚过晏唯汗湿的脊背。
她听见晏唯放松下来的声音。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从墨黑转为深蓝,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往外跳跃,淡色的灯光也在晏唯的光滑的肩胛骨上投下亮度。
晏唯忽然动了一下, 脸颊无意识地在姜弥颈窝蹭了蹭,这个近乎依赖的动作与她之前的强势判若两人。
姜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一种复杂的情绪漫上来——夹杂着疲惫、无奈,和一丝她不愿深究的怜惜。
姜弥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手腕上的金属冷硬依旧, 但此刻禁锢着她的,似乎已不只是这副手铐。
标记建立的联系像这手铐一样, 将她与怀中这个矛盾,脆弱又执拗的人紧紧缠绕在一起了。
很神奇的,她在这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丝的安定感。
像什么呢?
像第一次见到姜有舒和姜护的时候的那种心情。
但又有些不一样, 这种安定中在过去充满了一些变数,可就这么一下,那些变化好似突然变成了泡沫。
似乎一切的一切,变得更简单起来了。
标记后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信息素的甜腻与倦怠。
姜弥望着头顶的微光。
“我和齐文熙的吻戏是借位。”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晏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没有打断。
“我故意的。”姜弥继续坦白:“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到,我就是想逼你主动来见我。”
她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去:“晏唯,我很担心你。”
这句话像羽毛般轻轻落下,却重重砸在晏唯心上。一股暖流裹挟着酸涩涌上来,让她几乎要闭上眼去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慰藉。
可就在这喜悦即将淹没理智的刹那,谈照新那句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话突兀地浮现:
“她从你这里得到过什么实际的好处吗?除了你的感情,她别无所求。这叫真心,是纯粹。”
真心?纯粹?
晏唯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一种莫名的不安就像这泛冷的铁质物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享受着姜弥此刻的坦白与靠近,却又无法克制地去想:她所能给予的,除了这身狼狈和病态,还剩下什么?
晏唯缓缓攥紧了掌心。
姜弥的指尖触到晏唯的皮肤,一股寒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她看着对方低垂的睫毛,声音很轻:“什么时候你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没有算计,没有制衡,也许到那一天,我们之间才能真正变好。”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压下某种情绪:“只靠一时冲动的情感,不断互相质疑、不断让步……我不确定我们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循环。”
晏唯闻言,沉默好几秒,缓缓坐起身,她没有穿衣服,于是姜弥眼底便是大片的雪白,像一个漂亮精致而独一无二的雕塑。
她就那样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火光摇曳的瞬间,姜弥看见她点烟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似是在用尼古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焦躁。
姜弥静静地望着她吐出的烟雾,眼圈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来。晏唯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日积月累的心病,早已让她变得草木皆兵了。
晏唯或许早就病了。
只是从来没有人察觉到,包括晏唯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晏唯,你在想什么?”
晏唯打了个冷战,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我在想我现在在做什么?也在想现在要怎么做?”她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可是如果一切都是错的,那为什么我是错的那个?”
她说着,忽然俯身靠近,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吗?”
她声音很低,可是姜弥却仿佛对深层的痛苦感同身受。
是痛,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恨谁,恨什么,晏唯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从来没让她看到好的一面。
就在这时,晏唯的视线落在姜弥手腕被铐住时留下的泛红痕迹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片发红的皮肤,像触碰一件易碎品:“如果这些都是错的……那你现在,厌恶我了吗?”
姜弥感受着晏唯冰凉的指尖和手腕上传来的隐约痛感,直视着晏唯逼视她的眼睛,她说得很认真,也并没有给出安抚的语气:“如果我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下,那么有一天我会的。”
烟灰从晏唯指间悄然坠落,火点烫在她手背皮肤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只定定地望着姜弥,声音轻得快要散在空气里:“疼么?”
“疼啊。”
姜弥答得干脆,手腕上被铐住的红痕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明显。
晏唯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姜弥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惶然,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沉默再度在两人之间蔓延。
晏唯的视线从姜弥脸上移开,落在她裸露的腰线上——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激起细小的颗粒。
她默不作声将姜弥的衣服从心口扯了下去。
“如果我们之间只能靠这样的捆绑维系。”姜弥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那总有一天,我还是会逃的。而且一旦逃走,就再也不会回头。你明白吗?”
“我知道。”
晏唯答得很快,快得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抬起眼,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激烈搏斗:“所以要困住你一辈子。”
“……”
姜弥一时语塞。
她清楚地知道,晏唯此刻说的每个字都发自内心,她是真的盘算过这种极端的方式。
但不知为何,姜弥又同样确信,晏唯绝不会真的这样做。
晏唯这会儿更像在憋着一股劲儿,想把她们都逼得再狠一些,然后得到一个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结果。
时间似乎僵持在那里了。
晏唯忽然起身了,她将睡衣外套随意搭在肩上,从姜弥身上下去。
很快,她带着从屋里拿的药膏回到沙发旁。旋开盖子,指尖剜出些许冰凉的膏体,沉默地俯身,涂抹在姜弥被手铐磨红的手腕上。
姜弥也没说解开手铐的事儿,空气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药膏抹开时细微的黏腻声响,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在寂静中扯开。
药上完了,晏唯径直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红酒,没用杯子,就那么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角滑落,洇湿了睡衣前襟。
她喝得很急,仿佛要用酒精浇灭心底翻涌的不安和躁动。直到瓶身空了一半,她才停下来,背对着姜弥,声音沙哑地问:“你会走吗?”
姜弥摇了摇头,细微的动作带着手铐微弱的声响。
但实际上晏唯并没有看见。
好像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是真的要得到这个答案一样。
晏唯沉寂了几秒,她放下酒瓶,转头在那手铐上轻轻按了一下,解开了。
金属扣弹开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没再看姜弥一眼,转身走进了卧室。
门关上了。
姜弥坐起身,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混乱的梦境交织着恐惧和渴望。
当晏唯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昏暗,不知已是几点。
她躺在床上,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片死寂。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闭了闭眼,几乎能想象出空荡的客厅,和早已离去的身影。挣扎片刻,她还是起身,轻轻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然而,门外并非她预想中的空无一人。
姜弥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为她勾勒出一层淡淡的轮廓。桌面上有面包,还有一杯牛奶。
一切显得如此日常。
昨夜甚至像是晏唯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境。
晏唯微微怔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反应,直到姜弥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许是清醒许多,晏唯那惯常的清冷和漠然尽数回到她的身上。可她的语气却是轻的,带着一丝并不掩饰的惊喜。
晏唯说:“我以为你会走。”
姜弥问:“如果我真走了呢?”
晏唯说:“再把你抓回来。”
她甚至没有犹豫。
可姜弥没有觉得这话多么可怕,她莫名笑了笑:“晏老师,人还是得守法。”
说完,姜弥站起身,但她并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但对你来说是冒险。你在想,我是不是真的不会走?你在想,要不要试着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你在赌自己会不会输。”
晏唯没有接话,只是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某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让她措手不及。
她看着姜弥又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终在一步之外停住。
“你看。”姜弥的声音放缓了些:“信任也没那么难。这不需要你威胁我,不需要你安排人时时刻刻盯着我,更不需要你控制我所有的行程来确保我无法离开。”
她的目光沉静:“你能感受到这二者对我的区别吗?”
晏唯突然觉得姜弥此刻像极了一个老师。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些许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但奇异的是,那颗一直躁动不安的心,竟真的因为这番话而慢慢沉静下来。
仿佛纠缠已久的乱麻,终于被理出了一丝头绪。
姜弥向前迈出了最后一步,伸出手,轻轻将晏唯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并不□□,却带着某种坚定。
“这次你感受到了吗?”她在晏唯耳边轻声问,然后,用更清晰,更郑重的声音说:“我爱你。”
对晏唯来说,雪山倒塌那一刻大概也就是这般的震撼。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哭,这让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而更深的恐惧也随之而来——正是因为这份爱意如此清晰地被感知,她才更加无法想象姜弥离开的画面。
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疯狂滋生:她想把姜弥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她永远无法被剥离。
可是……
晏唯突然顿住了。
“爱是什么样?”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透进来的晨光。
“爱是什么样?”她又问了一遍。
其实晏唯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答案的轮廓,只是那片领域太过陌生。
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也似乎从未为谁完整地付出过这样的情感。
她也从不相信剧本里所谓的爱,在现实生活中真的会出现。
姜弥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更近地看向晏唯的眼睛,那里面有种罕见的迷茫,让她心头一软。
“是我忍不住担心你,想念你,哪怕在生气的时候,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见你。”姜弥的声音很缓,每个字都带着足以致她于死地的温度:
“是想要拥抱你,想要亲吻你,是即使心里有委屈,也舍不得真的转身离开。”
“是明明知道靠近你会有麻烦,会心痛,依旧甘愿走向你。是在千万个人里,第一眼只能看到你。”
“是整颗心,整个视野里,只能装下你一个人。”
晏唯静静地听着,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微微向下塌去,像一个终于卸下部分重担的人。
如果这种感觉就是爱,如果这种牵扯不断的惦念,这种无法控制的靠近就是爱……那么。
“我爱你。”
姜弥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痛感:“我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又感冒了,太脆了!!!!哔哔哔哔哔!
第77章 留住
屋内寂静一片, 门窗都关上了,厚重的窗帘紧紧并在一起,几乎没有光线透进来。
她们也有相拥而眠的时候, 但从来没有这样安定过。姜弥抱着晏唯,手落在晏唯的后背,轻轻抚了好久, 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变浅了。
天花板突然亮起来, 姜弥小心翼翼睡正,而后将手机轻轻翻面扣起来。
外面天翻地覆。
网络昏天暗地。
至少这一刻, 她和晏唯的世界里除了对方, 其他什么都没有。
就有最终要面对什么,那也是醒来后的事情了。
腰上忽然一沉。
姜弥听见脖子旁不安地低语:“在看什么?”
“没有。”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晏唯是如此的没有安全感。
姜弥问:“你不是睡着了么?”
腰上的力道稍稍加重,晏唯的身体靠过来, 她翻了身和晏唯彼此拥抱。
晏唯感受到这温度, 才回答道:“我睡觉浅。”
姜弥想,这哪只是浅,跟没睡着一样。她重新拍拍晏唯的背, 说:“睡吧。”
晏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姜弥抓得更紧一些,她的脸颊靠在姜弥的肩上,她浅浅嗅着那淡淡的属于姜弥的气息。
她们最近都没有睡好, 精神身体长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状态里, 一旦安稳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就似涨潮一般涌来。
竟是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也是个好天气。
午后的光线从窗外斜斜穿进, 在瓷砖地面投不下规则的光影。姜弥醒来时,晏唯已不在床上,她揉了揉胳膊从床上坐起来, 不经意便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这才定心地醒了醒神。
走出卧室,接着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的,带着微甜的食物香气,空气里似乎有蔬菜的味道。
晏唯正对着她,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动作有些罕见的笨拙,她正低头,极其专注地对付着一小撮香葱。
似是正在努力将其切割均匀。
姜弥靠在门框上,没有出声。
心道,晏老师要求真是高,连一根葱在她世界里都必须整整齐齐,按照她的规矩。
她看着晏唯微微弓起的背影,看着她睡袍下露出的一截纤细手腕,目光往上,乌发垂在颈侧,但依稀还是能看见尚未消退的标记痕迹。
准确说,这痕迹恐怕得一周才能完全消失。
这个场景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她记忆中昨夜激烈的纠缠,钝痛的亲吻,以及晏唯时常翻涌的阴郁无常截然不同。
不知为什么,她鼻尖竟有些发酸。
晏唯终于感应到姜弥的注视,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莫名认真地看了姜弥几秒,她才说:“快好了。”
“我感觉自己做梦了。”
“什么梦?”
姜弥解释:“我的意思是,看到这一幕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毕竟这世上,能被影后这么伺候的人,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了。”
晏唯的应对的神色是愉悦的,她很受用。拥有金钱和地位后,少有她不能控制的东西,一切选择都在她的喜恶之间。
称赞,吹捧在她眼里是最容易得到的,可是这么一刻,她居然感觉到满足和喜悦。
久违的。
像气泡水在心里翻腾。
她甚至有些兴奋。
“在做什么?”姜弥问,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晏唯淡声回答:“山药炖鸡汤。”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锅里的沸腾声盖过,可身为演员的功底过于扎实,她依旧能清晰地听进每一个字。
晏唯低下头,她的视线重新落在砧板上那些并不完美的香葱末上,仿佛那比一场重头戏还难对付。
姜弥见状,心脏忽然像是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昨晚,晏唯还用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索要承诺,用冰冷的金属和灼热的吻将她禁锢在身边。
而此刻,她却在这里,用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日常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情感。
以前,晏唯从不会这样。
无论她们之间有多少问题,姜弥现在是开心的。
姜弥的状态已和往常无异,笑嘻嘻道:“晏老师居然会做饭?我都不知道。”
晏唯说:“会点。”
以前是不会的。因为她对食物一向没什么要求,除了重油的东西,她忌口很少。所以即便在莫云的磋磨下,她也能冲着维持身体机能吃下去。
后来不住在一起,她才开始尝试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
不过也都很潦草。
再过了些时日,也没时间没精力再做这些了。
姜弥静静听着晏唯的话,思绪停滞了几秒钟,缓过神来:“晏老师,现在是你本人吧?”
晏唯说完一顿,惯常冷淡的眼神里透出些疑问。
“什么?”
“你以前都不跟我说这些的,从来不说哦。”
“……”
晏唯垂了垂眸,眼神不算自然,但她显然不适应这种下风和躲避的状态,又立马看着姜弥问:“是好还是不好?”
姜弥笑一声,正色说:“好,非常好。”
说完,又道:“不过你还要继续努力啊,要更好才行。”
晏唯睨着她,扫过她的眉眼,然后看着她的手腕,又低下去收拾那几根葱,她问:“手腕还疼吗?”
姜弥并不在意了。
“有点。”她稍顿:“你以后不许用这个东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晏唯,却没注意到晏唯这时候并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我帮你。”姜弥走过去,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刀。晏唯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指尖擦过刀锋。
她微微蹙眉,不是因为疼,更像是对自己这种不协调的恼怒。
“你别动。”
姜弥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才松口气——所幸只是破了点皮,并没有见血。
她握住晏唯的手腕,将她带到水龙头下,用凉水轻轻冲洗那只洁白的手。
水流声哗哗作响,她们靠得很近,呼吸交织。
晏唯垂着眼,看着姜弥握住自己的手指,她的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下漂亮的剪影,遮住了平日里那些过于锐利和冰冷的光芒。
“晏唯。”姜弥关掉水,依旧握着她的手:“你不用做这些的。”
晏唯抬起眼看向她,她不是那么想说什么,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
她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模式和方式。
但她看着姜弥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常有的不确定告诉姜弥:“我就是想试试。”
试试她没有做过的。
试试跟随本能,没有思考的对一个人是怎样的。
姜弥忽然明白,晏唯这次是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晏唯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尝试走出那个由不安和冷漠构筑的个人世界。
晏唯或许依然不懂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不懂如何用言语表达牵挂和爱,但她在开始摸索。这是好事。
姜弥点点头,错开晏唯拿起刀,快速将剩下的小葱尾巴几刀切完:“我切得是不是很难看?”
她欣赏了一下,确定这很不符合晏唯的审美标准。
晏唯看着已经完全脱离她规划的物体:“难看。”
姜弥撇了一下嘴:“别逼我骂你。难看你也不许说!”
晏唯:“……?”
晏唯和姜弥对视几秒,看着晏唯那一脸微懵的表情,她忽地笑出声来,晏唯看着她笑,嘴角也莫名露出一记笑。
好像连这样的对话,她们都没有过。
姜弥想了想,她见到的晏唯是多面性的,晏唯见到的她又何尝不是多面性?
以前,她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姜弥说:“晏唯,我们终于有点像正常人谈恋爱了。”
谈恋爱么?
晏唯在嘴里无声念了一句。
锅里冒着泡,氤氲的热气带着食物的甜香弥漫在厨房里,姜弥关掉火,拿起旁边的白瓷碗,盛了大半碗汤。
她没有急着递给晏唯,而是先用勺子轻轻搅动,让热气散得快些。
“有点烫。好香啊,我觉得会很好喝,你有点太厉害了。”她说着,舀起一小勺,自然地递到晏唯唇边:“尝尝咸淡?”
晏唯怔了一瞬,她的目光从粥勺移到姜弥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或冰冷的眼睛里,此刻闪过一丝好奇。
几秒后,极轻微地低下头,就着姜弥的手抿了一口。
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样亲昵地喂食,在她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事。
“怎么样?咸淡合适吗?”姜弥问。
“嗯。”
姜弥也尝了一口,温热顺滑的粥带着山药的清甜和鸡汤的鲜香,确实恰到好处。“你以前真没有学过吗?”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晏唯:“这味道也太好了。”
“没有。”晏唯抬起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第一次做。照着教程。”她顿了顿,补充道:“看了两遍。”
姜弥心底默默竖起大拇指。
一般来说晏唯这样的人设做饭都不会好吃才对。
按照她对晏唯的认知,一个生活重心长期远离灶台且性格极致挑剔的人,就算会做饭,也不会到让人惊艳的程度。
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这难道就是属于强者的天赋,连做饭都能迅速掌握精髓?
“教程只能教步骤……”姜弥毫不吝啬夸奖道:“还是你太强了。晏老师,人怎么能优秀成这样呢?”
晏唯一顿,对上姜弥真诚而毫不做作的眼睛,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姜弥夸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一时不自然起来。
她扯了扯唇,道:“还行,只是不想做得太难吃。”-
两人没有去桌上,就靠在流理台边,安静地喝着鸡汤。
午后的阳光缓慢移动,空气中只剩下细微的勺碗碰撞声和彼此的呼吸。这种寻常的静谧,对她们而言,却是一种崭新的体验。
晏唯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仔细品味,她偶尔会抬起眼,看一眼身边的姜弥。
姜弥只是专注地喝着鸡汤,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没有激烈的质问,没有不安的试探,也没有沉重的承诺,幸福得让人快要忘记外界的一切了。
晏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釉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抬起头,目光与姜弥相接,没有了平时的尖锐,只剩下一种鲜少在晏唯脸上看见的神情。
“怎么了?”
姜弥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着碗的那只手上,指尖传来晏唯手背的温凉。
晏唯注视姜弥片刻,摇头说:“没什么。”
收拾停当,姜弥洗了水果,端过来放在茶几上。
二人蜷在客厅的沙发一角,膝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晏唯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
甘甜的香味忽然没入鼻息里,晏唯回过神,她下意识地朝姜弥的方向偏了偏头,像一株习惯了阴凉的植物,随着趋光性,本能朝向光源。
姜弥手里拿起一颗橘子,正慢慢剥着。
橘皮的清香溅开,仿佛把姜弥整个人都包住了。
茶几上的手机又亮了好几次,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上。
晏唯摇视线跟着姜弥剥橘子的手移动,直到姜弥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她接过去,将半个橘子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指尖染上些许湿润。
燥热的内里都好像浸在这种湿冷中。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看向姜弥,眼底深处那些惯有的尖锐和防备,此刻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姜弥看不明白。
“你今天走吗?”
晏唯忽然开口。
姜弥被窗外突然折射进来的阳光晃了眼,那一瞬间的刺目,让她恍惚觉得某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出现了裂痕。
晏唯有时偏执得让人心惊,有时又理性得可怕。姜弥以为她们会安安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把那些烦恼捡起来。
她点了点头,声音尽量平稳:“嗯,傍晚有个品牌活动。”事实上,这个行程本该更早开始,是她特意让赵佳帮忙协调,推迟了两个小时。
“嗯。”晏唯的回应听不出情绪。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姜弥在心里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莫云那件事对晏唯的打击一定不小,从见面开始,她就想询问处理进展,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没想到是晏唯先打破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
“公司那边…有具体的应对方案了吗?谈总怎么打算的?”她一开口,语气里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晏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姜弥,那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就在姜弥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她错开了视线:“弥弥,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怎么结束?”姜弥追问,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你至少告诉我个大概,让我心里有个底。”
她敏锐地察觉到晏唯情绪的微妙变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件事告诉她对晏唯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晏唯说:“对你没什么不方便的。”
“对你,没什么不方便的。”晏唯轻声说。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轻轻拂过姜弥的心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提示音接二连三。姜弥有些诧异,今天的消息似乎格外密集。
她倾身,正准备伸手去拿。
指尖还未碰到,耳边响起晏唯清冷的嗓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莫云的事是我计划好的。”
姜弥的身体僵住了,她缓缓直起身,努力压下心头骤然涌上的沉重感:“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什么叫‘计划好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从她第一次在媒体面前露面,到旧事重提的车祸,车祸的录像,所有的负面信息,以及所有采访莫云的媒体。”晏唯没再直视姜弥的眼,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极端的平静:“都是我安排的。”
其实连谈照新都不完全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因此第一次去找莫云的采访也是她找的人,也就是说莫云之所以跳出来,实际上,她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姜弥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
她不明白。
为什么?
晏唯抬起头:“为了彻底断掉我和莫家的一切,为了让她永远消失在我和你的世界。也为了……”目光终于对上姜弥的眼,那里面翻涌着难辨的情绪。
也为了让你到我身边来,更为了让你来的时候,我的世界是干干净净的。
后面这句更偏执、更极端的话,在她触及姜弥眼中那份清晰的不认同时,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仿佛在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一丝尖锐的恐慌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
她竟然还会害怕,害怕到指尖发冷。她不受控制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姜弥的手腕,仿佛她一松手,姜弥便会起身就走。
姜弥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接着,身体深处的愤怒毫无预兆蔓延开,她问:“你想过后果吗?”
晏唯说:“想过。”
“想过?”姜弥气得发笑:“被全网封杀、谩骂,被广告商投资方撤掉所有代言,被所有人抹杀掉你十几年来辛辛苦苦一笔一笔挣来的名声和努力!你想过?!”
姜弥的声音突然加大了。
她想到那张被暴力撕掉的广告牌,没有人知道她那一瞬间的感受,那比她自己失去所有以及经受的所有磋磨都还要痛苦!
“你想过所有喜欢你的人吗?”
姜弥说完,眼底聚起一层雾:“你想过她们眼睁睁看着你从高楼跌下去的感觉吗?!”
晏唯的心狠狠震了一瞬间。
她望着姜弥脸上的眼泪,心底更慌:“姜弥……”
姜弥抹掉眼泪,侧过头:“你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也伤了那些爱你的人,晏唯,你真的做错了。”
她说着,想起这些日日夜夜看到的画面,听到的所有对晏唯的唾骂,想到那些站在倒塌人形立牌前哭得满眼红肿的粉丝,还有垃圾桶里数不尽的照片,忍不住呜咽出来。
她真的忍了好久。
每次看到这些,她都要忍着因为心疼而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心情。
可是她觉得一切都没关系,她可以陪晏唯走过去,她可以安慰晏唯。
事情的真相本不是莫云说的那样,清者自清,她相信晏唯,那些爱着晏唯的人也一定会相信。
可是现在,晏唯告诉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
那些恐怖可怕的网暴!那些极端疯狂的黑粉!漫天遍地的流言——
姜弥崩溃道:“她根本不值得啊,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伤害自己呢?”
姜弥抬起头,哭着冲晏唯吼道:“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伤害自己呢!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为什么呀?!”
晏唯去抱姜弥。
“姜弥,弥弥……”她抓紧姜弥,跪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姜弥。她听见姜弥难以自制的哭音,眼圈疼得泛起红,泪水滚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无限下沉。
于是她把姜弥抱得更紧。
姜弥的眼泪将晏唯的肩头浸透,她哭得声音完全沙哑,好像遇到了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晏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了?你,你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这世上那么多、那么多爱你的人,你不要再看着那些让你难过的人了……你放过自己吧,行吗?”
晏唯想抬手替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颤抖得厉害。
她哑着答应:“好。”
“好。”
她应了很多遍。
她不断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些什么。
姜弥哭了好久好久。
晏唯第一次发现,“对不起”三个字,说的时候会这么轻易,又这么沉重。
“可是弥弥,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晏唯闭着眼,将脸埋在她颈间,用低到像呓语般的声音说:“我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来留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有人吗?来点评论俺康康~[比心]
友情提醒,后来没有死去活来的追妻,也没有死去活来的虐哈
第78章 极端
姜弥的哭声渐渐低下去, 接着在冗长的寂静中彻底失了声。
整个房间只剩下窗外隐约透进的城市噪声,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尚未平复的呼吸。
晏唯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她,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骼揉碎,仿佛稍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化作烟雾消散。
良久, 姜弥终于动了动。
她没有挣脱这个拥抱, 只是微微向后仰头,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晏唯的脸。
眼泪让她的视线模糊, 但她还是看到了晏唯通红的眼眶, 以及那里面一种近乎绝望的脆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晏唯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
她心脏一阵闷痛,比任何激烈的争执都更让姜弥心痛。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出事的那天傍晚,我在商场的门口, 看到你的一个粉丝哭着捡起了你被丢进垃圾桶的照片, 晏唯,在你如此苦痛的人生里,难道没有因为拍戏, 没有因为那些努力后的荣光,没有因为那些坚定选择支持你的粉丝而感动,并且开心过吗?一次都没有吗?”
晏唯的指尖感受到她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心脏却瑟缩了一下。
“如果有那么一次, 那么你就是在亲手把你曾珍视, 也是她们最珍视的东西,摔碎了给所有人看。这比任何外人造成的伤害……都更残忍。”
晏唯闭上了眼睛, 长睫湿润地黏在一起。
她无法反驳。当她在策划这一切时,并非没有预想过粉丝的反应,但那种想象对她而言是遥远的。
她连自己都无所谓, 更遑论旁人。
可是当姜弥将这些话逐字逐句像凿钉子一样凿进她心口的时候,她居然感到一丝的难过。
她想起第一次拿到影后奖杯时,台下粉丝山呼海啸般地欢呼。
想起某个深夜,收到一封手写信,粉丝用稚嫩的笔触写着她饰演的角色如何给了她勇气……那些温暖的,支撑她走过无数艰难时刻的呐喊,似乎渐渐在她人生的折磨里,变得黯淡了。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么久违的后悔,甚至不是为了姜弥,而是为了别人。
此时此刻。
那种因为姜弥的伤心而生出的疼意和陌生歉疚,终于开始蔓延开去。
她好像是做错了。
晏唯想。
沉默良久。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低,在她心底却那样刺耳。
姜弥说:“你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晏唯听出了什么,她盯着姜弥的神情,想要捕捉,确认些什么。
今天姜弥已经说了太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重新平稳下来:“你说,你不知道怎么留住我……但我觉得在这之前,你要学会的,是怎么爱护自己。我只希望你,无论再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伤害自己。莫云不配,谁都不配。晏老师,你要爱自己。”
最后一句话的重复,和称呼,不仅仅是现在的姜弥对晏唯说的,更是曾经的姜弥想对晏唯说的话。
“弥弥……”晏唯的声音一开口,竟有破碎之感,轻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她最终还是要被放弃是么?
晏唯的指尖刺破了皮肤,但她隐在暗处,她只是凝着姜弥的动作。
姜弥已经站起了身,她看了眼时间,道:“快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她对上晏唯的眼睛,沉默片刻,上前一步,将晏唯脸颊旁的发丝往耳后轻轻别了一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她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坚定。
“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会离开你。至少在我爱你的时候,我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晏唯,这次轮到你拼命往前走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光昏黄,橙黄色的天际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
姜弥站在门外,后背轻靠,她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滞重的情绪平复下来。她脑中回忆着出门前晏唯的神情,她拼命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能再推迟,将那想要回头再抱抱晏唯的想法压下去。
直到心跳不再那么撞击耳膜,姜弥才直起身,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镜面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眶周围的红痕明显,她移开视线,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直到“1”亮起。
车流不息的街边,保姆车安静地停靠着。
姜弥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暖意扑面,却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心绪不宁的。
“没事吧?”
赵佳的声音从旁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姜弥红肿的眼睛,递过来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
姜弥摇摇头,接过水却没喝。
她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亮在昏暗车厢里有些刺眼。
未读消息的数量惊人,大部分还是带着“晏唯”、“爆料”、“塌房”之类的关键词。不同的是,不是上次的内容。
她划开屏幕,一条最新跳出的视频推送标题赫然闯入眼帘——【独家曝光:晏唯校园霸凌】。
姜弥的手指顿住,呼吸一窒,拇指滑动屏幕,点进去。
内容是一个女生发了一条长微博控诉晏唯初中时,晏唯一直看她不顺眼,在一次一言不合后,晏唯将她骗到学校器材室,将她关了一整天。这件事虽然最后报警,但也是不了了之,原因无他,是有人拿着钱到她家里“说服”了母亲,她质问母亲,母亲只是哭着对她说,晏唯有靠山,她们斗不过权利。
后来在荧幕上看到晏唯,才知道母亲的意思。
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是她的噩梦,只要一看到晏唯,哪怕是晏唯的名字也会感到心理不适,这些年一直看医生,吃药。
但依旧没什么作用。
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天,在朋友的支持下,她鼓足了勇气把这件事说出口。
爆料者自称自己只是当年事件的受害者之一,甚至提供了所谓“小黑屋”的局部照片和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片段。
其中有一句——“那我就杀了你。”和晏唯的声音几乎重合。
评论区早已炸锅,各种揣测和辱骂变本加厉冒出来。
姜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也是晏唯自己的手笔吗?她不确定。如果不是晏唯的手笔,那这种事,晏唯想过会发生吗?
本就不安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她想到晏唯的话,散去的愤怒又重新回升。
赵佳看了眼姜弥的手机屏幕,重重叹口气:“没有莫云那些视频之前,这件事可能掀不起波澜,现在大家都觉得霸凌的事情是真的,录音也是真的。”
有的人甚至觉得那句“那我就杀了你”,就是晏唯亲口说的,毕竟晏唯曾经“把自己的母亲推到路上被车撞死”。
姜弥说:“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
偏她还有那么多的工作,甚至没办法让她完全静下来去想这些。
“如果……我说如果,莫云的事可能不是真的,但这个女人说的话是真的呢?你觉得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毕竟那会儿晏老师也还小。”
其实赵佳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了,十几岁的年纪,思想三观都还未成型,就连她在年少的时候也做过那么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会。”
“为什么?”
姜弥摇摇头,只是又说了一遍:“她不会。”
她既然让晏唯相信自己,那么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相信晏唯,人类的本能是质疑,她也要去相信晏唯。
至少在这一刻,她要相信。
赵佳本不欲多说,但她现在身处的位置不仅仅是姜弥的经纪人,她要负责的还有整个团队。有的事她有提醒的义务和责任。
“你记得之前DK的红毯活动吗?”赵佳说:“就是秦瑶诱导粉丝在洗手间给你泼冷水那次。”
姜弥当然记得。
赵佳说完,她眼睫压了一下,心中有那么预感到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秦瑶故意找了个未成年人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哪怕事发,你也不可能去做什么事来对付那小姑娘。但是她没有想到,事情闹出来之后,不仅她自己被雪藏到现在还没出来,连那未成年人也被学校劝退,事情更波及家庭,她的两个妈妈也接连被单位辞退,最后自杀未果,上新闻……消息被磨平,连一滴水花都没有溅出来。当然,那家人有演戏的成分,这样的事那小丫头也不是第一次做。”
赵佳道:“可当时我就觉得这件事很古怪,背后处理这件事的人手段简直让人恶寒。我跟你说过,我猜测过有可能是晏唯,但我看你当时不欲多言,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最近这两天因为莫云的事,有人在这件事上做了手脚,直接证据指出来背后把事情做绝的人是谈照新。”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谈照新在那个时候跟她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管她的事。
“我是再想跟你说一次,晏唯这人或许有很多优点,可性情太过阴翳难懂,手段你也见识过。你一定一定要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将来会不会后悔,再去想你打算做的事,究竟要不要去做。我不希望,相识相知一场,眼看着就是大好人生,最后却输在情爱里。”
赵佳说完这些话,沉下一口气,最后认真说道:“弥弥,这是最后,最后一次我再跟你说这些话,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不劝你。是输是赢,后果你要自己担着。”
姜弥听完,指尖抹了一下发热的眼眶,她看向窗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
她说:“除了你,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些话了。”
“毕竟你是我的摇钱树嘛。”赵佳看她情绪有点上来,故意这么说。
姜弥笑出声,然后稍稍收敛,她又是静了片刻,才说:“说出来你可能会生气,你在给我说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赵佳问。
姜弥在想,那一天在洗手间,实际上她是那么的孤立无援——在即将要登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红毯时,一盆冷水让她浑身湿透,妆容狼狈,门锁了,她冷得浑身发抖,手机进水谁也联系不上,偏偏她还是在发热期。
就是在这种时刻。
晏唯找了过来。
虽然她表面很冷静,也告诉自己无所谓,不过就是挨顿骂,将来再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不过就是名声变臭,将来她能接到的角色会更少,甚至也可能不会再有导演敢用她。
她想过最差的局面,就是从头开始,再去棺材里面睡一觉。
可是,晏唯出现了。
把当下她面临的一切危机,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晏唯就站在她身边。
用那样稳重的声音跟她说。
“挺直背走出去,把她踩烂了再回来。”
她的勇气,她的自信,她的攻击力,她在这个环境下的生命力,一切,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要赢。
她要赢!
只要她在这个赛道上,她就永远记得这句话。
她也“会”永远记得这句话。
这句话,像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绳子,让她有力量拽着自己,走出那个狼狈的境地。此后无论遇到多少刁难和挫折,她都会想起那句话,然后强迫自己抬起头。
那盆水对姜弥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姜弥内心有多少无奈和失落,只有姜弥自己知道。如果当时不是晏唯,她现在是什么处境谁也无法预测,万一呢?万一她脆弱不堪,受到打击,人生从此站不起来呢?
秦瑶害她的时候想过吗?那女孩儿害她的时候想过吗?
她们不会的。
所以姜弥并不觉得那个小姑娘有多么的无辜。年少无知从来不是随意践踏别人的理由。
当然,自杀这件事她的确没有想到,后来知道炒作大过真相,那女孩儿一家也换了城市生活,她也是庆幸的。
姜弥目光沉静地看向赵佳:“不是我身在局中所以被她迷惑,不是这样,是我真的看到了晏唯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她很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车内的暖光投在她睫毛上,在眼睑降下细碎的影子。
“我比谁都清楚她用了多极端的方式。”姜弥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上划着圈:“她伤害了自己,伤害了我,也伤害了所有真心待她的人。我真的很生气。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晏唯这个人其实很好。”
冷漠寡淡,性情孤僻、不考虑后果的人是她。
可亲自帮助工作人员联系手术教授的也是她,每次粉丝应援场地设置补给站,发放车旅补贴的是她,得知粉丝遇到困难,用抽奖的方式默默送去帮助的人是她。
每年给福利院、孤儿院、妇女基金会等十几个地方捐赠大额资金的也是她。
帮助过她的人她也从来不会忘记。
晏唯之所以出演蒋蕖的《春天》,也不过只是因为一个承诺和一个人情。
晏唯只是不说,但她做的却很多。
可是这些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人记得。
现在这种时候,记得的人就更少了。
赵佳点点头。
“点头什么意思?”姜弥笑问。
赵佳拖长了语调,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你都这么说了,有机会试着了解一下咯,但是下次能不能让她对我客气一点?就是别用那么凶的脸对着我?”
她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沉甸甸的。因为她对这段感情并不看好,但是她不想扫了姜弥的兴致,娱乐圈这个行业,塌房了还能反转的人,太少了。
“但这些烂摊子怎么办?”赵佳切换回经纪人模式,手指焦躁地敲着平板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热搜词条,“网上闹得沸反盈天,你在她那儿待了一天一夜,总该有点对策吧?我们现在可还绑在同一条船上呢!”
姜弥想起离开时晏唯说的那句“会解决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吃喝。可此刻隔着喧嚣的网络舆论,那份笃定显得如此轻飘。
但她还是说:“会解决的。”
姜弥心里没底,她现在也只能相信晏唯。有一件事赵佳说对了,晏唯这样的性格是很危险的,阴翳极端又难懂。
她刚才下楼的时候仔细想了想晏唯跟她说的话——“为了彻底断掉我和莫家的一切,为了让她永远消失在我和你的世界。也为了……”
这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那必然会在有胜算的前提下才做这件事。晏唯只是不考虑后果,但不是蠢。
相反,晏唯简直太聪明了。
只是事情现在闹得太大了,无论怎么收场,晏唯洁白的羽翼上都会沾上污渍。
姜弥神情不由沉了一下,刚说完。
手机忽地振动起来,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回去早点休息,别看网上的消息,我会处理干净。】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试图掌控全局的冷静,却又有近乎安抚的意味。
这不像平时的晏唯姜弥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晏唯此刻紧绷的下颌线和清冷的眼神。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片刻。
【你也是。】
姜弥收起手机,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灯火拉成长长的线条,如同她此刻的思绪一般。
车内安静下来了。
于是她又开始回想起那些话。
“为了彻底断掉我和莫家的一切,为了让她永远消失在我和你的世界。也为了……”
也为了……
为了什么呢?
姜弥望着那飞快离去的街影,那个悬而未决的尾音,实在让她在意,她微微拧着眉,就在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表情微微凝固,而后是恍然。
她难以置信地笑一声。
真是疯了。
为了什么,目的不是很明显么?
这件事之前她和晏唯正在冷战,可是她现在从哪儿出来的?晏唯的房里。
她以为是她在用“cp”的事算计晏唯,逼着晏唯主动出现,可实际上,这场局人家早就为她布好了。
还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难怪今天晏唯不敢跟她说呢。
好家伙,真是好一个家伙。有这谋划能力为什么要当影后啊?参军不好吗?从商不好吗?出一本《晏子兵法》不好吗?
窗外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掠过,她被吵得蹙了蹙眉,与此同时,掌中的手机屏幕亮起,传来一阵轻微的振动。她低头看去。
晏唯:【你会想我吗?】
姜弥咬着下唇,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发出这句话时,那副看似平静却暗含忐忑的神情。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指尖用力地敲下两个带着鲜明情绪的字:
【不、会!】——
作者有话说:我又来要评论评论
第79章 检查
姜护订了半夜的火车票回津城, 行李简单,只有一个随身的背包。姜弥特意空出半天时间,拉着赵佳跑遍于都几条老街, 精挑细选地买了一大包当地特产。
回到酒店,她把鼓鼓囊囊的袋子往沙发边一放,姜护瞥了一眼,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没毛病吧?”姜护放下水杯, 站起身指着那堆东西:“真要对我好,直接转账不行吗?拎这一大包累不累?”
姜弥拍开她伸向袋子的手:“想得美, 这是给我妈带的。”
“那是我妈。”姜护反驳。
“我妈。”
“我妈。”
“我妈我妈我妈!”
“我妈。”
“……”赵佳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 小声嘀咕:“好神奇,你们莫名其妙的时候都不会脸红。”
姜弥:“……”
姜护:“……”
姜护挑了挑眉,轻哼一声, 转身坐回椅子上继续刷手机。姜弥则冲她做了个鬼脸, 蹲下身开始整理刚买的东西,小心地往行李箱里装。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响起姜护的声音, 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别总那么拼命工作。”
姜弥一顿,抬起头,姜护的视线依旧留在亮着的屏幕上:“身体垮了,赚再多钱、得再大的名气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妈看见你又瘦了, 一着急上火, 最后倒霉的还是我。我可不想三天两头跑过来盯着你,你少给我添点乱。”
这些话每个字听起来都硬邦邦的, 可姜弥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明明是关心,偏要绕这么一大圈。
她看向这女人——姜护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工装裤,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线条。因为长期从事的工作, 她身上带着周围人少见的健康活力。
姜弥在剧组没少听同行悄悄打听这位"又飒又帅"的姐姐。
她目光柔和下来,正想说点什么感性的话,可一开口,又变回了熟悉的调调:“死装吧你就。”
姜护:“……”
赵佳忍不住笑出声。
这些日子,因为晏唯的事,姜弥吃不好睡不安,即使在剧组拍戏,稍有空闲就会被人围着打听晏唯的消息。
就算没人主动来问,也免不了在化妆间、洗手间、休息室门口……听见有人议论晏唯。
如今还敢站出来为晏唯说话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姜弥每天听到的,大多是对晏唯的指责和猜疑。
姜弥就算有再大的能量,次数多了,也免不了会有情绪。
虽然最近和晏唯恢复联系后,姜弥的状态好了不少,但晏唯的事情不解决,她压在心头的大石始终无法落地。
她不知道姜弥自己有没有察觉,每次姜弥情绪低落或者心事重重的这种时刻,姜护就会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出现。
有时是突然送来她爱吃的点心,有时就像现在这样,用生硬的关心来隐藏姐妹的那种情感。
姜护嘴上不说,但做的都是为姜弥好的事。
赵佳有时候看看网上那些消息,想想晏唯的性情,她就会在某一瞬间大逆不道地想,反正姜弥和姜护也不是亲生的,还不如这两人在一起算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
这两个人的相处简直比亲姐妹还像亲姐妹。
姜弥今天的工作还不确定几点结束,给姜护放完东西她就要赶着回剧组,本来想着最后一天至少对姜护和气一些,说话客气些,也许她会在临走的时候喊两句姐姐给姜护听。
现在看来,算了,她们不是那种温情系列的姐妹。
可真要临出门了,姜弥看着姜护利落的侧影,突然有些愧疚——人那么大老远过来,这段时间她却忙得连二人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犹豫着,便对上姜护莫名的目光:“怎么了?还想再上个厕所?”
姜弥:“……你才是有毛病吧!”
她没用什么多好的语气:“不一定来得及送你,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姜护默了两秒,笑道:“行,好妹妹。”
姜弥:“……切。”-
十月该是凉快了,但于都前几天温度还在三十度左右。
今日又突然降下温,风带着凉意,车轮底下卷起几片枯叶。
姜弥靠在车后座,习惯性将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将外套裹紧了些。
车在路边停下,赵佳下去买了杯咖啡回来:“提提神。”
姜弥接过杯子,温热透过掌心稍稍驱散了寒意,她小口抿着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清醒了几分。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微博热搜界面,#晏唯工作室声明#的词条后面跟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声明写得很官方,措辞严谨,否认了部分不实传闻,对另一些则保留法律追责的权利。声明结尾说已经整理好一些证据,如果对方还不停止不实言论,将会采取必要措施。
评论区依旧热闹,粉丝的控评与黑粉的攻击交织,中间夹杂着路人的吃瓜言论。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推送跳了出来:#晏唯现身机场#
她点开视频,画面中的晏唯穿着简单的高领黑色大衣,戴着墨镜,在助理的护送下快步穿过人群。
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晏唯始终没有回答,直到快要走进安检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镜头。
“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她摘下墨镜,目光直视镜头,仿佛穿透屏幕与屏幕前的人对视:“我要向我的粉丝和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说声对不起,抱歉让你们失望,让你们……”
她稍稍停顿。
“抱歉让你们受到伤害。”
话音落下,她重新戴上墨镜,从镜头中离开。
姜弥缓缓呼出一口气,才按熄了屏幕,她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的放松。
隔了这么久,工作室出来说话,晏唯也重新回到镜头中。
也就是说,晏唯终于有所行动了。
…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突然亮起消息。
晏唯:【方便电话?】
姜弥看着这三个字,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如果是从前,晏唯绝不会多此一问,电话或视频总会不由分说地直接拨过来。
这么看来,勉强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她打了两个字:【方便。】
然后又换成了:【嗯。】
她也要学一学晏唯身上那股子劲儿,好好磨磨晏唯。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的瞬间,视频邀请的界面便跳了出来。
坐在副驾的赵佳听到动静回头瞥了一眼,见姜弥正低头从包里翻找耳机,了然地移开视线,半开玩笑地提醒:“注意尺度啊。”
姜弥看向她:“?”
赵佳耸耸肩,懒得细说。
她可没忘记昨晚在剧组加班时,晏唯也这样发来视频。当时姜弥戴着耳机走向休息室,一位没留意她正在通话的女演员恰巧过来搭话,正好听见姜弥带着无奈又纵容的语气说:“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幸好赵佳及时提醒,姜弥慌忙摘下耳机时,连耳根都红透了。如果她反应正常的话,那这其实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不好意思呀弥弥,没注意你在打电话。”那位自来熟的女演员笑着递过来一个苹果,眼神里带着探究:“跟谁聊天呢?”
姜弥一口气堵在喉咙,迅速反应道:“我妈。”
女演员显然不太相信——哪有人跟妈妈通话是这种语气?更何况姜弥脸上那层不自然的红晕根本藏不住。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哦哦,这么忙还惦记给妈妈打电话,真孝顺,一会儿我也给我妈打一个。”
姜弥顺势接话,语气无比自然:“是啊,妈妈还是需要多关心的,而且现在天冷了。”
“对对,天冷了。”
…
赵佳的话说完,姜弥也瞬间想起这事儿,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那天她急急忙忙回到休息室,重新戴上耳机的那一刻,晏唯在她耳边轻飘飘地说:“听见你喊我妈妈。”
她的脚趾都恨不得在于都抠出一套房来。
姜弥摇摇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回忆压下去,她戴好耳机,深吸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晏唯的脸出现在画面里。
背景还是在于都的房间,光线柔和,将她平日里过于清晰的轮廓衬得温和了几分。
她好像刚洗过澡,发梢还带着湿意,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
“在车上?”晏唯先开口,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很温和。
“嗯,去剧组。”姜弥看着她,注意到她眼下的疲惫:“声明我看到了。”
晏唯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一点:“后面可能还会有些波动,别看太多。”
姜弥说:“行。所以你现在又回于都来了?”
她明知故问。
“嗯,离你近一点,方便见你。”
姜弥呼吸一滞,心底泛起愉悦却还要强装镇定,调侃她是不是去进修了情话。晏唯将手机立在茶几上,坐到沙发里,随意用毛巾擦拭头发,随后俯身靠近镜头。
她清冷的声线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平静:“我说的是实话。”
姜弥见状说:“去吹头发,别感冒。”
“一会儿。”
“现在去吧。”
晏唯看了姜弥几秒,显然她没有立马吹干头发的习惯,也没有听话的习惯,但下一刻,她点头回答:“好。”
她站起身,补了一句:“别挂。”
姜弥没有应答,很快听见吹风机隐约的嗡鸣。这细碎的噪音莫名让她放松,她抿了口咖啡,望向窗外,感觉今日太阳也会出现,只是会晚一些。
吹风机的微噪声,无端听得姜弥很放松,她抿了一口咖啡,很快听见吹风机停下的声音,接着是走路声,她甚至能想到晏唯正在一步步走向她的样子。
就穿了长衬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随着走路的力道,露出漂亮优美的线条。
姜弥又喝了一口咖啡。
又想起晏唯在视频里穿的是高领大衣,也不知道腺体的痕迹好些没有。
就在这时,晏唯重新出现在画面里,发丝半干,几缕湿发还贴在颈侧。
姜弥问:“你那儿怎么样了?”
说完,就察觉到身边递来一道视线,她转头对上赵佳“车上还有人”的眼神,头发一麻。
姜弥:“……”
她本意是避开“腺体”这个词,但也拦不住会让人想歪。
姜弥低咳一声,悄悄将手放在脖子上,但这次没再说话了,只是眼神示意着问晏唯。
晏唯望着镜头前耳垂变粉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说不准……要不你亲自过来检查一下?”——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我又更新了。
第80章 天平
屏幕那端, 晏唯的视线长久地落在姜弥脸上,仿佛又见到了当初看见自己会脸红的那个人。
她忽然极轻地唤了一声:“弥弥。”
姜弥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分:“……怎么了?”
“没事。”晏唯的声音低缓,藏着一份难以名状的, 近乎贪恋的意味。但又仿佛只是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过一遍:“叫叫你。”
姜弥一时语塞,某种温热的涩意悄然漫上心间。
短暂的停顿后,晏唯抬手, 将散落在颊边的几缕发丝随意地掠至肩后,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带着一种松弛的慵懒。
她随即向镜头倾近了些,这个距离的拉近, 让她颈项的线条完全展现在光线下。
她似乎只是在进行一次自我检查, 目光低垂,专注在自己颈侧的皮肤上,然而每一个细节——那肌肤的纹理, 腺体周边尚未完全消退的, 透着淡绯色的痕迹……都无比清晰地映入姜弥的眼底。
光线极好,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映照得近乎透明,也使得腺体周围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红痕迹无处遁形。
姜弥的目光在那片区域停留片刻, 喉间轻微滚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再擦点药,好得快些。”
晏唯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缓缓坐直了身体。空气再度陷入沉寂, 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递。
两三秒后,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问姜弥。
“还生气么?”
姜弥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巧妙地避开了屏幕那端直白得几乎烫人的注视。
对于晏唯那种不惜以自身为代价来达到目的的行径,她心底的愠怒的确未曾完全消散。
她抿了抿唇,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反正还没那么舒服, 我也不知道。”
她本该直接回答生气的。可心里又不完全是生气,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她轻声补充:“我还有点难过,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这会儿她表现出来的成熟便稍稍显得稚嫩起来,因为她也说不清楚,明明她很喜欢晏唯,她喜欢晏唯最近的改变,喜欢和晏唯在一起,喜欢晏唯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但内心深处总是像棉被下的小石子一样,无关痛痒,却让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话音落下,姜弥清晰地捕捉到屏幕那端晏唯脸上闪过一瞬的凝滞。
姜弥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股拧着的劲儿——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晏唯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躁动从心口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沉默在通话中持续蔓延,直到车辆缓缓减速,目的地将至。
“快到地方了。”姜弥先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软些:“先挂了吧?”
晏唯点点头,目光却还在姜弥的脸上。
姜弥看着屏幕里那张脸,心口忽然泛起一阵细密而酸楚的悸动,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等结束工作……再联系你。”
这句话像钥匙,瞬间解开了晏唯眉宇间的轻褶,她嘴角轻轻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姜弥见状抿了抿唇,心说,又被骗了。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指尖正要按下结束通话的红色按键,晏唯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低沉柔和:“弥弥。”姜弥动作一顿,抬起眼,重新迎上屏幕里那道专注的视线:
“你怀疑过吗?”晏唯轻声问。
姜弥微怔:“怀疑什么?”
晏唯顿了片刻,唇角淡淡弯起的弧度,她似乎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她说:“没什么。”
顿了顿,又说:“姜弥,等结束这件事,我们见一面吧。”
姜弥看到了厄运消散,重新开始一切的影子。
又似乎晏唯只是要开始忙碌起来,她平铺直叙地告诉她这么一句话。
从片场到晏唯住的地方只要半个小时,她们近的几乎可以随时见面,但她们都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见面时候,所以这话又让姜弥有一丝难受。
这一刻的晏唯回到了过去那个理智到有些冷漠的晏唯。
姜弥说好。
晏唯说:“你挂吧。”
于是姜弥挂断了电话。
她思绪游荡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她重新点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在某段时间让她非常熟悉的备注。
如心跳般响动的“滴”声,让姜弥有些忐忑。
隔了好久,就在她以为应该挂断的时候,那头接了起来。
“姜弥?”
姜弥应声:“莫阿姨。”-
夜晚,于都街边的咖啡厅里浮着微凉的空气。包厢靠窗,百叶帘降下大半了,窗外偶尔有车灯划过,短暂地照亮包厢内的一角桌椅,又迅速暗下去。
屋内静得能听见糖块在杯子里融化的细响。
姜护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没绕弯子,直视晏唯:“你和姜弥不合适。”
晏唯没立刻回应,只是轻轻眯了下眼,垂眸睨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无声地笑了笑,弧度很浅:“合不合适,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姜护语气平稳,眼神却锐利:“但我家老姜说了算。你既然查过我们家,该知道我和姜弥都是被收养的。我妈待姜弥如珠如宝,没让她吃过半点苦。”
她稍作停顿,身体微微前倾,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讽刺:“你说,要是让我妈知道,她那个阳光开朗、善良活泼的女儿,现在被你搅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随便一查你的身份就全是烂账,还有那么一个令人费解的家庭……到时候,我妹妹是会站在养育她长大的家这边,还是你这边?”
那酒并不烈,咽下已有片刻,但此刻晏唯却觉得一股灼热感才迟迟地从唇齿间蔓延开,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是哪一个字让她一瞬间痛而焦躁呢?
她不着痕迹的深呼吸着,那种血管快要爆炸的感觉,正在迅速地占领她的所有器官和神经。
她感觉到一丝痛。
竟然这般轻易地就感觉到了。
可她的面色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冷凝,唯一的破绽也只是搭在桌沿的指尖绷紧了些。她迎上姜护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试试。”
姜护的视线在她微僵的指尖上停留数秒,淡淡回道:“好,我会的。”
“还有别的话要威胁我么?”晏唯浅吸了一口气,她的耐心在耗尽的边缘,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姜弥的家人发生争执。
这对她不利,姜弥也会难过。这是她绝对不想见到的后果。
晏唯隐忍着:“你站在什么角度来威胁我?姜弥的姐姐?”
“威胁?威胁你有什么意义?”姜护交叠起双腿,注意到晏唯空了的酒杯,顺手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她饮了两口,才迎向晏唯那张写满危险信号的脸:“这种情况,对那个笨蛋施压才更有效吧?如果逼她在我们家和你的天平上做选择,你觉得结果会怎样?”
晏唯眼神冰冷:“你就这么笃定姜弥不会选我?”
“换作别人,她或许会选你。但如果是老姜……”姜护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确信。她抿了一口酒,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姜弥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收养的吗?”
晏唯当然不知道。
当初那份关于姜弥家庭的资料,她并没有看完,后来她在意的就只剩下姜弥这个人,自然也没有想过再去调查什么。
此刻听到姜护这样问,纷乱的思绪与翻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隐隐的胀痛在太阳穴跳动。
晏唯神色如常地倒上酒,眼皮微抬:“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哦对,您不光是影后,还是晏总呢。”姜护的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冰,她最看不惯这种故作姿态的架势。若不是顾及姜弥,她早就把手里的酒泼过去了,何必在这儿浪费口舌。
姜护话音未落,包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晏唯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此刻她整张脸冷得像结了一层霜:“若不是因为姜弥,你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若不是因为姜弥。”姜护毫不退让地迎上她的目光:“你连见到我的资格都没有。”
她承认晏唯这人的确有股子莫名的气势,不是平常人能对阵的角色,可她绝不能在这会儿弱下去。
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了冰冻的气氛。
姜护瞥了一眼屏幕——是她设定的出发提醒。她特意买了深夜的火车票,她喜欢享受这种旅途,这意味着,她没剩几分钟和这个女人废话了。
“你见过她脚踝上的纹身了吧?”姜护突然问道。
这话晏唯听着很不爽快,大抵是想象到姜护和姜弥没有血缘关系,哪怕是脚腕,也属于姜弥身体的一部分。
从姜护嘴里听到这种话,她很不喜欢。她厌恶这种亲密。
晏唯没说话,姜护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赶着时间说:“那里原本是一道疤,是她亲妈用高跟鞋踩出来的疤。”
姜护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可越是这般平静,这句话钻进晏唯耳中时,就越显得残酷震撼。
姜护还在继续,语气依旧:“别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受过苦。姜弥能长成现在这样阳光的性子,是我妈用全部心血养出来的。你觉得,你有资格轻易毁掉这一切吗?”
晏唯的眼瞳里印着红酒,红色似要溢出来,她的耳边回荡着姜护令她讨厌的声音,也同时浮现姜弥每一次笑,那样乐观热情到所有人喜欢的性子,她几乎对所有人友好,也对所有人微笑。
曾几何时,她甚至曾嫉妒过,厌烦过。
姜弥和她不是一样的人,姜弥有美好的家庭,爱她的母亲,所以才长成这样。
可原来不是。
高跟鞋踩进血肉里的时候,姜弥疼么?
一定很疼。
那得多疼?
晏唯的指尖不自觉已经握紧了,是对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的恨意,是对过去拥有恶劣想法的自己的恨意。
“我不会。”
她的语气和音调第一次降下来。
接着,她加重了语气:“我绝不会。”
她不会毁掉姜弥,她会永远站在姜弥身边。
“是吗?您是在用如今这名声向谁发誓?”姜护已经站起身,她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
“我说这些就是告诉你,要么你离她远一点,要么我会想办法让她离你远一点。就这样,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姜护关上门,大步往外走,她都有点想抽自己,说了这么多,晏唯要是还没有点动静,赶紧把事情处理完,她是真不会惯着姜弥蹚这趟浑水的。
那泥潭已经黑得不见底了,再往下跳,就是真的愚蠢。
姜弥已经够蠢了,不能再让泥糊了脑子——
作者有话说:过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