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韬晦堂的暖阁里, 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盲眼的镇国公爷宇文璧端坐在紫檀圈椅上,灰白的眼珠映着炉火, 像两粒冰封的琉璃。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牌, 那是两年多以前, 皇帝李卓与他密会时亲手所赠, 上面刻着“璧月同辉”四字。
如今, 这玉牌成了他与帝王之间唯一的信物。
“国公爷,陛下口谕……”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宇文璧未动, 只微微抬了抬枯瘦的手指。
“陛下言道……徐家二小姐菀音已赐婚二殿下, 此事再无转圜。至于世子爷的婚事, 陛下另有安排,请国公爷……莫要再提。”
宇文璧的指节倏然收紧, 玉牌边缘硌得他掌心发疼。
两年多以前,玉牌上“璧月同辉”四个字,宇文璧只见了那一眼,随即他便刺瞎了自己双目。此后,他时而将那玉牌握于手中摸盘,那四个字,早被他以手指摸认得稔熟,他要确保, 自己将这玉牌送到宫里皇帝那处、以求叙以私话时,返回来的, 仍是这一块。
两年前那个深夜,皇帝李卓微服亲至,在飘忽不已、却惊人般刺目的烛火中, 死死盯着宇文璧的双眼,冷冷说道:“你若定要求去,你便去。但贽儿……朕的儿子,你得给朕留下。”
宇文璧面如死灰地从李卓口中听来这句话,这句他已战战兢兢等了十七年的惊悚之言。
若冯太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不举的,她也不至于心心念念于宇文家族要开枝散叶一事上。当年宇文璧独宠发妻柳氏,宠得心无旁骛,根本不给母亲机会替他张罗纳妾之事。后来柳氏病亡,冯太夫人终于硬了手段,自作主张替宇文璧纳了如夫人何氏入府,哪知宇文璧竟连何氏的屋子也未曾踏入过一步。
宇文璧当然踏入不得,他不举的毛病,瞒了一世,瞒过了母亲、也好似差不多瞒过了发妻柳氏,怎肯在一个不相干的如夫人那处露了痕迹?
却说那柳氏荨宜,其父乃是前朝从六品门下省录事参军,掌文书稽核,虽位卑却因职在机要,常接触朝堂密辛。
宇文家与柳家联姻,称得上门当户对。虽柳父铭远对宇文家那位有些败家的将军颇有微词,但看那宇文璧仪表堂堂、身材高挑健硕、举止温雅,且谈吐间透出见识颇为不凡,在同辈同层级的年轻人当中,够得上配自家女儿荨宜,于是将女儿嫁了过门。
也不知闺阁小姐荨宜在家中可曾经过母亲提点,她竟于夫妻之事上犯着些糊涂,或也是因了宇文璧提前做足了手脚,二人的洞房春宵一度后,柳氏竟未发现夫君不举。
房事倒是勉强应付过去了,可身孕却做不得手脚。因而当柳氏怀孕时,宇文家和柳家满堂欣喜,只有宇文璧心中苦若黄连。
因宇文璧很清楚,柳氏肚子里怀的那个,应当是那左骁卫将军李卓的种。
那日,宇文璧之父宇文老将军延请边将李卓至府上一聚,宾主尽欢之余,竟至酩酊大醉。
那夜的月色极为暧昧不明,醉得脚下踉踉跄跄的宇文璧,扶着有些东倒西歪的李卓将军,路过自己的厢房,看着房内烛火已灭,知道妻子柳氏已歇息了。他不甚清明的心中突然生出一层邪意……
柳氏进门已近两年,始终未有身孕,两家都在或明或暗地询问,问得宇文璧实在疲于应付,近日里那柳氏也有些心焦起来,与夫君商议要请郎中来看看。
宇文璧暗自叫苦,他因自己不举,日常对此事多有留意,知道郎中通常会先诊调女方,同时也会对自己多番问诊脉诊,实在难保能在郎中面前彻底掩盖得住。
他知妻子一向睡眠甚深,抬头看天上那一弯细细月牙,被浓稠的乌云遮来掩去,像自己此刻的心绪一般晦暗。如此阴暗月色也是难得,好似特特要助了自己做出那下作之举。只犹豫了一刻,宇文璧便咬牙将李卓扶入了自己和妻子柳氏的房内。
那一夜,宇文璧如宵小窃贼一般缩于门边,听候着床榻上的动静。
他浑身发抖地听那李卓在榻上乱爬乱摸,衣衫悉索之声中,妻子柳氏在睡梦中发出呓语,随即哼哼唧唧地被那李卓堵住了嘴,床榻摇响间,两个懵懂之人一番欢爱、啪啪有声……
待风停雨歇,宇文璧已是满脸泪痕。他强自冷静地压抑着自己,一直等到床榻之上鼾声渐起,才过去将那一脸餍足的李卓架走。
此后,宇文璧再也没有碰过柳氏。
他先前那些弄虚作假的作为本就辛苦,这下被个真男子上了妻子的床,也不知妻子柳氏到底有没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新鲜体验,以至于对此事生了疑,再加上他心中也实在憋屈,诸般情绪累积在一处,令到这宇文夫妻二人,虽面上仍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私底里却已大非往日。
最令宇文璧难过的,是心中那日渐深重的怀疑。
他怀疑妻子柳氏其实根本就清楚一切——清楚眼前这位谦谦夫君实则不举,也清楚……那日爬上她床榻的真男子到底是谁。
因在宇文贽两岁那年,李卓又一次因故上门,宇文璧清清楚楚地看到,妻子柳氏偶然经过时,只扫了一眼那席间男子,便全身巨震地疾步离去……
宇文璧不清楚,妻子柳氏后来日渐病重,是否也是因为此事。他觉着自己也实在难堪其重,常自暗叹,不如让她就这么去了吧,带着她心里和自己心里那些说不得的私隐秽秘……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在宇文贽十三岁时,柳氏病逝。
她逝前,宇文璧紧张地候在她床榻边,既期待、又害怕她会说出些什么……
可她什么也没说,将枯瘦的手紧紧抚在儿子宇文贽脸上,贪恋地看他,好似想要找到些那人的影子……
她最后深深叹息了一声,看着她的夫君宇文璧,脸上已无力做出任何表情,就那么呆呆地、直直地看着他,咽了气。
旁人都以为,柳氏那声叹息,是舍不下自己爱逾性命的儿子、也舍不下“情深爱重”的夫君。
唯有宇文璧清楚,柳氏看着自己的凄然眼神里,是乞求他善待贽儿,看在她一生都未曾揭穿真相的面上……
宇文璧自问,他自始至终都善待了贽儿,无论是在皇帝李卓私访自己之前、还是之后。
他很确信,李卓先前是一直不知道宇文贽身份的。即便宇文贽尚在少年时,便独领千军、奔袭千里夺得军功,短短两三年,便成为骁勇善谋的少年将才,那时李卓曾亲临军中嘉奖宇文贽,看他的眼神里,只是赞许,并无其它。
宇文璧实在奇怪,为何新朝甫一建立,新皇李卓便迅速登门,宣示了他才是宇文贽之父的事实。他自然一丝一毫也不敢去问那一身森然帝王之气的李卓,你凭了什么来认子?私底下却挠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消息是如何走漏到皇帝那处的?
想来想去,唯有柳氏自己,大约知晓此事起底。伊人已逝,却又何从问起?
霎时间更是万念俱灰。他先前只是忌于新皇李卓性狭不容人,决意退避,不去领那从龙之功;此刻被李卓上门,直接截了退路,那新皇说的是“你可走,但把贽儿留下”,但他宇文璧又岂敢如此?
皇帝的私生子,又如何能轻松获得个归处?
自然仍需宇文璧这个“父亲”,继续当个工具人,待到贽儿羽翼已成,待到皇帝所设想的路径铺就,他宇文璧才能功成身退。
既想通此节,宇文璧别无他法,他于次日给皇帝上了密信,信中附带的小布袋里,装了自己用以刺瞎双眼的针。
他以此密信来告诉皇帝,自己从此,双目不识不该识之事。
一双眼,换来了镇国公之爵,及两年多的平顺。
直到他突然接到宇文贽传来的急信,道是要求娶岭南郁林都督府上二小姐徐菀音,望父亲协助成全云云。
他乍然听到这位徐府二小姐的名字与身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则是先前从未听过这位女郎;二则突然间这位女郎的大名竟传遍了京城——因她正是皇帝李卓赐婚与二皇子殿下为侧妃之人。
徐菀音之父徐渭,宇文璧自然熟知,且有着不小的渊源与过节;其兄长徐晚庭就更熟了,全府上下无一不知,先前还在府上栖羽阁住着呢。
唯有这徐菀音,到底何方神圣?竟突然被二皇子殿下求娶,还求来了皇帝赐婚;而自己府上的世子爷宇文贽,也巴巴地要娶她,并且在急信里道明了,要明媒正娶、将她求为正妻。
二皇子殿下也好,宇文贽也罢,说到底都是皇帝李卓之子,竟不约而同地要娶同一个女子为妻,宇文璧这个工具人父亲,如何做得了主?
他只能求告于皇帝李卓。
于是得到了李卓的那番口谕:“徐家二小姐菀音已赐婚二皇子李诀,此事再无转圜。至于世子的婚事,朕另有安排……”
宇文璧默然喟叹。
宇文贽,哪里还是什么世子?他实则是大皇子殿下啊!既然皇帝已说了此话,对贽儿的婚事另有安排,那么贽儿回归为大皇子的身份,是否已是迟早之事了?
炭火的炸裂声,像个警醒,“啪啪”地击响在宇文璧耳边。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沙啦啦的,一阵紧似一阵,像越来越刺耳的嘲笑。
第102章 回家
郁林都督徐府家宅门前, 两盏风灯在檐下摇晃,昏黄的光晕里,细碎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
又是一年春, 去年的此时, 徐家将着了男装的二小姐徐菀音当做徐晚庭送上京城。如今已是一年过去, 卢氏前几日叹了声, 菀菀的及笄礼该到日子办了, 却不知她在何处……
府门紧闭,守夜的老仆裹了个薄袄,正倚在门房里打盹。
一驾青幔马车穿过蒙蒙雨雾, 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由远及近的脆响声。老仆一个激灵, 揉眼推窗, 见马车在宅门前停下,赶车人从那车底货格处取出几包行李, 一一放置到门槛之外的进门石上。
宇文贽将徐菀音牵下车厢:“菀菀,今日太晚,我改日具名帖再来拜见令尊徐大人。”
徐菀音看看细雨迷蒙的黑天:“你头回来这里,又是这么大夜里的,却能上哪里去?”
宇文贽见她关心自己,甚是高兴:“我确是头回来这里,但我可是知道,此处的郁林驿, 厨子做的槟榔炖鸡最是令人称道……”
徐菀音惊讶地看他:“那郁林驿,我都未曾去过呢。你记得问他们要避瘴汤喝, 每日都需喝下一碗才成。”
宇文贽低头看她,耐心听她叮嘱,见大门已开, 那仍带着些迷糊的老仆走出门槛来,便低声与她告个别,转身上马车离去。
内院,徐渭夫妻寝屋,艾烟袅袅中,侍女捧来薏苡仁茶。
徐渭与卢氏正以艾蒲汤泡脚。
近一个月来,他们先是被从京城过来的商旅队惊吓住了,因商队竟带过来一个传言,说郁林都督府里要出太子妃了,据说还是皇帝亲自选的。
对于商队传言,徐渭并不以为意,却是好奇,怎会有如此一个奇谭一般的传言流出?毕竟无风不起浪。
紧接着,从京城过来的几拨商队都带来了类似传言,虽细节各有不同,有说是太子侧妃、又有说是二皇子妃,甚至有说是皇帝选妃的……却都是指向徐府二小姐。
徐渭与卢氏便有些心下惴惴了,菀菀自从代她兄长上京,“徐家二小姐”便称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突然冒出这许多关于徐家二小姐的传言,还都是与皇家攀亲之说。难不成是菀菀在京中暴露了身份?……若是如此,那整个徐家都该等着被治罪才是,却又怎会生出什么“太子妃”、“皇子妃”的无稽之谈呢?
哪知过了几日,郁林都督府竟直接收到朝廷邸报,乃是由中书省门下颁发,礼部奉行,直送岭南道郁林都督徐渭。
上书: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庙之重寄。今有二皇子李诀,年十八,宜择淑媛,以正家室。闻尔徐渭之女菀音,毓质名门,德容兼备,特赐婚为二皇子侧妃,以彰朝廷优渥之意。”
又有专章特告,着徐家备接旨事宜,含香案仪制、女眷妆奁、迎使礼节……等等,还附上了《皇子纳妃仪注》一册,着徐氏女熟习。
徐渭拿着那封沉甸甸的邸报,看着那朝廷专用纸卷上朱砂题头的“敕谕”二字、那加盖的中书省紫泥封印、以及礼部铜印钤缝,整个人都不好了。
且不说这邸报上所指“徐菀音”,究竟是如何上达天听的,若“徐菀音”要被赐婚与二皇子为侧妃,那么京城中那个“徐晚庭”又将被置于何处呢?
真正的徐晚庭如今在徐府休养,病体沉疴,寄名为族中堂侄徐守仪。自徐菀音代徐晚庭之名离家上京后,这位徐家长子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卢氏不知从哪处听来个说法,道本名便是本命,既被挪用远徙,则本命也如游丝,被那远徙之人控着,说不好便扯断了那游丝,削薄了命途。
卢氏本就有些重男轻女,由是变得悔不当初,深悔不该让徐菀音将长兄的本命牵作了游丝,去往那么远的、家人够不着之处,竟是令徐家唯一的子息陷入了身家性命之危难。
待徐渭将邸报拿回家中,卢氏一看二女竟被赐婚为二皇子侧妃,她倒是未觉荣宠,却又直接联系到整日里忧心的长子晚庭身上。
依卢氏的说法,那远在京中的二女菀音,将她长兄的命途控在手中,她越是“得意”,长兄晚庭恐怕就越发危险。
若徐菀音知道她母亲心中竟作了此想,怕是又要神伤气苦。
徐渭也是一甩袍袖,对妻子卢氏这番不知所谓、顾此踩彼的想法深为不满。
徐渭此刻已顾不了那许多,一算日子,留给自己准备接旨的时间也就不到一月,仪制、妆奁等物事倒是还好,最头疼的是,自己却能到哪里去拽回个徐菀音来?
那赐婚旨意既已下发,随即要来的,自然便是赐婚使团。那么京中上到皇帝、下到使团一行,想来是认为徐菀音安安稳稳候在徐府的。则京中那个“徐晚庭”,若无异常处,该是仍在京中做着那位镇国公府世子的伴读……
徐渭毫无办法,只能如此作想,也只能如此作为。当即修书急信传至镇国公府寻“徐晚庭”,令其见信即回。同时很是后悔,当初一味避忌,只求去往边远发放之地,好得个安生,京城里一应关系通通断了个干净,如今只是被动无门。
徐菀音回到徐府这日,晨间已收到“婚鹞”,乃是一只脚缠密信的红脚隼,在抵达郁林之前的三日上,自赐婚使团放出。
也就是说,还有两日,赐婚使团便该抵达徐府了。
徐渭夫妻急得团团转,也知无可奈何,想着实在不行,便称“二小姐正发瘴疫,高热昏迷,需隔离静养”。因岭南瘴疠横行,外人尤其不敢犯险,或可拖得一时。于是令府中生得还算秀美的婢女阿芷火速装扮,要学出几分二小姐的身姿模样来,到时候便令她蒙纱卧床,在屋内熏艾草、煎苦药,造出个瘴疫隔离的重病现场。
同时备下南海珍珠一斛,郁林葛布十匹,到时候悄悄赠与使吏,求宽限数日。
却知这些办法毫无用处,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二人夜深了也毫无睡意,便令丫头热了艾蒲汤来泡脚,一边泡着,一边仍在商量。
“徐郎,我先前便想了个法子,怕你笑话,一直压着没说,如今也是火烧眉毛了,你看……”
“你便说罢。”
“上两个月,替子由寻通房丫头时,倒是看着几个好的,模样谈吐都不俗,也有习学过的孩子,子由后来却偏偏选了那阿楚……”
“你的意思是再买下个好的,来顶替菀菀?”
“徐郎……你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么?我确有此意。瞧那些话本子戏折子里的故事,不都是这般的么……”
“哎……”徐渭禁不住朝卢氏翻去个白眼,“你可知,咱家菀菀这是被皇上赐婚了,不是普普通通的姻亲婚配,是要入宫去做二皇子殿下的侧妃的……”
卢氏又想起儿子徐晚庭面色苍白的病弱模样,心中一紧,却是不敢再在丈夫面前说起“女儿越是荣宠,儿子越有被压制命途之险”之类的话。
徐渭却好似知道她心思,“哼”了一声道:“我虽并不以皇亲为喜,却也知,万万莫要因此招了祸事。当初定下让菀菀代她阿兄去往京城,你也是极力赞同的,菀菀独自一人在那处,经历了多少事,我们无能得知,更无能过问照管,已是对她不起,再莫要因了那些邪典盲信之说,无端对她生出不公之念……你是她二人的母亲,不只是子由的母亲!”
卢氏觉着自己也未曾说了什么对二女儿徐菀音不公的话,却突然被丈夫抢白一通,好生委屈,气呼呼地说:“夫君也莫要责备我这个当母亲的,当初要把菀菀推出去……替子由挡事的主意,也不知是谁出的。如今菀菀竟要入宫当二皇子殿下的侧妃,若这确非夫君之喜,又不知菀菀现下何处,拒了它便是了,又何苦要想那么些弄虚作假的法子?明明夫君想的法子也不过是虚假扯谎,怎生我说一个法子,便要被夫君说叨成这样……”
徐渭被妻子回怼得面上一红,直到她性子一向骄纵、不愿服输,便耐下心来对她解释道:
“娘子莫要赌着气说话,皇上赐婚是能说拒便拒的么?除非是核验出女方何种不符合皇室标准的情形来,若是如此,那菀菀和我徐家的脸面,便也丢得差不多了……你方才说要买个女娃娃来顶替菀菀,你可知那赐婚使团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我郁林来,得有多少道验看闺秀的流程要走?查户籍黄册、验族谱、问《女则》《女诫》,考其德言;试女红、书法、乐器,考其容功,这些,买来的女娃娃能过得去么?还有,随行的太医要确认女方无隐疾、无不孕之症;女官、宫嬷要对女方进行验处……等等这些,又能让那外面买的女娃娃替了我菀菀么?”
那卢氏听得一阵怔愣,忽听屋外传来一声:“爹、娘,请替菀菀拒了这赐婚吧,我绝不嫁给那二皇子殿下。”
屋内泡脚的二人惊得将铜盆都踩翻了一个。徐渭大喜过望,脚也来不及擦,踩入靸鞋便奔到门边,大力开了房门,便见女儿徐菀音面容清瘦、稍许憔悴地站在门口。
卢氏也飞奔出门,毕竟是血亲母女,看见一年未见、甚而都未曾过问的女儿就在眼前,又是惊喜、又是心疼、还带着些愧疚,眼泪“唰”地一下,流了满脸,奔到女儿身边,唤了声“菀菀”,便将她抱在了怀里。
却听徐菀音清清楚楚又说了声:“我绝不嫁给二皇子!”
第103章 算计
三更梆子响过, 徐府上大半灯火已熄,唯有辉宁堂上,新添了灯油的纱灯, 灯花频爆, 在纱罩上透出如小小昙花模样的灯影。
堂内未点熏香, 只供着一盘新摘的棠梨果, 青皮上凝着夜露, 凉津津的甜气混着烛烟,倒比任何名香都醒神。
见女儿竟是丝毫不顾一路劳累,一回到家中便要将事情说明, 徐渭夫妻二人又正被赐婚之事搞得焦头烂额, 自然也是觉着尽早了解清楚为好, 便令丫头泡来一壶醒神茶,又热上两盏椰浆西米羹和适合夜间暖胃的艇仔粥端来。
徐菀音哪里顾得上吃, 只咕嘟咕嘟喝下一杯茶,虽是语焉不详,却也将不嫁二皇子的理由,给父母说了个清楚。
徐渭夫妻算是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乃是因那二皇子李诀为人阴损狠戾,欺辱殿中丫鬟,在男女之事上甚是混乱……云云。
卢氏见夫君徐渭沉吟不语,自己轻敲了一会儿茶盏盖儿, 问道:
“菀菀,你却是如何知道二皇子……那些事儿的?”
徐菀音一愣, 回想起自己和宇文世子一道,在那宫墙之下听到墙内那番不可言说之事,嗫嚅道:“便是……有一回, 我在宫里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二皇子寝殿的墙外,就听到他……他欺辱殿中丫鬟。”
徐渭咳了一声,那些宫闱秽乱之事,同僚们心照不宣的密报,他自然清楚。前朝宫廷内,从皇子、公主到贵妃,诸般邪欲糜污,因有李卓之叛,待到新朝建立清算之时,尽数牵扯出来,公示廷臣,其中那些恶浊斑斑,挑战礼教、伦常、人性的秘辛之事,实在令人咋舌。不曾想女儿年纪小小,竟自己在那宫中撞见……
徐渭心中悔愧 ,却又深感无可奈何。自己当初做出那般令次女代替长子入京的决定,其实已是做了番取舍。虽则不公平、更不磊落,但对刚刚从覆朝之乱中挺过来的徐家而言,既然阖府生存需要做出些牺牲,那么显见,女儿徐菀音已然是那个被摆在前排的“牺牲”。
如今她带了份说不好是荣宠、还是祸端的皇室姻亲回家,方才见女儿终于赶在赐婚使团到达前返家,徐渭霎时间觉得轻松下来,心想不必再做那些弄虚作假的欺君之想。
哪知女儿竟决然说出“不嫁”的话,理由是他早已见惯的宫闱秽秘……
这位郁林都督大人一时间,确是不知如何回应。
妻子卢氏听徐渭咳得一声,又再次无声无息,看一眼他眼神,似晦暗不明、更有些躲躲闪闪,也不知夫君心中想的是甚,她自己却有番话说:
“菀菀,若这二皇子殿下确如你所说那般,爹娘也便不放心应了这门皇亲……”
徐菀音听母亲这样说,眼中泛出欢喜又感激的光芒,缓缓地红了眼圈。
卢氏看一眼丈夫徐渭,见他目光仍是闪烁,却仍不作声,继续说道:
“但他欺辱宫里丫鬟这事,怕是做不了爹娘替你拒婚的理由。莫说皇室,只说如同咱们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发生在丫鬟奴婢身上那些事,都属于主家内务,拿不到外场去说道……”
徐菀音渐渐觉出母亲言语里这层推拒之意,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又看看父亲,见父亲仍是沉默,眼里那滴含在眼眶内的泪,便晶晶亮地汪在那里。
卢氏见女儿神色有变,有些犹豫,咬咬牙仍是继续说下去:
“再说,就便是一般官宦家庭,主家少爷也免不了被丫鬟设计,你可知,原先你也认识的郭道台家嫡少爷有个丫鬟,便是如此,怀了那嫡少爷的种,还想偷偷瞒着,被主母知道了直接将那丫鬟沉塘了事……”
“娘,您是想说二皇子是被那殿中丫鬟设计了?”
卢氏印象中,次女菀菀一直是个活泼不晓事的小女娃,对家中安排从未有过其它意见,尤其对她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作为家中主母的卢氏,向来有些千金大小姐的骄纵做派,徐菀音先前在家中时,确是对她偶有顽劣之态显露出来,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硬梆梆回击了她话头的做法。
卢氏当下竟被女儿怼得一呆,应激般地答道:“我可没那般说,但也不是说没可能……”
徐菀音实在算得是个直愣愣的性子,她在外面时常提醒自己,多做压抑,此刻回到家中,本想着一应事情可放开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却没想到自己母亲竟将自己理解不了、更接受无能的事情,也这般明晃晃地摊在自己面前,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霎时间有些失望得傻了眼,那先前还在眼眶里汪着的眼泪儿,便忽喇喇地滚落下来。
一边流着泪,一边问:“那么依了娘之所想,这二皇子并非不可嫁,我该老老实实接旨嫁了他?”
那卢氏本来有些矛盾和糊涂:一边是替丈夫害怕,若没有十足十的拒婚理由,便是个无端抗旨,恐会被治罪,那简直是徐家承受不起的祸事;一边又想着长子晚庭那好似被妹妹带薄了的命途,若女儿菀菀竟入宫做了二皇子侧妃,怎么也算得又是个超拔的升势,会不会因此加重儿子晚庭的病势……
便这么糊涂着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被女儿抵着话头一问,也觉出自己那股子矛盾来,摇着头道:
“菀菀,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此事甚为复杂,莫要只是因为一个你并未弄清楚的情形,便要你父亲去拒婚,那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拒婚啊,那是抗旨啊菀菀……”
“母亲怎会觉得我并未弄清楚情形?那二皇子的行径恶劣,直如我亲见,父亲母亲怎生忍心,让我和那么一人结为夫妻?还要入了那深宫,从此过那除了宫女太监和那人之外,再也见不了旁人的被囚禁的日子……”
徐菀音原本无从知晓,嫁入皇家会是何种情形,却在那日从二皇子欺辱的丫鬟莹莹那处听来,入了宫竟是毫无自由,好似除了命绝于此,再无旁的路可走;后来又被太子禁锢于东宫后苑内,亲身体会到深宫“金丝雀”的生活点滴,早已在心中下了个决断,绝不嫁入皇家,莫说去做那二皇子的侧妃,便是被太子求娶为太子正妃,她也绝对不从。
此刻听母亲话里的意思,竟是害怕“抗旨”,心中霎时如坠冰窟一般的冷,只得将眼睛转向一直未曾开口的父亲徐渭,直直地问他:
“爹,我决意不嫁二皇子殿下,您可否为我拒婚?”
徐渭虽始终未曾置言,但他自从知道皇帝赐婚一事以来,心中已生计较,非是女儿回家与否、有自己考量与否,所能改变的了。
他在前朝官至征西大将军,其时便曾在宫廷中,于太子与皇子不同派别阵营中摇摆选择,深知其间利害交错,动辄踩空获罪。最后他不得已投于李卓的叛军阵营,并非已完全看准李卓的胜势,而实在是已在前朝宫廷势力斗争中腾挪不动了。
那徐渭,算是个不太明智、做不到算无遗策的投机政客。
因而在李卓称帝后,昭明新朝建立,他自知行差踏错的可能性太大,干脆自求外放,不求地方实权,只求安稳平顺。
当得知自家菀菀被皇帝赐婚与二皇子,他在震惊之余,来不及去思考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而是赶紧权衡此事利弊。
他思量着,皇帝是否在将此视为自己的忠诚证明?
二皇子似并不受宠,但“二皇子侧妃之父”的头衔,能给徐家带来的庇护效应,还是有一些的。自己虽无野心,但因了菀菀的身份改变,势必在自己未来的官职调任、与地方豪强势力的关系、与隐伏政敌的关系上,以及子弟入仕上,都会出现一些利于自己的倾向。
这样的情形,或许会令自己改变先前“不求实权”的做法,毕竟,无实权的家族缺乏自保能力,一旦皇室翻脸,连谈判筹码都没有。
在这一层上,徐渭是犹豫的,自己在前朝时,曾掌权柄,却在倾颓时深感毫无招架之力。如今,若又要被逼着架上权柄之路,他并无信心能够驾驭。
其它至于菀菀在成为侧妃后,可能面临低微的妃嫔地位、需对正妃晨昏定省等难熬的宫廷生活,生下子嗣也恐难获封爵,反而可能因“庶子”身份成为正妃一系的眼中钉;并且以现下所知二皇子的品行、性情,菀菀嫁入皇子府后可能遭受其冷落、虐待,甚至因他的荒淫无度而蒙羞……
他甚至都已想到,那皇子府规格极高,徐府后续所需负担的巨额嫁妆和持续供奉,例如打点王府下人、年节进贡等等帮助女儿维持体面的家族资助,恐怕是一个掏空家底的无底洞,有这般花销等着,怕是自己也免不了要在盈收上多打些主意……
然而不管怎么样,面对皇帝赐婚的郁林都督徐渭大人,此刻几乎无法去思考“拒婚”的可能性,而唯有配合——
虽不主动攀附,却需维持表面恭顺,依制准备嫁妆;
另外,应尽量叮嘱女儿嫁入皇子府后,要谨言慎行;婉转提醒她,应尽量以家族利益为先,避免家族卷入过深……
实则便是,即便菀菀受了委屈、甚至被冷落欺压,也只能先牺牲她自身,而设法保全家族!
徐渭想透了个中利害后,转而又想到儿子徐晚庭,不得不深叹口气。因菀菀嫁入皇家,若儿子是个健康正常的,本应尽快令他考取功名,再与个实权派家庭联姻,将自家的政治风险分散掉一些,方是佳选。只可惜,徐晚庭身体堪忧,恐根本就搭不上妹妹架好的顺风车。
第104章 拒婚
“爹, 我决意不嫁二皇子殿下,您可否为我拒婚?”
徐菀音见父亲始终沉吟不语,越发焦急,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她哪里知道, 父亲此刻沉吟的, 不过是要如何稳住和劝服自己罢了。
徐渭缓慢地抿了一口茶, 说道:“菀菀, 你的心思我与你娘都知道了,依你说,我当如何与赐婚使团交涉此事?拒绝接旨么……”
徐菀音见父亲看向自己, 她虽未曾站于父亲的立场思考过此事, 也只能点点头。
徐渭叹口气, 接着说道:“你可知,依昭明律令, 臣子公然拒接敕命,乃是‘大不敬’之罪,此罪位列‘十恶’重罪之一,不得赦免,且株连家族。拒捍制使可罚流放二千里,严重者可升级为绞刑。我徐家家产可悉数抄没,子弟禁止入仕,女眷没入掖庭为奴……”
卢氏已在一旁听得连连哀声低呼, 站起身来走到徐菀音身边,拉着她手, 用带了些乞求的眼神看她。
徐渭一脸凝重地闭了闭眼,接着又说:“前朝左相,因拒绝联姻皇室, 被贬宜春太守,后被迫自杀。他可是贵为左相,仍无善局可选;还有个拒婚公主的成德节度使,那么大的辖地之主,引发朝廷讨伐,最终只能割地请罪,实则也不复什么节度使了。”
徐菀音听父亲不开口则以,一开口竟絮絮叨叨说的全是这些,不知何时,身上已是微微发起抖来。
却听卢氏也在一旁哀叹不已,小声在自己耳边不断嘀咕:“啊哟……菀菀啊,娘先前可是不知道这些,这可是灭家毁族的大罪过。你也是不知道这些过节,才想让你爹拒婚的吧……现下知道了,可不能忍心了啊菀菀……”
徐菀音身上抖得越来越厉害,如同一枚被急雨打落的叶片,她从母亲手中抽出自己手来,退后一步,便对着双亲跪了下来,双膝一触地,好似稳住了些神,慢慢地、却是定定地说道:
“爹、娘,女儿不欲因了女儿的婚事,带累家中遭祸,却也实在不能就此嫁入宫中,去……给那二皇子做侧妃。女儿知道,如今唯有我这里出了状况,方能拒婚……”
她抬眼看了看满眼皆是惊异的父亲和母亲,“求父亲母亲,将我送入灵虚观,女儿宁愿做了方外之人……”
“胡闹!”徐渭将茶碗朝案上重重一放,“你今日入灵虚观,明日赐婚使团便到郁林,你当赐婚使节是傻子么?”
卢氏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赐婚使团毕竟是外来的,如何知道……菀菀是哪日入的灵虚观?”
徐渭见妻子跟着拎不清,知道她心中仍在想着儿子徐晚庭,既然女儿宁愿入观,她便也被女儿带到了那个思路中。不禁对卢氏怒道:“你是想听我今日一道道质询么?还是你觉着自己等到赐婚使团来了后,能接受他们的质询?”
一时间,辉宁堂中一片寂静,唯有铜漏的滴答声,声声入耳,声声都重重敲击在了三人心上。
徐渭见妻子与女儿都不再说话,便站起身来说道:“菀菀,今日已太晚,你也刚回,想来也极是疲累了,便先去休息,明日再说吧……”
徐菀音听父亲说“明日”,突然想起宇文世子来,心想家中父母亲是这个态度,却不知明日若宇文贽上门会是怎生个遭遇,突然便说了句:
“爹娘,若女儿已有婚约在先,却又如何呢?”
徐渭夫妻俱是一愣,卢氏嘴快,已“啊”的一声问了出来:
“婚约?菀菀,你哪来什么婚约?……上月廿八乃是你及笄之日,爹娘还想着等你回来补上及笄礼。你须得先及笄,后议婚才是,家中可从未背着你替你定下什么婚约……”
徐渭见女儿低头不语,心中已知有异,走过去将她扶起身来,问道:
“菀菀,你在说什么?爹娘却都没听懂呢……”
徐菀音本是在犹豫,她与宇文贽两心相约,算是已私定了终身,虽还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作为加持,但宇文贽一直以来的情之所至,她早已看在眼里,他对自己求娶的心意,她是丝毫也不曾怀疑。
但婚嫁之事,她一个姑娘家,毕竟不好自己巴巴地说给父母,因而一直没能说出来,此刻却被父母的态度逼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便一咬牙,说道:“爹,娘,女儿和镇国公府世子宇文贽,已……已定下婚约,不能再……嫁与旁人。”
卢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走过来看着女儿,问道:“这……镇国公府世子……是个谁?我们都还不知道,怎的,就与你定下婚约了?这算是哪朝哪代的规矩?”
徐渭自然知道镇国公府世子宇文贽是谁。
上回徐菀音受伤住在镇国公府上,他曾千里迢迢过去探望,知道女儿所住的栖羽阁,便是这位世子宇文贽专门替伴读“徐晚庭”置下的。
那次徐渭去时,恰逢宇文贽被派至京外办差,双方并没能见到,哪知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已是女儿口中定下婚约之人。
徐渭与那镇国公爷宇文璧,二人之间嫌隙颇深,上次去时便诸多碰撞,疙疙瘩瘩地好一番明争暗斗,徐渭因自己女儿掩藏了身份住在人家府上,丝毫不敢放肆,只觉得自己诸般忍让,心中憋了好大一口气,直到他回到岭南家中后,仍堵了多日,只愿此生再不复相见。
此刻却被女儿告知,要与那宇文家结亲,徐渭无端便又生出一股闷气来。突然省得,女儿突然独自回来,身边连个婢女也没有,想是由那宇文世子一路送将回来的,禁不住“哼”了一声,问道:
“那宇文世子,也到了郁林么?”
徐菀音点点头。
徐渭莫名一阵怒气升腾,退后一步,又回到椅中坐下,道:“菀菀,你是怎生与那宇文世子定下婚约的?我与你娘却是丝毫不知呢……敢问镇国公爷宇文璧可知此事?若他知晓,却是何时践行了六礼的?……”
徐菀音见父亲生气,所问问题都是自己答不上来的,心中一阵恼怒,心想自己所愿所求之事,竟被父亲驳得好似毫无道理;自己万万不愿之事,却好似是万般有理的。一股拧劲儿上来,迎着父亲眼神说道:
“女儿想,所谓六礼,是要依礼来缔结姻亲关系,为何要依礼,便是希望双方讲规矩、有约束,根本都是为了保证两方新人各自的心愿达成。女儿已经明确说了,那二皇子决非我之心愿,故而不能应了赐婚;而与宇文世子的婚约,乃是女儿自己的心愿,此方合六礼之根本……”
徐渭越听越是瞠目结舌,正要拍案而起,却听一阵掌声响起,辉宁堂外有人踢踢踏踏走来。
却是阿兄徐晚庭“噼噼啪啪”拍着掌,由一名长相秀美的女子轻扶着手肘走了过来。
徐菀音侧眼看过去,只见阿兄徐晚庭竟是比一年以前自己离家之时更加瘦削,个子倒是猛长了一截,却令他那陡然拔高的身板显得有些摇摇欲坠,面色泛青,瘦骨嶙峋,走路都好似有那么些不稳当,故而需要专门有人搀扶。
她一向与阿兄关系亲厚,因而一年前当听说要代阿兄上京,以免他身体难以支撑,加上她自己又是个爱闯荡、不大知道深浅的性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此刻看到明显不健康的阿兄笑眯眯地突然出现,徐菀音感觉又是亲密、又是心疼,眼睛和鼻尖都一阵酸麻,立时便红了眼鼻,泪水如泄般涌出眼眶,疾步迎过去扶住他手,唤道:“阿兄,你……长高了,却为何这般瘦呢?”
卢氏也是立时迎过来,轻声责备那女子,“阿楚,怎的这般晚了还将大少爷扶出来?今夜小雨不停的,湿气还重……”
那阿楚是卢氏前两月刚替儿子徐晚庭买来的通房,面容白皙柔美、身段儿颇为矫健丰腴。
徐晚庭甚是护着阿楚,转而对母亲说道:“娘,这可怪不得阿楚,我听见菀菀回来,怎能不过来看她……”又是看向徐菀音,欣喜不已,“菀菀,你也高了些,这一年,你在京城过得都好么?”
徐菀音被阿兄问得又是红了眼,她进家门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家人问她“这一年过得好不好”,霎时间的心酸便溢于言表,被徐渭和卢氏看在眼里,也觉出些惭愧来。他二人作为父亲母亲,看到一年未见的女儿千里迢迢回来,竟忘记真正去关心她一句,这一年到底过得怎样。
那通房阿楚显是很会照顾人,见二小姐流泪,立时掏出块飘着茉莉清香的帕子来,递给她擦泪。
徐晚庭适时地在一旁介绍了一句:“她是我房里的阿楚……”
徐菀音见阿兄自打一进得门来,那阿楚将他照顾得极是精细,阿兄一举一动似都被她看在了眼里。没想到,就连自己红了眼圈流了泪,也立时被她照顾到了,竟是比母亲做得更让人暖心感怀,便看着她,轻轻道了声:“多谢阿楚姐姐。”
阿楚被她这声姐姐唤得甚是激动,忙蹲身福礼,说了声:“二小姐一路辛苦了。”
徐菀音又是关心阿兄身体,怪道自己走时还好好的,怎的一年过去,竟变得这般形销骨立、病相缠身。
那徐晚庭原本因了箭疮入骨,伤及督脉,致风痉、也即后世的破伤风迁延不愈,又兼痨瘵之象,长期的疼痛、低度感染和营养消耗,竟至拖垮了整个身体,令他呈现出“虚痨”症像来。
按名医对徐渭夫妻的说法,此子已是“邪毒盘踞督脉,耗尽真元,非药石所能及”的情形了——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预告一下,后面几章菀菀和世子爷会有重大突破哦~
第105章 夤夜投奔
卢氏好生辛苦才接受了这现实, 起心想替徐晚庭娶一房亲,好歹替徐家留个后,却哪有那般容易。终于找了阿楚来给儿子做个通房, 寄希望于这面带福相的姑娘, 能帮儿子调起些精气神儿来, 若再能怀上个一男半女, 也不枉年轻的徐晚庭到世间走这一遭。
此刻, 徐晚庭听妹妹问起来,哪里能跟她说那么些,只笑嘻嘻地简单说了两句便岔了开去。
却听父亲徐渭在一旁说道:“菀菀, 你独自上了京城一年, 确是受过历练了, 方才为父问你,那镇国公爷宇文璧可有对谁提了六礼之事, 你却顾左右而言他,好一番奇谈怪论出来……罢了,为父知道你心思,这事上却依不得你心思,若是家中替你订下的亲事,倒还可想法子寻些转圜,你……你这惹来的乃是皇上赐婚,是皇亲, 又是临到眼前的事,你便莫要多生事端了。”
卢氏在一旁突然酸溜溜补上一句:“菀菀, 你这巴巴的要拒了皇亲,你可知多少比我徐家显赫得多的高门大户,想要求这皇亲, 还求不来呢……你再看你阿兄,娘找了多少趟私媒、又亲自去与多少世家夫人茶叙,却是……”
徐渭不愿听卢氏这不知所谓的言语,“咳”一声打断了她:“今日确是太晚了,你阿兄需早歇的,便都下去吧。”起身便往门边走去,忽又想起什么来,转头对徐菀音道,“对了,柳妈妈和若兮前些日子已自行回来,你母亲恼她们将你看丢了,罚她们在外间干杂役,方才应也知你回来了,这便回房去吧。”
徐菀音气咻咻地看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去,却一时也说不出旁的来,听说柳妈妈和若兮已归,算是到此时最令她高兴之事,心想柳妈妈一向主意多,便与母亲和阿兄等人互道声“寝安”,忙回了自己屋里。
整个徐府是夜深人难静。
郁林驿的漱石院里,刚刚安顿下来的宇文贽已拿到暗桩密信,道今日晨间,婚鹞已至,则赐婚使团将于两日后抵达郁林;又道徐府约于二十日前收到朝廷邸报,并无犹豫,便开始着手准备接旨事宜;
另有从京城发至此地的两封密信,其一称,镇国公爷宇文璧似已暗中上书皇上;另一封密信则称,皇上已派亲信公公至镇国公府传口谕,此后数日,未见镇国公爷宇文璧筹划南下提亲举动。
上厅漱石院,院落独立,粉墙高耸,墙角遍植刺竹,小雨淅沥,雨滴击落在刺竹叶片上,簌簌声里藏着锋利的寒意,像是宇文贽此时的心境。
他正沉了眼眸,细细琢磨着,却见那老驿丞推了院门进来。
驿丞姓何,是个在岭南瘴气里熬了二十年的老吏。虽然夜已深,他仍兢兢业业地端来刚熬沸过的避瘴汤,和专门压瘴气的烈性伏波酒。
何驿丞用他口音极重的官话说道:“爷,这避瘴汤须得热热地喝下去,要令汗液淋漓而出,才能‘开鬼门、洁净府’;这伏波酒,下官先放一壶在此,您睡前可温饮一小杯,亦可蘸取少许,擦拭鼻翼、太阳穴及手腕,乃是绝佳的防瘴屏障……”
他见这年轻英俊却有些沉郁的世子爷冲自己点头回礼,随即端过那避瘴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又道:“爷一路辛苦,内室浴房里有温水灶,下官这便去给您将沐浴的水放上,您喝完避瘴汤发了汗,正好去沐浴……”
宇文贽有些奇怪,这驿丞虽非品官,却好歹是个吃公粮的吏员,而且看上去年纪甚大,却如此事必躬亲,便伸手止住他,说道:“何驿丞,怎的这驿馆里其他人……”
何驿丞忙答道:“爷,驿馆倒是有几名小厮,日常能干着呢,今日怕是睡死了些,方才我喊了两声没见答应,便直接过来了。这温水灶方便,下官再去给您添满旺旺的炭火,您热热的洗通透了,才好歇息……”
一壁说着,一壁已是走到内室浴房里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便放好了水,出来也不多话,告了个礼下去了。
宇文贽跟到门边插好房门,又是慢慢喝那避瘴汤。心中沉坠坠的,想着自己求娶菀菀之事,如今看来,显是不能再按先前想好的法子往下进行了,而须将另一个法子操办起来。
心中既已想定,便也不再愁郁,待喝完避瘴汤时,果然出得一身细汗,便解了外袍、腰带,只余那贴身柔薄的缎面里衣,一身健硕虬结的肌肉曲线隐隐透出。
他正要抬脚走入浴房,忽听屋外那个独院里,好似有些悉悉索索之声,霎时间警觉起来,疾步走到他放置外袍处,拿起那把破甲障刀,四下里逡巡一遍屋内门窗,正要走到侧边窗牖处,打算跳出去伏击,便听一个熟悉的、霎时便令他心跳加剧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地响起来:
“客官,小的……来送水……”
宇文贽又惊又喜,心中一阵酥麻颤栗,忙放下障刀,奔至门口,迅速将那房门打开,便见徐菀音满头满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天青的外袍上又是泥浆又是草叶,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
“菀菀,你怎的……”他忙不迭将心爱之人拉入房屋,“怎的这般模样?却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看她被春雨浸湿的身体微微发抖,心疼地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捂着,“都湿透了,竟是一路淋雨过来的么?”
低头看她,那小女郎竟前所未有地如一只小猫般乖巧柔顺地靠在自己怀中,忍不住伸手抬起她下巴,“还冒充送水的小丫头……”
突然想起自己想要娶她,竟是如此之难,“若你真就是个小丫头,可就……”心中想着,若她真是个小丫头,自己便立即带了她浪迹天涯去,可她偏偏是个官家小姐,还背了个被皇帝赐婚的沉重包袱……
徐菀音软软地靠在世子爷胸前,脸颊上感到那人胸上的硬实和起伏,想起自己的来意,忽感娇羞难抑。
又被他抬起下巴来看入了眼睛,听他说着那句“若你真就是个小丫头……”突然便鼓足了勇气,说了句“那你今日……便将我当个小丫头吧……”
说完这话,满面绯红,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实在难耐那羞意,又将下巴挣脱他手,脸儿又埋了下去不敢看他。
宇文贽听她言语间有些不同寻常,这深夜里又来得如此蹊跷,心知她在徐府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事,待要慢慢问她时,又见她那身衣裳又湿又脏,头发也淋透了,湿哒哒的,便搂着她来到浴房,让她先热热地洗个澡驱个寒,莫要又受了凉。
徐菀音站在那热气腾腾的浴缸前,心中咚咚狂跳,羞臊得竟连身上的肌肤也红遍了,又带着些对未知那事的惧意,咬着细细的贝齿,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抖。
那世子爷却已自觉地出了浴房门,在门外说着:“菀菀,你一边好好洗,一边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浴房内一阵水声响起,他的菀菀已进了浴缸,他心中一荡,咬着牙闭了闭眼,问:“你怎的这么夜深了跑出府,找到这处来了?是一个人来的?”
“自然是一个人,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你的地盘,却是连把伞也不撑的么?定要淋雨淋作个湿透的花猫?”
“你可知,郁林的家府宅门,都会在院墙根上,给猫儿留个进出的小门,方便它们夜里在府园里抓到蛇虫,可将蛇虫带出府外去吃掉,吃干净舔干净了再从小门回来……”
“如此说来,我的菀菀今日里真是当了回猫儿,走的是那猫儿的小门?”
“当了……两回。”
宇文贽心中一紧,她果然是从家中偷偷跑出来的。看来她一回家便提了拒婚之事,也立即被徐家父母给拒绝了,能令她这般决绝地偷跑到自己这里来,看来徐家父母的态度很是强硬。
“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个院落?”
“只有你这里还亮着灯,其它人可早都熄灯睡觉了……”
“机灵鬼儿!只是,这般深夜里一个人淋着雨乱跑,这种事以后可不要再干啦。”
“我可没有乱跑,这不是找你呢吗……你不高兴我来找你么?”
“我自然高兴……自然高兴。”
宇文贽岂止是高兴,他听着里头那菀菀,这回确是在放心大胆地沐浴,不再如上次在秦岭醉仙居时那般,因忌惮着自己,竟连衣服都不敢脱,草草洗洗了事。显是真心信赖了自己。
忽听她在里面小声说道:“我洗好了,可没有……衣裳。”
宇文贽觉着自己被这深夜上门的菀菀弄得,实在有些欢喜得糊涂了,忙应了句:“只得暂且穿一件……我的里衣,可好?”
又听她声如蚊蝇般说了句“好”。
宇文贽便去打开自己的衣物包裹,伸手去拿那软缎里衣时,又是满脸通红。
他一向喜欢轻薄柔软的杭缎做的里衣,贴着身上肌肤极是舒服,却因过薄而显透,他自己穿时,便能显出一身肌肉线条毕现,内里私隐也是隐约可见。想着这么一件里衣,若穿了在菀菀身上,会是何等令人血脉偾张之景。
终究是怕菀菀责怪,又多拿了一件中衣,将两件衣裳拿到浴房门边,问:“我可进来么?将衣裳给你……”
听她仍是声如蚊蝇般的一句“好”。
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那门,只见水汽氤氲中,衣架屏风后,菀菀在那浴缸之中,一动不动。便轻轻将两件衣裳搭于衣架上,说道:“给你取了两件,应都太大,你便当袍裙穿吧……”竟是不敢多作停留,转头又出了浴房门,仍守在门边。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菀菀在里间小声道:“也没有帕子……擦身啊……”——
作者有话说:菀菀,你……要干嘛?[捂脸偷看]
第106章 我已及笄
宇文贽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今日这菀菀, 实在有些不寻常。说话不寻常、举动不寻常、便连气息……也是好生不寻常!
听她又在里间浴房内问:“也没有帕子……擦身啊……”
宇文贽想起方才何驿丞指点过,那帕子放在浴房内那台柜子里,只得答道:“那帕子在柜子里, 你可要我来替你拿么?”
只听她沉默了一会儿, 用仍是那般气息的声儿说道:“好啊。”
宇文贽忍不住一个挑眉, 惑然的眼神中带着幽沉深邃的光, 在摇曳的烛火中烁灼而闪。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 才推门进去。
他身上那层柔薄轻软的里衣缎子,似若无物地覆在他身姿挺拔、肌骨夭矫的躯体上。自他觉出菀菀有些不寻常后,心中那股子燥意, 便如炉灶里掩不熄的火星, 淡淡给一息吹风, 便冒出焰火来,能一忽喇烧遍全身。
就这么缓步沿了那挂衣屏风, 一步步走到放帕子的柜子处,弯腰伸臂拿了帕子,侧头看那浴缸中安安静静的小女郎,见她仍是一动不动,眸子里却好似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底里又是被激得一阵刺挠,仍不动声色,实则是不敢动声色, 将帕子也朝衣架上一搭,又满腹狐疑地退出门来。
便在门口听着里间, 菀菀从水中站了起来,拿帕子擦身,又悉悉索索地穿衣……宇文贽听得浑身好似有些酸软, 竟有些站立不住,斜靠在门边,闭了眼醒神。
过了一会儿,听她好似在收拾浴缸,倒出哗啦啦的水声,忙睁眼抬脚,推门进去,一边说道:“菀菀快去歇着,哪能让你做这些……”
只见她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自己的里衣和中衣,袖子挽到肘上,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臂,衣裳领口显然有些大了,一俯身便有走光的危险。她见他进来,忙直起身讪讪地笑,说道:“我来这儿,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忍不住看她,若眼神能将人融化,他怕是早将她融作了水,吸入自己身体去,柔声答她:“你怕麻烦我么?我却最喜欢你来……麻烦我,总怕你不愿和我一处,今夜你自己来了,我可……”剩下的话,他却不敢说,怕又吓住了她。
忽见她竟光脚站在地上,宇文贽一拍脑门,恨自己实在太不周到,急急地说道:“快别动了,这地下这般凉的……我抱你去床上……”这话说得暧昧,说完二人都红了脸。
他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抄手便将她整个横抱起来,朝寝卧走去。
她身上软得不像话,不合体的缎织衣裳,像水中浮草一般,轻飘飘地裹覆在她身上,时不时地带出些沐浴后的香气,一阵阵袭入他鼻腔,弄得他仿似神魂都不在自己身上了,直如踩了朵云一般,软绵绵地将她放在床沿边上,又快速地去拿了块帕子给她擦脚。
她的脚又白又嫩,像个小孩子的脚丫,被他捏在手心细细地擦净,一边听他说:“菀菀,你在这里……等我么?我还有好些话想问你……”
徐菀音看他围着自己忙忙碌碌,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安稳,轻声答道:“我自然等你,我也有好些话想同你说呢。”
宇文贽觉着自己整个身子都轻了,欢喜得仿佛要飘起来。放下帕子,将她两个光脚丫抬起来放到床上,说道:“那么你快进被窝吧,别凉着了……”
抬她脚时,突然想起……她衣服底下便什么也没有了,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疑惑,急匆匆地走到浴房去,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洗完了澡。
再回到寝卧时,见她坐在被窝中,手里拿了块帕子在慢慢擦着湿漉漉的秀发。
宇文贽突然心生幻觉,仿佛在看着自己娇美的小妻子,坐于床褥间等着自己……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正如一个温柔的娘子看向夫君那般,有些期盼,又有些……幽怨。
宇文贽心中荡了又荡,压制了又压制,他知道自己已被摄住了魂魄,只是不知……今夜的菀菀,却究竟是个怎样的菀菀?
就这般心神荡漾着,不知不觉的,他已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坐在她身后,替她揉擦起头发来。
“菀菀,现下你可告诉我,你回到家中,都发生了何事?”
徐菀音朝他微微侧过些头来,眼神低垂着,说道:“少主……”
“怎的还叫我少主?”
“那……叫你什么?”
宇文贽心中突然幻想出她唤自己作“夫君”的声气和模样,却不敢就这般说出来,只好说道:“得要和菀菀一般亲密的……”
徐菀音认真想了想,道:“我和我阿兄算是最亲密的了,那便唤你阿哥,可好?”
宇文贽一阵情动,放下帕子,将她轻轻搂倒入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好,那么你现下便唤我听听……我想听……”
徐菀音靠在他热乎乎的腔膛上,耳边是他口中传来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他好似在擂鼓般的心跳,心中奇怪,自己竟一直这般迟钝,好似未曾感受到他对自己那般强烈的情意。如今回家,被家中父母一番强制教育后,失望得如坠冰窟,好似才觉出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那份坚定的脉脉爱意来。
她将小手伸向他环抱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握住,唤道:“阿哥……”
宇文贽全身一震,禁不住将她更紧地揽入自己腔膛,嘴唇已贴上她耳朵,低声求道:“好菀菀,再叫一声……”
“阿哥……”徐菀音扭了扭身子,“你想知道,我回到家中,都发生了何事?”
宇文贽将她放松了些,点点头。
“我告诉我爹娘,我与你……已有婚约,我不要嫁与那二皇子殿下……”
宇文贽惊讶地看向她,丝毫未曾想到,菀菀对自己竟已那般坚定,心中如山呼海啸般激动着,颤声问道:“菀菀,你真的对你爹娘说,你与我已有婚约?”
“自然是真的……可是,我爹不信也不认,他说……你家未曾上门行六礼。我便说,六礼应是保证新人各自心愿达成的规矩和约束,我的心愿,绝非是与那二皇子结亲,而是和……你在一起,这才是符合六礼的根本……”
她堪堪说完这几句,便觉着整个身体已被压覆而下,宇文世子已将她吻倒在床褥间。
他头一回从她这里收到如此灼热的回应,她言语间已是十足十地认同了他,此刻的唇舌交含间,亦是如此。
她头一回主动张开了小嘴,迎向他,迎合着他嘴唇的开合,将自己的小舌也去碰触他的,令他情不能自己,只听他在耳边断断续续说道:
“菀菀,我已知晓,你爹爹打算接下赐婚旨意,他不会允了你之所请……”
她突然抬手勾住他脖子,勾得他一愣,抬眼看她,见她眼中满是倔强和执拗,只听她说道:“阿哥,我想过了,我爹允不允,只是他的事,我便是我……”
她眼神中闪烁着他有些看不懂的光,迷人又魅惑。他正觉着自己即将要被她眼神拽入不知何方时,便见她如水波潋滟的唇,一开一阖间,吹气如兰地说道:
“阿哥,今夜我来,便是要问你,你要我么……”
宇文贽被她这一勾、一看、再是这么一句令人迷醉得无边无垠的温言软语,一时间竟不知天地万物甚至自己究为何物,浑身的毛孔仿似都已舒展开来。
再看身下美得不可方物的菀菀,秀发如瀑、面若桃花、眼如星辰,方才在自己一吻之下的双唇,洇红如天边隐隐泛光的云霞,她细白的颈喉处,好似也因了激动,一忽一忽地吞咽着,微微起伏……
他有些不敢往下看的那处,因了她抬了一只手勾住他脖子,竟将那不合身偏大的男式中衣和里衣,领口偏散开来,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
她竟也不去管它,只让那细嫩柔软的肩,明晃晃地亮在他眼前。
她这是在……做什么?他迷乱地想。
“菀菀,你这是……你问的是……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她,害怕自己正在曲解她的意思。
她眼眸中的光,似变得愈加热切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一使劲,将他拉下来一些,清清楚楚地对着他的耳朵说道:“阿哥,你今夜……便要了我吧。”
宇文贽脑中仿佛闷闷地炸响了一声雷,又似有根针,滋滋啦啦地将一层什么物事给挑刺开了一条口子,让他整个身心都挣扎着冒突了起来。
这菀菀,是他日思夜想了好久好久的心上人儿,是他还在她男女不辨时,便已肖想得要不顾一切去得到的人,是他每一次和她在一处时,都要费尽全身气力,才能忍住不去亲近她、生怕亵渎了她的人……
此刻,她就在他身子之下,媚眼惺忪,娇声唤他“阿哥”,让他“要了我吧……”
他全身一阵酥麻,仿似从头到脚振作了一遍,连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立时感觉身下的菀菀仿似也被击中一般,将身子朝一边躲了一躲……
他残留的理智突然令他有些犹豫,只红着脸看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阻住了他想说的话……他想说什么呢?想说,这……不妥?自己不该在这时……要她?
因的确如菀菀所说,自己父亲根本未曾执六礼上门,他二人之间的“婚约”,只存留于他二人之间……而已!
他的菀菀,应是他昭告于皇天后土、四方神明并天下臣民,以八鸾锵锵,迎于中庭;九宾候候,礼于高堂;玄纁五匹,纳征于府;百僚观礼,印绶为聘……
因他确乎视她若瑰宝,不愿轻慢她分毫,只愿她与自己同尊共荣、生死相携……
正于脑中纷乱如风暴狂袭之时,却听身下菀菀说出一句:“阿哥,我上月廿八,已及笄了。”
第107章 你要我么?
“阿哥, 我上月廿八,已及笄了。”
徐菀音声若蚊蝇,慢慢说出这么一句, 面上的绯红已渐渐洇至双耳, 将两个耳垂染得似要滴血一般。
她不敢去看那正撑手伏在自己身上的宇文世子, 他今夜从见她起, 就一直是欣喜又疑惑, 好似一直被她牵引着、吸附着、逗弄着……
她索性闭了眼,心中又是羞赧、情切,又有些隐隐的惭愧。自己是在逗弄他么?
刚刚及笄的小女郎, 在过去的短短一年里, 独自一人顶了个男儿的名头去往京城, 所见之景、所遇之人、所经之事、所历之情……皆是陌生复杂,远远超过了她之前人生的一切经历, 更是超出了她的所有认知。她只是被动地做出反应,已是应接不暇。
宇文世子对自己的种种,她先前是因了自己“徐晚庭”的身份,加之认准了他“花间娇客”的名声,总是觉得不妥。其后却实在被那许多应付不了之事裹挟着,从眼看他一次次来到自己身边,到期待他再次来到自己身边。
直到她发现自己竟要被赐婚给那糜乱阴狠的二皇子,甚而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不顾她意愿、不考虑她人生福祉地要应了此事……
她看向自己父亲, 他那般陌生地背对着自己,将两个手背于身后, 侧了脸透出一角斜视的目光,说“为父知道你心思,这事上却依不得你心思, 你便莫要多生事端了……”
母亲卢氏更是神情暧昧,说着那些自己听不太懂、或者母亲自己根本就没捋清的言语,好似被赐婚二皇子竟成了攀附,该当甘之如饴才是……
那时刻的徐菀音,站立在徐府辉宁堂中,突然倍感凄凉,竟在自己父母跟前觉出些孤苦无依之感来,不知怎的便将心底里那个人影扯出来,自己回味念想着,方感到些暖意,从心窝那处慢慢扩延开来,扩到她身周,好似平日里被他拥在怀里那般,轻轻柔柔的、暖洋洋的……
她才霎时惊觉,自己早已那般信赖与依恋了他——那个总在替自己纾解围困、总用温柔眼光不错眼地看向自己的宇文世子。
她更是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为何千般万般地恨拒那二皇子,除了实在恐惧、厌恶与不喜那人之外,实则心底里竟是在怕,若应了赐婚,从此便与宇文世子再无关联。
想到那处,徐菀音心中竟有些丝丝缕缕的痛楚之意蔓生出来,好似会滋长的、有生命的藤芽,涓滴如水地、细细密密地占据了她的身心,让她泫然欲涕起来,想立时扑到那人熟悉的怀抱里,像他搂住自己那般,搂住他……将自己与他之间的关联加深……
在那辉宁堂中,她便是这般神思杳然着,被父亲母亲打发了回屋。乍然见到柳妈妈和若兮,竟有这才是亲人之感,再也忍耐不住,扑入柳妈妈肥厚温暖的怀中,稀里哗啦哭了一通,再抬起泪眼来,对她二人说了一句:
“柳妈妈、若兮,我……想他了!”
两名贴身陪伴她一年的忠仆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嘴里的“他”是谁。
若兮早已折服于宇文世子对小姐的深情,此刻见小姐终于有了回应,忙不迭地欣喜点头,眼中却是替那世子爷流出泪来,直问:“小姐,世子爷可是陪你回来啦?他此刻可在郁林么?”
柳妈妈此番被卢氏责罚,本无怨言,因她一路自责着和若兮一同千里迢迢地回来,本就是带着颗领罪的心回来的。却在回府后,对徐渭夫妻接到赐婚旨意这些时日以来的反应感到齿冷——女儿尚且下落不明,这夫妻二人好似对此并不甚在意,却因了一门皇亲诸般算计起来……
此刻见菀菀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汪汪的说“想他”,心知自己一路看大的小女娃,如今终于开了窍,总算不枉那宇文世子长久以来的痴恋付出。同时更加地犯起愁来,菀菀这下算是心有所属,却要与那二皇子成亲,可如何是好?
便也随了若兮,一同问道:“菀菀,世子爷……家中,镇国公爷可有提亲的安排么?若那边厢也提亲,可能抵挡住皇上赐婚?”自己却也问得语气虚浮,深感无可奈何。
徐菀音擦擦眼泪,道:“少主他说,这回过来便是要向爹爹提亲的,他要我拒了赐婚,应了他……可是爹爹他,方才告诉我,不可能拒婚,让我莫要再多生事端。”
柳妈妈与若兮哪里打得起什么主意来,只在一旁替小姐拭泪。
徐菀音自己流了一阵眼泪,倒是强硬起来,突然说道:“我信他……总会有办法,我这便去找他。”
柳妈妈毕竟稳重,怕这年轻不省得事的小女郎太过冲动,忙问道:“菀菀,你这是要作甚?如今这事可比不得先前你自己个儿在京城里……”
徐菀音眼中洇红一片,看着柳妈妈,轻轻说道:“柳妈妈,我不能嫁给二皇子,我想嫁给少主。”
当她毅然决然从自家那猫儿洞钻出院墙时,她心中想:
“我去与少主在一处,便不能再嫁入皇家了!”
先前她被太子李琼俊扣于东宫别苑,生造了个婚仪出来,要与她入了洞房,她便知,那太子乃是打的这般主意。今夜里刚回徐府时,她也听父亲徐渭说道,女官、宫嬷要对女方进行验处……
这小女郎竟被逼得起了个说不得的心思。
她对那男女之事的认知,先前是从话本子里看过些情情爱爱;初潮起时,柳妈妈将她和若兮二人叫到一处,专门说了些从前不知的道理,却不便说得过于露骨;后来与宇文世子一处,在青泥岭隘口的醉仙居,倒是听那三娘夫妻说了些欢爱时的呢喃絮语,只被那娇吟粗喘搞得面红耳赤,却仍是不知此事根底……
此番带了这心思,夤夜投奔到宇文世子房中,她心知乃是要破了那男女大妨,虽是又羞又怯、还带着些对未知的惧意,却并不犹豫。心想自己既然已确定了心意,便该想方设法地令心意达成,而不是坐而待毙地眼睁睁看自己坠入到与二皇子的婚事里。
于是,自她进了宇文世子的房门,她便鼓足了勇气,将自己最大胆的神情与姿态,显露在他面前。
她试着如同他亲吻自己时那般,将舌头伸向他,方迎向他舌尖的一瞬,便觉出他那一阵战栗来。
裹覆住她的那身衣裳实在是太大了,她窄而细薄的肩根本撑不住。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处脖领,后来被他情动难耐地揉抱亲吻时,渐渐便将一侧肩臂裸露出来,她心中咚咚狂跳着,心想,便由了那衣裳去吧……
她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实在有些突兀了,突兀得令那世子爷突然惶惑起来。
于是,她看向他的眼睛,羞红着小脸,却大胆又认真地问他:“阿哥,你要我么?”
正像话本子里男女私定终身时互道的情话一般,那如玉才子觅得佳人,将妙句定了情心,终执手相看笑眼,吟道:小生此生所愿,便是得要娇娘……
宇文贽苦恋他的菀菀数月,从根本无法有任何期待,到眼见她露出女儿身,满心狂喜地大胆爱慕,她却总是淡淡的,好似并不为所动,弄得年轻的世子爷那颗心仿若被悬挂在高空一般,总落不到实处。有时实在被悬得难过了,便想着,自己爱便爱了,何苦非要去管她是淡漠、亦或是如自己一般的热络……
哪知今夜,那菀菀突然像变了个人儿,又似是开了心窍一般,在他身下袒露出身心,洇红了面颊眉眼,娇怯怯地对他言道:“阿哥,你今夜便要了我吧,我已及笄了……”
宇文贽迷乱不堪地想,菀菀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他看向她衣衫不整的娇躯,那宽大柔薄的缎织衫子,好似已掩盖不住什么,她一侧雪白的香肩露在外面,被那衫子堪堪覆住的其它,几欲呼之而出……
他忍不住又低头下去,将唇舌捉住她的,含糊着问:“菀菀,你可清楚,此刻……你在说什么?”
他的双手仍搂覆在她肩背处,他如何敢乱动?记得上回他情之所至时,竟将她吓得又踢又打地逃离了他……
他觉着她口中小舌又一次迎向他,在他口中打了个转儿,随即听她轻轻地“嗯”出了一声。
他被她那声“嗯”,激出一阵轻颤来,禁不住长叹出一口气,那覆在她后背的右手,便不受控地抚上了她裸露在外的肩,在她沁凉柔滑的肩臂处流连,只得一会儿,便移动了手,将那层早已被来回揉搓了数回的缎织领口,只轻轻一拨拉,便扯将下去……
她只觉得上身一凉,身子已被他从那衫子里剥了出来。
虽早已想定要给了他,她仍被这举动惊了一霎,瞬间睁开眼来,便对上了他仿若燃点了炽火的双眼。
他炽热难耐的眸中却仍是犹疑不定,带着耐受不住的渴意,牢牢地盯看着她,喉头艰难地滚动,好似仍在询问般,又低又沉地发出男子的“嗯”声,那声音便如一阵闷雷般,滚入她耳膜,震入她心尖。
她被他看得身上一抖,忍不住侧身过去,蜷缩起来,那般姿态却更是诱人,看在他眼里,直如令人血脉喷张的邀约。
他眼眸中的火焰瞬间燃点上了头,烧得他再也无法忍耐,喉中又是一声沉雷般的长息,便一个低头,含了过去。
刚刚及笄的小女郎何曾经历过这般触吻,她身上被他唇舌含弄得脊背蜷紧,脚尖绷直,身体里好似被牵引出丝丝缕缕的暖流,在其间奔突,将那身上肌肤激得由雪白变作了粉红。
只听他忍不住喃喃道:“菀菀,你怎的……这般香、这般美……”
十九岁的世子爷又何曾进入过这般爱欲合一的绵绵之境,他心中虽有犹豫不决,想着应对菀菀“迎于中庭、礼于高堂”,方能如这般要了她身子;却哪里经得住菀菀用那迷离魅惑的双眸看入他双眼,轻声告诉他“要了我吧……”
他只觉得自己一双手、一张口,在她娇美柔嫩的身上,实在都徘徊爱抚不过来了。
每吸吮一口,便引出嘴下菀菀那一阵震颤来,再看上她脸儿时,只见她微微闭了双眼,面上亮晶晶一层细汗,嘴角轻轻上翘着,咬了唇,压抑了喉嗓深处的娇声……他便知她是快乐的,更卯了劲想令她愈加快乐,忍不住又匍匐上去,凑到她耳边以气声低询道:“菀菀,是想要……这般么?”又低头下去含住,以舌尖撩拨触弄。
那菀菀死死闭紧了双眼,哪里敢给他一个答案,只觉得身上好似被牵出些血脉奔突来,火烧火燎地起了一阵又一阵激栗。
她心想,这便是已给他了么……
第108章 快活么?
漱石院高耸的粉墙上, 细细的雨丝已将那墙面浸润得一片濡湿。墙角遍植的刺竹叶片,此刻也好似被那淅淅沥沥的绵绵春雨,给抚弄得柔软起来……
宇文世子的寝屋内, 一片莹然春意, 一盏散发着蜂蜜与龙脑混合想起的黄蜡烛台, 烛泪缓缓滑落, 好似美人面上的伤春泪, 流得寂静无声,尽显媚态。
素绡帐垂落,帐中那阵绮靡之气, 仿似是从九霄云外的仙宫中蒸腾而出, 一息一息地漫入进来, 将身处其间的世子爷,浑身熏蒸得如若四肢百骸俱都舒张扩展开来。
十九岁的世子爷如登极乐……虽则他身上缎衫还整整齐齐、好端端地穿着!
他只在他的菀菀那身玲珑上一路亲吻、抚弄, 看她在自己双手与唇舌之下娇颤不止、浑身绷紧、咬牙硬撑的可爱模样;听她气喘吁吁时咻咻的鼻息之声;感受她被自己□□时,身体上起来的那般娇俏诱人的变化……
菀菀的一切,都令他迷醉……
他时不时被自己身体里激荡出的那股子暴突之意激得紧张起来,禁不住便收紧了他落在菀菀柔嫩肌肤上的唇舌,在她莹润白皙的身体上,留下一簇簇如粉嫩花朵一般的唇印……
他哪里忍得住?
尤其当他反反复复地凑向她自己身上的粉嫩,来来回回地拨弄它们,看她被拨弄得绯红了小脸, 缩起身子躲闪扭动,便又微笑着将她一手捞回来, 用燥热的大手,在她润凉滑腻的肌肤上一寸一寸地抚摸,打着旋儿地讨她欢心, 再凑到她耳旁问她:“我这般……可快活么?或是那般呢……”低头叼住,轻轻咬噬,逼得她求饶地说“不要……都不要……”
他实在太喜欢。先前那日在大荐福寺温泉,他策马一日一夜见到泉中湿漉漉的她,那副嫩若芽苞的馨香女儿身,便击中了他无法设防的双眼和心;随后她赤luo着昏迷在他怀里,他盯看得魂飞魄散,却硬生生忍住……
如今他终于得了他的菀菀,珍宝也似的人儿,身心合一地捧献于他。
她那往日里懵懂迷蒙的双眼,此刻水波潋滟地看他,甚而会娇羞不已地伸出小手,捧住他脸,用她细细的手指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慢悠悠划过……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唤她:“菀菀……我的菀菀……”
她便也轻轻回他:“阿哥……”
她听见他问自己“可快活么”,她听得见这问话,却聚不拢心神去想……快活么?
怎的是……这般快活的啊?!她懵懵懂懂地飞着神儿,好似在这般想着,又好似并未想起来什么,只是被他带得,又是上,又是下,一忽儿飞上了高空,一忽儿又晃悠悠地飘落……
她时常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儿看他,看他那身素白的软缎衫子好端端地在那肌肉虬结的躯膛之上,而自己的上衣却被解得散乱在腰下,露着白亮亮的身体,便撅起嘴儿,拉过一旁的缎被要钻入进去……
却立时被他坏坏地露出暖洋洋的笑容,捉了她手举到头顶,又沿着她嫩莲藕一般白生生的手臂一路亲吻下来,终究仍是亲到那粉嫩处,唇舌便又流连着脱不开去,逗她道:“跑么……还跑么?我的菀菀,我怎会还让你跑掉……”
她被亲得眼儿迷茫着,闪闪烁烁地看向自己被亲得昂然然那处,觉出好似有刺刺挠挠、丝丝缕缕、一阵阵脉息般物事,在身体里奔突、蔓延……一直漫到……
她忍不住闭上眼,心想,仍需将那处也给了,才算给了他吧……
却是茫茫然地,并不知那处却是如何个给法。
便这般浑浑噩噩地想着,又是一阵满面通红,羞得那紧闭的眼睫也激颤起来。
她那般娇羞莫名的模样,尽数落在世子爷眼里,引得他禁不住朝下看去,那里仍有那两层缎衫覆着,他却知,那缎衫,不过一掀而已……
他却犹豫了,喘着粗息……
他又看向自己那处,何须看呢?不早已是怒然蓬勃着候在那处了么,活络络的,像条终于能得钻天入海的狂龙……
他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来,心中莫名慌乱地想着,“菀菀她……真的能么?能要么?”
他这般想着,便气息紊乱地问了出来:“菀菀,你今日……为何……想我要了你?”
他那处虽则狂乱昂扬,却越是到了此刻,心神越是清明。他自然疑惑,菀菀突然跑来,羞红了小脸问自己可想要了她……自己当然想要她,早就想,想得身心俱痛……可是菀菀那般问的背后,却究竟是什么呢?
屋外的雨声已息,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更夫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传来,随即是“邦邦”的敲更声。
夜已三更。
黄蜡烛台上,烛火越是烧得见底,越是能烧出些熊熊之势,倏然膨大的烛火,伴着晃晃悠悠的烛光,将那帐中人的脸儿,也照的越发清晰了些。
徐菀音被他在意乱情迷中乍然一问,呆愣了一下,她眼神有些飘忽,如同那晃晃悠悠的烛光,幽幽地朝身侧世子看过去,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被情yu与惑然交织出的神情,将他的面色炙得发红,他深潭般的眼眸中,仍弥漫着炽烈高涨的爱念,被他苦苦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将他胸口硕结的肌肉线条,促得起伏不止。
她虽性子单纯,却隐约知道自己的那般来意实在有些说不得。此刻见他犹豫,心中微微起了些慌乱之意,却牢牢记得,今日势必要将自己给了他才成,便咬咬牙,一声不吭地伸手过去搂住他脖颈,微微一使劲,把他朝自己拉过来。
随即微微张开小嘴,主动吻住他。
她微凉莹润的唇瓣,他虽含吻过多次,被她主动这般吻过来,却实在是头一回。世子抵挡不过她的攻势,方才稍稍提起来的那口气,尽数喘出,热浪般地呼在她唇齿之间。顷刻又是神魂俱醉,那双深眸也在她微颤的眼睫下闭了起来,张嘴迎了她丁香小舌入口,方被她搅弄得一息,便根本耐受不住地吸住她,比之先前更是狂乱地吮弄。
他只觉得身上燥热膨胀得难以忍受,直想将怀里凉润滑嫩的人儿挤抱入身体内去,便将环抱了她的双手一个收紧,一手扣住她后脖颈,一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两个儿便密密实实地贴于了一处。
年轻的世子爷身心激荡得仿似一匹战狼,又想纵情驰骋,又有些谨慎之下的犹疑,一时间便只紧紧抱住他的菀菀,好似一经放下她来,她便会如那天边云霞般飘忽而去……
徐菀音没想到自己竟做不得任何主动,霎时间被那世子爷箍抱得几如嵌入了他躯膛一般,小嘴也被他吸住,整个身体便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一毫气力,心中突然生出些因了害怕而后悔之意。
却好似已由不得她……
只听那将整个躯膛包裹住自己的世子爷,在自己隐约的吟咽声中,低声说道:“菀菀,我好热……我要将衣裳解开了……”
徐菀音只觉得身上一松,还没来得及睁眼,他又全身覆了过来,衣衫已净。
她身上柔软紧紧贴于他胸膛之上,觉出他身上一片火热,光滑而坚硬的肌体绷得那般紧实,贴触着她一身的温香软玉……
他开始在她温凉润滑的肩头轻咬,骨节分明的右手从她脊背上缓缓滑下,滑至那仍堆于她腰间的缎衫。
他又咬向她一侧的耳垂,在她耳边喘气说道:“菀菀,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她将小手伸到他后肩处轻轻抚摸,触碰他遒劲硬实的肩窝与臂膀,“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阿哥。”
他被她这声“阿哥”叫得身上又是一抖。
烛火荡漾,他倾身过来……
却不知烛光掩映下,那小女郎目中所及,竟是前所未见的狰狞可怕之相……
她低呼出了声,吓出一个激灵,身子霎时间变得灵活无比,一骨碌滚到了床边,将个脸儿死死冲向帐外,再也不敢看回他。
待他从迷乱中回过神来时,她已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层缎衫拢到了身上,牢牢掩住了自己。
寝屋内一时间寂静得好似无人一般,更无有先前那般亲密旖旎。随着极轻微的“噗”的一声,眼前突然一片黯黑,却原来是那烛台上的黄蜡终于烧干。
一股幽白的烛烟缓缓弥散在屋内,将先前那股靡靡霏霏的女儿馨香与爱yu气息,悠悠荡荡地打散。
黑暗中,只听世子爷难掩无奈地低声问道:“菀菀,你……怎的了?你莫慌,我不过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之声过后,又听世子爷的声音已然平复:“菀菀,是……阿哥不好,可是吓到你了?阿哥本不欲如此,实在……情难自已,下回……阿哥会先……让你知道。”
他的菀菀仍静悄悄地缩在那处,听不见声、看不见影,他便更不敢再贸然过去触碰到她。
世子爷无奈静默地坐于那处,回想今夜的种种。
他本来确是不欲在此时此地、于此种情形之下要了他如珍似宝般爱惜的菀菀。他先前也一再犹豫、一再忍耐,却终究在菀菀那乱七八糟的主动进攻里败下阵来。此刻,年轻的世子爷有些愧悔,对此事他本应更加沉稳,因这般举动实在不妥,也属不智。
他盘踞了双腿,如在军中那般打坐静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平息了胸中紊乱。
暗夜无光,屋外混天,星月无眼。院子里好似又淅淅沥沥洒起细雨来。
世子爷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黑暗中传来他的菀菀细细软软的一声:“阿哥,怪不得你,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说:哎,菀菀,这一关可怎么过啊?
第109章 傻菀菀
宇文世子方才确是有些心乱如麻。
一则是, 他愧悔于自己竟如此经不得撩拨,被心爱之人稍加示意,便耐受不住地要纵情纵意起来, 好似一丝一毫也再思虑不了其它;
再是, 他被菀菀那阵惊吓搞得有些惶恐懊恼了。她确乎是在见到那物后, 从喉嗓深处发出那声惊呼, 随后便连滚带爬地跑掉的么?
堪堪才及弱冠的世子爷于床帏之事, 虽还从无亲身经历,却也算了解得相当深入透彻了。身为内廷枢察郎“血鸦郎将”,他可调用禁军、刑狱等资源, 所经办的皆是皇帝亲授之案事, 见惯了那些权柄在手的品秩大员们名堂多端的污浊之事, 无非是穷尽所思地满足私yu,将那事变着法子地捣弄。看得多了, 他竟好似免了疫,常常是入了风月之所,只作办案之想;
又有身边那堪称纨绔的太子李琼俊,虽实则是个情种,却总将个混不吝的多情好色人设展露在人前。常搞来些市面罕有的绝艳春宫图,动辄要与宇文好兄长分享,每每啧啧不休地将那图上情由绘声绘色地讲来,说到那活器时, 总归是见长见大方为佳的……
如今自己那活器,却好似因了过佳, 竟将人吓得落荒而逃……?若菀菀的逃离确然是因了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世子爷想不好!他毕竟年轻,又是头回与自己心爱的女子面临这等床帏难题, 此刻更不敢再去招惹那躲到床脚不声不响的菀菀,只得军姿打坐、静息冥想。
过得一会儿,他自己是静息了,心中安稳了些,便想说些话来安抚那受惊的小女郎,正要开口时,便听菀菀轻言细语地说道:“阿哥,怪不得你,是我不好……”
徐菀音确乎是被吓住了。
她何曾见过那般昂扬凶器?
如一只狂猛之兽,在她眼中张扬狠戾得失却了所有绮靡之意。
她脑中所知关于男女之情之爱,无非是戏台子上和话本子里那些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喁喁细语。之前几度被世子爷伸舌入口、于她唇齿以里吸吮搅弄,迫着与她津液相交,已是有些超出了她所认知的男欢女爱;这回又被他解了衣裳,将他先前只在自己嘴上流连的唇舌,一寸一寸印到她身上……
她心中想着,自己这回是要给了他才来的,便闭了眼任他亲吻抚弄,倒是得了些未曾料想的欢悦,更是起了些从未有过的身体反应,内里也是一忽一忽地窜动出些又酸又痒的热流来,听他问“快活么”,嘴上是说不出,心中却是应了“快活”的……
便在那时,她心想,这便是给他了么?
却终究还有一处,让她懵懂迷惑着,心想或是要将那处也给出去……正好奇要如何给时……
他喘息着在她耳边说道“我要将衣裳解开了……”
随即她便看见了那令她惊骇莫名的一幕!
那……是个啥啊?!
如何是自己……能看的啊?
她眼前一黑、脑中一懵,哪里还顾得上今夜要给了他那回事,忙浑身发抖地滚到了一边。恰好烛火熄灭,四周便如盖下了一层黑色幕罩,将眼能见的、耳能听的通通掩住,一切便陷入了沉沉的寂静中。
她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黑暗那头的世子爷……他方才还眼如星辰般看着自己,重重地喘息着,此刻好似慢慢平复了些。她本有些担心,自己这么一躲,他会追着过来,却并没有。
不知怎的,她心中竟生出些疚意来。明明是自己深夜里过来,带了些说不得的目的,诸般大胆地诱他,见他犹豫也是不顾,终于诱得他情急起来,却又掉头避开了他。自己心中是觉着难堪的,岂止难堪,还有那么些羞愧与内疚。却听他用了想要安抚自己的语气,向自己道歉……
此刻,再是觉着那事说不得,也该当说出来,因完完全全就是自己不好,却好似被他当了他自己的过错。
借着暗夜无光,在浓得滴墨的黑暗里,小女郎慢慢地道起歉来:
“阿哥,你没有不好。实在是……我不好,我不该这般冒冒失失地过来,让你,让你……”忽然觉得自己口舌蠢笨、言辞无措,便停了一停。
宇文贽先前本就疑惑,菀菀这般在深夜里过来,一改前态,娇羞无限地要将她“给了”自己,究竟是为何?此刻被意外打断,自己被晃点得闷痛难受不已,打坐静息了好一会儿,气息是稳下了,那处却仍不肯偃旗息鼓。虽则如此,仍想搞清楚,菀菀回了徐家后,到底都出了何事,竟要令得她连夜钻了猫儿洞跑出来?
徐家父母要应了赐婚,看来是明摆的事实了,那么菀菀这一跑,是要与父母决裂的意思么?却跑到驿馆来,袒露了身心面对自己……她竟是要拿身子来换了自己的庇佑么?
世子爷想到此处,心中生出好大一阵怜惜之意来,又是对菀菀心疼不已,便道:
“菀菀,干么要自责?在阿哥这里,你如何都是对的……你是因你父亲母亲对赐婚的态度,才不得已跑出来的是吗?”
“是的,我……我说不动我爹爹。我娘也……一丝一毫不站在我这边。”她叹着气,带着泣声。
徐菀音先前在京中受伤之时,想起父母对自己并不甚在意,便暗自神伤不已。这次回来,发现自己身处于家中厅堂以内,竟然好似比独个儿在外时还要孤苦无依。之前在徐府,来不及去想那么些,只一味思念宇文贽,心中想定了个“要给了他”的主意,便迫迫切切地想着法子来找他。直到此刻,被他这么轻声细语地问出来,心中倏然被牵动了那埋伏了许久的自怜自艾,或是觉着唯独对了他,能放心大胆地哭出来,于是,便在这么一句之后,先是抽抽搭搭的小声泣诉,紧接着便泪如泉涌地哭了起来。
宇文贽本不敢再过去碰她,此刻见她竟在说了片言只语之后,就伤心不已地痛哭起来,知道她实在受了不小的委屈,心疼得好似在腔膛内抽动起来,哪里还忍得住,便说了声“菀菀莫哭……让我过来抱抱你”,随即一个挪身,过去搂住她哭得不断抽动的身子。
徐菀音被他搂住,悲从中来地哭了好一会儿,将他缎衫哭湿了一大片,听他不断小声哄着自己,终于觉出些不好意思了,慢慢止了泪,突然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并未达成,又是羞愧,又是犯愁,止不住又是抽抽噎噎地叹气。
便听那世子爷慢慢说道:“菀菀,你今日过来,我实在欢喜,你能对你父亲徐大人说出那样一番话,我委实不曾料想,甚而都未曾那般期待过,如今我算是踏实了……”
他伸出温热的手,捂在菀菀满是泪痕、凉冰冰的小脸上,轻柔缓慢地替她拭泪,“徐大人做的是应了赐婚的打算,也怪不得他,兹事体大,恐怕换做任何另一位张大人李大人,若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正经理由,也都只能如此……”
他说到此处,觉着怀里菀菀轻轻动了一下,便停下来,将一只手抬了她小脸,借着窗外微弱的夜色看她,只听她嗫嚅着说道:
“阿哥,其实今夜我来……便是……便是想与你……商量,要做出个拿得出手的正经理由来。”
宇文世子听得一愣,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发出“嗯”的一声疑问。
“我听说,要与皇家结亲,女方须得……须得是……”她却说不出“处子”二字,羞得坐起身子来,离开了世子爷的怀抱,“我爹爹说,随赐婚使团一同来的,有宫里的女官、宫嬷,会对我进行验身,若验身不过关,则不能入宫……”
宇文贽恍然明白了她今日所来何为,却仍是难以置信地问道:“菀菀,所以你今日来,让我要了你……是因为……因为你想让自己在赐婚宫检中不过关?”
尽管室内黯淡无光,徐菀音仍隐隐看出了宇文世子脸上的凝重之色,她对自己这心思本就甚感羞愧,此刻见宇文贽神色有异,心中只想着,他怕是对自己带了这般一个说不得的目的来找他而感到失望,便连点头也好似被凝住了一般,呆愣在那处。
宇文贽自然凝重,却是因为他实在清楚,此事万不可行。
他叹了口气,撩了帐子起身到桌案边,晃燃火折点亮烛火,心想这菀菀实在大胆敢想、不知轻重,若自己对赐婚一事毫无后手,又与她糊里糊涂成了那事,再令她去经了那赐婚宫检,其后对她、对徐家、甚至对自己,都只剩毁灭性的灾难。
本朝虽无前例,但前朝此类事件并不罕见,若以非处之身与皇室联姻,则婚事必然作废。然而这只是第一步,随之而来的滔天巨浪才是真正的灾祸。
对女方个人,不管她的非处之身乃是因了何事,她都是犯了十恶不赦之欺君大罪。皇家对她,最好的处罚是赐白绫或鸩酒,对外宣称“暴病而亡”;最坏则是公开处死,以儆效尤。即便侥幸不似,也会没入掖庭为奴,在宫廷最肮脏辛苦的地方受尽屈辱、劳作致死。
女方家族将被视为是对皇帝的挑衅、对皇权的极致羞辱。则极刑、流放、没官为奴等等皆属正常。
而那名得了女方贞洁的男子,会被处以极刑,其家族也会遭到残酷报复——
作者有话说:世子爷有何好办法?
第110章 认定爱
徐菀音听那世子爷简单几句话说完了自己那“法子”可能带来的后果, 已是极度羞愧。她满脸无措地坐在床角,双手紧紧揪住那不合体的缎衫领口,那副可怜兮兮又水灵灵的模样, 让世子爷又爱又怜, 忍不住再度过去拥住她:
“菀菀, 我当然想要你, 我从……知道你乃是女子, 便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你知道的,我喜欢你、爱你,从来放不下你……”
“你先前坚决要回来求你父亲拒婚, 我并不拦你, 因我想, 或许徐大人能有些旁的法子,我总该陪你一道回来试一试。但我即便站于徐大人角度替他盘算, 也是深感棘手……”宇文贽看向怀里的菀菀,将她脸儿抬起来,抚了抚她方才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皮,想起她说起父母时伤心的模样,忍不住便要将她那些伤心给打消掉,“菀菀,你莫要难过,徐大人和你母亲的所思所想, 实属正常,猛然间遭遇了皇家赐婚, 恐怕任何人都只能如此……”
徐菀音靠在世子爷怀里,混乱惶惑的心渐渐平静了些,想起他方才所述徐家可能承受的后果, 心中有些后怕,也觉出些自己的不周到来,自己竟未曾替家中思量得一分。转念又想起二皇子那yin邪的声音和阴鸷眼神,霎时间一阵厌恶和恐惧之感涌上心头,禁不住朝身边那人怀里靠了靠,问道:
“阿哥,我爹娘既没错,我却该如何?”
宇文贽忍不住想起她那个傻乎乎的、却勇敢得令他心颤的“法子”。方才二人濒临破防的那番肌肤相接之感,霎时间又袭入他脑海,他确乎在她那阵混乱不堪的稚嫩撩拨下,几乎要丢盔卸甲,但心底里最后那丝清明仍是在的。
时下的昭明朝及前朝,因了胡汉交融,对于女子贞操的社会认知相对开明,但“初夜权”仍是贵族门阀乃至皇室联姻中最重要的一节,女儿家的婚前贞洁,关系到家族声誉、也是她个人不可或缺的心理认同。
宇文世子当然清楚这一点,因而他即便已在床帏间“凶器毕露”,他自己心中要替他的菀菀守住的底线,是必然不会去破掉它的。
此刻听她问起“我却该如何”,宇文贽亲了亲她眼角泪痕,反问她道:“菀菀,你认定阿哥了……就像我认定了你那般,是吗?”
他看着她认真地点头,胸中一阵柔情与热浪涌出,忍不住又将嘴唇亲上她唇瓣,告诉她:“那就好了,你莫要担心,阿哥定然不会让你去应了皇上赐婚。”
她好似仍在紧张,双唇紧闭着,被他亲得有些惑然地闭上眼。
他舌尖轻轻钻入她唇瓣,觉出她的紧张,安抚她道:“菀菀,你可信我么?”
她睁开眼来,看入他漆黑的眼眸,那处满是他温柔而笃定的笑意,她好似松了口气,便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自然信你。”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幻出一丝狡黠,声音也飘忽荡漾起来:“却不如先前那般信呢……”
她疑惑:“怎的?”
他继续逗她:“先前信我信得十足十哦,一副定要将我拿下的模样……”
她猛然想起自己方才那些大胆的举动,被他此刻提起,羞得不可抑制,一时便恼怒起来,作势要撑起身子:“我可……”,想说“我可没有”,却是说不出口,心知自己明明就有,只得转而斥他,“你不许拿这个来羞我……”
她却哪里撑得起来,被那世子爷稍一使劲,便整个儿压陷入软绵绵的床褥中,唇上又是一阵温热袭过来,再次被他含住,又听他含含糊糊说道:
“阿哥怎会拿这个来羞你……喜欢都来不及呢,你可再如方才那般么?”
她被他唇舌搅弄得说不出话,轻轻摆动着头“唔”了一声,他便将嘴放松了些,听她问,“哪般?”
他细长的手指点在她唇上,带了些贪婪地说:“方才可是菀菀主动亲了我的……”,又忍不住将拇指与食指夹起她小嘴,迫她齿关也张开来,“阿哥才知道,菀菀也是会的哦!”又将舌尖探入,去寻她小舌,“现下可还会么?”
她被他又问又亲的,搞得有些失神,猛然又将自己神思拽了些回来,侧开头去问他:“阿哥,你……你却如何才能……不让我去应了赐婚呢?你是有何法子么?”
世子爷实则刚到这郁林驿时,在接到分别传自暗桩与京中的的密信后,便已思忖清楚,靠徐家拒婚果然是不成的了,于是即刻做了些举动,将他先前就备好的那些法子启动了起来。
此事本不便对菀菀明说;他又才得了自己心爱的娇美人儿一身馨香的躺于怀中,方才那番意乱情迷实在令他食髓知味,只停得这么一会儿,那阵急切之意便又满满地充盈了他的整个身心,只想再行方才之事。实在也只是个刚尝到男女欢愉之感的少年男子心性。
被她乍然脱开了正吻着的唇,这般问出来,世子爷只得喘口气,认真告诉她道:
“菀菀,你便只想着如何拒婚么?”
趁她正想着,他却作势又要去吻她,被她稍稍有些恼怒地躲开,他促狭地笑起来,飞快地吻住她一瞬,又放开道:“你瞧,你总是拒我,却拒不了,我见你实在可爱,可爱得我受不住,便总忍不住要来吻你……”说着又是忍不了一般,啄住她唇瓣舔舐一番,复又喘气说道,“……你终究拒不了我吧,是不是,菀菀……”
她被他亲得躲不开,有些发怒起来,恨恨地“哼”着伸手推他:“我拒不了……难不成,我便不该想拒婚这事了?”
他懒洋洋笑着,捉住她双手,只一举便轻轻拉到她头顶,眼神变得沉黯深邃了些,朝她身上瞄得一眼,呼气便又不匀了,埋头隔了她缎衫吻上去,很快便将那处亲得湿滑一片,那薄薄的缎织料子变得完全透明了,露出内里风光来,更是让那世子爷看得眼中冒火,便又将另一只手抚住,缓缓揉动拨弄。
她被他这出其不意地再次抚弄搞得浑身震了又震,忍不住娇哼着,便要侧身过去躲开他唇舌撩动,“你……你怎的不说呢?我还问你呢……阿哥……”
只一动身子,便被他大手一拨拉,又拉开了她领口,他已埋头过去吸吮个不住,丝毫不掩饰他对那双娇嫩的喜爱之意。
一时间,直激得她又一阵触电般的颤抖,忍不住使劲掐住他又阔又硬的肩,抗议道:“你再不说……我要生气了!”
他总算停了嘴,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她,“菀菀,你确实便不要去想拒婚这事了,你怎知,那二皇子的赐婚使团真就能来呢?”
她看向他轻松的笑眼,他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实实在在地感染了她,这方想起来,自己指甲还掐在他肩上,忙松了手,再去看时,只见又弯又清晰的指甲印,红红紫紫的显于他皮肉上,惊得“啊哟”一声,忙坐起身子来朝他肩上呼呼吹气,一边问着“疼吗”,一边去看他神色,一边还不忘羞赧地扯过缎衫拢盖住自己胸口。
便见他也坐了起来,眨眨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好——疼!”一边“嘶”了一声,微微皱起他好看的剑眉,看向她的手,引得她抬起手来看自己指甲,见确是长得长了些,忍不住朝自己身上掐去,想试试到底有多疼。
那世子爷方才还懒懒散散地喊疼,见她伸手朝自己身上掐去,竟是一眨眼间便捉住她手,轻轻一个翻转,又将她整个儿圈入怀中。
她身上刚刚拢盖起来的缎衫,却在这一个翻转之下,一瞬间又被扯至腰间,甚而整个坐在了身下。
她被那猛然滑落的衣衫搞得吓了一大跳,忙要起身将它拽起来,那世子爷却哪里愿意放开她,只将两手从身后圈住她,便令她动弹不得,只能靠在他火热的胸膛上。
只听他贴近了她左侧耳朵,用那仿佛从胸腔深处传出来的声音,又低沉又性感地说道:
“莫要再管那衣裳了……管管你阿哥……可好?”
他的一只大手在她身前握住她双手,将另一只手游走上来,轻轻柔柔地托揉、捻弄她,令她又是浑身发抖个不住。
他那磁厚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来:“菀菀,可还能像先前那样么……”
她知道他反复所提的,便是再要她主动亲他。此刻已被他抚弄得情动不已,好似浑身毛孔都在缓慢舒张,舒张得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将身腰扭动着,心中萌动着一种陌生又怪异的情愫,小嘴也便张开来,自然而然地就侧过头去,伸了小舌吻住他。
或是因了心中对他的认同、依恋与情意皆在加深,又有今夜缠缠绵绵的肌肤之亲,菀菀对世子爷这一番深吻,竟似也吻出些趣味来。她轻轻啄住他唇,吸住他舌尖,轻声唤着“阿哥……”,便觉着他抚在自己身上的手骤然攥紧,加大了力道,于两边来来回回揉捏……
终于仍是被他放倒在身下,在他明明灭灭的深邃眸光中,她闭上了眼儿……
这一夜,那世子爷便如品赏珍馐美味一般,将他的菀菀通身尝了个遍。
他好似定要将个中滋味令这小女郎也体会到极致,在她身上长久地来回探寻。那句“快活么”,直问了她千百遍,她却哪里还能答得出声来,真真被他亲吻抚弄得浑身酸软,“快活”得便连她自己也是耐受不住了,娇声啼唤“不要”,怕是也有千百遍……
世子爷却是牢牢守住那最后底线,便连菀菀的脚丫也亲到了,也未敢触到她关乎贞洁那处。
最终,世子爷只好独个儿跑到浴房去,虽难得餍足,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说:世子爷终于盖了个半章,全章却要等到几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