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听到耳房内徐菀音出声, 身子抖出一个激灵,脸上立时显出兴奋又欣喜的神色来,竟似弹起一般, 便跨过去推开那耳房的门, 就连瓦儿也被他落在了后面。
只见徐菀音已坐在床沿, 皱着眉头噘着嘴, 看见太子进来, 冲他便问道:“你知道怎么点灯么?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太子一愣,想起陈太医所说她心思“类若孩童”之言,心想此刻她这般说话, 确是有些像个口无遮拦的孩童。
瓦儿已利利索索地奔过去, 将房内几处烛台都点上, 霎时间便见灯火通明。
徐菀音面上露出轻松之色,忽又将手捂了肚子, 说了声“好饿啊……”
太子已两眼放光地走到她身边,一边朝瓦儿做手势,令他去准备饭食,一边柔声对她说道:“菀菀,你……你可好些了?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的,你尽管跟……跟我说!”不知为何,他硬生生忍住了没说出那个“孤”字来。
徐菀音有些警惕地看他,并不答话。
太子并不敢太靠近她, 又说:“你看,你方才怕黑, 立时便能亮起灯来,你说饿了,也立时便会有饭菜……可闻见香味啦?”竟是连他自己说话, 也不自觉地带了些对孩童说话的语气。
瓦儿已领了两名侍女进来,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案。
徐菀音老实不客气地上桌便吃。她前些日子也是饿得狠了,此刻面对满桌珍馐,却吃不下太多,并未吃得几口,便打了个嗝儿,打断了正要给她介绍另一道菜色的太子。只见她摸摸嘴,放下碗筷,又回到床榻上,好似又要睡觉了一般。
瓦儿却笑眯眯地端了药碗过来,轻声说道:“徐姑娘,该吃药了,吃完药再睡可好……”
徐菀音像是与瓦儿还算熟稔,听话地点点头。
瓦儿自然识趣,忙将药碗递与一旁的太子。太子便喜不自胜地端了药碗过去,坐到床榻边的团凳上,用汤勺舀起一勺药汤来,朝徐菀音嘴边送去。
徐菀音瞅他一眼,伸手接过药碗,摸了摸碗底并不甚烫,便一口气喝了下去。抹抹嘴说道:
“这药太苦,一勺一勺喝更苦,一口喝下去倒是好些。”
太子陪笑道:“正是如此。菀菀,可还有精神与我说说话么?”
徐菀音闻言,从床沿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问:“他叫我徐姑娘,你叫我菀菀,我却不记得我是谁……你便跟我说说这个吧。”
太子听她主动问起来,忙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待想定了,便正色对她说道:
“你叫徐菀音,乃是我的娘子,我叫李琼俊,乃是你的夫君……”见她面露茫然之色,继续说道,“你如今生病了,乃是因为前些日子你坐船时不小心掉入水里,被救起来醒转后,便忘记了所有……”
徐菀音一时有些消化不了他所说这些,侧眼一看门口立着的瓦儿,问:“那么他又是谁?”
太子便“咳”的一声,那瓦儿闻声忙推开轻掩的门走进来,微笑轻声地说道:“徐姑娘,奴才叫瓦儿……便是您……您家的奴才啊。”
“你……是个女娃娃么?怎的说话声音又尖又细的?”
“呃……”瓦儿看一眼他主子爷,苦笑道,“奴才……这嗓子是有些怪,徐姑娘见笑了……”
“那么你便是个男的了。你叫我徐姑娘,却叫他什么呢?”
瓦儿又看向他主子爷,却见太子爷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呃……称呼主子,自然是叫爷了。”
徐菀音眼珠一转,竟有种人小鬼大的模样出来,“你这小娃娃,说话总看他做什么?答个话吞吞吐吐的,必是有鬼!”
瓦儿被她这话吓得不轻,再不敢将头往他主子爷那边偏,却忍不住将眼神瞟过去看太子,只见太子的脸显是比方才更黑了些,更是害怕,忙跪下来磕头,说道:
“夫人……您便饶了奴才吧!”
太子听瓦儿这般乖巧,竟主动对徐菀音改了称呼,甚是满意,面色也好看了些。
“咦,你方才叫我徐姑娘,眼下又叫我夫人,变得这般快,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瓦儿磕头磕得更重了,“咚咚咚”地在地板上砸着额头:“夫人啊……实在是您先前不愿奴才将您唤得老了,才……没改称呼,若现下还不改过来,便是奴才的错啦……”编起瞎话竟是有模有样的。令一旁的太子听得直是点头。
“我很老么?我如今几岁了?”徐菀音又问。
这个瓦儿却不敢再编,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太子不敢多想,怕又被徐菀音怀疑有假,便随意回答道:“夫人今年十七。”
徐菀音一听,“我都十七啦?”起身四处寻找镜子,奇怪道,“怎的这屋子连个镜子也没有么?”
太子被问得愣住,悄悄踢瓦儿一脚,瓦儿忙跳起身来,不顾额头上已是红肿一片,答道:“夫人,您落水受了惊,害怕大屋子,便特意到这处小些的屋子里,暂时给您养病的……”
徐菀音“哦”了一声,好似对此无意追究。那主仆二人才又松了口气。
她在屋内逛了一圈,觉着有些累了,便回到床沿上坐下,突然又问:“娘子和夫君,又是什么呢?”
太子一听她问这个,心中一动,便也朝床榻走过去。瓦儿忙乖巧地退出去,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太子慢慢在床沿边坐下来,想去握她手,却又不敢。轻声说道:
“娘子和夫君,便是爱人的意思。我爱了你,你也爱了我,你我二人便做了夫妻。你成了我的娘子,我则是你的夫君。”
太子这话说得甚是动情,也确是由衷之言。他早将身边女子爱得入了心、更入了魂,要将她娶做娘子的想法是早已有之,如今她就在身边,他嘴里将她说作了自己娘子,心中更是蠢蠢欲动,简直已是沉浸在身为她夫君的幻梦里,不可自拔。
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靠近了她,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她看。
只见她秀眉微蹙,眼中满是不解之色,好似喃喃自语地说着:“你爱了我,我也爱了你……么?”
太子一阵情动,忍不住轻轻搂住她肩,柔声说道:“菀菀,你忘了所有,可不能忘了你的夫君啊,我爱你之极,你……自然也是爱我,你我……最是相爱的夫妻……菀菀……”
徐菀音被他说得一阵莫名恍惚、疑惑不已,心中觉着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处不对,正不知如何应答时,只听他又说道:
“菀菀,你可知,夫妻之间要做何事?”
徐菀音不自觉地警惕起来,不做反应地看他一眼。
那太子将搂在她肩上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更加放低了声音说道:“先是……要亲亲嘴的,菀菀,让夫君亲亲你嘴可好,夫君想你都想得……快要生病了……”
太子说着,便将嘴朝那魂牵梦萦的小嘴凑过去。
徐菀音心底里本已觉着不对,被那太子用手搂住了肩膀,浑身都不自在,此刻见他竟自说自话地就要过来亲嘴,鼻中传来一阵太子唇鼻间的男子气息,深感陌生与不适,突然尖叫一声将两手捧住头,难过已极地低喊道:“头疼……头好疼……”
太子被她这声尖叫吓了一大跳,那手也便从她肩上撤了回来。想起陈太医所说,“当前之要,乃静养安神,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惊扰元神,恐致癫狂或再度昏迷,永无清醒之期”云云,丝毫不敢再轻举妄动,站起身来,有些惶恐地立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徐菀音才放松了双手,抬起头来。只见她双唇煞白,显是方才被那阵头疼折磨得狠了,看得太子一阵心疼,直是后悔自己为何那般猴急,刚说得几句话,便要凑上去亲嘴……
又见徐菀音凝神琢磨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太子跟着紧张起来,便紧紧盯着她,见她慢慢站起身来,抬脚朝房屋外走去。
候在门口的瓦儿见徐菀音竟自顾自地开门出来了,忙上来拦住:“夫……夫人,可莫要……莫要乱走,身子还没养好呢……”见跟在后面的太子使了个眼色,便没再往下说,弓着背紧跟上去。
徐菀音对眼前阔大高敞、陈设雅致井然的太子寝殿毫不在意,目不斜视地朝寝殿一侧的香室走去,太子爷与瓦儿也便惑然不解地一径跟着。
进了香室,两名正在取香熏焚的宫人乍见太子等人进来,忙跪倒在地,正要说出那句“太子殿下金安”,被太子及时挥手制止住了,又令她二人起身。两名宫人便茫然无措地站了起来。
徐菀音一直走到那香室中央的大案台处,两名宫人正是在那处熏焚香丸。几个银丝香球内,点燃不久的香丸幽幽扬扬地飘散出烟气,徐菀音凑近闻了闻,又站在那处发呆了好半天,终于问道:“这是什么?”
瓦儿见两名宫人傻呆呆地不知道回话,忙代答道:“夫人,这是在备熏香呢……您可觉着喜欢这香味么?”
徐菀音点点头,又问:“熏的什么香呢?”
瓦儿示意两名宫人回话。终于那个机灵些的开口说道:“奴婢回主子,今日香丸,主调乃是琼脂香,加了些岭南惠草和荔枝果香……”
太子恍然,今日熏香,竟恰巧是岭南调子,想是这香气让徐菀音想起些什么来,故而一路寻到了香室里。
便走到徐菀音身边,柔声问她:“菀菀,这香味,你可熟悉么?”
徐菀音自然熟悉,她虽觉着自己脑中空空的毫无记忆,却乍然在闻到这香气时,好似将大脑深处的不知何物给丝丝缕缕地拖拽了出来,令她感觉又是亲切、又是伤感、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痛……无奈又实在想不清明,那被拖拽了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只好翻来覆去地回味、思忖,逼迫自己再从脑子里多拽些零星记忆出来……
终于想得脑中如被一击般闷痛,低低地痛呼一声,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意识消散之前,她好似听到自己轻轻地说了声:“回家,我想回家……”
第122章 宁王霸气!
紫宸殿内, 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一层浓重的药香,将殿内那份沉滞的紧绷感幻化为气味,令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被重重围裹住。
皇帝李卓半倚在御座之上, 自从他知道了自己的薨期并深信不疑后, 他一边认命地安排传位于太子等事务, 一边又不认命地延请了各地名医来京, 试图找回些心安。
然而薨期就如一把悬于一线的头顶之剑, 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便已将皇帝折磨得病相萎靡。
此刻他便顶着一张透着不健康的灰黄的脸,一双眼睛却仍是锐利, 扫视着下首众人:太子李琼俊、宁王李贽, 以及宰相张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人、枢密使二人、兵部尚书贺陵、中书侍郎严劼、门下侍郎王光予、和宗正寺卿武右溟。
“阿史那.阔百, 又来了。”皇帝的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这次,他是来求一条活路,也是来送一份大礼。”
太子李琼俊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宁王李贽。
李贽垂眸而立,玄色亲王袍服上的织金暗纹在殿内光线中微微流动,面色平静无波。
皇帝将一份来自突厥的国书轻轻推前:“阿史那·阔百,如今在突厥王庭坐上了头把交椅, 可惜,屁股底下着火了。几个大部联合起来, 要把他掀下去。他如今走投无路,想起了旧主。”
他看向众臣:“突厥阿史那·阔百此番求助,看似是他的危机, 实则是朝廷经营北疆的良机。朕传位太子之日不日便至,此事非比寻常,关乎新朝能否一举安定北境,非深谙突厥内情、威名足以震慑塞外之人不能办。”
他的目光先落在太子脸上:“琼俊,当年是你出面,给了他一条生路,让他有了今日。”
太子面上并无骄矜之色。他想起当年,他从宇文贽手中接过最后一战昭示胜利的旌旗,同时接过阔百跪呈的降书,从而收伏了阔百……
他心中有些抽痛地怀念那时他和宇文贽之间相互真挚的忠诚。
宇文贽是那般意气飞扬、毫不在意地将自己血战得来的胜果,呈给了还不是太子的他。
太子被父皇的轻咳声将他从回忆中拽回,听父皇往下说道:“阔百说了,只要即将登基的新皇,也就是太子你,愿意支持他,助他平息内乱,他阿史那·阔百,便代表整个突厥,向新皇献上最忠诚的臣服。这份从龙之功,他想送给太子,作为他站稳突厥的基石,也是……还太子的当年恩情。”
皇帝话语微顿,气息略显急促,方才这番话显是耗去了他不少力气。
隔了一会儿,李卓将目光缓缓转向宁王李贽,那锐利中难得地掺入了一丝复杂的温情,他声音低沉却清晰,足以让殿中每一人都听得明白:
“贽儿,你方才自漠北归来,身上征尘未洗,库莫伦的首级和营州大捷的战报,便是你献给朝廷、献给太子的最好贺礼。朕本意,是让你带着这赫赫战功回京,好生休整,参与太子……即将举行的即位大典,共享这份荣耀。”
皇帝眸色深沉了几分:“然,贽儿,三年前,是你在阵前将那阔百打得心服口服;去年冬,也是你千里奔袭,深入突厥王庭,查清了那桩谋叛冤案,把他从谋逆的泥潭里硬生生捞了出来,洗清了嫌疑,也助他站稳了脚跟。要应阿史那·阔百之请,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皇帝说完此话,在御座上坐直了身体,那扫视群臣的目光即刻变得天威如炬。底下众臣齐齐整整以双手执笏板,躬身以待。太子自然会意,皇帝既这般表了态,接下来便需自己这个即将即位的新皇说了话,朝臣们才方便往下接话。
太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宁王李贽郑重拱手,语气似若僵硬,说出来的言语,他自己也知,都属实话:
“皇兄劳苦功高,为国奔波,琼俊……感激不尽!漠北大捷,已令朝野震动,如今突厥之事,关乎新朝气象,除皇兄外,确无人可担此重任。琼俊在此,先行拜谢皇兄!北疆诸事,皆托付于皇兄,但有所需,东宫及朝廷,必倾力相助,绝无掣肘!”
既有皇帝及太子两番话语说完,众臣子自是恭敬附议,纷纷开始从各自职衔范畴就突厥军务做出评估、协调与分派,确保该决策即能以最高效率转化为国家行动不提。
临出紫宸殿前,皇帝李卓拉着李贽的手,低声却郑重地说道:“上一次,你是代朕征讨不臣。这一次,朕希望你……是代你的皇弟、未来的新皇,去收取这份臣服。”皇帝看一眼已走到大殿门口,却停驻下脚步的太子李琼俊,声音愈加低沉,“朕……朕这个父亲,亏欠你良多。甫一归家,便让你征战不休,不得安歇。朕,多谢你了。”
——
太子如胸中压了一块巨岩般,刚走出紫宸殿,即被候在殿门口的礼部侍郎沈重瑜一把抓住,无可奈何地随了那面上笑嘻嘻却最是严格的沈大人又去了登基演礼现场。
整整一个下午,太子被那演礼折磨得口鼻生烟,浑身酸软。碍于那沈重瑜大人实在难缠,轻易不敢在他面前露了痛脚,只得强打了精神,一遍又一遍,如同个提线木偶般演练,着实比军中操练,还要令人难熬些。
好不容易又到一个暂歇的空暇,太子忙钻到为他特备的休憩帐篷中,四仰八叉地躺倒,连水也不想喝,就想一息也不要动弹地歇着,才好攒足气力进入下一场。
刚刚躺倒,便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帐帘随即被人掀起,是那满脸急切又惶恐的瓦儿公公。
他一见到太子,便疾呼着“瓦儿死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一边磕头,一边快速禀报道:
“殿下快回东宫看看吧,宁王殿下他方才突然驾到,瓦儿拦不住他,只好赶紧来找殿下……”
太子“呼”地一声坐起身来,又急又怒地问:“他怎会进去的?东宫的人都是吃素的不成?”
瓦儿跪在地下答道:“是淑宁公主派人叫的门,哪想到宁王殿下跟在后面,便……便一路进了来……”
那淑宁公主李襄儿乃是皇帝李卓之兄李福的遗腹女,一直由林皇后教养。她一直钟情于宇文贽,先前还求过皇帝赐婚,自然是未果。前些日子知道了宇文贽其实是皇长子李贽,和太子哥哥一样都是自己的本家哥哥,才放下了执念。然而那层对李贽的喜爱,却仍如在她眼中加了层滤镜一般,令她拒绝不了这位大皇子哥哥。
因而这回李贽寻到她,请她和自己一同去太子东宫,她自然是二话不说地便随了他前往。
太子气急败坏地扑出帐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沈大人,健步如飞地便朝东宫方向奔去。却听瓦儿在身后追着喊道,“殿下,安侍卫备了马……”
飞身上马的太子仿似天都要垮塌了一般,策马驰回东宫,堪堪驰到东宫宫墙外廊道处,恰好赶上一辆马车从东宫门口起驾,心知那必是宁王李贽的马车,太子便心急如焚地一提马缰,纵马过去拦在了马车前面,不由分说冲那赶马车之人就是一鞭,厉声叱道:“大胆狂徒,到我东宫何为?”
那马夫被打得头脸流血,却并不停车,直到听见车内传出一声“暂且停车吧”,才“吁”一声叫停了马车。
只见宁王李贽从车内走出,冲着太子一个抱拳:“太子殿下这厢有礼。”
太子见果然是宁王,又是愤怒又是忌惮。他并不愿下马,便一提马缰,围着那马车转了一圈,一双凤目只死死盯着那层厚厚的车帘。最后回到李贽跟前,居高临下地说道:“皇兄怎会不告而至?孤疏于接待,还请皇兄随孤返回东宫一叙。”
宁王面上丝毫不露神色,眼中却邃暗得如同飓风中心那处寂静无形的风眼,危险至极。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本王要多谢太子殿下,替本王将吾妻徐菀音接至京中,已叨扰多日,今日本王便将她接回了。”
太子一听之下,浑身遽抖,再也顾不得太多,一抬腿便跃下马背,往那马车上跳去,一边怒道:“荒谬!徐菀音何时成了你宁王之妻?”
他却如何跳得上去,宁王牢牢守于车前,只一个抬脚便阻住太子身形。
太子自是毫不甘心。他平常里习练拳脚也是日日不息,此时又是被那深自嫉恨之人抢了自己心尖上那人去,心中只一个声音嗡嗡响着“绝不能让他将菀菀带走”,便沉肘出拳,向李贽击打过去。
李贽方才进得太子寝殿,见到昏迷不醒的徐菀音面色苍白,瘦得如纸片人儿一般,早已是心疼得如割如剜。他大约也从暗卫老宁那边知道了菀菀这些日子的遭遇,恨不能将那些遭遇全数施与太子身上。此刻见太子主动出手,如何还能忍得住,那于战场上喋过血的拳脚,便随了眼中怒火一同喷薄而出。
太子哪里招架得住宁王的回击,不到一个回合便被他牢牢制住,甚而被反剪了双手,腾空扔到马背上。宁王伸掌一拍马屁股,那马儿吃痛,刨蹄便奔,在东宫宫墙外的廊道上“哒哒哒”跑了一个来回。
待太子满面通红地重新驭马跑回来,双方兵卫已对峙在那条并不宽敞的廊道内。
太子又羞又急地叫道:“李贽,你想造反么?”——
作者有话说:菀菀的真命天子宁王殿下终于驾到!
第123章 兄弟阋墙
只见宁王李贽轻轻敲了敲马车前框, 朝车内说道:“柳妈妈,请将东西拿出来吧。”
车帘一掀,那胖胖的柳妈妈捧出个布包来, 几下解开布包上的搭扣, 取出一沓各色不一的纸张文书, 交到宁王手中。
宁王盯着太子, 慢慢说道:“徐菀音乃是我李贽之妻, 怎么,太子殿下不信么?刚好今日我将婚书、聘书、礼书,乃至她的户帖, 统统都带了来, 太子殿下可要查验一番么?”
原来李贽先前在郁林徐府, 与岳父大人徐渭一席夜谈之后,说明了自己已将徐菀音视作妻子, 将徐渭视作岳父,并要求将徐菀音房中物事带往京中、以解相思。
李贽做事何等细谨周密,既想定了要趁此机会,将自己与菀菀的夫妻关系彻底敲定,便狠下了番工夫,将所有情理与礼法相关事务、乃至涉及身份变更等等一应细节,尽数考量到位。
于是几度鸽传,令京中暗卫将自己留于血鸦密室的身份文书做为蓝本, 火速制成了一式两份的红绢婚书,加盖官契印鉴;又按李贽亲书于鸽传上的诸般细节内容, 制出男方聘书与礼书。
最终竟在李贽已骑马离开后,由那仍留在郁林忙碌了好一阵的暗卫营老左等人负责,请徐渭在几份从京中急递而至的婚书、聘书、礼书上一一签押, 表示徐家已接受婚聘,应允了婚事。
那徐渭虽觉得奇怪荒谬,却只以为是那宁王爱女儿成痴,竟连身后婚事也要做个十足十,心下也是感动不已。到最后,竟是极为配合地将女儿闺房中的诸多私密物事,包括徐菀音个人私印等等,除了留下一些作为家人念想,其余便几无保留,尽数打包装箱,任老左等人运往京城。
实则徐渭因对女儿徐菀音感到愧疚,他作为父亲,竟被权势所迫,放弃了自己骨肉,实在无能、无奈、更是无耻。因而他心中也暗自盼望,既然宁王对自己女儿这般用情至深,若他有那机缘和手段,竟能找到菀菀,往后菀菀能得宁王庇护,也算是她的造化。
便是因了徐渭有这层暗暗的盼望,他也应允了宁王希望由柳妈妈亲自清点徐菀音闺房之物,并随暗卫车队同上京城之请。因徐府上下皆知,柳妈妈在菀菀身上所花心血,远多于徐母卢氏,故而有柳妈妈随着去往京城,徐家人仿佛又多了一重心安。
太子哪里料得到,李贽竟将事情做到了这般地步。他见两方兵卫互相僵持,一时间也不知能怎么办,便将信将疑地过去,要拿过那文书来看,却又被李贽伸手拦住,防他趁人不备撕毁文书。
于是便由柳妈妈将那些文书一样样展开,念念有词地说着文书内容。每个字都好似一把尖刀,刀刀见血地刺在那太子爷心上,他竟是根本没等听完,便实在听不下去,捂了头痛苦不堪地蹲坐在地上。
待那柳妈妈一页页念完文书,太子突然又蹦起身来,一字字咬牙说道:
“皇兄做事,竟这般周到的么?却又将你宁王府中的宁王妃崔氏,置于何处?那可是父皇亲自替你选定,五礼皆备,由宗正寺卿胡大人全权代为办理,昭告天下,迎进你府中的亲王正妃!崔氏才是你的妻子……”
他恨恨地冲柳妈妈捧着的那些文书一挥袍袖,好似要将那些恼人的东西扔到九霄云外,“你拿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便能否认掉父皇钦定之姻亲么?”
宁王李贽暗暗咬牙,将腮帮上刻出一道深痕。那宁王妃崔氏,虽则自己到现在还未去往宁王府,更没见那崔氏一眼,却无疑已是他心中一颗深潜的沉雷。
此刻他却不欲与太子多加争执,需尽快将菀菀带离此地才是。便令柳妈妈收好文书,复又回入到车厢以内。自己则跃上亲卫士兵牵过来的一匹马,要亲自护了马车前行。
太子哪里肯让他就这般在自己眼皮底下带走徐菀音,一声怒叱,东宫卫率的百来名兵士便忽喇喇朝前,对宁王的队伍形成一个围势。太子自己也跳上马匹,顶在宁王的马匹之前。
宁王见太子誓不罢休的模样,叹口气冷冷说道:
“太子殿下,如今小王要带你皇嫂回去养病。方才我看她人事不省,身体极是虚弱,致她成这般模样的个中因由,小王还需另寻时日来与太子殿下讨教。”
他一提马缰,朝太子逼过去一步,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玄甲骑亲卫队,口气中带了些冷冽与肃杀:“我身后这些弟兄,大多刚从漠北归来,又已随召入营,不日便要出征北疆,替父皇……也替太子殿下攘外安边。如今他们士气正盛,却不愿将这士气,用在卫率队的身上。”
太子被李贽质问起徐菀音的病体,心中立时涌出无尽的愧悔来,心知若非自己的糊涂行事,菀菀也不会被折磨成这般奄奄一息、记忆全无的模样。
他自然更是知道,自己囚禁徐菀音的举动大是不妥,又正值自己登基前夕,若被言官知道,闹到父皇那处,还能不能顺利继位,实在难说。
更遑论他根本没有底气,令自己的卫率队去抗衡那群刚刚从漠北厮杀回来的杀器之军。
便这般彷徨无计、却无论如何也舍不下车内那人,矛盾恼怒得无以复加之时,只听廊道那头传来淑宁公主李襄儿的声音:
“太子哥哥,大皇兄,母后来了,你俩还不来接驾!”
众人望去,只见淑宁公主搀着林皇后立于廊道尽头。
林皇后穿着常服,发髻微松,显是得了李襄儿消息匆忙赶来。
她二人走过来了些,待站住后,林皇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在那群煞气腾腾的玄甲亲卫身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最终落在了对峙中心的两人身上。
“都在这里做什么?刀剑相向,成何体统!”林皇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雍容的威势。
宁王率先跃了下马,与他身后的玄甲卫一道,朝林皇后恭谨行礼。
太子一愣之下,也跳下马来,喊了声“母后……”
林皇后抬手止住了太子想说的话,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宁王李贽身上,又是感慨、又是赞赏地说道:
“贽儿,多日不见,本宫瞧着你越发沉稳持重了。漠北到底是磨砺人,听说你亲斩了叛酋库莫伦,立下不世之功,真是辛苦了。陛下与本宫,都甚是欣慰。”
她再绝口不提眼前剑拔弩张的对峙,目光越过二人,看向那停于一旁的马车。
林皇后与淑宁公主已来了一会儿,方才柳妈妈口念文书等一应情形,她都看在了眼里。此刻便用了长辈的语气温言道:
“贽儿这是要接妻子回府,应当的,应当的,既是婚书聘书礼书俱全,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该接回家……能得贽儿这般在意爱重的女子,本宫也是好奇,待她身子好些了,本宫还要去你宁王府上,讨一杯新妇的茶酒喝呢。”
说完这话,林皇后压住倏然一步跨将过来、急切切似有话要说的太子,继续说道:
“只是贽儿府上还有一位崔王妃,那崔家小姐本宫是见过的,德言容功俱是顶尖的人物,真真也是贽儿的良配。下回去宁王府,便可一并喝了两位新妇的茶酒呢……”
李贽听林皇后也提起那位陌生的崔氏来,心中一阵难以纾解的烦闷覆滚而过,只垂首听着,并不言语。
只听林皇后话锋一转,目光在太子和宁王之间流转,笑盈盈地、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贽儿,本宫可是听说了,你这刚回来,陛下又有重担要交与你。北疆突厥那边还需你这位刚刚奏凯的统帅再次出征,这才是顶顶要紧的正事,万莫被些琐事耽搁了。”
她说着又看向太子,语气虽缓,却暗含提醒:“琼俊也是,眼看登基大典在即,多少繁文缛节、国家大事等你裁定,怎还有闲心这般……”她故意皱起眉头看看那两队已将廊道挤满的卫队,“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太子看自己母亲一番温言软语,竟将诸般道理都说得好似偏向了宁王那头,而自己毫无驳斥之机,心中凄凉一片。禁不住转头过去看向那静静立于一旁的马车,马车内那人毫无声息,却莫名将他所有身心都吸附了过去,令他心痛失落得仿若心肝脾肺都被掏空了去。
宁王警惕地盯着太子,见他将失魂落魄的目光投向马车那头,不禁又咬紧了腮帮、眯了眼眸。却听林皇后语气恳切地继续说道:
“你们兄弟二人,如今一个是国之储君,一个是国之柱石,正该同心同德,共辅社稷才是。将来琼俊登基,治理这万里江山,方方面面都需你这皇兄帮衬。切莫因了些微末小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那才真是因小失大,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太子看向马车后方的天空上,那抹正慢慢淡去的残阳,像是自己长久以来对那徐菀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凄怆心事。一股浓重的恨意从他渐渐空洞的心胸之间腾腾升起,耳中却听着那宁王李贽似若毫无情绪地说了句“皇后娘娘教诲得是,臣,谨记。”
当天边那抹殷红似血的残阳终于被暗黑的夜幕吞噬时,太子终于将已然疼痛不堪的凤目收回来,看向廊道尽头,不知何时,那群兵卫,那不可一世的宁王,那驾乘坐了自己心爱之人的马车……已通通消失不见。
太子想竭力狂吼一声,却终于还是没能吼出来……——
作者有话说:太子要黑化了么?
第124章 重获至宝
戌时过半, 皇城的宵禁鼓声已响了第二道,巡夜金吾卫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宁王一马当先,与一队玄甲骑兵一道, 护了那辆载有菀菀的马车来到十六卫衙署深处, 在一处森严的戟门前停下。
戟门门楣上悬了块冷硬铁牌, 上书“右卫官廨”几个板正的楷字。
此处乃是南衙十六卫供当值的高级将领所居的官署宿舍, 整体是一座三进式的院落。前院处理公务;中院属核心区域, 有数间厢房可供居住;后院设马厩、伙房及一片校场。
整个右卫官廨布局极尽实用与森严,全院青砖铺地、高墙耸立,墙角的望楼上, 时时皆有持弩卫兵的身影。
自宁王李贽前次被皇帝亲授营州都督、松漠道行军大总管之职, 前往漠北平乱, 他原本所在十六卫衙署之职,便虚衔直升作右卫大将军, 方便他直接于军中调用十六卫资源。
李贽此次回京后,位于胜业坊街那座已被整葺装点得峻宇豪奢的宁王府,他压根没想踏入,因他丝毫未曾将那处当做自己的府邸。
入得京城,李贽除了第一时间与暗卫沟通完徐菀音之事外,他先是入觐了皇帝,蒙李卓垂询后,便直接回了镇国公府, 与冯太夫人待了小半日,诸般过问了“祖母”的生活起居等情。
随即便开始安排北征突厥之事——皇帝其实已在见到宁王的第一时间, 便已与他交待了突厥战情,并已特授他可执符先行筹划北征之事。至于今日晨间,皇帝召齐众相关朝臣、及太子李琼俊一同商议, 已无非是个必要的过场了。
李贽从筹划北征之始,便整个住进了这右卫官廨。此时接回徐菀音,他自然也是直接将她带入了此处。
中院东侧最安静、平日里阳光最足的一进厢房澄心院内,早已候于此处的京畿名医杜彻,来来回回替徐菀音把了半个时辰脉,随即对宁王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病情。
杜名医见柳妈妈在一旁也不太能听明白,着急个不住,便令她先去煎药。因宁王心细,找人带杜名医前来时,特意嘱咐将各味药都抓些带来。那办事的小队兵头,生怕漏了哪味药,竟着着实实带回满满一车药来。此刻那杜名医便一边对宁王解释徐姑娘病情,一边龙飞凤舞地写了方子,令他的跟班药僮带柳妈妈去依方抓药。
柳妈妈在马车上一路陪护着徐菀音过来时,早已心疼得流了好几场泪。见这往日里娇美玲珑的小女郎,如今被折磨得苍白瘦削干枯不说,一直昏昏沉沉、神魂不明的,时而惊跳一下,张开眼皮时,眼神涣散,也不知是否看见了周围人事,只作不省不明,便又阖了眼皮,继续进入她模糊昏暗的混沌世界。
柳妈妈此刻又是一边流泪一边煎药,中间仍是没忍住去往澄心院,见杜名医已离开,宁王正将小姐拢在怀中,替她按摩着人中、十宣、内关等穴位。因杜名医交待,应辅以推拿手法替徐菀音放松经络,促进气血上行于头,为其苏醒供以能量。
李贽数日以来,经历了自己痴恋痛爱之人由死返生、又从太子手中将她救回,那颗心便如茫茫大海当中的一叶扁舟,被惊涛骇浪颠翻又甩落了成百上千次,自己也曾数度吐血昏迷,实在靠着年轻气盛、体质精壮,才一径撑到此刻。
如今终于将心爱之人安安稳稳地搂在怀中,他自己那颗心,才算是落膛归窍,一时间觉着好生幸然安逸。
方才他详细听了杜名医判症释病,知道菀菀此番虽则元气大伤,寒毒郁邪盘踞日久,诸脉皆见克损之象,好在她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又正值及笄之年,乃是“春木勃发、生机最盛”之时,如今外邪已去,只要用药得当,辅以食补,温养阳气,调和营卫,顺其生机,内外兼治,不出两月,便能康健如初。
那杜名医尤其叮嘱,需助她安神定志。他目光恳切地看向宁王,殷殷说道:
“王爷,这用药调理,老夫自有把握。然药力终归只属外力,有一事,关乎根本,甚至重于汤药……”
他看回时而惊抖的徐菀音,“姑娘此番症候,根子在于‘惊骇伤神’。心神之伤,非草木金石所能尽愈。汤药可补其气血,却难安其惊魂。故而,安神定志,乃是第一要务!”
“若要这‘安神定志’见效,”杜名医语速放缓,强调道:“非赖药力,实赖人功。若她身边能有极其熟悉、绝对亲密信任之人,日夜用心陪伴,其效胜服良药十倍。”
宁王李贽听得一阵心神荡漾,暗忖自己能否算得上菀菀心中绝对亲密信任之人呢?竟是稍许有些不确信,不由得带了些酸意地庆幸,多亏深想了一层,将柳妈妈从岭南接了过来……
杜名医兀自还在喋喋交待:“待姑娘醒来,神智初回之际,最是惊怯恍惚,如惊弓之鸟,露水之花。陪伴之人,万万不可急切,不可追问过往,更不可有半分言辞、神色上的刺激。”
“需得以极致的温柔,无比的耐心待之。与她言语,当如春风拂耳;行动举止,当似暖玉温煦。饮食汤药,亲手缓缓喂之;夜寐不安,便在榻边温声安抚。要让她所处之所,所见之人,所感之意,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刻不温暖。”
“唯有让她从骨子里感到自己已身处极安全、极被珍爱之境,惊魂方能慢慢归位,郁结之气得以疏解,心神得以安宁。这心结一开,气血自然顺畅,药力方能事半功倍,恢复之期方可大大提前。”
“此乃心药,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予之。王爷,此中轻重,望您深察。”
这杜名医交待得细致动情,确乎不愧为既通病理、亦通心理之名医。
宁王李贽更是听得入心又入魂,他面上虽是神色如常,内里却已千百回地点头称是。心想自己终于好不容易得了菀菀,自然要对她百般疼爱、万分珍惜,拼尽自己全力,也要护她周全、令她欢喜,决不再让她经一丝风雨、受一毫委屈,往后无论她想什么、要什么,自己必通通满足了她心愿;至于日夜陪伴,自己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出征在即,军务繁忙,如今幸而已将她安在了身边,就便日间处理军务,也知她之所在,于她,自然安稳,于自己,更是心中熨帖便利……
杜名医见这俊朗至极的年轻王爷,看向床榻之上美丽女子的眼神,温柔深邃得简直要滴出水来,知道自己这番交待,宁王爷必能十足十地执行完备,便不再多说,又写了几大页食补清单放于桌案之上,方告辞离去。
待柳妈妈煎好了药,端了药碗叩门进来,见宁王轻抚着小姐的脸,唤她“菀菀……”,柳妈妈忙放下药碗,脚下无声地走过去。
宁王便将杜名医交待的那番话,对柳妈妈说了一遍。又道:
“柳妈妈,先头几日最是关键,本王会尽量陪在菀菀身边。但数日后朝廷军便要开拔,诸般军务甚多,还需柳妈妈不离身地照看菀菀。此处乃是右卫官廨,虽是安全,但……对方毕竟是太子,说不得能使出哪样的手段!本王已派了一队绝对可靠的亲卫守护于这澄心院外。至于煎药与备食等事,已接了原来镇国公府上栖羽阁的几名丫头过来,柳妈妈便不用过多操忙那些,只陪好护好菀菀即可。”
柳妈妈红着眼圈,感动得一塌糊涂地只是点头应是。宁王见她这般情状,却说道:“柳妈妈,菀菀如今已是本王之妻,本王视她如若珍宝,这般安排,只属寻常。你一向对菀菀尽心尽力,应当是本王感激你才是。”
柳妈妈听他这般言语,忙跪下来磕了个头,答道:“王爷对小姐情深爱重,老奴看在眼里,感念在心。老奴服侍小姐十余年,便将这条命给了小姐也是甘愿;如今小姐有了王爷,老奴这条命便是王爷和小姐的,自然是王爷如何吩咐,老奴便如何做,必是拼着性命也要护好小姐的。”
柳妈妈人精一个,如何看不出,这位宁王殿下,如今是要百般坐实自己乃是菀菀的夫君一事。他不仅要在岭南徐家敲定;回到京中,于太子和林皇后面前敲定;便是在菀菀的贴身奴婢面前,也要密密实实地敲定。
先前,徐菀音刚回到郁林徐府当夜,因不满父母不愿拒婚于二皇子,夤夜投奔至郁林驿宇文贽那处,柳妈妈是知道的。
事后,柳妈妈也曾悄悄询问菀菀,那夜与宇文世子究竟如何了。老忠仆毕竟担心,年轻人做事无有分寸,怕他二人意乱情迷,一夜下来,菀菀就此有了身孕,后续将搞得不可收拾。哪知菀菀甚是嘴紧,问起那关键之事时,只满脸绯红地躲避开去,弄得柳妈妈又是忧心、又是疑心,直到现在仍是不知,二人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此刻见那宁王爷甚是急切地处处昭示他与菀菀的夫妻关系,柳妈妈不禁又是担忧起来。心想那夜二人多半已成了事,于是开始害怕菀菀若因而有孕,这些日子又经了如此残忍伤害,若竟至于滑胎伤身,那却不是简单调理就能恢复过来的了。
年轻的宁王如何能知这老婆子心中所想,交待完话以后,便只顾着关注他的菀菀。忽见她好似轻轻动了一下,忙又伸手过去按她人中穴。方按得一会儿,只听她“嘤咛”一声,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眼来——
作者有话说:滴滴……[加油]
第125章 醒来
京畿名医杜彻, 一向最是重视养生,于起居饮食皆有法度,其最重者, 莫过于寝息。其恪守“天人相应”之理, 坚信亥时为三焦经当令, 乃“阴气最盛, 阳气将息”之时, 是人体休养生息、百脉得以濡养的黄金时段。故而他立有个铁律,无论病家求诊至多晚,或有何等酬宴, 至迟必在亥时正之前安卧于榻, 雷打不动。
哪知今日他被那皇家新贵宁王爷派人请去, 看诊、给方、释病到子时末,近夜半了方回, 刚要温汤沐足,又听小厮来报,说送他回来那位亲卫统领顾大人又来请了。
杜名医无奈,叹了声“朱门一声唤,哪管你更深露重、梦沉方酣”,复又披衣挽箱,随顾统领回了右卫官廨。
一进那厢房,只见宁王爷一脸无奈地站在屋角, 床榻上那美貌小女郎已是醒来,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柳妈妈喂给她的一碗粘稠面汤。
杜名医听完宁王讲述, 才知原来方才那小女郎悠悠醒来,非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是对眼前二人视若无睹, 被问起来,方直愣愣地问他们是谁。
那柳妈妈受不住打击,哗哗流着泪过去唤她菀菀,她便甚是无所谓地说了句:“你们也别伤心,我上回醒来时,见到另几人,也是不识得。有个人便说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我却也是不信。如今换做你们出现,却是不知我在你们这处,又能待下多久……”
她淡淡的一席话,直听得宁王李贽胸中如有巨浪翻滚,心痛加心恨得难以自持。无法想象,她独自一个儿在那太子东宫内,竟被人折磨欺骗到如此光景……
宁王先前在军中时,见过伤到头颅的士兵,也有将前事尽皆忘记了、周边亲密战友一个也不认得,连自己是谁也丝毫说不上来的。如今见菀菀这般情态,心知或是如此,却牢牢遵了医嘱,并不敢去询问她,只好又派人去请杜名医。
那菀菀说完那句让人听得心惊的话后,随即问道:“可有东西吃么?我饿了……”
柳妈妈忙擦擦眼泪,到后院伙房去,将胡饼细细切碎,要熬一碗饼丝汤。那饼丝汤是柳妈妈往日里常给徐菀音做来喝着暖胃的,这回又做,是因恰好伙房里有胡饼,这饼丝汤做起来最快,另一层,柳妈妈也是想着,这熟悉的吃食,会不会让菀菀想起往日,想起自己……
柳妈妈去伙房时,宁王李贽便与徐菀音面面相觑。
徐菀音甚是警惕,睁了两个大眼四处乱瞅。
李贽默默看着她,他往日里从未见过她此刻这般又是陌生又是好奇的模样,只觉着又是另一种可爱。心中冒出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却一句话也不敢冒失地就说。看她嘴唇干裂,先前自己抱着她按摩穴道时,曾以干净的帕子润湿了替她沾唇,现下显是又干了,便问她道:“菀菀,你渴吗?我给你倒水。”
徐菀音颇觉不自在地看他一眼,回了声“渴”。
李贽被她这一眼看得心中一痛。二人之间那些过往,好似竟被她那极致陌生的一眼,给刺得零落飘散、破碎不堪。
他苦恋徐菀音时日甚长,终于到前不久,才得她对自己改了称呼,唤他作“阿哥”,算是与他心意相通,认了他的爱。哪知她此刻,竟是全然忘记了所有……
年轻的宁王心中滴着血,倒了杯水递给她,她倒是并无防备,端起来就喝,喝完好像与他拉近了些关系,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贽见她主动与自己搭话,心中欢喜了些,答道:“此处乃是右卫官廨,这间厢房叫做澄心院……”
徐菀音一脸茫然,并不想再问,也不看他,自语道:“右卫官廨、澄心院……又是什么……”
李贽朝她稍许靠近一些,解释道:“右卫官廨,是我白天处理军务、晚间睡觉的地方。澄心院,是专门给……”他本想说,澄心院是给“我和你”的厢房,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这么说,只说道,“是专门给你住的厢房”。
徐菀音听得颇为认真,问:“处理军务!你是个将军么?”
李贽想自己确乎也是个将军,便点点头。
徐菀音又问:“那么你要……去打仗?”
李贽听得好奇起来,问:“菀菀,你怎知,将军要打仗?”
徐菀音愣了一下,想了一想,答道:“话本子故事里,不是这般写的么……”
李贽见她记得话本子故事,心中猛然腾起一丝希望,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菀菀,你记得话本子故事,可还记得与我一道读过的那本《玄怪录》么?”
二人当初在镇国公府栖羽阁一道练字时,当时的世子爷宇文贽曾找出本《玄怪录》来,给她讲鬼怪故事,记得那身着男装的小伴读徐晚庭被吓得生起气来,又欲罢不能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可爱得无以复加……
此时的徐菀音却对《玄怪录》毫无印象,摇摇头。又问他道:“将军会杀人,你会么?”
李贽被她这个问题问得又是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她说道:“你自然会杀人,将军怎会不杀人呢?不过话本子里的将军,杀的都是坏人,那么你杀的呢?”
李贽松口气,赶紧答道:“也都是坏人……”
徐菀音又看他一眼,仿佛要确认他回答的真假,见他眼神真诚,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你是将军,所以你住在这……”她不记得右卫官廨几个字,便略去不说,“……住在这里。那么我是什么呢?我为何也住在这里?”
李贽被她问得难过起来,忍不住便说道:“菀菀,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和我都住在这里……你真的……全然将我忘记了么?”
徐菀音被他这几句话说得,猛然想起先前醒来时所见那人,也是说着这样的话,她面色一沉,冷冷回道:“你是我的夫君是么?”
李贽见她神色有变,想起她方才说过,之前应是那太子曾假冒她夫君,心中响起警铃,便谨慎不语地点头。
只听她继续冷冷说道:“夫妻之间要亲嘴的是么?”
李贽双目猛然瞪大,霎时间仿佛有火要从眼中喷出,却立时生生压住那火焰,轻声问道:“菀菀,是有人这般对你说么?”
徐菀音想起先前那人将嘴凑过来,乍然令到自己头痛欲裂的一幕。突然又有些头疼起来,皱着眉将手撑了头,说:“那是个坏人!你……也要做那坏人么?”
李贽见她难过的模样,又是好一阵心疼,便柔声说道:“菀菀,我不是坏人,我会等你慢慢想起我来……现下……你便不要想了。”
一阵葱花面汤的香味飘来,徐菀音有些惑然地抬头,便见柳妈妈端了饼丝面汤进来,说了句:“菀菀,还记得这饼丝面汤么?你有时夜里喊饿,我便是去给你煮一碗这个……你可爱吃了……”
徐菀音看着柳妈妈,又看看那热腾腾的面汤,吸了吸鼻子,突然频密地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小声说:“我喜欢吃的,喜欢吃这个……”
柳妈妈哪曾料想到,那好似忘记了一切的菀菀,如今竟记起了自己煮的饼丝面汤。眼泪便如开了闸一般流下她胖胖的面颊,脸上却是喜笑颜开地走过来,便这么又哭又笑地说道:“你想起来啦?是么?是你爱吃的饼丝面汤么……”一边说,一边坐到床沿上,要拿勺子喂她,“小心烫……”
徐菀音吹了吹,吃进一小口。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靠在了柳妈妈身上,闻着她身上味道问:“你……是我娘么?我记得你的味道……”
柳妈妈与宁王对望一眼,俱是又惊喜又疑惑。
柳妈妈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她中衣衣襟内常年系着个自制的五蕴安神囊,内有艾绒、苍术、丁香等五味常见草药,并不昂贵,但相当宁神实用,且从未变过药草配方,令她身上总带着一种贴近后才能闻到的、沉稳而温暖的药香。
此刻她见菀菀想起了自己身上味道,却又将自己错认作了母亲,心中涌出万般情绪来,伸手抱住她比先前瘦弱许多的身子,又感动又心疼地答道:
“菀菀,奴婢是柳妈妈,奴婢看你从小长到大,你如今记得我味道,叫我……叫我……”想说“叫我便是死了也不枉”,却忍住没将这带了“死”字的话说将出来。
徐菀音被柳妈妈搂在她厚实温暖的怀里,突然也默默流起泪来。
她自打醒来后,浑身难过不说,更发现任事都不记得,身边人俱是陌生,便连自己是谁也毫无起首,一旦试图使劲去想一想,便头痛欲裂。心中因而惶恐已极,却小心翼翼地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先前在太子东宫时,因有个阴森恐怖的地牢记忆,又隐约记得,自己在那处难受得几乎要死过去,她便在醒来后,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对那处出现的所有人、他们所说的每句话语,俱是不信。后来干脆靠身体机能的自我关闭,再次彻底昏迷过去,才算逃避了个一干二净。
此刻到了另一个环境,见到另一些人,虽然仍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却好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味道。那潜藏于心底深处的恐惧与脆弱,才敢因了这熟悉而亲切的味道,终于放心大胆地释放出来。
徐菀音哭了一会儿,仍是对一旁那一身清贵之气的高大男子感到有些忌惮,便又忍住了泪,靠在柳妈妈身边小口小口地吃那碗热乎乎的饼丝汤,一边吃,一边在口腔与鼻腔中俱是熟悉的味道里,越发觉着又安宁了些……
便是在这时,那位又被拎提回来的杜名医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宁王殿下,一切归零,请问有何感想?
第126章 体肤之香
杜名医虽然半夜又被拎回右卫官廨, 心中憋了口一丝一毫也不敢发作的闷气,稍许有点别扭。却见到徐菀音这诡谲的失忆离魂之症,仿如孩童见了不可多得的玩具, 一下子精神起来。
这位京畿名医杜彻, 其医术能超乎同侪, 不仅在于精通药石针砭, 更在于他有一项秘而不宣的独到心得——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洞察到“心神”二字, 才是百病之源起与归途。他的弟子便常听他言道: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君主不安,则十二官皆危。
如今听宁王李贽细细讲述了徐菀音方才表现, 尤其听说她虽连自己也不记得是谁, 却忆起了饼丝面汤和柳妈妈身上气味。杜名医饶有兴味地思忖一番, 对宁王说道:
“王爷,老夫行医数十载, 遍阅人间病痛,深知这‘神志’之伤,最是微妙,非独药石可攻。姑娘此症,乃惊骇之下,元神自锁,如宝镜蒙尘,非是破损。强行擦拭, 恐伤其质;放任不管,则尘垢愈厚。”
“如今观之, 姑娘虽忘前尘,然五感犹在,尤以鼻嗅之能, 最为敏锐直接,直通心神旧忆。此乃天赐之机,或可为之突破口。《内经》有云:‘五气各有所通,五味各有所归’。香气之于人,非止于鼻,更可触动肝魂,勾连肺魄。某种气息,或许正是打开她心神枷锁的那把无形钥匙。”
李贽回头看了一眼那如小猫般乖乖倚在柳妈妈身上的菀菀,心中涌出一番渴望之意,心想何时才能得她这般倚于自己身上呢。忍不住开口问道:
“先生,她如今忆起来的气味,皆已伴了她多年……本王于她,却并无这般长久……尤其没有那较为独特的气味,能令她忆起本王。不知先生可有何指教?”
杜名医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虽然满面病容、却掩不住仙玉之姿的徐菀音,知道这位年轻王爷对那女子着实痴迷、用情至深。暗暗叹口气,极是谨慎地措辞道:
“依老夫看,能留诸姑娘心迹之事,非关时日长短,而在于……是否有那动其心络、安其心神的气息。”他看宁王凝神思索,却索然无功的模样甚是无奈,续道,“两情相悦之男女,对方所用之香囊、衣袍上所沾皂液气息、乃至常用之墨香……皆能于无声无息间,入了心神。”说到此处,杜名医压低声息,趋近宁王,又道:
“若有肌肤之亲,则口鼻之气、体肤之香,至为独特,最是刻骨铭心……若王爷常能伴其身侧,以体味安其神能得见效,可将其余更为熟悉亲密的味道,徐徐施与。若因味道唤起她对王爷的记忆,对她而言,也是一味最好的‘安神散’,更能于无声处抚平其惊怯。”
宁王闻言,想起自己与菀菀之间那许多次唇齿相接、津液相交,心中一荡,鼻间好似已嗅到她口唇中橘子花一般的香气。心想自己口中却是何种味道,也能令到她刻骨铭心么?
又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郁林驿,自己解了她衣衫,在她浑身上下,细细密密来回舔舐,确是将她身上每一寸的体肤之香,皆牢牢记在了心中……只不知,自己身体上的气息,是否也已这般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杜名医见他呆呆出神,却是意味深长又郑重地说道:
“王爷,此法之要,在于‘引而不发、感而不知’。万不可拿了香囊直问其‘可记得此物?’自然更不可将自己身上体味强施与她,要她回忆与王爷的亲密过往。此举无异于惊弓之鸟。需将这一切做得自然而然,仿佛日常本该如此。让她自己去捕捉,去感应,那细微的悸动自会于其心神深处萌发。”
“此过程,急不得,躁不得,犹如文火慢炖,功夫到了,尘垢自褪,宝镜重明。王爷需有十倍耐心,百倍温柔,静候花开。”
夜已深,澄心院厢房内,一灯如豆。柳妈妈点起了菀菀熟悉的小夜灯,将胖胖的身子贴着她,一直听她呼吸匀称地沉沉睡去,才悄悄爬起身来,朝一直候于厢房外的宁王走去。
“菀菀她……可曾又对柳妈妈说起了什么?”
方才宁王与杜名医说话时,柳妈妈与徐菀音二人确是又唧唧呱呱聊了不少。那小女郎在心中确信了柳妈妈乃是自己熟悉、且值得信赖之人后,好生轻松快乐,或是因了前些日子一直挨饿,便说来说去尽是柳妈妈做过的美食;待说到一些日常所知,柳妈妈发现,她知道的那些内容,几乎全是从话本子故事上得来。
宁王听柳妈妈说完,几不可察地有些失望,因并没听到菀菀问起自己。随即点点头道:
“那么柳妈妈便多做些菀菀喜欢的吃食,需要做哪些采购,只管令友铭安排下去。若话本子对唤起她记忆有用,便也让友铭到市肆上多买些回来,待大军开拔,菀菀一路上也好打发光阴……”
柳妈妈愕然问道:“王爷,怎的菀菀要随大军一同北上么?”
宁王点头答道:“现下看来,只能如此,本王唯有将菀菀带在身边,才能确保她……不再被旁人觊觎。柳妈妈放心,本王已专为菀菀备好马车,军医令也已与杜名医沟通好菀菀的病情,行军途中,菀菀可随本王居于中军大帐以内……”
宁王见听到此处的柳妈妈一愣,自己也“咳”了一声,正色道:
“柳妈妈既是菀菀唯一忆起之人,便该助她慢慢忆起其它……本王与菀菀如今乃是夫妻关系,因菀菀丢了记忆,显是不识本王,恐怕就连何为夫妻,也是不知。方才杜名医给了些医嘱,建议本王常伴菀菀身侧,以……以体味安其神。若菀菀能接受本王在身侧,自是最好;若她因尚未忆起本王,故而暂且接受不了与我在一处,便需柳妈妈……”
宁王说到此处,看一眼柳妈妈,忽然觉着自己实在应拜托于柳妈妈才是,便放缓了语调,朝柳妈妈一个叉手行了个礼,慌得那老忠仆忙跪倒还礼,又被宁王以双手拦住,将她扶起,继续说道:
“还望柳妈妈在菀菀面前,多替本王分说着些,本王也愿早日能助菀菀恢复如初。”
柳妈妈本就精明,在那郁林徐府中,见徐渭夫妻已是舍弃了女儿菀菀,心中实在替小姐愤懑不平,知道现下小姐唯有眼前这位宁王值得依靠;又加上郁林驿那晚之事,她几乎认定了菀菀已将身子给了李贽。故而作为只替小姐利益考虑的老忠仆一名,柳妈妈自然清楚,自己须尽力当了小姐与宁王之间的粘合剂,助他二人情愈深爱愈浓,牢牢地绑于一处,小姐日后才有像样的日子好过。
柳妈妈既有这般思量,便对宁王郑重行了跪礼,说道:
“王爷放心,老奴省得的,小姐如今是王爷的妻子。因她刚及笄不久,老奴也知,她过去在母亲身边时,并未得过如何为人妻的教诲,因而即便她没有丢失记忆,对于如何做王爷的妻子这件事上,恐怕也需王爷诸多包容指引……老奴自然也会多在小姐身边唠叨。”
她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恳切,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老奴一心只愿王爷与小姐……与王妃能夫妻和顺,鹣鲽情深。王妃她一向心思纯善,如今又……又受了这般狠心的伤害,万望王爷多加怜惜爱护,老奴……老奴拜谢王爷!”
次日一早,宁王将三十名玄甲亲卫部署于澄心院周边,由亲卫统领顾擎全权指挥;又于右卫官廨外围,增调百名右卫士兵,加强巡逻与岗哨;更在官廨唯一的主出入口处,设文书查验岗哨,令任何欲进入者,无论品级,必须出示公文、鱼符,并做严格登记。
他实在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失去菀菀的可能。
一切安排完备后,宁王李贽才安心前往兵部、十六卫衙门、政事堂等处,与宰相、枢密使、兵部尚书等敲定最后的出兵方略、粮草调度、及人员配备等军务。
昨日发生在太子东宫门口廊道上的亲卫对峙事件,竟丝毫未在朝堂内外引起任何私论。这全是因了林皇后的手段,她显然不欲在自己儿子即位前夕,因宫闱间的男女情事引起争议。更何况儿子的对手还是即将出征的定襄道行军大元帅、兼安抚突厥大使的宁王李贽。
午时,宁王脚步飞快地奔回官廨。他清早离开时,特别对柳妈妈交待过,午间会回来和菀菀一道用饭。他虽也知道对菀菀不能太急,但慢慢走近她的步子却是要想办法迈开的。夫妻间一起吃饭这件事,显然不算过分。
日光透过厢房的直棂窗,落在食案上,将几样清淡小菜照得暖融融的。
徐菀音坐在桌边,身上是一袭柳妈妈从郁林徐府带过来的鹅黄色家常旧襦裙,乌发松松地绾着,像极了当初仍在徐府时的小姑娘的青葱模样。
今晨她起身时,自己挑了这么一身衣裳。柳妈妈觉着这衣裳显得她过于幼小,暗想怕是太不符合王爷妻子的观感。她却不依起来,柳妈妈又哪里还敢与她争论下去?
李贽一跨入厢房房门,便被她那娇俏懵懂的样子击中,心中“咚”的一声重响,那种早已体会过万千遍的、爱她爱到连骨缝里都感到痒痒的情绪,此刻又迅速窜将出来,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禁不住低唤了一声“菀菀”。
便见她抬眸看了自己一眼,又垂睫下去,只盯着案上几碟菜食,脆生生地说了声:
“王爷,柳妈妈说,你让我等你吃饭,我却等到饿扁了肚子,你才来……”
第127章 宁王之爱
李贽乍然听菀菀唤自己“王爷”, 觉着好生刺耳,便一边拿碗替她盛汤,一边柔声说道:“菀菀, 王爷是他们叫的, 你便莫要这般叫我了。”
“柳妈妈说, 你是王爷, 是我的夫君, 我该当敬你爱你才是……”
李贽听得一愣,心道这柳妈妈的教育工作倒是做得生硬,却接不下这话来, 便看向她小脸, 想知道她对这话是何态度。
只见她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他刚盛好的汤, 喝下一大口,说道:“我方才读了那‘梅间续墨’的话本子, 说有个会画画儿的才女苏婉卿,嫁与了高中进士的林玮深,每日清晨要替林玮深磨墨,夜里要替林玮深备暖手炉,林玮深没写完的诗,苏婉卿也要用纸覆上,待他归来再写……”
李贽听得瞠目结舌,看她语速飞快地说出这番话时, 神情轻松平淡,看不出她情绪。又看她放下汤碗, 朝自己问道:
“王爷,你可也要我替你磨墨、备手炉么?”
李贽忙摇头,又替她布了些旁的菜, 将碗轻轻放她身前,说道:“菀菀,我是你夫君,却不是林玮深,你也不用学那苏婉卿。先好好吃饭,将身体养好才是。”
此时友铭叩门进来,端了一盘手抓肉和一钵羊肉汤饼放在李贽身前,说道:“爷,这是杨火头给您单做的,说您军务繁忙,得趁开拔前抓紧补补。”又朝窗边桌案努努嘴,“上午到西市去给徐……夫人买了好些话本子回来,这里是一部分……”凑到李贽头边,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一部分,我放爷书房了,回头爷您挑着给夫人读。”
李贽看一眼窗边桌案,见那处整整齐齐堆了高高两沓话本子,知道友铭所说“还有一部分”是何意,无非是那些不公开售卖、不易得的私本。瞪了友铭一眼,那小厮便笑眯眯地下去了。
李贽的眼睛总不自觉地要看向菀菀,却见那瘦得可怜的小女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方才友铭端进来的手抓羊肉和汤饼。李贽刚刚心中一动,便听柳妈妈的声音在外面说道:“王爷,可不能给夫人吃那羊肉,杜名医交待过的,夫人还吃不得那些……”
李贽便瞅着菀菀,无奈地摇摇头,见她好生失望的小模样,便竖起一个手指,悄声对她说道:“只能喝一口汤,可好?”菀菀欢喜得睁大了圆眼,急急点头,可爱得令他挪不开眼。
便将那钵子羊肉汤饼轻轻挪到她身前,小声叮嘱道:“慢些喝,烫。”
接着便不错眼地看她撅起小嘴,因了实在太烫,只喝得一小口,便喝不下去,又双眼亮晶晶地带着笑意看回他,小声说了句“真香”,上嘴唇珠儿那处,染了些油光,被她悄咪咪伸出舌尖舔掉,这不经意的小小动作,看在他眼里,霎时间便心动得有些狂乱起来。
却丝毫不敢胡思乱想,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撤回那钵子羊肉汤饼,在她喝过那处下嘴喝起汤来。
午后,宁王李贽带队,到京城外泸水之岸视察大军集结情况。
三万外调征战之军集结于泸水,此时的大营,一派繁忙喧嚣,从各地调来的府兵、骑兵、及宁王亲卫“玄甲骑”正在此处汇合。
营内人喊马嘶,烟尘滚滚。兵士们领取盔甲兵器、熟悉新的编制;军需官在清点堆积如山的粮草、箭矢。整个大营似一头可怖巨兽,躁动不安、却整饬有序。
待主帅李贽将全营视察完毕,抬眼一望那瞑色已深的天空,不知何时忽喇喇下起雨来。
营内火头备好了夜饭来请,兵部另几名大人早已饥肠辘辘,连声道好,抬脚便往火头营帐那边去。只李贽心中惦记家中“小娇妻”,心思早悠悠扬扬飞到了她的身边,不知她现下如何了,又会和自己说些什么,甚或……她有没有被柳妈妈说动,允了自己今夜和她睡在一处……
宁王哪里还愿去营内吃那夜饭,说了声先走,拍马冒雨便去了。
待回到右卫官廨,李贽已被那阵暮春冷雨淋得浑身精湿、冰冰凉地透着寒气,心中却满是欢喜燥热,急急地奔至前院公务正堂旁的值房内,被友铭伺候着快速脱解了身上帅袍与明光铠甲,看中衣里衣也已湿了,贴在肌肉精虬的躯体之上,直冒热气。
友铭便要替主子爷去放水沐浴,李贽却一刻也等不得了,令友铭拿出一套干爽里衣和常服来,几下便穿了上身,又拿帕子将湿漉漉的发髻吸了吸水,兴冲冲地朝澄心院奔去。
刚到院门口,见柳妈妈从里间轻脚走出,对他做个手势,表示菀菀已经睡过去了。
李贽好似被一盆凉水浇兜头下,却毫无办法,只好无奈地问柳妈妈,菀菀今日后半日情况如何。
柳妈妈说道,夫人精神仍是不济,偶有头疼,却明显玩心甚重,午后歇息了没多久,便吵嚷着起身,跑到后院校场看了老半天勤务兵们的行军操练,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骑马,被那牧马子将满头冒汗地劝阻,劝得口舌冒烟,夫人才悻悻作罢。
李贽想起从前,菀菀还是徐晚庭时,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地骑马,被马儿甩下马背后,自己将她捞入怀中……还记得那时自己抱着她柔软如水的身子,心中狂跳得如遭电击……如今她竟已是自己的“夫人”!
听柳妈妈一口一个“夫人、夫人”地说着,那宁王禁不住心驰神往,实在忍不住想要看她,便央求柳妈妈道,“我只悄悄进去看她一眼,绝不扰她……”
王爷非要如此,老婆子又如何敢死死拦着,只好放他进门。
李贽跨入房内,只见那盏小夜灯幽然亮着,纱帐深垂,里头隐约可见菀菀单薄的身子静卧着。
一阵摄人心魄的迷样气息,在房内悠悠荡漾,像是生出了无有形迹的巨大吸力,引得李贽不由自主地趋身过去,轻轻撩了帐子坐下来。
便看见他的菀菀——多日不见、跨生越死才又得回来的菀菀,像一瓣小小叶片一般,躺在他的心尖儿上。
她的身子原本便是玲珑细巧,如今竟又瘦下一圈来,就那么薄薄一片似的,陷躺在床褥间,叫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意;她脸上小女儿柔嫩的婴儿肥,如今仍有些嘟嘟的,只是白皙得竟似透明般,看不出丝毫血色;她娇美的唇瓣,现下看是润回来了,不再似昨日那般干裂……
她好似是被他灼灼发烫的眼神给燎到了,缓缓睁开眼来,喊了声:“王爷……”
随即便要坐起身来,被李贽一伸手轻轻按住了她肩,带了些歉意地说道:“菀菀,我还是将你吵醒了……”
她声音有些模糊沙哑:“你不吵……是我自己睡不熟。”
她看着他朝自己面颊伸过来的手,眼神中有些许躲闪之意,随即被他抚住凉凉的小脸,她觉出一阵暖意,颤抖着阖上眼皮,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来,小声问他:
“王爷,你……你是要和我睡么?”
李贽被她问得一愣,还不知如何回答时,听她又说:
“柳妈妈说,你是我的夫君,该是要同我睡一处的……可是,我现下身子弱,还不能同你睡……”
原来那柳妈妈心疼菀菀这回所受折损过重,身子太弱,害怕那年轻的宁王耐受不住时,没有个轻重,会让菀菀雪上加霜。自己又显然不敢对宁王说出这些来,便闪烁其词地教菀菀,先拒绝与王爷同房。
李贽听得啼笑皆非,心道自己竟是被人看作了饿狼么?自己虽是惦记菀菀,确乎想时时刻刻与她在一处,却也知道她这回元气大伤,体子弱得根本经受不了任何,因而只是想来陪着她,抱抱她,哪有什么房事之想!
更何况,他与菀菀,便是先前心意相通时,也还并未越了雷池。他自己心中原本牢牢守了条红线,心想必得等到洞房花烛之时,待菀菀真正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新嫁娘,再安安稳稳地要了她。
如今阴差阳错的,借了旁人施在菀菀身上的阴谋诡计,从徐父那处将菀菀从名义上变作了自己的妻子。他虽是欢喜已将外部的限制打破了些去,自己心中却知,毕竟少了那么些礼法过节,暗自里实在愧对菀菀,觉着实则是亏欠了她。
更为关键处,乃是如今菀菀整个人儿的情状,竟是将前尘往事尽皆抛诸脑后,任事也不记得,一路成长积攒得来的人情世故、世间认知,好似也都被清了空,几乎回归到了孩童时期的菀菀一般……
此事最叫宁王矛盾犹豫。他看向菀菀时,仍如过去那般心潮澎湃、爱意横流,被她一举一动牢牢牵着心弦,甚而面对她时、身体上所能起的诸般反应,也一丝一毫也未见减弱,时时刻刻只想与她亲近,讨她欢心,令她也钟情于自己;
矛盾犹豫之处却在于,他如今对菀菀莫名生出些罪恶之感来,每每看向她时,他明明已是心动得不行,身体里涌出那股子翻滚的热浪,直要驱他过去抱她、亲她、抚摸她……;可被她澄澈无邪的眼眸看回一眼,他便隐隐约约有些恨自己,竟要不知耻地亵渎于她么?
此刻听她睡意朦胧地说着“我现下身子弱,还不能同你睡……”,突然间好生心疼她。又是自责,为何要将这“夫妻”身份强加于她,竟作成了她的一份负担!心里想着明日须得同柳妈妈澄清一下此事,一边柔声对菀菀说道:
“菀菀,你便是你自己,莫要去想你该当对我如何。你恐是不记得,你先前是唤我阿哥的,并非什么王爷。往后你还唤我作阿哥,你在阿哥这里,什么事都可以想、可以做,阿哥都会允你,更会助你……”
见她慢慢将眼眸睁得大了些看向自己,好似将这番话听入了心,宁王自己的一颗心,已是柔软得几能将她整个儿包覆起来,又在她耳畔加了一句:
“你只需知道,阿哥心里唯有你,只盼着你心里能再装进阿哥去,就如从前那般。”——
作者有话说:宁王之爱,要多爱,有多爱!
第128章 闻
昨夜的雨, 将天空细细洗过一遍后,今晨的空气清冽新鲜得令人心神一振。
李贽昨晚在澄心院,坐在菀菀床沿, 一直伴她到她沉沉睡去, 才起身回了前院值房。
今日一早, 新雨后的晨曦将官廨的青砖地面染作一片肃穆的赤金色。公务正堂里, 一身玄色常服的宁王李贽, 立于一张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正与人细商几日后大军开拔的细节。
兵部侍郎与右卫将军就是否取道云中路之事争论不休。先前宁王还是世子爷时,曾带领一支不大的队伍北上突厥, 确曾取道云中路。然而此番乃是数万大军开拔, 云中路虽近百里, 但数万人直面戈壁绝地,水源补给等问题都需重新计议。
李贽正细看舆图上的标记, 眼神一瞟间,只见一个青绿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连接中院的月洞门旁掠过。
是菀菀。
李贽心中一动,长眉一蹙,菀菀怎的是一个人?
那青绿色身影绕过月洞门,沿着廊下,慢吞吞地朝后院方向过去了,像是百无聊赖的溜达, 又好似……迷路了一般。
年轻的宁王心中不由自主地滚过一阵闷雷,在大脑深处激出些混响, 搅扰得他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右卫官廨结构复杂,后院有伙房、马厩、有校场、甚至还有军医令处理杂务的廨房……她独自一人去那里做什么?
昨日柳妈妈说她曾跑去校场看人操练,又吵着要骑马……莫不是觉着那处好玩, 今日便又过去?却怎的不见有人陪着……今日晨间露重天凉,看她那身衣衫甚薄,怎经得起?……
一时间,宁王竟绕着心中菀菀转过好些念头。趁着度支郎中低头翻找文书的间隙,他极快地、不动声色地朝身后侍立的小厮友铭偏了下头。
友铭何等机灵,他自然也看到了从院里经过的徐菀音,见主子爷似有话说,忙凑过来悄声说道:“爷,可要小的去看看夫人去了何处?”
李贽点头低语:“别惊扰她。”见友铭转身要走,又加一句,“带上件氅衣。”
在这正堂内,一同商议军务的右卫将军和从血鸦卫过来的行军参谋,大约知道宁王将心爱之人携了随军之事,此刻见李贽不语,便都安静下来,默默候着。只剩那不晓事的兵部侍郎与度支郎中二人,眼神似也不大灵光,几乎要爬到那北疆舆图之上去讨论了。
幸喜没过多一会儿,友铭快步跑回,附耳告诉宁王,说夫人在军医廨房待下了,与军医令汪琥胥大人说话呢;又说已通知了柳妈妈过去照看,请王爷放心。
李贽点点头,菀菀的病情病案,前日已由军医令汪琥胥大人从杜名医处全盘接了过来。有汪大人照看着她,李贽自是放心。由是才又安心继续商议起军务来。
一场会商一直持续到午后时分,又听探马来报,道是突厥军使送了阔百汗最新的密函过来。宁王便连午饭也来不及吃,前往泸水大营,召集了已进驻大营的诸位副将、僚属等,与突厥军使会面。
待将突厥军使送走,时辰又已及夜。军营火头得了友铭的吩咐,早早将饭匣备妥送到营帐之中。待宁王处理完军务,掉头又要出营门时,友铭忙趋近来,一壁端上饭匣,一壁替主子爷收拾着文书等物事,说道:
“爷,您且先吃些,小的刚好给您说说夫人今日之事,夫人今日可忙了一日呢……”
这才将宁王劝住,坐下来大口吃着饭,叫友铭快说。
原来徐菀音今日确是忙碌。她本是有些百无聊赖的闲逛,逛至军医廨房时,见自己熟悉的汪大人在里头骂人,便好奇地走进去看热闹。
那汪大人气得胡须满脸飞,只因有个分装药材的手下,害怕开拔前完不成任务,竟自作主张地添了几个外来人手。结果药材是都装到一个个小袋子里了,却未留意裹贴标签。待那手下来验收时,只见满屋子里堆了数以万计的小药袋,却有上百种药材混杂于其中,非但没有省下事来,反而造成了更大的麻烦——需将所有药袋拆开来,一个个确认了是何药材,再贴上标签才行。
那手下慌了神,已带人加班两个昼夜,不眠不休地拆袋、辨药、贴签,直到今晨汪大人来视察时,还有一多半药袋未能完成。
汪大人见了他们这般操作,气不打一处来,再一抽查贴好标签的药袋,竟一连查出好几袋都认错了药材、贴错了标签。
因那些药材为了在战时能即刻使用,俱是切削为细小片粒,种类又多达上百种,便是汪大人自己,也没那么轻易便能分辨清楚。
汪大人大骂那名手下,直呼要军法处置于他。正无计可施时,徐菀音走入进来,悄悄在一旁拿起两袋药材,放在鼻间比对着闻了一闻,说道,“汪大人,靠气味倒是好分辨些……”
汪大人见徐菀音出现,忙过来替她把脉,生怕她病体未复,这般四处闲逛又有影响。一把之下发现她脉象虽弱却稳,便令人替她看了座。只在这短短一刻中,徐菀音竟已闻出十来包药材,将它们分别摆到了各自的标签类别里。
汪大人一一查验后极是惊讶,经这位“小王妃”闻后再归类的药包,竟一个也没摆错。
汪大人自己是老医师了,却也没有这般本事,能靠气味准确分辨那许多药材。他自然知道这位徐姑娘的失忆之症,也知她靠气味忆起了故人,此刻见她如有神助般一闻一个准,暗自惊叹之外,只能疑心是因她锁了心窍后,竟将其它感官极大地刺激出异于常人之能来。
于是徐菀音这一日便一直在那药材廨房内,帮忙嗅闻分拣药材。被柳妈妈同汪大人喊得狠了,才回去歇了歇,吃了午饭便又过来。
她越闻那许多药材,越是兴味高涨。便听汪大人在一旁给她讲解各种药理,直是津津有味。最后令到那汪大人又是深叹不已,心道若这徐姑娘不是王妃娘娘,收作徒弟倒实在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到晚间离开时,汪大人索性给了徐菀音一本他自己所著的《行军医书》。
待李贽回到澄心院,见到他的菀菀时,那小女郎正心无旁骛地在灯下读着那本《行军医书》。
“本王可听说,我家菀菀在那药房里辛苦了一日……”李贽走过去坐到徐菀音身边,笑着说道。
徐菀音抬头看他一眼,随了他笑容也是甜甜地笑起来,宛若娇花绽放,直让李贽觉得那灯烛都因此明亮了几分。只听她回了句,“不辛苦,还挺好玩的……”又低头去读那本医书。
柳妈妈替李贽斟了茶过来,又端来徐菀音的药汤,借机拿走她手里的医书,说道:“我们菀菀,有这本医书,却是连话本子也不要读了……”
徐菀音试了试药汤温度,一个仰脖喝了个见底,抹抹嘴笑道:
“话本子里说的那些事儿,这么说也成、那么说也有理。好比说才子佳人的故事,一会儿是才子高中了状元,便负了佳人;一会儿又是佳人救了才子,高嫁当了夫人……柳妈妈你说那些故事让人看得要流眼泪,依我说啊,那只是靠人说出来的故事。柳妈妈若不喜欢,自己也可改了那结局:令才子中不了状元,反而让佳人来负了他;或者让佳人莫要救那才子,自己去中那个状元不好么……反正不过是改掉些字词、换掉些言语罢了。”
李贽在一旁惊个不住,未曾想到菀菀还有这般想法、这样一面,点头赞道:
“菀菀这两日读书,竟读出心得来了……”
徐菀音摇头道:“这算不得心得,不过得了个消遣。不若这医书,竟是令人知道了原先不知之事,才是好玩呢。”
柳妈妈也是惊诧莫名地看向自家小姐,暗道菀菀这回失掉了记忆,难不成将以往的性子也失掉了么?原先的徐家二小姐,莫说去读这枯燥无趣的医书,就便平常里应付功课要读的那些书本,她都总是敷衍过去,从不愿认真去读的。
柳妈妈笑眯眯地过来收了那药碗,接了句:
“如今小姐变了夫人,竟也变得好学了呢!听汪大人说,夫人今日在那药房,听他说了半日药材,立时便记住了那许多药材。还说今日若没有夫人帮忙,那药材分包贴签之事,还不知要弄到哪日去呢?”看一眼李贽,见他满眼热忱地看着小姐,知道他有好些情话要说,便识趣地端着药碗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宁王今日一整日里,眼前好似都在闪动那个青绿色的窈窕身影,虽被那许多军务牢牢牵制了心神,随着处理了一日,却一直惦记家中的菀菀,好几次皆是稍得了些空闲,便神思邈远地想她。
此刻终于与她在一处,见灯下人儿虽仍是瘦弱,气色与精神却都比前两日大好了不少,此刻被那晃悠悠的烛火照得人比花娇,看得他心中爱意横流,见她好似又要去拿那本医书再读,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她小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吻,说道:
“菀菀,烛火伤眼,便不读书了可好?”
乍然被李贽亲了手,徐菀音自是并不习惯。
她虽从柳妈妈那处听来,这位宁王小王爷乃是自己夫君,从前与自己相爱至极;还说起小丫头若兮,道那若兮极度推崇这位王爷,觉着他乃是天下第一的好相公……云云。
无奈她记忆里始终搜寻不出与这位宁王有关的内容,只得不断在心底里,如柳妈妈所说那般提醒自己,他如今是自己唯一仰赖之人,也是唯一真正爱惜自己的……家人。
至于自己父母又如何了,柳妈妈好似有那过不去的难言之隐,始终未曾说起。徐菀音则好似无甚所谓,或是心底里有个力量阻止了她询问父母之事。因而二人似有默契一般,并不去提那个话题。
此刻被李贽握住手,放到嘴边亲吻,徐菀音心里轻微一缩,稍许有些紧张,只觉得他双手极是温暖,嘴唇极软、极……烫,便有些好奇地看他,立时被他灼热的眼神拽住了目光,又听他柔声说道:
“菀菀爱读医书,或爱读任何其它书……或是爱做任何其它事,便都尽管去做,菀菀欢喜,阿哥便欢喜……”
她看向他深深的、漆黑的双眸,她看不出旁的,只见到那里头的光芒,只是令她相信、令她安然。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李贽更是欢喜,忍不住要求道:“菀菀,可能唤我一声阿哥么?”
她心想,为何不能呢?便开口唤他:“阿哥……”还附赠了一个微笑。
她怎能想得到,自己这一点点回馈,在李贽那处,竟无异于滔天之浪,他被她那声“阿哥”和那个甜到了他心尖上、触动了他全身的微笑,弄得浑身过电般激颤了一息。便这般狂喜着将她小手轻轻一带,带入自己怀中,坐到了他膝上。
已然有些意乱情迷的宁王,感到菀菀坐在他腿上的轻飘飘的身体,瘦得竟有些硌腿,他心疼地收紧了抱她的双手,整个儿地捂着、搂着她,将她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随即低下头去,贴了她耳垂、蹭着她面颊、就在她口鼻之畔,极缓极低地问她:“菀菀,你还记得……阿哥的味道么?”——
作者有话说:宁王殿下加油哇!
第129章 温柔一夜
晚春的夜, 极致温柔。
澄心院厢房,被这温柔小心包裹着。
纱罩中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光影染上一层朦胧蜜色;狻猊香炉中徐徐吐出岭南调子的清甜暖香, 无声无息地释放着令人松弛的暖意。
“菀菀, 你还记得……阿哥的味道么?”
徐菀音被整个儿裹覆在宁王——她的阿哥温暖的怀抱中, 她放松了身体, 觉得安然、适意。
或许也是因了那个怀抱的气味!她懒懒地想, 这确乎是个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怀抱。那么,宁王,也确然如他所说, 是自己往日里所唤的“阿哥”吧……
她耳边传来带着他温热气息的低沉嗓音, 问她是否还记得阿哥的味道。她被这话问得, 身子倏然一抖,好似带出了些曾经的记忆……
她想, 身体的反应,该当是最真实直接的吧!
她被他的脸贴住面颊,轻轻磨蹭,感觉到他在耳畔似有若无地呼气。随即这暖洋洋的气息,慢慢随着面颊移到鼻尖……这是阿哥的味道么?她有点聚拢不了心神,只好慵懒地、悠忽地问着,问着自己。
他的气息已然一径来到她唇边,在她唇角停留了一会儿, 又听他叹着气说道:“菀菀,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她突然觉得体内一阵有些熟悉的酥麻之意, 不知从何处传递出来,令她禁不住将身子缩了一缩。
宁王立时觉察到他的菀菀……好似在退缩。
他有些不安起来,杜名医那般交待过的, “万不可将自己身上体味强施与她,要她回忆那些亲密过往……王爷需有十倍耐心,百倍温柔……”
年轻的宁王警醒着自己,稍稍退开了一些,将手抚在她小脸一侧,轻轻抬起来一点,想看她是何表情。
却见她本是闭着的眼眸,带着点迷惑之意地睁开来,闪闪烁烁地看他,突然问出一句:“阿哥,我为何要叫你阿哥?”
宁王愣了一下,回想起她那晚说,因她和家中阿兄最亲密,因而要唤自己作阿哥。现下宁王却有些不知如何对她说起徐家之事,只得嗫嚅道:“你或是觉着这般叫我最亲密……”
她认真听着,点点头道:“嗯,如今我也确是觉着这般叫,最亲密……阿哥!”她竟抬起脸儿,看入他眼眸,实在甜得入心地喊了他一声。
徐菀音先前未曾认真看过这位年轻的王爷,只一味觉着陌生,又因了自己脑海深处仅存的那些可怕记忆,不自觉地要排斥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人与事,于是隐约将他归入“可怕”之人的行列。此刻被他抱在怀中,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之气莫名让她感觉安稳;又已被柳妈妈提醒过多次,这位乃是最为亲密的夫君,因而终于放心大胆地看向他,不自觉地叹道:
“阿哥,你长得……怎会这般好看?我看话本子里写那些才子,竟是没有一个,写出你这么好看的模样来!或是……因为那写话本子之人从未见过阿哥这般好看的人吧,所以写不出来,也是正常……”
宁王被她夸得,愣了又愣,实在是先前从未被菀菀夸过,尤其是夸自己长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禁不住将手指压到她唇上,逗她道:“我家菀菀这张小嘴,何时竟变得这般会说话的啊?”
徐菀音奇道:“咦,这便会说话了么?或是……我以前很不会说话?”
宁王想起过去那身着男装的徐晚庭、和后来的徐菀音,对自己好似总有那么层淡淡的疏离感,确是从未像这般与自己说过话。如今这菀菀,在重找记忆的过程中,竟似性子也被找出些不同于以往之处来。
他心中这般想着,眼里是越看她越喜爱,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道:“菀菀这张小嘴,会说话、不会说话,都不妨事,阿哥便是爱它……”
也不知是心中已认定了他便是自己夫君,还是的确忆起了他口中气息,徐菀音被他这一亲之下,又放松了些,咯咯笑起来,问他:“阿哥便是爱它,它却是谁呢?”
短短时间里,宁王竟被这小女子逗了好几回,他一阵心痒难搔,说了声“它是谁呢?菀菀自己来断一断罢……”终于将她小嘴含住,将舌头伸入去寻她小舌,一番情难自抑地舔舐吸吮。
过一会儿,听她喘着气呻吟道,“透不过气了……唔……阿哥……”
宁王将她放松一些,却哪里舍得就此打住,抱着她一个起身,就这么托了她身子,抬脚走到那架雕花拔步床边,那唇舌也仍在她口中吸住不放,直将她吻倒在床褥间,被自己整个压住,才稍稍抬了脸看她。只见她两眼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看回自己,心中霎时间无比适意,仿佛这一刻已拥有了全天下。
“可记起来阿哥的味道了么?”他看入她流光溢彩的眼眸,柔声问她。
她又是一阵咯咯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唇上点了一点,问:“便是这个味道么?”突然调皮地顿住一瞬,说,“却不曾记得呢!”
宁王被她逗得实在难耐了,一咬牙,哑了嗓子说道:“真不记得了么?那么……这个呢?”一个低头,隔了她衣衫含上一侧娇嫩,却毕竟不敢一下子做得太过,只将唇舌在那处打了个转儿,便放开了她,见她果然被亲得身子又是一缩,小脸上神色也随之变化了一瞬。
宁王被她这番神色变化弄得紧张起来,轻声唤她,“菀菀,可都……记得么?”
只见她有些迟疑着,将双手覆在胸前,身子转了过去。
宁王看不见她眼神,不知她在想什么,霎时间有些慌了神,又唤一声:“菀菀,你若不喜欢……阿哥便……不亲那处……”
她仍不说话,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突然问:“阿哥,我和你,是如何认识的?”
宁王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被她问得瞬间有些恍惚。突然想起初识时,她用袖箭打掉鹰羽后神采飞扬的小模样。自己便是那一刻就被她吸引了吧,心想何方来了这般亮眼的一个小公子,于是挪不开眼地看她,竟被她因此忌惮上了自己……
“你认识我那时,你扮作一个小公子,可厉害着呢……”
徐菀音听得眼睛一亮,又是疑惑不已,坐起身来问:“我为何要扮作一个小公子?”
宁王逗她:“你扮作个小公子,才能来给本王做伴读啊。”
“那么我以前是阿哥的伴读……”她见他点头,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便真当我是个小公子么?”
宁王又是点头,想起自己因喜欢上徐公子,又是矛盾自责、又是辗转反侧、放她不下的那些日子,忍不住点点她鼻头说道:“你这位徐公子,可会折磨人呢!”
却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突然低头看看自己胸脯,小脸唰地红起来。
宁王一下子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胸腹间随即涌出一股燥热。
几月不见,她那处显是又有增益。上回看时,还觉着极是盈盈娇俏,如今虽身子受了些折损,瘦下去不少,那娇嫩处却反而又萌发了些。
宁王曾在她那身玲珑之上一度销魂,其后常常回味。这回再见她时,先就已默默发现,她体姿有些变化,比之从前又出挑了好些,实是更具宛然风致。方才他一个没忍住,虽只短短一瞬,便激得他狂澜欲掀,心中惊喜难言。
此刻看她对此感到疑惑,宁王禁不住也看向她峰峦玉影那处,心想这会子要再将束胸绢布缠了她胸,怕是也压之不下、扮不成小公子了,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徐菀音一抬眼,见那宁王正坏笑着盯着自己胸脯看,立时恼怒起来,伸手过去便捂住他眼,嗔道:“徐公子会折磨人,怕是因为阿哥太坏吧……”
宁王呼出一口气来,低哑着嗓子说了句“阿哥……坏么”,便捉了她双手,一倾身将她压倒下去,一边轻声唤着“菀菀,你怕阿哥坏么……”,一边纠缠着吻她。
她双手被他捉住压在了头顶,小嘴被他死死吸住,一阵激吻之下,禁不住闭了眼由得他吻去,脑中时而闪出记忆中他的那些吻来,心想确乎是他的味道,便放下心来承受他。
过得一会儿,感觉到他扣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竟慢慢游动上去。她心中一凝,又听他胡乱地在自己耳边说道,“记得么?菀菀,这些……都记得么?”
她说不出话,因他好似也并不给她说话之机,只一味在她唇舌间盘桓。
她被他压于头顶的双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因他的双手已渴耐不住地在她身上来回游走。
她被他揉抚捻弄得浑身颤抖,突然想起柳妈妈交待之事,便忙抓住他手,小声说:“阿哥,不成……”
原来那柳妈妈毕竟忧心菀菀身体,想那宁王那般年轻体壮、血气方刚,如今成了菀菀夫君,怕他一个不加控制,竟将这瘦得纸片一般的弱质人儿,给不小心弄坏了去。
柳妈妈实在放心不下,干脆私自去找那杜名医询诊。杜名医一番琢磨,写了个医嘱交于柳妈妈,令必要时给宁王过目。又跑到药房里捣鼓一阵,出来时拿了个小小布包递给柳妈妈,道是同医嘱一道给宁王。
那柳妈妈却不敢自己将这额外的医嘱和神秘布包交于宁王,便悄悄交待给菀菀,说道,“你虽是王爷的娘子,却需先顾着自己身子。若王爷要来与你亲近,碰你身子,须得先请王爷看看这杜名医的医嘱,一并拆这布包……”——
作者有话说:神秘布包里是啥?
第130章 玉津膏
“王爷钧鉴:
老夫杜彻再拜。
王妃之症, 乃惊骇伤神,五内俱损,气血大亏。近日虽稍见起色, 然元神未固, 经脉犹虚, 实乃风中残烛, 亟需静养, 万不可再受丝毫冲撞震荡。
故,于房帏之事,老夫斗胆, 直言相谏:
当下绝非其时, 理应暂避为宜。
王妃玉体, 禁不得任何大力施为。若强行其事,非但于康复无益, 恐更引动旧疾,致前功尽弃,甚或雪上加霜,酿成难挽之损。王爷爱重夫人,当以养护其根本为第一要务。
老夫亦知王爷乃血气方刚之年。若情至浓时,实在难以自持,万望王爷怜惜为上,克己为要。
其一, 务必有极漫长之温存,待夫人情动自发, 万不可有半分急切。
其二,为保万全,老夫特备就一剂“玉津膏”, 此膏以地黄、百合、菟丝子等滋阴润泽之材,合以花露蜂蜡精心熬制,用时取豆许,细细润泽,可免干涩之苦,防撕裂之伤。
然,即便有此膏为辅,亦需动作极致轻柔缓和,浅尝辄止,稍觉夫人有不适之状,便须即刻转为安抚。
切记切记,王妃之康泰,系于王爷一念之仁与一念之克己。
来日方长,待夫人真正大愈,气血充盈,届时再享鱼水之欢,方为长久之道。
老夫此言,皆出自医者之本分,亦为王爷与王妃之长远计。冒犯之处,伏乞王爷海涵。
医者杜彻谨奉”
宁王李贽一目十行地看完杜名医这封亲笔医嘱,神色怪异地抬起头来,见菀菀手中拿着小布包,知道那便是“玉津膏”,叹口气,从她手中接过那布包来,展开一看,见里头裹了个玉雪可爱的陶瓷小匣子。
菀菀因听了柳妈妈交待的,此信及随信物事皆需王爷亲启,因而并不过来扰宁王看信。此时见那陶瓷小匣子做得精致,便凑过来问是何物。
宁王想起杜彻医嘱里所写的,乃是要将那膏子涂于她幽微之处,竟一时有些按捺不住,浑身上下气血翻涌。见她好奇,忍不住似真又假地对她说道:“这可是好东西……”
菀菀已拿过那匣子,开了盖儿,一股甜香溢出,只见那蜜黄透亮的润泽膏子,被烛光照得亮晶晶的,竟是比自己平常里敷于面上的面脂,还更香也更润。忍不住凑近鼻尖闻了闻,叹道“好香”。
宁王从后面搂住她,“想擦么?”
菀菀侧脸看他,见他笑得有几分促狭,腰肢一拧便脱开他怀抱,带了点警惕地说道:“是杜名医特意给你的东西,我可不要。”
他一伸手又搂过她来,已有些情动难耐地说道:“是特意给我的,却是要我来替你擦的……”
“我为何不能自己擦?”她觉得不对,拿起那膏儿又要躲,却被他一勾手便拦腰抱了起来,直接抱到床榻之上,轻轻放下她来,倾身过去压住,将嘴堵在她唇上,问,“你可知这膏儿是要擦你身上何处的?”
小女郎轻轻松松便被那人制住,听他语气间满是扇惑诱引,眼中深晦之色愈浓,喉结更是不住地上下滚动,他抓在自己身上的双手亦是越来越紧地揉捏个没完,直觉这问题自己可不能答,竟连眼神都不敢再迎着他看回去,一声不吭地红着脸侧过头去,不答他话。
宁王满眼里皆是她娇羞无限的可爱模样,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身上那处却已是昂然,迫得他不得不轻轻挪了挪压在她身上的躯膛。
上回在郁林驿,自己那物吓到菀菀,令她竟在意乱情迷之下连滚带爬躲开的情景犹在眼前,如今宁王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想起杜名医的特别医嘱,实在让宁王又一次啼笑皆非。
他对菀菀的确是喜爱到总有身体反应,尤其上回于郁林驿,他将她细细品味过了之后,确如尝过了荤腥的兽,食髓知味。他常常只是在想到她时,便能浑身激出一番波澜来。
此刻看那杜名医医嘱中所写,言下之意已是认定了,自己与菀菀已然有过肌肤之亲。宁王自然知道,杜名医必是应了柳妈妈之托。这几日里,那老忠仆虽未敢有丝毫那方面意思的流露,但总是似若无意地说起菀菀身体娇弱、气息不稳,不敢让她这、不敢让她那……宁王心知肚明,一笑而过。
今夜过来,宁王本也就是想与菀菀说会子话,若她精神尚好,能得她同意让自己抱抱她、亲亲她,解一解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之苦,便是再好不过。宁王实则并无那房事之想,尤其在此时,一则菀菀病体未愈,二则宁王心下早已想定,无论如何要先给了菀菀一个彻底的名正言顺才成。
脑中是这么想,却在见到菀菀后,与她一番纠缠之下,见她如今对待自己,竟似比往日里更显轻松、也更有接纳之意,完全就是个小娇妻的模样,时时流露出娇憨调皮之态,实在可爱得令他极致心动。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就到了收放难以自如之境。
此时,宁王便听自己言语间不自禁地越来越轻佻起来,被那杜名医特制的“玉津膏”勾出绵绵不绝的情致来,满脑子里皆是自己挑了那膏儿,朝菀菀那处抹将过去的靡丽景象……
却说他与菀菀在郁林驿那晚,二人虽皆已浑身精赤,他也将菀菀通身舔舐了一个遍,却始终未敢去碰她那最终禁守之处。实是因了有个不能随意取她贞节的想法。
如今菀菀摇身一变成为了众人皆知的宁王夫人,且总是有人暗戳戳地替这小夫妻二人操心房事。
但看那杜名医的医嘱,明明是出于替夫人考虑的康体之谏,试图令宁王知悉与切记,因而写得甚是细微详备,竟像是在教导年轻的宁王与那体弱小娇妻如何行房一般。
柳妈妈如何想得到,自己忧心小姐身体,千方百计在宁王的爱妻之路上设置了障碍,却恰恰是那障碍,竟莫名替宁王助起兴来。
便见那平日里清贵自持、沉稳俊迈的宁王,气息不稳地问出那句“你可知这膏儿是要擦你身上何处”后,见身下菀菀害羞侧头,便伸手握住她拿着玉津膏的小手,犹豫再三地轻轻抽出那膏儿匣子,放在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菀菀莫怕,阿哥现下不给你擦它,等到,等到……”等到何时再用呢?说到此处,已是心跳得如有重鼓锤击,令他再也说不下去。
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情不自禁地将两只大手紧紧压在菀菀的两只小手之上,碾磨着展平了它们,将十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她指缝,因了心中的极度亢奋,不自觉地便捏疼了她。
菀菀回过头来,看着宁王轻声抗议着喊疼,即刻被他呼的一声低下头来含了小嘴,又是一阵碾压吸吮,一边听到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菀菀怕疼么?阿哥轻一些……轻一些让你欢喜……可好?”
菀菀听宁王这般说,霎时间紧张起来。她想起柳妈妈郑重其事地与她细细说叨的那番话,道是“女子经那事,必是疼痛的,实属正常,小姐万万莫要害怕,只放松心情,将那处也尽量放松……”,又说“还有一个要紧事,此事对男子只是一时欢愉,对女子却可能极度痛苦……非是感觉上的痛苦,有那行房相谐的夫妻,女子也得欢愉……老奴所说的痛苦,乃是若因而有孕,在你肚子里种下了小娃娃,而你与王爷这会子并非适于生养之时,由是那小娃娃便会致你极度痛苦。则你当提醒王爷,莫要将那元精入了你身体,须洒于其外才是……”
正闭了眼胡思乱想着,突然觉着身上一凉,吓得赶紧睁眼,便见那张极是好看的脸又已飞快地凑近自己面颊,将嘴又含住了自己唇瓣,身上也被他整个覆盖住,竟不知自己那身衣裳是否还在身上。
好似已想不了那许多,又是被他亲得呼吸散乱地闭了眼。
听他仍在自己唇齿间低低哑哑地说,“菀菀莫怕,阿哥……爱你,什么都愿给你……只会令你欢喜……”
忽觉身上一阵热乎乎的,一阵又是刺挠又是酥麻的感觉从内里传出,令她不由自主地“嗯”出了声。
宁王目光炯炯地看她,听她隐约传出娇声,他深邃眼眸中似有幽光射出,随即一低头含住。他本就极为迷恋,这回再见时,竟又有萌发,直令他欲罢不能。
那宁王正耽迷着、整个儿心痴神荡时,忽听菀菀从上方传出一句,“会种下小娃娃么?”
宁王在她身上呆愣了一息,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见那小女郎眼中透着满满的紧张与恐惧,令他隐隐心疼。
他叹口气,拉起她衣衫替她掩住身子,过去将她搂到怀里紧紧抱住,亲亲她额头说道:
“不会,菀菀及笄不久,年纪还小,阿哥这会子一定不会给菀菀种下小娃娃。”
菀菀没料到自己情急之下这么不自觉的一问,便让宁王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方才他还气息粗重地在自己身上四处亲吻,此刻便好似已冷静了下来……
她有些微微的疚意,像是打断了他正要饮入口中的酒。却又暗暗松了口气,因确乎对那事感到害怕——柳妈妈特地提醒过,说是必会疼痛;阿哥也问了自己好几次,怕疼不怕……
阿哥为何定要做会令我疼痛的事呢?她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想——
作者有话说:宁王殿下继续加油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