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竟是丝毫不带停歇的赶路。
徐菀音在昏睡中, 突被尿意唤醒,睁开眼来,见仍是被个绢囊死死罩着, 心中愤懑已极, 直接在绢囊中用手大力锤击那车厢地板, 一壁喊道:“放我出来, 我要解手!”
不曾想, 自己只这么一喊,那马车便慢慢停了下来。
便听见车厢内一阵裙裾之声挪移过来,才知道原来这车厢里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只觉得一人到了身边, 将那绢囊袋口解开, 露出自己头脸。
徐菀音这才舒出一口气来, 恨恨地盯着那人,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妇人, 虽身着民间普通妇人服饰,但一举一动皆是麻利有规矩,无疑也是在宫里受过极严格训练的宫人。
那妇人也不说话,不知从哪里拿过来一个方便蹲坐的尿盆,伸手在徐菀音脚部绢囊处解开一道绳索,便将她腿脚松脱开来,一手扶起她身子,说道:“坐上面, 解吧。”
徐菀音皱着眉头,在绢囊内动了动手, 感觉两手仍被束缚着难以伸展,硬声道:“解不了!”
那妇人气力极大,伸两手握住她肩膀一提, 便将她提得站起了身,随即弯下腰去,要掀她下袍。
吓得她忙一个后退,差点站不住又要倒下,被那妇人一手薅住说道:“小姐莫羞,奴婢便是专门来伺候您的,便是要解大手,也是奴婢来伺候……”
徐菀音听她说出这话,惊得双眼大睁地看她。又听她说道:“小姐千万莫要憋着,憋坏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说完又来掀她下袍,直接伸手拽到了她里衣的小裤。徐菀音慌得忙出声止住她:“等等……你们到底是谁?这么不明不白地绑了我,还有王法么?又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那妇人却是不再出声,只是站在那里候着,一副“你到底要不要解手”的模样。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粗粗的男声问道:“能走了么?”
妇人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等等。”
又看着徐菀音,将那尿盆朝她身边又挪了挪。
徐菀音没好气地点了点头。那妇人便麻利地过来将她小裤解开,扶她坐到尿盆上,真是有始有终地伺候她解完手,又扶她坐好,先将她脚部绢囊系好绳结,又要上手来拉上头部的封口。
徐菀音忙道:“别……喘不上气了。”
那妇人犹豫一下,便没再将绢囊封了她头脸。
只见妇人端了那尿盆迅速地下了马车,不一忽儿便拿着处理干净的尿盆上来,拿个布袋子一裹放到角落里,冲外说了句“走吧”,那马车便又晃晃悠悠上路了。
既听那妇人唤自己作“小姐”,徐菀音此刻更加确定,绑了自己的背后,必定便是那位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二皇子。
眼见那妇人一副“管你如何,我自执行我的命令”的模样,心知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只是沉默。
身上绢囊仍是死沉死沉地绑缚着,令她心中也是好生沉郁不堪。毕竟年纪尚小,没怎么经过事,想着要被那二皇子抓去后可能遭受的凌辱,越想越害怕,便一忽儿一忽儿地流泪。
那妇人本是靠坐在门帘边上闭目养神,见徐菀音哭得满脸是泪,便拿个帕子过来替她擦干,仍是无话。
又走了一阵,只见那妇人拿手扣了扣车厢木框,马车便又停了下来。
妇人下了车去,在车后架处拿了包物事上来,打开一看,是一包吃食,虽包得简单粗糙,却每一样都制作精良,有茯苓饼、肉脯、乳酪、杏仁干果等等。
徐菀音听车外那人也大口嚼食起来,自己看着眼前的吃食,却因心中郁结,难以下咽。
那妇人将食物一样一样送到她嘴边,见她俱是不开口,也不逼她,自己却从另一个包袱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馕饼,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又咕嘟咕嘟地喝水,一边喝,一边瞅着徐菀音,见她看自己喝水的模样好似有想喝的意思,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囊递给她。
徐菀音眼见递给自己的水囊明显精致,加了层隔热保温的皮毛在外头,比起那妇人正喝着的素皮囊袋强了许多。心中疑惑,心想那二皇子到底是要干甚?
也着实想不明白,由着妇人喂自己喝了几大口尚暖的温水,因不愿再被她伺候着解手,摇摇头不再喝了。
便这样一直赶路,竟是夜间也不见停歇,中间好似在驿站换过马匹和食水补给,换好后立即又是上路。
徐菀音毕竟还是没憋住解了个大手,那妇人二话不说地在一旁侍弄,搞得她极是羞愧,更是说什么也不愿吃东西了。
便听车厢外那人冷冷地对妇人说了句:“把人饿坏了可怎生交代?”
听完这话,那妇人沉默半晌,竟到徐菀音跟前,直挺挺跪下道:“小姐,这都一日一夜过去了,您好歹吃些,让奴婢少些罪过……”以头抢地,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眼见得额上已破了皮,渗出些血水来。
徐菀音见她这般光景,却也硬起了心肠,心中只是将这残忍记在那二皇子头上,冷冷说道:
“你们要把我绑到宫里去,宫里那人既然令你们绑了我,我自然便是个罪囚,罪囚少吃顿饭,又有何干系?”
那妇人听她这样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小姐并非罪囚,宫里那……也并未令我等来绑小姐。如今小姐这般说,我等实在罪过大了,往大里说,怕是判了我等死罪也不为过……”
徐菀音听她说得颇为严重,心中一凛。只听车厢外那人“咳”的一声,止住了妇人继续往下说。
妇人听了这一声,转头下了车,与车厢外那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再回到车厢中,伸手解开徐菀音身上绢囊,退开一步,复又朝她跪下磕头,然后说道:
“小姐,我等先前多有得罪,实在……也是无奈之举,这便给小姐解开束缚。我等的主上是诚心要请小姐去,万万不是要绑了小姐。若我等的做法给小姐留了个这样的印象,实在是我等的死罪……”
说完这话,妇人又是“咚咚”磕头,只听车厢外也传来磕头之声。
徐菀音被他们这番举动搞得有些心软,便道:“好了,莫要再磕了……我只不说绢囊这回事便了。”
妇人与车厢外那人俱是感激,齐齐说道“多谢小姐”。
如是折腾一番,徐菀音好歹吃了些点心,那二人才如释重负地放了心。
然而即便是解了她身上绢囊,那二人仍是严防死守地盯着,徐菀音根本寻不出任何罅隙能逃了去。
虽则那妇人说“主上是诚心要请小姐去”,徐菀音却仍是悬着心。不管怎么说,他二人是硬闯到她卧房用绢囊蒙头将她抬走的,而那二皇子即便是要“请”自己去,也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说到底,二皇子与自己毫无瓜葛,无缘无故要派人硬“请”了自己去,这番起心便藏了阴鸷险恶。
徐菀音便只将眼前二人的示弱当做表演来看。同时对他们那般惧怕那位“主上”心有戚戚,心知必是因那人极为阴狠残暴,才能让下属这般惶恐畏葸。
一路几无停留,堪堪走了五日,在第五天上,马车进入了京城之界。
此时的徐菀音已是委顿不堪,在马车上几日几夜的颠簸,搞得她双腿肿胀,气息不稳,头痛欲裂。
其实从第三日上,妇人便在不停地替她按压头额,按摩双腿活血,偶尔也令那赶车之人停下马车,拉着徐菀音下车走上一阵。
但毕竟舟车劳顿,徐菀音又是伤寒痊愈不久之身,先前三日也是一直赶路,整整八天下来,将她刚刚将养得稍许和顺的身体,又给掏虚掏空了去。
在马车停下,那二人跳出马车、趴伏在地向人磕头时,徐菀音已在车厢内虚弱不堪,起不了身。
她只隐隐听见,车外来人嗓音尖细,语气却是一派漠然,待那二人战战兢兢禀报了一路情形后,那尖细嗓门憋出些不甚满意的“哼哼”声,随即走到马车跟前掀起帘子。
徐菀音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张白胖无须的脸,也不知是不愿看他,还是实在支撑不住,她随即便合上眼帘,昏睡了过去。
待徐菀音再次醒来时,她先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似有极柔软的手在徐徐按压,之前那在马车内颠簸造成的身体肿胀、头额昏痛等等诸般难受,仿佛已经全然消失。
她方享受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乃是被绢囊蒙头捉拿而来的,忙睁开双眼——
便看见眼前竖有多扇琉璃屏风,上绘四季花卉,从春兰到冬梅,栩栩如生。屏风后蒸腾着氤氲水汽,带着玫瑰与桂花混合的芬芳,尽管有琉璃屏风挡着,仍能见到那边乃是个极大的圆形白玉浴池,水面漂浮着粉白、艳红的玫瑰花瓣,在蒸腾的热气中缓缓旋转。
自己则是躺在一方软榻之上,被一群身披薄纱的女子团团围住。她们各自都在用那满覆了香氛精油的柔荑,在自己身上轻揉缓捏、来回推拿。
见徐菀音睁了眼,那名正替她按压头额的女子轻声说道:“徐姑娘,您可算是醒了,现下身上可觉着舒缓些啦?”
又一名女子轻笑道:“徐姑娘方才一直未醒,未能亲见我们侍女长新调的桂花精油沐浴汤,那真真是舒缓全身、净体又稳心的好汤。我方才便说,徐姑娘经这一场沐浴,必定能身心舒畅地醒过来。瞧,这不就醒了!”
第82章 低胸襦裙
徐菀音一听“沐浴”二字, 头额间那阵昏懵之意霎时间被她甩去,忙大睁了双眼,朝自己身上看去。
只见一层素色纱罗衣如烟如雾般覆在自己身上, 再无它物。纱罗之下那个身体, 酥肤秀峰, 若隐若现。
一看之下, 徐菀音又惊又羞, 忙从围在自己身周的女子手下抽出手脚来,又拂落额上那双女子之手,双手护胸, 急急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
刚一起身, 又一眼看见侧边那架落地鸾镜, 自己乌发及臀,湿漉漉地披拂于身后, 将后背纱罗浸湿了,紧紧贴在腰肢处的肌肤上,将那一抹秀婉腰线显露得纤毫毕现。羞得她简直不敢将正面身子转将过来。只一迭声地喊“求姐姐给我拿件衣裳……”
见她一派混乱的狼狈模样,那名看着年龄稍长的侍女长缓步走过来,轻声慢道:
“徐姑娘莫要慌张,奴婢等人方才伺候姑娘沐浴,觉着姑娘身上甚是硬紧,想是姑娘这些日子来较为劳累紧张, 便特意为姑娘按摩松骨,以消除疲劳, 若姑娘现下已觉着舒服些了,奴婢们也算有些劳绩。”
说着,侍女长朝其它几名侍女做个手势, “若徐姑娘觉着按摩得够了,奴婢们这便替姑娘更衣……”
便有两名侍女微笑着过来,一边一个,虚扶着徐菀音的手,朝软榻后的帷阁款款走去。
徐菀音又是羞恼,又是满心疑虑,不知背后那二皇子到底要干甚,将自己掳来此处又是洗澡又是按摩的……悚然一惊,心想他莫不是要将自己洗干净了,然后……想到此处,吓得脚步都虚浮了,口中却忍不住问出来:
“两位姐姐,敢问我先前的衣服……去了何处?”
因那衣服袖口里还有袖箭,是自己现下唯一的凭恃了。
一名侍女笑道:“徐姑娘那身衣裳实在是脏秽了,先前来时便有姐姐替您除了去,应是拿去洗衣房了。奴婢们觉着姑娘一时也穿不着那身儿,便也没管那些个。”
另名侍女也道:“徐姑娘现下要更换的衣裳才好看呢,是我们侍女长特意备的几身儿,本是天热些时候好穿的,侍女长说道咱们这宫里地龙烧遍的,走到哪处都如春日般温暖怡人,正好穿这襦裙。”
徐菀音心中苦叹,拼命思忖还能有何法,想得头疼,却是已走到了更衣帷阁那处的鸾镜前。
见一名侍女已捧了一身团花金线的襦裙过来,忍着羞意,手脚飞快地将身上如若无物的纱罗衣除下,便要套那襦裙。
却见那襦裙,里外几层甚是繁复。自己先前在家中时,因年纪尚幼,平常穿着一般是上着短襦,下穿高腰多褶裙,或是在外套一件无袖或短袖的半臂。那成年女子所穿的亮纱襦裙,自己还确是搞不太清楚,先着哪个,再披哪个。
便涨红了脸,后悔自己先就脱去了纱罗衣,此刻却要光溜溜地站那处等侍女帮她着衣。
扶她进来的侍女忙过来,一边替她一层一层穿衣,一边抚慰她道:“徐姑娘莫羞,您这副身体这般美,奴婢们好生羡慕呢……”
却被过来的侍女长啪一声打在她头上,斥道:“没规矩的话,跟谁都能说么?”
那多嘴侍女伸伸舌头,笑着往自己嘴上轻拍一下,不再多说。
却见徐菀音换好了那身襦裙,竟是时下流行的低胸襦裙。图饰极为华美,外面罩了一层云雾般的透明纱衣,那襦裙只到胸口一半处,在乳下系了一层芙蓉褶儿,衬出上面半幅胸儿的峰峦玉影,极是娇萌诱人。
徐菀音也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自己,呆呆地站在那鸾镜前,有些别扭,却也觉着好看。
心中那层隐忧却是挥之不去,心想那二皇子让人给自己穿上这样的衣裳,是要去供他那登徒子赏看欺辱么?
这么一想便是好生气愤,回想起那位被他欺辱的丫鬟莹莹,也是被他又哄又骗、软硬兼施的,心中瞬间凄苦无比,原来自己已沦落到了和那莹莹一般的无奈境地。
忽又想起宇文世子来,也不知他现在何处,隐隐盼望他又一次能突然出现,将自己从这等不知所谓的困境中拽出去。却又觉得,既是二皇子生的事,宇文世子又如何能冒着得罪二皇子的可能,来对自己伸援手呢?
一阵胡思乱想间,那群侍女已将她带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发挽髻、簪花插钿、敷粉描眉……
徐菀音突然回过神来,侧头躲过了那片正要往自己脸上扑铅粉的绒布,站起身来道:“够了,诸位……姐姐,我知你们乃是奉命为之……可我莫名其妙到了此处,到现在也还不知来此作甚,为何要来。我不欲戴这些劳什子物事,也莫要替我脸上加妆……”
一壁说着,一壁将发髻上刚刚妆点好的花钿拽落下来。
侍女们被她这番举动惊得愣在当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外间传来一声尖声询问“可好了么?”
那侍女长忙疾步走出,对外面那人低声禀告了一番。
便听那尖细之声说道:“徐姑娘爱怎的,便怎的罢。请徐姑娘这便出来,随咱家去吧。”
暮色森森,徐菀音跟在王公公身后。今晨在京城之郭,正是这王公公从那掳人的二人手中将她接了入宫。
她身披一袭雪狐大氅,内里却是那身薄薄的低胸襦裙,心中不住讽笑那侍女长,为讨好二皇子,竟罔顾季节,给自己着了那么一身露肉媚人的夏裙。
王公公手持一盏宫灯,在前面走得飞快,似是怕她冻着了。
徐菀音步履轻盈却谨慎,眼神四探,见周边尽是廊庑曲折,朱漆阑干外树稀枝斜。多走得一忽,便觉所见之处几是一样,无奈叹气,叹自己毕竟还是识不下路来。
又走一阵,心中暗暗称奇,因这一路宫道,静谧得近乎诡谲,竟连半个宫人也不曾遇见。
前方大殿深深,徐菀音暗吸口气,随王公公踏入殿内。
殿内烛火通明,却不见人影,唯有鎏金烛台上的红烛静静燃烧,烛泪蜿蜒。
她觉着身上暖和起来,却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自己竟如一块送上门的案板之肉,等待那登徒子来随意砍斫。
心中纷乱如麻,想不出任何对待之法,只守着那最后的一条线——左不过便是……,也不能和那丫鬟莹莹一般。
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那个“死”字,从脑海里浮出来。
她当然不愿,轻易言“死”。
“徐姑娘请在此稍候。”王公公的尖细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她指尖一颤。
殿角铜漏滴答,更显寂静。
仍是一个宫人也没出现。
徐菀音已觉着身上大氅捂得自己发热,心中却冰冷一片。一路行来,直到这寝殿之上,竟始终未见一人,那人是要掩人耳目至此么?
只听一阵泠泠的珠帘声轻响,她急遽抬头,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侧殿缓步而出。
她惊得捂住了嘴。
那人也一改往日大马金刀的张扬模样,面上全然是又惊又喜之色,本来走得就甚慢,在见到她脸的那刻,更是连迈步,似乎也迈不动了。只呆呆地立在当地,一双凤目中精光闪烁,远远地看着她。
那掳了她来此之人,竟是太子李琼俊。
王公公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徐菀音身后,细声细气说道:“徐姑娘,这殿内地龙甚热,老奴替您解了大氅吧。”轻轻从她肩上将大氅掠下。只见她后颈处已冒出亮晶晶一层细汗。
于是,身着娇艳低胸襦裙的徐菀音便俏生生的、如一朵散发着馨香的花苞蕊芽一般,出现在太子眼前。
——
三日后的深夜,十六卫府衙的血鸦郎将密室内,风尘仆仆的宇文贽身着一身玄色侧开叉外袍,从密室悬梯走下,他解下头上的黑缎兜帽,露出已冒出密密胡茬的发青的脸颊,眼中满是疲惫,却透出掩不住的狠厉,俊面上带了些沧桑破碎,竟显出些别样的酷霸之气来。
一同走入的,还有暗卫老宁,和另一名留守京城的暗卫老左。
“二皇子已请旨,求陛下赐婚,求娶郁林都督徐渭大人府上嫡女徐菀音……便是徐公子。”老左说道,他忍不住看一眼宇文世子,那年轻而憔悴的世子爷此刻看起来便如一头受了伤却等待嗜血的狼,看得老左心惊胆战,便放缓了些音调继续说道,“据说皇上已口头恩准……”
“口头恩准……是何意?”
老左沉吟一会儿,道:“其实就是,皇上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余下那些繁琐事宜,该走的便可以往下走着了……”
他拿出一份从宫里得来的《昭明礼簿》抄页,一项一项指给宇文世子看。从皇帝授意,拟诏,到派遣宗正丞至徐氏府上确认族谱、明确徐氏女无有婚约、及其婚配意愿,再令使臣宣制书如仪、宣礼官携昭明婚仪细则至徐府,指导筹备……等等一应事务。
算起来,以上尚属前期程序,按从京城到岭南的距离,要一项项走完,少说也需三月有余。
因此现下皇帝只说口头恩准,但有了这口头恩准,也就意味着,余下的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宇文世子此时已是头大如斗,他深悔没有在刚刚知道徐菀音乃是女子时,便立刻回京求父亲宇文璧亲至岭南徐府下聘礼求亲。
他哪里能够想到,向徐菀音求亲这件事,竟能被二皇子抢了先去。
而皇帝李卓竟在太子尚未大婚的情况下,应允了二皇子的赐婚请求!按昭明婚仪,二皇子若要先于太子而婚,只能纳选侧室。
宇文贽胸中气涌如山,他银牙紧咬,手掌狠击而下,竟将密室中的云英石案齐齐拍下一角来。
他视若珍宝、爱逾性命的女子,便是被旁人觊觎求娶为正妻,也万万不可。
又如何能被人肖想要纳作侧室?!
第83章 太子之爱
密室内, 烛火跳动,像是其内几人不安的心绪。
宇文贽看向老宁。
老宁后脑的击打伤颇严重。那日从他手里看丢了徐公子,实在令他羞愧自责, 便顾不得伤口, 没了命地寻迹追查。因而直到现在, 七八日过去了, 他后脑处包扎的白布仍在丝丝渗出脓血。
宇文贽进密室前, 已让老宁从陈药室取了些军中特供的金创秘药,抓紧换了药。此刻,他示意老宁说说追查情况。
“少主, 卑职疑心, 徐公子……徐小姐并非被二皇子殿下掳走……”
“自然不是, 他的人还散在外面,四处打探徐小姐消息呢。”
“卑职查到, 太子东宫这几日有些异常,又是殿宇检修、多处禁行,又是大批宫人轮值休沐。像是有什么需掩人耳目之事……”
宇文贽沉吟不语。
他疾行数日赶回京城,因是未经禀报私自行动,一路皆需避开官家驿馆,只是风餐露宿,边走边想。数日里,他将暗卫们查实或追索的诸事体在脑中过了又过, 除了没能料到二皇子竟试图求娶徐菀音,并行动如此快速, 短短十来日便说动了皇上赐婚之外,其它关节,大约也都盘得有些数了。
过了良久, 他喃喃道:“是了,徐小姐应就在东宫后苑……”
那太子东宫后苑内多设独立小殿。前朝太子便在其间筑有“曲室”以密会乐人;亦有太子静修之所;以及为友人所备客殿……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一些小殿为人所知,间中却有私殿,乃为太子私下派心腹经营,竟连帝后也未必知晓,更不用说进东宫询查了。
宇文贽想起太子看向徐公子时,那双痴迷又狂放的凤目,心中沉郁闷窒,似有座山压覆过来。
——
东宫太子寝殿,烛火幽微。
王公公替歪在榻上的太子轻轻揉捏着眉心,叹气道:“殿下,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东宫值守……是不是也该恢复了?日子长了,陛下那边若是问起来,怕是也不好给说法。”
太子皱眉:“不好让徐姑娘走到哪总要避人吧……”
王公公:“先前把宫人撤下,是要避开二殿下那头的耳目,如今这几日过去,二殿下也该怀疑到东宫了……”
太子一抬眼,精光一现,又冷下来:“你说的是,既如此,便不用再避……”他起身走到寝殿窗边,伸手推开一扇窗牖望出去,那是徐菀音所居清韵殿的方向,“孤却不信,他知道徐姑娘在此,便敢来要人。”
王公公欲言又止,面上满是为难之色,终于还是开口道:“殿下,陛下那头给二殿下和徐姑娘的赐婚诏书虽未明发,但内侍省已密录在案……”他抬眼觑向太子,声音几不可闻,“徐姑娘……似这般留她,怕是留不住。”
太子指节分明的手摁在自己眉心,显是头痛,又忽地抬眸,一字一顿地道:“王大监,孤,要徐菀音。”
王公公被太子这话吓得,几小步跑到他身边:“殿下……三思啊,这徐姑娘确乎是好,可是……殿下这不是被落后了么!莫说这下已不好再向陛下提,就算是……殿下只将这心思露出去,若被陛下知道,恐怕就……”
太子凤眼垂睫,沉沉地看向王公公:“嗯?”
老宦官喉头滚动,将头俯得更低下去:“父子争女,兄弟阋墙,此乃国朝大忌。”他袖中枯手微微颤动,“依老奴愚见,若殿下露出这等心思,陛下为绝后患,恐怕会赐徐姑娘……”他以袖掩唇,吐出二字:
“白绫。”
殿外忽有夜风撞檐,铜铃骤响。
太子的脸隐在烛火暗处,过了半晌,才听他喑哑着嗓音,低低道:“王大监,孤若是就不愿放她呢?”
王公公爱怜地看着这位自己已伺候两年有余的太子爷,眼中隐有泪光,良久,他跪伏于地,缓缓说道:
“殿下,那就……藏好了她。”
——
清韵殿的十二扇雕花窗棂外,不知何时竖起一排又高又密的翠竹来。
徐菀音走到殿外,见那翠竹又何止是立在了窗棂外,竟是密密匝匝将整个清韵殿苑围了一圈。
瓦儿小公公满脸堆笑地过来,身后跟了几名粗壮太监,抬着一个上面嵌着鎏金西洋镜的大方柜子,冲着徐菀音唱个诺道:
“徐姑娘,太子殿下前儿个见您画金贵衣裳,说怎生那般美的,这方给您找了些堪堪够得上您画儿的衣裳。殿下说了,您若是有兴趣,便穿上身,心里也美不是?若您懒怠得动,便令殿里头小宫女穿上,您给看看,说不准又能得些想法。啧啧,您便这么画衣裳吧,殿下指定能找人都给做了出来,京城里那许多公子小姐见了,不得抢疯了去……”
徐菀音耐心等他啰嗦说完了这番话,指着那显是新种上的竹墙问:“这竹子是怎么回事?”
瓦儿站定身子,往那圈绕墙竹看了看:“徐姑娘,这殿唤作清韵殿,竹韵竹韵,有竹才有韵,故而有了这些竹子。奴才也是看着这竹子,觉着好生清新雅致,真真是更衬了这清韵殿的美名呢。”
徐菀音不愿听他胡扯,抬脚走回殿内。
瓦儿指使几名太监将那衣橱放好,开了柜门,将那各色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徐菀音展示:
“您瞧这霓裳羽衣,啧啧,这蹙金孔雀纹可是怎生织就的呢?再有这个,怕不是那有名的百鸟裙么?瞧瞧,这每片羽毛下竟都缀了头发丝儿一般的弹簧,这个要是您给穿上身,每走上一步,那裙摆儿便能飞起来吧……对了对了,这个,太子殿下专门说过,唤作惊鸿装……”
“太子殿下何在?我要见他!”
瓦儿惊讶地抬头看这极美又极冷的小女郎。
自从太子殿下那日见了她身着襦裙的模样,瓦儿敢肯定,那位爷十足十是个爱红妆的。他被那受了惊的小女郎一顿好骂,竟似充耳不闻,只呆呆傻傻、眼含春情地看着她嗔怒不已的模样,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那么高大个身躯,就那样被小女郎一阵掀推,生生给推出了殿去……
竟就不敢再踏入一步。
随后就听这天潢贵胄低声下气地在殿门口赔笑,唠唠叨叨地解释这、分辩那……
总之是承认错误、不该掳她;
又说了许久自己心中对她的想念,道是先前就不觉着她是个男子,如今算是明白了,为何先就对她念念不忘,原是因为她实在就是自己心尖儿上的那个,唯有她一个,再无别人……云云。
听得瓦儿和另几个殿内外的心腹宫人瞠目结舌,他们何曾听过这般绵绵情话,还是……从那桀骜又张扬、还从来就带了几分混不吝的太子爷口中说出的!
这太子爷意乱情迷、没完没了地足足说了半个时辰,直到内里的宫女悄悄对陪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瓦儿示意,说徐姑娘早就进到里间去了,根本没在听外面这番情话。
太子爷才好生悻悻地回了自己寝殿。一夜长吁短叹,一忽儿一忽儿地起来,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又叫来王公公诉苦,道是自己想过去看她,想得心肝儿疼。瓦儿和王公公又是好一阵抚慰,最后是点了一撮安神香,才好歹挪到榻上去睡了。
到第二日一大清早又爬起来,兴冲冲地命瓦儿准备了一大包画笔画纸和墨砚颜料,捧着便跑到清韵殿去。总算没被赶出来,二人安安静静在一处画了一日画儿。快到天黑时,方神清气爽地回来。
于是后面几日都没再干别的,除了入朝堂、上值守,其余时间统统用作画画,陪徐姑娘画画。
画到后来,将那徐姑娘画得有些没了脾气,能好好说些话了。却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自己要离了此处,回她徐家田庄去。
太子爷哪里肯放了她?便告诉她,二皇子殿下正到处抓她呢,抓住了便要逼她与那二皇子成亲!
如此这般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炸裂消息,彻底将徐姑娘炸懵了过去。不知怎的,竟懵头懵脑地将她那怒火对准了这软柿子太子爷,又一通好骂,将个摸不着头脑的太子爷赶出了殿去。
一直到这日,太子爷已经有三日没能去见他的心尖儿徐姑娘了。
太子爷也因此头疼了三日,日日要那王公公给按摩头额。
哪知徐姑娘此刻竟突然要见太子爷了。
这实在是个能讨赏的好消息,瓦儿欢喜得口水都滴出两滴来,忙“吱溜”一声吸回去,唱了个诺,一溜小跑地回去请太子殿下。
太子一双凤目闪着晶亮亮的光,大步踏上清韵殿内那幅巨大的团花绒毯,脚底传来软绵绵的触感,又带着些细微入肤的扎意,正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转过那几扇琉璃屏风,他便看到了徐菀音。
他第一日见她时,那身令他迷了眼、红了脸的低胸襦裙,再也没能上得了她的身子。
那日的烛光下,她□□半露、玉峰盈盈的模样,几乎要让他跌足长叹,自己何曾似这般心如潮涌、欲念横流过,怎生就被安了个“龙阳之好”的名头?哪样的男子能给他这等情绪?
实在是因了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情欲爱念,竟至于自己都被那些无稽谰言左右了心神。
眼前这如玉般玲珑的人儿,才真真是自己想要一亲芳泽、揉入身体里好好占有的那一个啊……
这般胡思乱想着,又是涨红了耳廓头脸,一双凤眼眸光如水地看着徐菀音,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柔放缓,带着自己也搞不懂的甜意,对她说道:
“徐姑娘,你总算肯见我了,这三日里,你可还好么?我见不到你,头疼得都要裂开了,若你再不要见我,我今日,是怎么也要过来的了……”——
作者有话说:哎,太子爷,为何只是个男二?
第84章 娇藏她
徐菀音从窗边一个紫檀鼓凳上起身, 对太子福了一礼。
只见那太子身着一袭素净如瓷的软烟罗,腰束白玉带,远观似个白袍书生, 走动起来, 却能看见那烟罗之上, 阴线织就的暗纹烁烁而亮, 袍角的窄边处, 一线雀金裘的幻彩灼灼生辉。
着实是精心打扮了来的,正是一身内敛的奢华气,一脸谦卑的驭天容。
太子见徐菀音仍站立在窗边, 没有挪动位子的意思, 便朝后招招手, 令人搬台座椅过来。
宫人们行动迅速,立时在窗下摆好一溜茶席。
徐菀音便仍在那鼓凳上坐下, 也不言其它,直直问道:
“太子殿下,若二皇子殿下要‘抓’了我去成亲,不知太子殿下你,抓了我在此,又是要如何呢?”
这话却正是太子正日日犯愁的,他心中一紧,却仍是洒脱笑道:
“徐姑娘, 那日你突然从大荐福寺消失了,我心中焦急, 只好派人到处寻你,好不容易寻到你请了你来,万没有‘抓’你的意思……”
见徐菀音不以为然地眼瞅着窗外, 看那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重的苑外竹林,太子抿抿嘴,又道:
“孤只后悔心昧眼瞎,竟没有早些知道徐姑娘乃是女儿身,没能抢在孤的二皇弟之前,去求父皇赐婚……”他说到此处,心中突如针扎般难过,眼神便如粘在徐菀音身上一般,痴痴地看着眼前娇美难言的女子,仿佛她下一刻便要被二皇弟从自己身边抢走,心痛得他一阵气紧。
倒换了一口气,太子续道:
“孤知道,徐姑娘对孤……有些不好的成见,先前也无有那些机缘,让孤能与徐姑娘多在一处,多些相与。孤惟愿此后,能让徐姑娘对孤多些了解,在此处多得些适意……”
他这番话竟说得有些结结巴巴,越说越是紧张,心中那满满的柔情爱意,似已丰盈得漫了出来,堵住了他口舌。
但终于还是把那话说了出来:
“孤发誓,定会如同对待妻子那般,对待徐姑娘,永不会变。”
徐菀音先前那万千思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从太子嘴里听来这么一番话。“妻子”,还是“如同”……这是一句什么鬼话?
她悚然起身,起得太猛,竟把身下鼓凳都给碰翻了,在地下骨碌碌滚了一圈。
太子正认认真真表白,哪曾想自己的表白,竟是把人得罪得跳了脚,心中突然就惴惴不安起来,也跟着站起身来,伸手想要去扶徐菀音。
那小女郎却被太子这有些鲁莽的动作,再一次吓到了,呼啦一声蹦起来,几下便跑到了大殿中央,瞪大了眼儿,大声道:
“太子殿下,你别过来,我……我可不要做你妻子!”
声音又是干脆、又是笃定,像个硬梆梆的拳头一般朝太子劈头打去,将他打得立时便颓丧了。却忍不住仍是慢慢朝她走过去,心中想着自己其实也没法真正娶了她做妻子,更是又加了一重愧疚,竟冒出一句:
“那么,你……你是愿意去答应二皇弟的求亲么?”
徐菀音听他说到那二皇子,心中一阵烦恶涌出,紧皱了眉头连连摆手:“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太子殿下,你快送我出宫吧,我现下既做不成伴读了,也不知……我这女子身份,会不会累得我爹爹被皇上治罪……”
太子听她说得慌乱又可怜,安抚她道:“徐姑娘莫要担心,父皇并未降罪于你父亲,他……他正要派使丞去岭南你府上,替二皇弟筹办与你……的婚事。”
徐菀音乍听这般阵仗,竟已由皇帝出面,要去找自己父亲提亲,吓得身子一软,便坐在了那团花绒毯上。
随即抬头对太子可怜兮兮地问道:“太子殿下,我不要嫁给二皇子殿下,这会不会带累我徐家?”
忽又想起,自己曾听母亲说过,某官家替自家嫡子提亲,女方不愿,便直接拒了婚。不知这等情形是否也能发生在皇子身上,便嗫嚅问道:
“依本朝婚律,女子可拒婚不是么?我不愿嫁给二皇子殿下,可否……可否拒婚?”
太子生无可恋般答道:“皇帝陛下赐婚,不可拒!除非……”
“除非……什么?”
太子已走到殿中,却不敢走得离她太近,只站在她侧边,低头看着她,尽量令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些,说道:
“除非女方已有无法解除之婚约……或是,女方因突发恶疾、或其它原因,不再存于世……”
徐菀音脑中飞转,猛然想起,自己还未及笄,家中因而尚未替自己考虑婚事,忙又道:“我尚未及笄,依律不可议婚……”
太子看她方寸大乱的模样,楚楚可怜,蹲坐在绒毯上,宛若雨打弱柳,心中大动,朝她慢慢挪过去些,说道:“前朝公主年十一便下嫁了节度使;太子允更早,年八岁便聘了吴氏女,女方时年仅六岁;更何况,寻常人须依律行事,若是皇家,又何曾有过顾忌……”
还欲往下说时,忽见徐菀音已满脸是泪,坐在那里无声抽噎,喃喃自语道:“我若实在不愿嫁给二皇子,便只能……只能不存于世么?”
太子听她这么说,心中大恸,一矮身便蹲到了她身边,握住她手低声道:
“徐姑娘,孤绝不允许你不存于世。孤实在心悦于你,只想与你在一处,你信孤,便由着孤替你安排,必定不能让二皇子逼成了你……”
徐菀音脸上泪光仍在,神情却是冷下来,将手从太子手中轻轻抽出,说道:
“菀音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只是……”
她站起身来,走开了些去,望着那边窗外的竹丛,冷声说道:
“殿下替我安排的,便是这所可以避人耳目的清韵殿么?殿下是打算将我藏起来,令二皇子殿下找不到我,皇帝陛下也找不到我,我爹爹阿娘……全都找不到我……就是这样的安排么?”
太子看着她一身清冷地朝窗边走去,甩下的这番话听在自己耳里,仿佛全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却又实实在在是自己正在这般做着的。忽然就觉得心中凄苦无奈,想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抚,自己也好得些慰怀,却又被她那个拒人千里的背影,阻绝了自己的所有动作。
——
太子寝殿内,一片暝色昏暗。
瓦儿几次想要掌灯,都被太子粗声止住了。
那太子爷长手长脚、四仰八叉地半卧在仰榻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无声无息的,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王公公中间过来过,见太子那样,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先前太子兴高采烈去清韵殿见徐姑娘时,王公公是跟着的。
太子摒掉王公公给他准备的鎏金蟒袍,自行选了那一身儿玉白袍衫,神气活现地出殿门时,王公公没好提醒自己主子,那身打扮,活像话本里勾引闺秀的白面书生。
后来,太子蔫头耷脑地从清韵殿出来,王公公大约知道,他又吃了徐姑娘不小的瓜落,而且,这回的瓜落还甚是不一般,是在太子把话给人说透了之后,同时被人给撂下了掐死了话根儿的狠话。
没有人见过太子如此萎靡的模样。
瓦儿甚至听到了太子爷吸溜鼻涕的声音,搞得他惊恐不已——自家那小太阳般的飞扬主子,是在偷偷哭泣么?
就在天已黑透,而太子还没允准掌灯时,瓦儿将王公公拽了过来。
王公公悄没声儿地走到仰榻边,细嗓子轻轻说道:
“殿下,依老奴看,徐姑娘既已在这处,又去不了别处,她一个小女娃,能有多大主意?如今她再是恼怒、生气、排斥,左不过是跟殿下还不熟。坚冰都抗不过一个热乎被窝,殿下您又何苦自生烦恼?既是掳了她来,又定了心要娇藏了她,那便好好拿热乎被窝捂一捂她,头回二回捂不热,十回八回总能了吧?”
王公公这话说得,如同一阵阵滚雷震在太子耳边。
其实他老早便对那“徐公子”生出过“不管不顾吃了她又如何”的念头,却总是没能吃下嘴去。如今想想,非自己不敢不能,好似也实在是因了机缘未到。
太子自己也奇怪,明明是个旁人眼里混不吝的,整个京城四服各种不经之说,早将自己塑造成了个顽劣狷狂的绮襦纨绔,却直至今日仍是个清清白白童男身。莫说去沾染男娈,便是花街柳巷中眠花宿柳之事,也还未曾打点起情绪去经它一经。不过是敢说敢闹一点,便被人仿似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皇家私隐,慢慢发酵,竟造就了如今这个“好男色”还荡事不绝的太子之名。
如今,真个遇到令自己倾倒伤神的这位,还就在身边,只差给送到自己榻上了……怎的就是不敢去将她强势揽抱过来,拿热乎被窝捂熟了她呢?
然而心底里到底还有些不一样的声音,便游移不定地说出来:
“她……每回跟孤近那么一些时,便只是抵抗,今日还说,连孤的妻子也不要做的。若就如此……硬拿热被窝捂她,与强人、牲畜又有何异?”
王公公见这大宝贝主子总算开口了,忙挥手令人掌灯、上茶,一壁絮絮说道:
“殿下,奴才今日零零落落也听到些您与徐姑娘的说话,那徐姑娘问,如何才能拒了皇上赐婚,奴才听殿下答了徐姑娘,答得俱是没错,可奴才倒是还有一句……”
太子啜了口热茶,有些好奇地看向王公公。
“便是,与皇室结姻亲者,须为处子!”——
作者有话说:隔壁老王,就是坏!
第85章 洞房
这一整日, 徐菀音都觉得不甚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先是有宫人请她去沐浴,沐浴完又是一番长久的按摩。
她几日里在这东宫别苑, 已是被磨得没了脾气。因从太子殿下到宦官、宫人, 上上下下能接触到她的诸般人等, 全都对她以礼相待、毕恭毕敬, 除了不能送她出宫, 其它一应要求,俱是竭力满足。她竟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空间,来提出质疑, 和发些脾气。
太子殿下也比之以前显得乖巧了许多。
来这里之前, 徐菀音与太子殿下少数几次接触中, 留给她的印象里,那是个张扬不羁、有些放荡之人。兴之所至, 会突然来拽住自己,甚至将自己箍住、扑倒都曾有过。
然而这几日在他东宫地盘,那太子殿下却总是优容礼遇,毫无逾矩。反而是自己,惶惑之下对他动辄冷待、间或斥骂推搡,他竟是毫不动怒,只默默离开。不许他来,他就乖乖的不出现, 唤了他来,他又立即欢欢喜喜地来到跟前……完全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便是个寻常男子, 对自己做到这般,徐菀音都要觉着不好意思、愧疚赧然,更何况那可是天潢贵胄、一国储君的太子爷啊。
又知道了二皇子窥伺在侧之事, 皇帝陛下竟已允准赐婚,徐菀音更是一团乱麻。在这深宫之中,连个畅快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脑子里胡乱转过多少主意,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更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连累了徐家,只觉着自己被困在一团团走不通的死局中,惶惶终日。
只得暂且观望,听之任之。
这回围着她按摩的,仍是那几名侍女。比起前次,她们显得愈加恭敬,说话时谨小慎微了许多,绝不多说一句。然而该做什么,却更是不由分说。
好似这回,她们给按摩完毕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徐菀音扶到妆案前,细细巧巧地在她面上身上施粉上妆。
徐菀音随即惊讶地看到两名宦官走进来,将一面铜镜覆于井上,随后恭恭敬敬地趴伏于地,好似在听什么声音,过得一会儿,他们起身面露喜色,对着徐菀音道声:“井神回以天籁仙乐,吉——”拖着长音便退了出去。
那在自己脸上上妆的侍女也是异状不绝,先是拿了一妆盒的珍珠香粉来,待要扑粉时,侍女长却过来摇摇头,说了句“让薄扑”。
明明说的是“薄扑”,闭着眼懒怠去管的徐菀音却觉着,那扑粉的侍女硬是将自己这张几未上过妆的小脸,扑了一层又一层香粉。
接下来,面颊、眉毛、嘴唇,各各被不同触感的物事在脸上点点画画,头上也一紧又一紧,被她们挽来挽去,又安上了不知为何物的高高的假髻、插金梳背、戴上步摇……
待她终于在镜前睁开眼来,见一名侍女正在自己太阳穴两侧捣弄,手指飞翘,拈了片似绢帛、又似花瓣一般的粉红贴饰,精精巧巧地贴在两边太阳穴的位置,一边贴,一边喃喃念叨“这便有伤了,辟邪辟邪!”好奇地侧头细看时,方觉那两片小贴,在自己皮肤上,果然像是两道月牙形的粉红色伤痕。
只见镜中那张极白的小脸,眼下至颧骨,被胭脂晕染得状若醉酒;眉毛弯弯,眉尾处被画得长长地垂下来,乍看便似在哭泣一般;她嘴唇本就小,如今更只点染了嘴唇中部,像两颗莹润娇红的樱桃。
侍女们纷纷露出惊艳又满意的表情。此时那侍女长又过来说道:“再加两颗合欢痣便得了。”一壁说着,一壁在徐菀音嘴角两侧贴上两小粒赤色圆点。
最后,由那侍女长拿了两枚小小的金锁,在徐菀音眉骨处轻轻按压,一边念叨着“锁尔蹙眉,宜室宜家”。
至此,这妆点才算完成了。
接下来又是换衣。一袭绛色纱罗抹胸裙,罩上一层裙头束至胸上的襦裙,却见那裙摆,见所未见的长,几乎长达三四米,又套上一层窄袖短上衣,外面披一层青绿色大袖深衣,上绣金泥团花纹。
徐菀音被她们这一番侍弄搞得云里雾里,却不疑有他。因前两日,那太子殿下为给她解闷,特意搞来好些各色衣裙、甚至奇装异服。此刻再给她穿上这般平日里未曾见过的服饰,她只觉着,回殿或又是一番对镜作画。
待她手持团扇,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队女官,一路行至清韵殿前,见到那身着深红色纱质公服,头戴进贤冠,腰系金玉带銙,浑身上下华贵轩昂,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时,她心中一个咯噔,腿脚一软,只想转身就跑。
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哄骗着上了一艘贼船。
然而两名身材甚是粗壮的女官,早已一左一右驾住了她,其中一位还拿起她右手,将她手中团扇覆住她脸,便如拖拽一般将她架入了殿中,从那痴痴笑望着她的太子身边,如一阵风般架走了。
徐菀音被一路簇拥着,几乎脚不沾地地,由着一干人等,先是以七宝毡席铺路,又架过了门槛上置放的马鞍,绕过一屏银泥屏风绘,一直送到一抬巨大的紫檀六柱床上,几乎是被塞入了那厚厚的金丝蹙绣的七宝帐中……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床帐内所放的一溜“秘戏”陶俑,各各俱是做出直白狂放的男女相交姿态,或趴伏、或跪站,或是翘腿撅臀,或是口噬手抠;不仅如此,竟连面容也画得须眉毕现,将那男子挑眉噘嘴、女子闭眼吐舌等等情状,画得穷形尽相。
直看得徐菀音面红耳赤,心中又是惊惧不堪,更有一阵怒意涌出。
心知那太子殿下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
却说太子这头。
那夜,王公公那句“与皇室结姻亲者,须为处子”,立时将他搞得心绪不宁。仿佛替他心中那头早就点燃了□□的野兽,解开了一重封印。
他被那徐家佳人牢牢吸引,为她牵肠挂肚,从一开始,便只是想得到她,想拿她解了体内饥渴……
可是每每当他见到她,好似总有一种淡淡的罪恶感从心底升起,像一层屏障,隔在他的神魂和身体之间,令他总也不能随了那直白的欲念,畅快而为。
太子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曾在御书房整日翻看前朝皇室宗亲起居注,见那些华胄之人,凡涉房寝之事,实是多有强制秽乱,甚至不顾礼制、律法、人伦,往往越是高位者,越是无所顾忌、亵行层出。
为何自己明明对那徐晚庭钟情入骨,却就是踏不出那一步呢?
若是碍于那自己也厘不清真假的龙阳之好,可如今,徐晚庭已明明白白成了女儿身的徐菀音,自己对她的那重喜爱,便如一头从笼中释放的兽,直觉是要大加施展的了……
却究竟是阻碍在了哪处呢?
王公公的话说得直白:或是阻碍在,殿下希望与自己钟情的女子名正言顺地在一处!
似乎正是如此!
可王公公接着又说了,现下殿下这希望,已成奢望。
殿下钟情的女子,若要合了那“名正言顺”,便得从了二皇子殿下,去做了二殿下的侧妃。
殿下能接受那样的名正言顺么?
若接受不了,硬要破了那场“名正言顺”的婚局,便只能做下点“不韪”之事……
将殿下心尖儿上的女子,变为殿下真正的女人。
如此,即便到了这女子藏不住那日,只因了“与皇室结姻亲者,须为处子”这一条,她也成不了二皇子的“名正言顺”!
更何况,何为“名正言顺”?殿下钟情于她,惟愿她平安喜乐,心无旁骛地对她好,这不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么?
于是设置了这一场如若太子婚仪一般的礼事,让太子殿下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身着嫁衣,一道道走过繁文缛礼,被送到那张“名正言顺”的太子婚床之上。
当太子终于手执那条穿过铜镜钮孔的五色丝线,一步步走入丝线那头连着徐菀音的洞房,见那年老的宫人满面喜色地将合卺酒端过来,道是新娘已饮,便心生欢喜地一饮而尽。又见那宫人从七宝婚帐内取出一缕秀发,知是徐姑娘的头发,便由着宫人从自己头上也剪下一缕来,用红绳扎成同心结放入锦囊。
几名女傧相在账边抛洒金钱、干枣、栗子、花生,唱起《撒帐歌》:“枣栗子,早立子;金钱撒,富贵长……”
终于尘埃落尽、人走房空之时,太子站立在那处,看着那低垂的、缀满珍珠、琉璃、玛瑙和瑟瑟的七宝帐,和那个端坐其内、隐约可见的窈窕身影,胸中如有惊涛翻涌,又似有一朵又一朵心花,重重叠叠、密密匝匝地从心底怒放出来,便带着一种如愿以偿、名正言顺的底气,拿起那柄摆放在帐前的龙凤玉如意,轻挑帐帘,自己也一小步一小步地迈入了帐中。
只看得一眼,便被眼前那美得几要令自己心跳停滞的娇娘,牢牢地焊在了那处。
只见莹红烛影之下,徐菀音那张敷粉施妆的小脸,如被蒙上了一层妖媚之色。她手中团扇并未如女傧相所说那般,覆于面上,只和那只纤纤玉手一道,懒散地摊在床褥之上。
太子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觉得那双眼儿,大得离奇,也迷幻得离奇,带着一层陌生,更唤起他心底那阵执拗,执拗地要将她推拒了自己那许久的陌生之意,给彻底打破了去。
她那身青绿色的大袖嫁衣,衬得其内那具娇躯,萌动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召唤之意,仿佛一朵被绿萼卷裹的花蕊,等待他去,用手指尖最细最柔的动作,采撷了她——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不会吧……怎么太子才是作者亲儿子吗?
第86章 卿卿菀菀
“徐姑娘……娘子, 怎的,不将团扇遮面呢?”
太子凤目中荡漾的笑意,比那七宝帐中的喜烛光还要亮眼。他挨着自己的“娘子”, 在婚床床沿坐下, 伸手便去握她摊放在那处的小手。
徐菀音倏地挪开自己的手, 冷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哔啵炸响的怒火:
“太子殿下, 你唤我什么?”
太子一下被她躲了过去, 丝毫不以为忤,心中荡起一阵挠痒般的躁动,声音也禁不住放得更低, 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孤……该唤你……卿卿, 可好?”
徐菀音咬着牙, 猛然站立起身,呼一声掀起那几重七宝帐帘, 几步走到新房中央,指着这新房中各色布置,怒道:
“我徐菀音不才,竟不知我徐家何时受了太子殿下的贽礼书仪?又可曾互递了庚帖?民间尚有纳吉、纳征等等规程,一一走过了方能将女儿送了过门。怎的到了太子殿下这方,我竟这般被人胡乱梳起这发髻、画了这脸面、套上这身劳什子的鬼衣裳……就……就……”
她怒不可遏地一边说,一边伸手拽下头上步摇钗饰,又在脸儿上胡乱一阵乱抹乱擦, 衣裳却是没敢去扯,随即抖着小手、转着身子指这新房内各种合欢喜庆的婚仪摆设, 口里“就……就……”,就什么,却再说不下去。
太子被她这番话说的无可辩驳, 却铁定觉得自己这般所为皆是出于真心,眼下又需权宜,故而才行了这看起来上不得台面的举动。知道一时万万说不服她,只能慢慢“拿热被窝捂她”,当下也不着恼,更不着急,待她说不下去时,才慢慢地从床榻上起身,掀帘走出。
他高大俊挺的身躯一直走到徐菀音身边,几乎要贴到她才停了脚步。徐菀音个子并不算矮,但与太子站一处,竟衬得他岿然如山。一阵逼迫之意倾覆而下,迫得她倒退几步,却被那长达三四米的嫁衣绊住了脚,踩得一阵趔趄,甚而把那件青绿色金泥团花纹的深衣婚袍给踩落了肩,霎时便露出她一侧雪白的香肩来,又手忙脚乱地去伸手拽那袍领,一时间狼狈不已。
太子站在那里,又爱又怜地看着她,眼中出现的只是个含怒带嗔的小娇妻,他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一个跨步便又贴过去,伸手将她搂住。
那长而笨重的婚袍实在碍事,踩下便踩下吧,于是将另一只手往她香肩上一抹,抹去了她好不容易拽住的袍领。搂着她细腰一个转身,便轻轻松松将她从那深衣婚袍内剥了出来。
在她低低的惊呼声中,太子又一次见着了,她身着低胸襦裙的模样。
那日她满面惶惑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便是这样一袭襦裙,娇峰半显,令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如今她是自己的“新嫁娘”,这襦裙,是她身上的嫁衣,她正娇滴滴地卧于自己怀中……怒火冲天地挣扎着……
她何苦要挣扎呢?自己迟早要与她说清道明这诸般情由的啊……太子心里这样想着。心底里压抑了许久的那头兽,一忽一忽地鼓动着要挺冒出来,激得他发痛,更激出他身为太子爷的、那本就混不吝的桀骜心绪来。
便将自己那个奋力挣扎的“娇妻”一个横甩,一手揽住她腰背,一手勾住她膝弯,捧了她就朝七宝帐内走去。
一边走,一边哑了声慢慢说道:
“孤的……卿卿菀菀,孤往后便要这般唤你了……你莫怕,更莫要急,孤实在……实在爱你,你知道的。今日这婚仪,只是孤……哎,还作不得数……不不,作数,当然作数……”
已是走到了那七宝帐中,又回到莹红氤氲的婚床气息里。压低了胸膛覆住她乱动的身子,将她放在床榻中,只一伸手又按住她腿,那张龙眉凤目的脸,便堵在了她小脸之上,一时间,二人已是呼吸相接,太子被她喘出的咻咻气息呼在脸上,胸中狂乱激荡不已,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已是朝她小嘴瞄过去……
徐菀音被他牢牢钳住,丝毫动不得身,见他满面潮红,与自己的脸近在咫尺,忙一扭头,不去与他眼神相接,心中又怒又惧又是焦急,心想要速速说些什么来阻了他这无礼之举,又是深感无奈害怕,自己已被他狂风卷落叶般抱到这床榻间死死按住,还能被自己说了什么,就打消了那些坏念头么?
只听他在自己耳边,吹着湿热气息,用了极低、极柔、极暧昧的气音,缓缓说道:
“孤对天发誓,今日娶了徐菀音为妻,往后便是一世为妻……孤的卿卿菀菀,你信为夫,今日也是……也是逼不得已,孤本没打算如此违拂了你意愿,这么早便要了你,可是……”
他一壁说着,一壁已是渴耐不住,便将正说着话的唇,印在了她侧过去的脖颈之上,更是一边说,一边顺着她脖颈,就要朝胸口吻下去。
吓得徐菀音奋力抽出手来,死死捧住他要朝下吻过去的脸。却见他凤眼含笑,又朝自己脸上看过来,继续说道:
“……可是,孤听卿卿说道,就便是父皇赐婚,也万不愿嫁与二皇弟。孤唯有现下这一个办法,能帮卿卿不去嫁与二皇弟……”
他呼着热气的嘴,已逡巡在她唇瓣周围,凤目中的春情,已是满带了电光石火,仿佛一触就要爆裂开来,就这般如火如荼地盘桓在那处,眼神一忽一忽地扫着身下人儿的眉眼、琼鼻、和两点樱唇,强忍着,继续说道:
“……唯有,将卿卿变为孤的……变为孤的……卿卿宝贝心肝肉,便再也不能与二皇弟结亲……”
一息火光绽于他凤眼之中,他如饥似渴地呼出那口焦灼之气,一低头便含住了嘴下那两片颤栗的唇瓣。
也就在此时,太子突然听到“喀拉”一声脆响,正觉得奇怪,又嫌那声音打扰,脑中却乍然一片昏晕,后脑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不由自主地就朝一侧躺倒,恰见眼前滴溜溜滚动的半个碎裂的陶俑,待停稳了,只见那光着身子的男俑正对着他闭眼荡笑……又听“忽喇”一声,眼前又落下一个碎陶俑,头上又是一阵剧痛,这次却是再也看不清那陶俑上到底是何图案了……
徐菀音满面通红地推开仍压着她腿的太子。她一连朝太子头上砸去两个陶俑,才将太子砸得昏迷过去,心中咚咚狂跳着,暗呼庆幸,庆幸那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陶俑竟烧制得颇为瓷实,恰成了趁手的砸人武器。
又恨恨地伸手使劲擦了擦嘴,顾不得思忖太多,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出了那七宝帐子,只觉得身上那件裙摆长达三四米的抹胸襦裙实在累赘,却又不能脱掉它,只得一手挽了裙摆,迈腿朝门口走去。
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警惕地朝床帐中看回去,过了好一阵,觉着里外都没有什么声息,便折过身子,悄悄朝后窗处走去。
这新房虽不是徐菀音先前所居寝阁,窗牖等格局却都是一样。徐菀音先前被送入新房七宝帐中后,趁女官们退出、女傧相们相继而入之前的空档,悄悄出帐,在四周细细看了一圈。
她前几日在寝阁内,便已琢磨清楚了,那窗牖乃是由宫人落锁。每夜里宫人来锁窗时,总会将一两扇窗牖锁成窄窄的透气模式,若见到已然是透气模式的窗牖,宫人便不会去管它了。徐菀音已试验了几日,每日里悄悄将宫人白日打开的某一扇窗牖换为未上锁的透气模式,待到夜里,宫人果然没有再次锁它。
于是她便在这新房内如法炮制,给自己留了一扇窗牖,期待关窗的宫人仍会忽略掉它。
此刻她挽着裙摆,走到先前自己做过手脚的窗牖旁,伸手一推,发现果然没锁,心中狂喜,再不犹豫,蹑手蹑脚地跳窗而出。
她已多次观察过,几处殿内厢房的后窗之外,有一片区域似若盲区,因总不见有宦官监门巡至此处,因而越过后窗后,可从该片盲区一直跑出东宫内坊的范围。
令她头大的是,出了东宫内坊又是何处?那外头的宿卫卫队又是些什么样的人?巡查得到底有多严?她一概不知。
她只在某一日里,状若无聊般溜达到内坊宫门边缘,往外看时,恰好看见一处偏殿下放置着几大堆木料和一些灰浆、石块,十余名工匠在几名宫苑使的监管之下,在那偏殿处修缮劳作。
此刻慌不择路,已是管不了那许多,既出了东宫内坊范围,又不知外头情形,心想不如先跑到那偏殿处,好歹可以躲在那处看明白外苑的夜巡间隙,再行下一步。
此时夜露已重,宫苑以内的草树之上薄薄地起了一层轻霜。
徐菀音在那新房里,已被太子剥去了还算厚重的外袍,只剩里面两层低胸襦裙,几乎是半光着胸背跑到外面,只一会儿工夫就冻得她牙关发抖,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
她嘴里哈着气,心中渐生惶恐,禁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搞不好要丢命于此了。脚下却是不敢稍停,浑身颤抖地没命奔跑。
远远那头,已能看见那偏殿黑黢黢的矗立在夜幕之中,殿前一大片空地,却是明晃晃的暴露在月光下。
心想自己只需迅速穿过那片空地,就能跑到偏殿处暂时躲藏一息,却万万不能在那空地上露了行迹,那可是一抓一个准儿。
便在树影里隐匿着,稍稍调了调气息,又振作起抖得如筛糠般的身体,挽着裙摆飞速朝偏殿奔去。
却刚刚奔出去十来步,整个人恰奔到了那月光下时,猛然被那头宫墙外出现的一个侍卫身影,吓得三魂出窍、心胆俱裂——
作者有话说:啊!逃犯徐二小姐要被逮住啦?!
第87章 逃
寒夜里的月色, 清冷肃杀得像是从刀剑上映出的炫光。
徐菀音呆立于月华之下,一袭绛色纱罗襦裙被月光染作了幽幽的紫色,她身上那莹润香肩、葳蕤玉峰在月影之下, 直如玉琢冰砌。
可眼下这玉雕般的人儿已丝毫挪不动身, 她只暗呼着“吾命休矣”, 想抬脚掉头而返, 却觉着两腿僵直又绵软, 几乎抬不起来。同时心中无奈地想,“还跑什么呢?难道跑得过这宫中侍卫么?”
便眼睁睁看着那侍卫的身影从宫墙后闪身而出,飞也似地冲着自己就扑了过来。
那侍卫身法快得, 竟超出了徐菀音的一切想象, 霎时间便如追风逐电的飙风, 疾趋至近前。
那阵风将她眼睫吹袭得将将眯上一半,便觉着自己嘴上一热、腰上一紧, 整个人已是被那侍卫捂嘴挟腰地扛抱起来,耳边立时传来呼呼的风声,只觉得自己似在脚不沾地地疾速奔跑。
徐菀音被那侍卫脸面朝下地捂着嘴、挟抱着腰肢疾步飞跑,自是一点声儿也出不来,听那提着自己的侍卫也是一声不吭,只是一味奔走。看着他两条长腿在眼皮底下腾跃不止,一忽儿跳过山石、一忽儿又越过水流,不管什么地势, 竟是毫无阻滞。
徐菀音心想自己只怕是被宫中的大内高手给逮住了,指不定下一刻便要被送到皇帝脚下去治罪, 心中一片冰凉,除了担心徐家会因此遭难之外,竟莫名地平静下来。
也不知被那侍卫拎提着奔跑了多久, 鼻间忽然嗅到些微腥的水味,耳边也传来水声,费力抬头看时,只见已到了一片阔大的水域前,心中疑惑这皇宫里怎的还有河流么?
此时那侍卫奔跑得也不那么快了,沿着这片水域的边缘前行,好似在寻找什么。
直到耳中传来一阵阵水浪扑打之声,徐菀音才终于被那侍卫放了下来。
她回身看向来路,只见那边宫墙绵延、庭院深深,自己竟是被那侍卫一路飞跑,带到了宫城的一角。
再看向眼前水域,只见黑黢黢的水面泛着些微波光,于黑暗中竟是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这水域究竟有多宽多大。只从水边修葺平整的岸堤,大约可知,这处好似仍在宫城之中。
终于看向那侍卫。见他背对着自己,一身玄色侍卫装扮,头上还有玄巾覆面。此时他正踩了水,从岸边衰败的莲丛中拖出一艇小舟来,一路拖到了自己身边。
又见他抬眼看向自己,示意自己上船。
直到此时,徐菀音才发现,那副俊朗又深邃的眉眼、那晶亮亮的如有星落般的眼神、看向自己时那柔情似水的眼波……却不是宇文世子,又是谁?
不知怎的,徐菀音先前那许许多多忧心的、焦灼的、骇惧的、惶恐的……一切纷乱扰人的心绪,便只在见到那双眼睛时,就那么一瞬、一刻,便奇迹般的,竟已全然消失。
她觉得自己身体都轻了几分,被宇文世子一个托举便落到那小舟里,坐在他身后,看他两手划桨,看小舟如箭般破水前行,看自己和他随着小舟,离身后宫城越来越远……
她心中油然而生的轻松释然与平和喜乐,令她有些挪不开眼,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他也感觉到了身后的灼灼眼神,便偶尔回头看她,见她眼中波光耀然、好似装下了漫天星辰,却不敢多看,又回过头去奋力划桨。
直到划至最后一处宫墙,他回头对徐菀音低低说了一句:“此处乃是太液池的御沟暗渠,有些暗湿脏臭,你且忍一忍,通过去便是外河了。”
徐菀音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又生出一番劫后的喜悦之感来,忙低声回他:“好。”声音虽低,却透出压不住的欢欣畅意。
便看他弯腰从小舟上某处翻出一把铜钥,划至那锁着的铁栅栏处,咔嚓一声开了锁,接着便转过身来,说了声“会往下溜一截,别怕”,那双眼便直直地盯入了她眼,整个人也覆下身来。
徐菀音刚觉得他这话奇怪,便觉着身下仿若一空,小舟倏然被一阵朝下的水势带得疾速下冲。她禁不住小声惊呼,便看见宇文世子已覆身过来,将自己罩于身下。
只见小舟在一条极低矮的水道里滑行,抬眼即见水道壁上黏滑一片,一阵腥臭难闻的气息袭来,令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却见宇文世子那双含笑的眼眸就在眼前,他面上玄布未揭,两只热乎乎的手握着她凉软的肩,轻声低问:“冻僵了吧?”
一句话问得她心中涌出一阵压制了许久的委屈,好似找到了个出口,眼角突然就迸出泪花来。
却猛地又羞恼起来,心想怎的竟在那人面前这般不加修饰地显露脆弱呢?便咬了唇,将头往一旁侧过去。
突然觉得小舟不再下滑,眼前随即豁然开朗,小舟已滑入宫城之外的青江之中。
宇文贽坐起身来,将徐菀音也一并扶起,随即转过身去,继续划桨。
此时只觉天宽地阔。那青江之上薄雾缭绕,寒气逼人,徐菀音却觉得颇有些神清气爽,竟连那寒冷也好似不若先前刺骨了。
却听前头划桨那人柔声说道:“徐姑娘,我实在不好,未能料到你竟如此衣裳单薄地跑出来,我身边连多一件的衣衫也没备得有,可苦了你了……”
徐菀音心中那些疑惑也是憋了好一阵,此刻才得空问起来:“少主,你怎会……怎会到了宫里?还扮作个侍卫?真真吓了我一路。”
宇文贽沉吟一会儿,道:“我所在之地离你太远。那日接到传信,说你自己离了青崖药谷,我一看日子,已是隔了好几日。随后又接到信,说你被劫了,我……我好生焦急,便赶了回来。打听到你在太子东宫后,我便一直在计划,想将你……将你带出来”,说到此处,却是犹豫了一息,才又说道,“却是不知,徐姑娘愿不愿随我出来……”
徐菀音听他这句话说得又低又飘忽,毫无底气,忙道:“我自然愿意,幸好少主你来了,不然,我可能要在那里头送了命……”
宇文贽身子一晃,转头看她一眼,问:“对了,徐姑娘你怎会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跑出来?”
徐菀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低胸襦裙,羞赧道:“让少主见笑了。那太子殿下鬼使神差……悄悄弄了个劳什子的婚礼,我……我趁他不注意,将他砸晕了,才跑了出来,却忘了将外袍披上……实则也不能披,那外袍又长又重,披了它更是没法跑啦。”
宇文贽不语,心中如有狂浪翻涌。
自从他察觉到,徐菀音乃是被太子派人掳走,应当就被藏在了太子东宫后苑内,他便开始计划“劫人”。
身为皇帝亲封的血鸦郎将,宇文贽实在太清楚,想要从太子东宫劫出个活生生的人来,而且那人还是被太子严密看住、藏起的徐姑娘,无疑是天大的难事。需突破重重宫门,穿越无数班的轮值宿卫、交叉巡更,但凡在哪个点上露了形迹,便是杀身之祸。
好不容易花了数日打点,搞清了徐菀音被藏清韵殿,可借旁侧的偏殿修葺工事,白日里混入工匠群、夜里化身侍卫,寻机劫人。又重贿了掌钥暗渠栅栏的宦官,令他在太液池备好小舟和锁匙……一应事务刚刚厘了个开头,突然发现那清韵殿内,竟忙忙碌碌地筹备起“婚礼”来。
宇文贽如何不知太子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心中火烧火燎般焦急,不顾几名暗卫劝说,当日便悄悄留于那偏殿近旁,身着当值侍卫服,手持鱼符,正欲潜入那东宫内苑时,恰好碰见了偷偷逃出来的徐菀音。
此刻听徐菀音说道,竟是她砸晕了太子,不顾头尾地独自偷跑出来,宇文贽心中暗呼,这番一逃一应,真真是得了老天保佑,实属侥幸。
忍不住回头又看她一眼,见她冻得瑟缩一团,将长长的裙摆裹在身上,仍是抖个不住,看得他一阵心疼,道:“待会儿过到那头上岸,便能好些了。”
转头又是奋力划桨,一边将自己先前几日的筹划经历简单说了给她听。虽已是简之又简,仍是听得她在身后不断惊呼。
小舟破水前行,越过又长又阔的青江水面。江面水汽越来越厚密,到后来竟飘成了绵绵冷雨,和着初冬里已然凛冽的寒气,打在二人身上如霜似雪。别说衣着单薄的徐菀音,就连划桨不止的宇文贽也冻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抖。
小舟终于靠岸时,宇文贽回身将徐菀音囫囵个儿地抱起,一个健步跳上岸。暗卫老宁等人早已备好马车候在此处,待二人进入马车,老宁替他们放下车门上厚厚的锦缎棉帘,再命人将那艇小舟抬上另一驾空板马车运走。一甩缰绳,载着二人的马车便平平稳稳地上了路。
车厢中,厚厚的织锦绒毯已被那几个暗格炭炉和铜制暖炉烘得暖洋洋的,徐菀音安静地蜷缩在宇文贽怀里,身上裹着一件大氅,回想先前在宫苑内惊惶逃亡、再由小舟带着远离宫城、从暗渠滑至青江,这一路惊魂,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方才她被那世子爷不由分说地抱上马车,扯过放在里面的一件狐皮大氅裹住她身子,便拥着她再未放开。她听着车厢外几人一番忙碌之声,仍是警觉好奇,却不便发问,只甚为乖觉地安静待着。直到马车启行,晃动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好意思地从宇文贽怀里撑起身子来。
第88章 强吻
徐菀音从那世子爷怀里离开, 自己挪到车厢另一侧靠着。
宇文世子并不动弹,仍是坐在那处,看似气定神闲, 实则心中一派缭乱。一双沉沉的眼眸深邃如渊,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女郎。
她整个儿有些一塌糊涂的模样, 梳高的发髻松散蓬乱, 小脸上红红白白, 先前被精心画成的新娘粉面,此刻残粉凌乱,两点樱唇是被她自己发狠, 在和那太子的洞房内便狠狠擦掉的, 长长的裙摆上泥泞水渍一片, 将车厢内厚实柔软的绒毯也沾染得脏痕斑斑。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扭过头去, 抬手便去解自己头上高高的假发,将它扯下来扔到一旁,秀发忽喇垂落下来,任它们遮住了半边脸儿。
忽然听那世子爷声音有些飘忽地,慢慢问道:“徐姑娘,你为何要自己离开青崖药谷呢?”
徐菀音一愣,心想他是要对自己兴师问罪么?忍不住回道:“我为何不能自己离开?”
宇文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太子殿下派去掳你之人, 可有伤到你?”
徐菀音见他并未搭理自己的问话,也不再追问, 脑中闪过那名伺候自己解手的妇人,脸上一红,摇了摇头。
宇文贽舒展了一下手脚, 令自己坐得舒服了些,又问:“你可知道,二皇子殿下派出的人,那时分也在四处寻你……”
徐菀音出了口冷气:“我一开始疑心,那掳我之人,就是二皇子殿下的人,后来看到……太子殿下,我也是好生惊讶。”
宇文贽继续盯着她眼睛:“那便是我……请你留在青崖药谷等我之故。”他从一侧小几上拿起块帕子,慢慢擦着手上、身上的濡湿,“我回答完了,轮到你告诉我,为何要自己离开?”
徐菀音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只看着他手持帕子,慢慢擦着他手上身上濡湿的那般模样,慢慢脸红起来,竟是想起自己伤寒高热之时,他替自己擦身的情状来。
宇文贽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脸儿渐渐绯红,心中也是闪过那两日照顾她时自己那番纠结难忍,一阵情动,忍不住便朝她那边坐过去一些,低声缓慢诉说道:
“徐姑娘,我在那么遥远之地接到信,说你已自行离开,我心中……心中就像遭了雪崩一般,又冷又沉、灰飞烟灭的……你或没见过雪崩,我却见过,满山头的积雪崩塌下来,就像整座山都倒了似的。那时分,我只想着,若是能飞到你身边,我必得问一问你,为何要自己离开?是不愿等我么?”
他说得沉郁又动情,徐菀音听得心中一片凄然,好一番触动,对自己当日冒然决定要自行离开,霎时间也感到有些不解,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话,没奈何,情急之下便握住他一只手,拼命摇头地说道:
“少主,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何要一直候在那处,这才走的。可是今日,我砸倒了太子殿下跑出来,心里害怕极了,也不知能跑到哪里,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直到看见……看见少主你,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高兴……”
这小女郎实在不知,自己握住那世子爷的手极力分辩的模样,简直如同在他心里掀起了狂乱已极的风暴。宇文贽在堪堪听到她说自己“多高兴”时,便已被那胸中风暴撩得着实耐受不住,一把握紧她小手轻轻一拽,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一个低头,便已含住了她小嘴。
年轻的世子爷急切得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张合个不住,来回舔舐她温凉润湿的唇瓣。他被胸中升起的那股躁动与情切激得,已不知要对她如何爱怜疼惜才好,一边在她唇间低吟着“我的……菀菀宝贝……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我想得你心好疼……叫我如何是好……”,一边如饥似渴地探入她唇齿之中,搅吮她香舌,深吸她滋味。一番急夺猛攻之下,不一会儿便将那小女郎亲得“嗯嗯”声不绝。
娇声入耳,更是令他迷乱得无法自抑,便一个手紧搂了她腰身,另一个手抚着她小脸,微眯的眼角余光扫见她娇颤颤半露的胸口,脑中如有电光火石,闪出那日她娇花玉蕊般横陈于自己眼前的诱人模样,浑身汗毛似都已竖立了起来,禁不住唇舌一个收紧,更是牢牢吸住她小嘴,更深更猛地吮入她口中。那盘桓在她小脸上的手,便不听使唤地朝下滑去……
先是揉过她细长柔滑的颈子,再捏上她削薄轻盈的肩头……
却说徐菀音方才说了几句实话,便被那世子爷激动不已地一口吻住。宇文世子的吻,她虽并不陌生,然而这一回,他来势凶猛,似是情动得厉害,唇舌狂乱翻弄,像是要将她一口一口吸食入腹。虽说有那些低柔的诉说之声,不断轻唤着“菀菀宝贝”,将她一忽一忽渐渐升腾起来的恐惧,一句一句给平复了些下去。然而他那越来越不肯安放的手,却成功调动起她的不安和警觉来……
终于在他大手一路揉抚,悍然朝着她胸口覆去的那一瞬,徐菀音惊呼一声,连踢带打地滚出他怀抱。
不知何故,她的泪水已流了满脸。
徐菀音先前在那太子洞房里,一连抄起两个陶俑,砸晕了刚刚吻上来的太子殿下,尚且没有流泪,只是心绪紊乱地一逃了之。如今,一夜之间,又一名男子愈加彪悍地欺身过来强势索吻,声息粗重狂放,甚而加上了一双越来越不老实的手……
就便这男子是自己熟悉的、且对他存有依赖之意的宇文世子,十四岁尚未及笄的小女郎,却如何经受得住?
宇文贽被怀中人儿一阵踢打,惊得忍了嘴、松了手,见她已是一骨碌地挪到了车厢那头,皱着眉流泪,竟是一眼也不愿看他的模样。
他心中一沉,晃神过来,暗道自己这是糊涂了么?竟被迷了心窍至此!看着她扭过头去,也不看自己,也不愿让自己看她,心中好生后悔。明明已见她对自己不设防地欢喜依赖,也听她亲口说起见到自己后的高兴,一切都正是先前期待的最理想状态,却被这一番情难自已,击打得支离破碎。
世子爷好生懊恼,一丝一毫也不敢再过去安抚,那哭啼啼的小女郎此刻便如一个灌满了气的囊包,怕是一碰就要“呲”的一声蹿飞出马车车厢去。
他只好实心实意地温声道歉:
“菀菀……徐姑娘……,我实在不该,这般吓到了你。自从我知道你是女子,我欢喜得……难以言表,心想这下可以放开了手……来疼你爱你,没想到竟是惊吓了你!我实在不好!菀菀,你尽可打我罚我,可是,莫要……不理我!现下我知道了,往后和你一处时,绝不至于如此孟浪,菀菀,求你……莫要难过,我真真……不欲你难过……”
徐菀音默不作声,听他竟好似说起了喁喁情话,虽有些不甚适应,却莫名觉得并不刺耳,渐渐止了泪水,仍侧了头,靠在车厢箱壁的篷布上,随着前行的马车轻轻晃动。
宇文贽看不见她表情,只见她窄薄的肩头娇而无力地靠在那处,毫无反应,心中仍是惴惴,继续说道:
“我该想到,你近些日子确是经历了些糟糕之事,又是被掳,又是……”乍然想起那太子殿下竟弄出个劳什子的婚礼来,自己的菀菀又是砸倒了太子跑出来的,天知道他二人间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要砸倒个人来了结!心中只是不愿去想,更不愿去问,转而说道,“我方才划船时,见你冻坏了,本是想着将你带出来后,要好好替你暖一暖……”闭一闭眼,发觉这一句后,也是说不下去,只问道,“菀菀,你现下可还暖过来了么?”
过了一会儿,见徐菀音轻轻点了点头。世子爷放下些心来,微微呼出一口气。却听那小女郎背对着自己问道:
“少主,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宇文贽听闻了这一问,想了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你既砸倒了太子,很快便会有东宫内卫从内坊搜起。虽则我这一路行迹还算隐密谨慎,也保不准他们能追查到太液池和青江。幸好我此番一路南归,皆是隐匿了行踪,无人知道我回。现下,唯有带你一路随我北上,你可仍扮作男装……”
徐菀音惊讶地听他说到,竟要带自己随他一路北上,却是自己从未想过的去处,忍不住回头抗议:
“我不要北上……少主既救下了我,何不帮我找到柳妈妈和若兮,京城既不可再留,我们便回岭南去便了……”
宇文贽听她一开口便是拒绝和自己同行,心中不免难过,却不得不给她分析现下情势:
“菀菀,非是我不愿送你回岭南,只是……你可知二皇子已向陛下请旨……”
徐菀音一听此事头就大,立时便皱了眉转过头去,轻轻说了声“我知道”。
“过不了多久,恐怕皇上亲派的使丞便要到达岭南徐府,若你回去,不是正好被撞上么。”
徐菀音一阵默然,心中柔肠百转,自然是想不出更可行的法子来。又听那世子爷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那二皇子殿下打的是哪样一个主意,竟突然要求娶于你。但既是求了皇上赐婚,便必定未曾暴露你‘徐公子’的身份,否则你以女子之身充作徐晚庭上京,已属欺君,令尊大人必不好交待,说不得还要被治个罪……”
这番话已说得徐菀音心惊胆战,慢慢回过头来看向那世子爷。
“……因此上,我猜那二皇子派了人四处寻你,他必是要悄悄寻到你后,掩了宫里之人的耳目,再想法子与你令尊大人打个照应,将徐菀音与徐晚庭调换过来。待婚事已成,旁人即便知道你当初身份,无有实据,怕是也不能再对二皇子妃挑事。”
第89章 踏雪
“少主, 若我随了你北上,此一时隐匿了形迹,往后……却又如何呢?”
“我绝不嫁与二皇子殿下, 这话, 我得回岭南, 亲口说给我爹爹, 让他明明白白替我拒了这门亲。”
二日后, 因了徐菀音这两句话,宇文世子写好一封长长的密信,令暗卫老宁继续北上带往突厥, 打点好那方诸项事务;又托人带信给京中父亲宇文璧, 道明自己心迹;再是备齐从京城去往岭南的一路所需, 从通关文牒到身份鱼符,途中所需冬衣、干粮、常用药丸药剂、钱票……以及防备匪贼的随身武器等等物事。
“菀菀, 既你决意要回岭南,我便护送你一道回去。因已入严冬,此去一路艰难,我从军行时曾走过其中几段,未曾走过的那些路段,经这两日问询,也大约知道……我自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只望你心中有些预备才好。”
徐菀音两日里来, 被留在驿馆中不便露面,只见那一身清贵却毫无骄矜之意的世子爷早出晚归、独自忙碌, 短短两日便打点齐了行装,她心下着实佩服、又深自感念。
要知道,当初她从岭南上京, 家中人等可是做了好几个月的准备。到了初春时分,已是春和景明的天气,由父亲、以及几名仆从一路护送上路,路上又是经水道、又是攀山路,好生折腾,足足行了近两月,她自己更是小病一场,才抵达了京城。
此时的季节正是深冬,途中艰险自是不必说的了。对宇文世子这番用心,徐菀音除了点头道谢,说不出其它话来。
还能说什么呢?因了自己要回家拒婚,一位高门贵胄、光风霁月的世子爷便放下手头一切,亲手亲脚操办了路途上的所有,一声不吭地便要贴身陪护自己千里徙行。这样的作为,又有何话能道尽谢意呢?
马车行至秦岭地界后,宇文贽在一个小镇上换了骡车。
先就要跨越那秦岭风雪,第一个关口便是“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蓝关。
好在那蓝关驻军李成乃是陇西军事世家子弟,当初曾是宇文贽麾下兵士,为人甚是灵光。见宇文世子以帷帽项帕遮面,便只当做不识得,却暗自点选亲率了一个五十人小队,将他们的骡车队一路护送过关,一直送到再无山匪出没之处,才抱拳告别。
哪知有那驻军小队相送时,即便是途经那峣山的鬼见愁“七盘十二绕”,也未曾出了什么岔子。一路无风又无雪,抬头便是明晃晃的高天冷日照着,山匪也没见跳出来捣乱。
直到双方抱拳道别后,又行了几个时辰,觉着前方就快到邬州时,一处山坳里,暴雪忽至,不多时,竟在山坳中积上了老高的雪,将几匹不算高大的骡子,齐齐没至了肚腹处,几匹牲畜喷着响鼻,奋力抬腿,挪动得极是费力。
宇文贽只好将徐菀音扶下车来,令几名骡车夫在后推车,自己则将徐菀音负于背上,踩着大腿深的积雪,一步一步慢慢前行。
徐菀音趴伏在那世子爷宽展的肩背之上,听他脚下“哗啦哗啦”步步拔雪的声响,朝前远眺过去,只见一片素白,雪原茫茫,心思邈远放飞,竟想起自己幼时,和家人在地处西北的征西军中,也曾在这般雪野中玩耍。忍不住说道:
“我小时候,和阿兄在雪地上打滚,我阿兄骨碌碌滚得不愿起身,竟滚到一处岩洞,惊起了一匹冬歇的熊……”
宇文贽听她说得有趣,知道她阿兄好好的并无危险,便笑问道:“那匹熊,后来可还好么?”
徐菀音想起那时的趣事,咯咯笑起来:“那熊本就瞎,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我阿兄惊醒,一下子拱出洞来,好生厉害,却不知道我阿兄就躺在它脚下,被它一下子跨了过去。我在这头远远看着,以为我阿兄被那熊踩到了,害怕得大叫……”
宇文贽听她如今说着当初的危险故事,明明知道已是过去,却仍忍不住手中一紧,顺势将背上的人儿掂抬两下,让她在自己背上更贴服一些,道:“你可不该喊!”
徐菀音得意道:“若我不喊,那熊怎会冲着我奔来,又怎会掉进我面前的陷坑……”
宇文贽侧脸看她:“哦……原来你们一道设了陷阱捕熊?”
徐菀音却不好意思道:“倒也不是,我和阿兄都还小,并不知道那处有陷阱,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宇文贽放声大笑:“却是哪位西北好人,挖好了那个陷坑,才救下了我的……菀菀。”
徐菀音听他说话大胆,突然羞恼,将手握作拳头,噗通两声打在他胸口,打得那世子爷哎哟一声道:“我的好……菀菀,我这脚下可不太稳,你打疼了我,小心扔了你到雪地里……打滚去哈哈哈。”
徐菀音伸手捂住他覆在项帕下的嘴,半是认真地说道:“我不许你……胡说!”
宇文贽被她凉凉软软的小手捂着嘴,有些心动,故意问道:“咦?我怎的胡说啦?”口中热气通过项帕传到徐菀音手上,她便撤开手去,嗔道:“哼,你胡说什么……我的菀菀?”
宇文贽见她小手被冻得红红的,在身前轻晃,便只将一手托着她后身,另一手撤到身前,撸下面上的项帕,随即一把抓了她两个小手送到自己嘴前,呼着热气替她捂手,一边说道:“我心中早就把你当了我的菀菀,怎的,不能说么?”
徐菀音见他举动愈加大胆起来,一阵羞意袭来,便要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却哪里挣得过他。
宇文贽微微一笑,拿着她小手贴着自己嘴唇亲了两下,道:“别冻坏了手,放我脖领里吧。”便将她手塞入自己脖领,贴于他温暖紧滑的皮肤上,又摁住一会儿,才放下手去,复又以两手背抱住她。
徐菀音见他只是这么惫懒地逗弄自己,羞得小脸涨红,心中却有细微的触动,像小虫子,若有似无地爬啊爬……仍是不好意思将手贴着他脖颈皮肉,便抽出手来,放入他衣袍的银狐毛领下。
一路踩雪,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见积雪已不那么深了,徐菀音忙跳下他背来,只见前方骡车队已在那处停着等他二人了。
复又上了骡车,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深冬季节,日头甚短,好似没过多久,天又暗压压地黑了下来。
只听那骡车队小头目说道:“公子爷,近前的青泥岭隘口有个夫妻店酒舍,今日合当在那处打尖了,因再往前,便前后不靠了。”
宇文贽道声好,一行人便朝着远远可见的一处歪脖老松走去。
那歪脖老松旁,挑出了一面褪色的酒旗,粗麻布上墨色已淡,写着“醉仙居”三字,被凌冽山风扯得七零八落。一排以陈年松木钉出的木屋,缝隙里填着苔藓和泥巴,后头冒出袅袅白烟,在这几无人烟的雪山山坳里,硬生生造出一份人间烟火气来。
骡车队几人熟门熟路地走入木栅栏,将骡车赶进了那带篷的院落。
宇文贽则领着徐菀音,进了正中那间堂屋。
只见店堂里统共摆了四张榆木桌,其中一张木腿短了些许,下面垫着个纸本,凑近了看时,竟是一本破旧泛黄的《金刚经》抄本。
二人在一张桌前坐下。侧边一帘青布被人撩开,只见青布门帘那头是个灶间,一名个子高挑、身穿夹袄的女子大步走了过来。
她一见宇文贽与徐菀音二人,那般形貌双绝、气度不凡的模样,禁不住就高喊了一句:“当家的,快来见见贵客……”一壁笑眼弯弯地走到二人跟前,“二位客官,三娘有礼!我这醉仙居在此处三年多了,从未见过两位这般……标致俊俏的郎君!敢问两位公子,可是从京城过来?”
徐菀音见那三娘面皮虽有些黧黑,额上还有一条细细的疤痕,却生得颇有姿色,神情更是妩媚。此刻她竟是牢牢盯住了宇文贽,嘴里虽是在问“两位公子”,眼里却似根本就只有这高大俊彦的黑袍公子一个。
宇文贽特意给自己和徐菀音备的行商服色,他自己身着一袭银狐领黑袍,腰间别了一把破甲障刀,又是两日未曾剃须,自下巴到鬓下,已连出一片青色,颇能见出几分行色匆匆的市井苍然之气。他倒是见惯了妇人直愣愣的眼神,此刻见那三娘竟当着自己二人之面,就将火星四溅的眼神射将过来,只微微一笑说道:
“有礼,我与我这小兄弟从北边过来,倒是路过了京城。今夜要叨扰醉仙居了。三娘这就给我等上些酒菜,吃了好早些歇息,明日还有长路要赶呢。”
徐菀音见那三娘看向宇文世子的眼神好生无礼,竟带了明晃晃的逗引之意,心中竟有些不虞之感,便一声不吭,眼神瞟向一旁那垫着桌腿儿的《金刚经》。
那三娘眼眉一扬,见徐菀音呆呆看向那《金刚经》,笑道:“小公子莫怪,我这处没有书本,除了账本子,便只剩那本儿破经,账本子是没法儿拿来垫桌腿儿了,只好用了那本儿经……”
正说着,她一侧眼儿,额头上那条细细的疤也挑了起来,对着正门口进来的一个大个儿人影笑道:“当家的,瞧瞧咱家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只见一个身量高大、神情豪爽的年轻男子走进来,鹿皮靴上沾着黑褐色的泥雪,甩手扔下两只冻僵的灰毛野兔,冲着三娘咧嘴一笑:“有贵客上门,正好,这两个兔子,够煮两锅热乎的。”
第90章 只有一间上房
青泥岭隘口, 夜雪又至,伴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冽风,将“醉仙居”本就破损的酒旗吹得猎猎作响。
三娘已麻利地炖了那两只野兔, 在灶上大锅内咕嘟冒泡。
她端了两碟腌山笋, 掀了灶房门帘走进堂屋, 将两个碟子一桌放下一个。自顾自地在两个俊俏公子这桌一屁股坐下来。
另一桌, 已喝上烧酒的骡车队小头目吴大笑嘻嘻地盯着三娘说道:“三娘子, 这回可算看到比你当家的还标致的爷了,悠住啊,不是你能想的!”
三娘白他一眼, 却走过去替他又满上一碗酒:“吴大爷尽说实话。不过, 我当家的到底有多标致, 你又如何知道,哈哈……”
那一桌都哈哈笑起来, 显是相当熟稔。
那吴大看宇文贽较为警觉,并不喝酒,便拎了小酒坛过来,给宇文贽和徐菀音一人斟上一碗:“二位爷,莫怪我等说话粗俗,这醉仙居是我们常来常往的,自打三娘子和她家顾四郎在此处,我们干骡马脚夫的就再不怕这段隘口路了。”
宇文贽这一路也听那吴大说过些话, 直觉是个有些见识的实在人,此刻听他主动过来搭话, 便饶有兴味地问:“哦!怎么说?”
此刻,三娘那位当家的顾四郎恰好过来上菜。他已换了身干净的常服,脸上挂着客客气气、好似永远不落的笑容, 长得高鼻深目、唇红齿白,果然算得标致。他在两桌分别放下菜盘子,说了句“吴大爷帮我们好好伺候两位爷啊……”,转头又去了灶房。
那吴大颇为有礼,只在宇文贽身边站着说话,却被宇文贽指了指条凳,示意他坐下说,他这才躬身道谢坐了下来,说道:
“爷您看啊,咱们今日从七盘十二绕过来,走到此处,天也就黑了,正正好在这醉仙居吃口热饭睡个热乎觉,明日便入邬州了……”
原来这一路乃是行商必经之路,早些年因闹山匪,加上脚程过远,一入雪季,普通骡队几乎不敢自行通过,行商们只能靠着几个镖局来过路。
三年前,这三娘子和顾四郎在此处隘口立起“醉仙居”,便是要给普通骡队和脚夫们一个落脚处。
待到昭明新朝建立后,朝廷下了些力气整治山匪,这条路愈见平顺,醉仙居的生意也越来越稳当下来。
这三娘子原本是修远镖局总把头的三女儿,当年不满意父亲将自己许配给驻守此地的稽查校尉做妾,性子又烈,直接以头触壁要以死明志。
哪知那总把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将她破了口子的头裹了一裹,仍要送她过门。
于是三娘子直接与自己的情郎、年轻镖师顾四郎私奔,到了这荒无人烟的青泥岭开店。
那吴大颇有说书先生的潜质,将三娘子与顾四郎的故事说得曲折动听,说到他二人私奔时,还促狭地加上了点香艳不可说的内容。
那三娘和顾四郎此刻也都过来了,他们本是江湖中人,与吴大等人又都熟稔亲密,听吴大善意打趣,毫不着恼,落落大方地顺了话头加入。
三娘笑道:“好叫两位爷笑话,镖门把式的女儿家,比不得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
徐菀音方才听吴大“说书”,对这三娘反抗父权、抵死拒婚的壮举好生佩服,竟忍不住代入了自己,想着此番回岭南,要去与父亲分辩不嫁二皇子的情由,心底里其实深为不安,不知父亲究竟会不会站在自己一边,替自己拒了这门皇室婚姻。
此刻听三娘这般说话,便忍不住道:“三娘莫要自谦,我却没见过哪个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敢于如三娘这般替自己的婚事做主的,实在敬佩!”端起手中酒碗,过去就在那三娘手边的酒碗沿儿上碰了碰,自己仰脖喝下一大口去。
那三娘却是个性情中人,先前见这小个子郎君冷冷淡淡、一言不发的,以为她瞧不上这乡野酒居,反而拧了股劲儿过去搭话。此刻听她夸赞自己,却呐呐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也跟着喝下一大口。
宇文贽先前就喝了两口这烧酒,知道这酒甚烈,别说徐菀音,就便是他自己,在京城里能喝到的酒液,那烈度也远远及不上这烧酒。此刻见徐菀音真情流露,一个没看住,竟仰脖喝下那么多酒,忙伸手阻了一阻,低声道:“慢些喝,这酒烈,你可受得住?”
徐菀音被辣得小呛了一口,捂着嘴冲他笑着摇了摇头,眼波流转间,却又看得那世子爷小小恍惚了一息。
吴大笑道:“咱们三娘子从来便是敢想敢做的女中豪杰……三娘子,你倒说说实话,是不是就图咱家顾四郎生得好看?当年若没有顾四郎这张脸在那比着,是不是也就嫁了?”
三娘冲他啐了一口,却是一点不愿去否认顾四郎生得好看这个说法,笑眼眯眯地看向自己的情郎,说道:“嫁是一定不嫁的,没有他这张脸比着,也一定不嫁!可偏偏就有这么一张脸,还整日在那里候着我、盯着我……”转头冲向徐菀音,“这位小公子,你说,我能怎么办?”
徐菀音乍然被这三娘子盯着眼睛问,看了看坐在一处的他二人,心中奇怪,听完故事后竟觉得他二人变得男帅女美,远不是刚看到时那般粗粗糙糙的乡野夫妻模样了。却不知如何回答那三娘子的问话,只又举起手中酒碗,说声:“三娘与四郎,这般在一起,真真是很好。我祝二位琴瑟和鸣,长长久久……”说完又是一个仰脖,将那碗烧酒一口喝尽。
宇文贽不便挡她喝酒,见她两番举碗,竟将那一碗烧酒尽数喝下,心中疑惑,心想她竟如此能喝的么?却也怕她喝多了不适,便只盯着她酒碗,不再令旁人继续给她添酒。
那三娘两次被徐菀音敬酒,心中好生高兴,拉着那顾四郎也是喝了不少。
席间端上那锅热腾腾的炖兔肉,里头还配上了萝卜豆腐和这秦岭山区的干蘑,吃得众人大快朵颐。
饭尽酒酣,三娘让顾四郎将灶上余火拢住,剩有一锅炖兔肉焖在那里,说还有一队老熟人骡队今晚要来,得给他们留饭留房。
见时辰已晚,三娘顾不上收拾,忙给几人先安置居屋。因后头还有一队人马要到,实在腾挪不开,只能将“最好的一间上房”给两位清风朗月的公子爷将就一晚。
那三娘与顾四郎再三抱歉,说醉仙居未曾招待过如许贵客,这一间“上房”,其实乃是自己夫妻的卧房,比起其它居屋来,也就这一间稍微拿得出手一些。
出门在外,又是荒僻山野,自己此时还是个男儿身,徐菀音自然不好去拘泥那些个,便与宇文世子一同取了随身行李,进了那卧房。
果然见这房内布置得甚是整洁温馨。
窗下的矮柜上搁着一面铜镜,镜面映着对面墙上挂的鹿角梳;墙角立着个黑陶火盆,盆沿搭了条烤得蓬松的羊皮褥子;一面墙壁上,是几串红辣椒、几束艾草拼就的图案,颇具匠心,也令这屋子里多出几分女子的秀雅与巧思。
再是看到那床榻,虽是一张大大的榆木榻,却立时有一阵暧昧气息隐隐袭来。只见那榻沿磨得发亮,素色的棉布帐子用两块红色丝线绦子束挂了起来。令人不得不联想到,若是将那帐子放下……
只听“咔咔”两下敲门声,三娘推门进来,见两位公子一高一矮站在屋中央,也不知在想啥。
那三娘便笑着交待了一番,道是榆木榻下有个火炕,靠墙的位置更加暖和,说自己总是靠着墙睡,顾四郎只得靠外。
又说侧屋是个浴房。这处最方便乃是屋后就有水井,顾四郎知道自己爱干净,每日都将浴房内水缸灌满的,还专门在紧靠灶房的浴房墙边砌了个温水灶,那灶上始终有水温着。若两位公子想好好洗洗,自己这里就连泡澡也是行的。
介绍完后,那三娘不由分说便进到浴房内,哗啦哗啦将浴缸内灌满了热水,笑嘻嘻出来说道:
“两位公子,我这处条件虽是简陋,但这浴房,乃是我家顾四郎精心垒建的,洗澡极是方便舒服,我替二位将水放好了,您二位自便。我外头还有事,这就退下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便听宇文世子说道:“菀菀,你先去洗,我后头洗了收拾……”见她仍站那并不答话,又道,“你放心,我不来扰你……”
徐菀音皱起眉头道:“少主自然不能来扰我,还须说的么?”
宇文贽忍不住笑起来:“好好,我不说。”
徐菀音看他一眼,见他已解下外袍,露出里衣,一身精虬的肌肉,于那细滑柔软的缎面衣料下隐约可见。却见他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
徐菀音便又皱眉瞪他,嗫嚅道:“你……不许……”
宇文贽等了一会儿,却见她并无后话,笑意隐隐地问道:“不许什么?”
徐菀音自然说不出来“不许什么”,心中想着,怕是说了不许什么,反倒……竟连想一想也要脸红起来,便“哼”了一声,说了句“你干么脱衣服”,拿起自己包袱就进了浴房。
年轻的世子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薄得露出条条肌肉的里衣,眼神追随着她进了浴房,身体里好似涌出了一阵热烘烘、湿润润的奇异之感,心中莫名扰动,又有些烦愁,想着这一夜究竟要怎生度过才好……
又走到床沿上坐下。听那小女郎在浴房里好似发了一会儿呆,随即悉悉索索地脱衣,然后是一阵水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世子爷:太折磨了,菀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