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俩字长缨不值当讲不当讲。
高建设竟然还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他帅吗?
长缨一度怀疑自己的审美。
不会搞建设的高建设, 不就是文绉绉的喜欢写几首酸不拉几的诗嘛。
苗花听着这吐槽忍不住笑道:“是啊,可能有的人就喜欢这些吧。”
“也是,估摸着是才华滤镜。”问题在于, 长缨从没觉得高建设有什么才华,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
她着实想不通这个问题, “算了,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算高建设成了省领导的乘龙快婿,跟自己也隔着那么远的路呢。
这八卦随便听听就行。
“是啊, 不过人家小高知青都要二婚了,你连个桃花都没有。”这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谁说没有?”长缨低声嘟囔了一句,“不说这个了, 等明天我让立川带着你去高山寨去。”
苗花到底远道而来,长缨安排李秘书送人去招待所休息, 至于她从沂县带来的土仪……
让大院里的工作人员帮忙规整了下,先放到小仓库那边去。
李秘书送人回来, 看到长缨正在那里跟人商量事,他去隔壁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听到人离开这才过来。
“洪山服装厂的服装设计蛮不错的, 如果能够跟他们达成合作, 咱们这也能多一条出路,等立川回来你让他立马来找我。”
李秘书应下, 又说起了苗花带来的那些东西,“那都是苗厂长带给你的, 放到大院仓库里去不合适吧?”
“我不缺东西, 等回头去看望困难群众老革命时带上就行了。”
这类东西处置起来是挺麻烦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但都收下又不合适。
长缨一般就留下一两样,绝大部分都用来节日时送人。
李秘书也不好说什么,“那您什么时候去机械厂一趟,我听说苏老师那边好像调整好了。”
“这么快啊,那就明天吧,你先打电话问问苏乔方不方便,这人一身的臭脾气,不打招呼过去指不定把人惹恼了呢。”
“也没有,苏老师就是面冷心热,工人们都很喜欢他。”
“他是对工人心热,对我可从没好脸色过。”长缨吐槽了一句,“行了忙你的去吧。”
苗花的到来让长缨意识到,其实沂县那几年,不止对她的人生带来了重大影响,她也给那边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这个小蝴蝶到底还是有点作用的。
很多人也因为她有着不同的人生。
这些改变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她知道苗花现在比过去幸福多了,她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小妇人,有了自己事业,能够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为家乡带来一些不同。
这样可真不赖。
……
苏乔没想到长缨过来时还拎着两包奶粉。
“补充补充营养,瞧瞧苏老师最近辛苦似乎都清瘦了不少。”
没正经。
苏乔觉得傅长缨一点都没有干部该有的样子,说话不够稳重,有时候还有些轻佻。
这该是一个干部该有的样子吗?
“不用,傅主任破费了。”
“没事,苗花姐带来的,不花钱。”长缨一脸笑眯,看向李秘书意思十分明确——
我就说这人面冷吧,哪有冤枉他。
李秘书哭笑不得,领导有时候这未免童心未泯了些,可不见得人人都吃这一套啊。
苏乔做事干脆,带着人去生产线那边去。
偌大的生产线竣工,长缨看着这钢铁铸就的机器,深呼吸了一口气,“能够正式运行了吗?”
“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在调试,大概后天就能调试完毕,到时候可以一起来用。要不要打开机器,你看看?”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这人擅长管理却不见得懂得这些。
谁曾想长缨答应的很快,“好呀,我也瞧瞧看,说不定还能帮着改进一二呢。”
“傅主任这话说的,难不成您还动机械制造?”
长缨看着跟自己打趣的工人,“不懂,但有时候这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碍事的话就运转下让我瞧瞧嘛。”
她不摆架子,倒是让苏乔不好说什么。
这条生产线主要是加工为主,将原材料进行压缩整合,最后形成七分品的卫生巾。
“你们倒是还缺了一道工序。”
“什么?”
这个生产线他们来回规划,哪里有缺失?
“消毒。”
倒不是长缨找茬,但的确是少了这么一道工序,“后面的包装都是由工人来的,我看咱们这的工人也没全副武装,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无菌车间,所以说还缺了一道消毒工序。”
工人们有点懵,“可是在原材料的加工过程中我们已经消毒了啊。”
“我知道了。”一阵沉默的苏乔开口,这让七嘴八舌的工人们安静下来,听这位总工程师说。
苏乔看着长缨,“那你说这道消毒工序怎么添加?”
长缨没什么具体的想法,去日本参观的又不是她。
“用消毒水肯定不合适,而且容易引起过敏什么的,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试试紫外线或者红外线消毒?”长缨也不知道现在国内有没有这个概念,她给自己找补,“咱们经常晒被子嘛,不就是利用紫外线和红外线来消毒嘛,反正就是这个原理。”
苏乔心头刚刚出现的疑窦被打消了,只是没吭声。
倒是车间里的其他工人笑了起来,“那就是晒太阳就行了呗。”
车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活泼极了。
“我打算用紫外线来消毒,你觉得怎么样?”
“行呀,就是得注意安全。”长缨没啥意见,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她就做个不讨好的找茬人就行。
苏乔看着谆谆嘱咐的人,“哪还有其他什么意见吗?”
“别的都挺好,就是这包装的话可以多样化一些,不过这得等回头建日化厂,这个不着急。”
工人们不太明白,“包装花里胡哨的话没啥用啊。”
长缨纠正工人们的认知,“谁说没用的,包装好看了咱们卖出去就能多挣点钱。至于给咱们自己用的,那就可以朴实无华一些。”
苏乔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这人最是会算计,谁都能被她算计一番。
好在她的算计从来不是为了私利,倒也没什么关系。
当然,如果她一心求私利,估摸着会比任何人过得都好。
长缨和工人们闲扯了一通,离开的时候苏乔随着一起走,“我有件事要问你。”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钱有财和周慧芳商量着请一些老教授专家来平川发挥余热的消息到底是传播开了。
“你想要请人过来,在平川也搞夜校吗?”
“也不是搞夜校,我们平川也有学校啊,平川学院也需要加强师资力量嘛,只不过我们这是穷地方,没多少好的老师,所以想着从外面请一些过来。”
长缨暂时还没跟邱教授联系,不过苏乔主动问这事倒是出乎意料。
“怎么,你想要留下来?”
苏乔面色不变,“要想留下人,你们是不是也要拿出诚意来?”
“当然。”
海产品加工厂那边今年能还上从市联社的贷款,制糖坊那边能给市财政带来一笔外快。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机械厂的卫生巾生产线还有邝冬初正在忙活的稀土提炼设备,那才是挣钱的大头。
有了钱想要做事就简单多了,何况今年市里和县里头不必要的预算都被裁减了不少,单是这笔钱就足够用来支付这些外来专家教授的待遇。
当然,养老光有钱还不行,一处房子那才是安身立命的基本前提。
学校那边还得大兴土木,长缨打算专门盖一座专家楼,来表明对这些人才的看重。
她简单说了下,“虽然我们主要是想要招徕老专家老教授,不过苏老师这般杰出人才我们也是极为欢迎的。”
苏乔看着没正经的人,撇了撇嘴,“你不觉得这是在挖自己的墙脚吗?”
“那照你这么说,我得跟沂县那边负荆请罪?没事,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沂县那边是她哥,才不会跟自己这个亲妹子过不去呢。
苏乔并没有给长缨明确的答复,“我再想想看。”
这种事情关系重大,长缨之所以同意钱有财的提议,是因为她知道对于年轻的研究人员来说,在研究资源聚集地更有发展前景,而首都、上海或者其他研究所聚集的地方那是前途所在。
可对于老专家来说则又是不同,毕竟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完绝大部分。
是在原本岗位上发挥余热,还是再去新的地方传道受业,他们所面临的抉择困境要小得多。
所以长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这边车间后,她去看邝冬初那边的进展。
为了方便这两个研究小组的研究,机械厂特意腾出俩车间又是调拨人手供苏乔、邝冬初来用,可以说是极尽可能的提供方便。
长缨往那边车间去时还感慨了一句,“这机械厂倒是挺配合的。”
李秘书笑出声来,“敢不配合嘛,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长缨瞬间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我有这么霸道吗?”
怕自己找麻烦呗,所以竭尽可能的配合。
配合好了会不会被夸奖是另一回事,起码不会被找麻烦。
“当然没有,不过让这些干部闻风丧当也挺好的,总比觉得您软弱可欺一个个的净想着欺上瞒下好。”
其实领导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少的,而且她一贯是对其他干部发脾气,多数时候也都是对事不对人。
只不过架不住有人心虚嘛。
“照你这么说,我这母老虎形象还得维系着。”
行吧,让这些人有些畏惧心也是好的,至于形象之类的,一言堂也罢母老虎也好,长缨从没在乎过,管他们呢。
李秘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倒不是觉得领导母老虎,但是想要再解释似乎又错过了最合适的机会。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邝冬初所在的那个车间。
车间的大门关着,上面写着“闲杂人等勿入”。
长缨愣了下,“我记得上次来没有这个吧。”
“听说是丢了东西,车间里的工人生气就写了这个。”
“这样,那是得注意着点。”长缨顿了下,“那咱们敲门进去吧。”
他们也是闲杂人等嘛。
李秘书点头,上前敲门,刚敲一下,里面“砰”的一声巨响——
这跟他敲门没关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72章 新厂
邝冬初的车间轰隆一声, 吓得长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共振。
门外的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车间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邝老师没事吧?”
“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
“大家没受伤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长缨心头一凛——
这是遇上事故了。
车间里的工人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也傻了眼,“傅主任您怎么过来了啊。”
“您这消息可真灵通, 我们刚出了点……”
那人说着也觉得不对,他们的设备刚爆炸, 咋就光速到来了呢。
这不对啊。
“有没有人受伤?要不要喊人来帮忙?”
邝冬初灰头土脸的从里面出来,“没事的,傅主任您别担心, 这个爆炸出现的好啊。”
学生们觉得邝老师这是被炸傻了。
工人们认为邝工可能需要送到医院去治疗。
咋还出现的好了呢。
“看来邝老师是找到问题所在了,这样的话的确是炸得好,避免了日后的麻烦。”
邝冬初就知道这谜题似的话压根瞒不住长缨,“可不是嘛。这要是存在潜在隐患, 那卖出去之后肯定影响咱们这设备的使用,万一到时候爆炸了, 那咱们这设备也就毁了。”
现在爆炸,炸出了问题, 也解决了一个隐患。
天大的好事。
邝冬初带着学生和工人们去紧急处理,没有时间招待长缨。
被冷落了的革委会主任在车间里站着,在保证自己不碍事的前提下观望着邝冬初带着人重新处理。
有学徒工解释, “咱们这三天两头的出问题, 现在邝老师都快从地质专家变成机械专家了。”
毕竟是要做设备,邝冬初是熟练掌握稀土提炼原理的人, 他必须当这个领头羊,不然总不能让工人们学习那些复杂的原理知识吧?
虽说他倒是没打算藏私, 但短时间内要把设备做出来, 着实没这个时间。
忙活完这阵子就好了。
“技多不压身,你们也跟邝老师多学着点。”
正说着, 邝冬初交代了几句,拍了拍手朝着长缨过来,“傅主任怎么过来了,让您看了笑话,真是不好意思。”
“我就过来看看你们的进度。”
长缨对机械厂的两个工程都十分上心,具体缘由邝冬初十分清楚,“您放心,等到三月初我肯定能把这设备搞好,不耽误您到时候带着这设备去广交会。”
“去广交会是四月份的事情,倒也不是催着你赶工期,只不过比起工期来,还是设备的质量最重要,一定不能疏忽。”
邝冬初连忙应下,“您放心好了,我这边肯定还要来回调试,保证这设备运转正常才敢跟您交货。”
不然这三天两头的爆炸,那不是砸他们省地质局的招牌嘛。
长缨又是跟邝冬初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李秘书跟在身后,“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可以把邝工留下。”
市一级的地质局几乎没什么大才,压根处理不了大事。
邝冬初从省城来的不一样,个人能力是有的。
而且平川市还有那么个稀土矿藏,也需要一个地质方面的专家来帮忙指点该如何开采。
毕竟依照原本的计划,平川市可不止是卖设备,也打算卖提纯后的稀土啊。
“这件事让周慧芳和钱有财来处理。”
李秘书点头,“不过邝工似乎更卖您的面子。”
如果长缨直接出面的话,兴许就能一步到位,不用那么折腾了。
“不能事事都靠我,各个部门也得有自己的本事。”
解决不了再找她帮忙倒是没什么,但不能所有事情都要她出面。
这样的话,还要其他领导干部做什么?
“是我欠考虑了。”李秘书低下头,他只想着省事,没考虑那么多。
长缨也没再说什么,又去了机械厂其他车间,问了问工人们最近的工作情况,她这才回了去。
……
傅长城来到沂县这边已经是二月底的事情,等他正式成为沂县这边的一把手,刚好三月头。
去年四月送走了长缨,今年三月迎来了长城。
县领导班子的人对长城也算熟悉,闲聊几句便是说起了工作的事情。
相较于长缨的积极热络,傅长城就显得稳重许多,他的话不多,但到底是在中央工作过,又对沂县这边极为熟悉的很,话虽少但一针见血,倒也让班子里其他人知道,这位和他那位妹妹一样,都是个极为敏锐的人。
甭想着糊弄。
“那这边秘书的话,傅主任您打算……”
“秘书的话你们先给安排一个熟悉本地的就行。”和长缨不同,傅长城和郭春燕两人来这边,可没再带什么人。
会以很快结束,傅长城看着这个曾经来过的小小办公室,觉得命运还挺会捉弄人的,他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件办公室的临时主人。
打电话到平川,一来是报个平安,二来也是问问他家妹子最近怎么样。
长缨没想到傅哥还记得给她打电话,嘟囔了两句说起了近况。
“我可能要挖你的墙脚了。”
傅长城顿时警惕,“什么?”
“鞋厂的苏乔有来平川的打算,不过他过来也是一个人的事情,倒不会把鞋厂的研发小组带来,实在不行你再请其他研究人员嘛。沂县有钱,请人倒也方便。”
不像平川穷得叮当响,也只能挖挖墙脚来维持生计了。
傅长城没想到自己刚到任上,其他人还没给他下马威呢,亲妹子先将了自己一军,“咱俩不是兄妹,是仇人吧?”
“怎么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我为了保护你和小郭的家庭有多努力。”长缨觉得要是评选个什么好妹妹,自己绝对当仁不让。
咋能说是仇人呢,也就挖了个人嘛。
其实她就是抛出橄榄枝,那边苏乔打算接,不是硬挖。
“我就知道,最近家里头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你又使什么坏了?”
“我才没有呢。”手指玩弄着电话线,长缨看向窗外,“我是那种人吗?他们闹不开心就找咱们的茬,这父母当的可真随便。回头你可得好好教育孩子,不能跟咱妈似的。”
“知道。”提到亲妈,傅长城也头大的很。
没结婚前吃了不少苦头,毕竟家里头日子不好过嘛。后来嫁给傅国胜后日子好过了,就开始作妖了。
她也是有本事的,毕竟降服住了傅国胜。
年轻时能仗着好看搞定老公,等到上了岁数哪还能这么玩呀?
多少年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傅长城都不胜其烦。
偏生那是自己亲妈,又不敢真的给脸子。
在这件事上,傅长城十分羡慕长缨,觉得有时候和家人感情淡泊未免是坏事。
不抱希望所以不怕失望,处理起来就能格外冷静。
只是这样的冷静却也是伴随着无边的孤独,傅长城更希望能有个人陪着长缨,不说是一路帮扶,但好歹能给她一些温情。
原本这该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责任,只是他现在有了家庭工作又忙碌,只怕一时间顾及补上。
傅长城心中万千感慨,到底没再提家里的那点破事,“对了缨缨,我之前不是拜托你帮忙给娄越留意个对象吗?有找到合适的没?”
长缨听到这个名字额角一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短促,“我工作那么忙,哪有空呀?再说了人家娄团长也瞧不上我介绍的人,你就别瞎胡闹了,不信你问他呗。”
“他妈……”
“之前你在首都工作不好拒绝,你现在都跑到沂县了,怕什么?他妈还能杀到沂县不成?”
傅长城觉得这话在理,“也是,那回头我跟娄越打电话问问看。”
长缨倒是不怕,娄越这人也不是胡搅蛮缠的,既然答应了一切都烟消云散,自然不会再多做纠缠。
单凭傅哥都不知道娄越见过她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爱打电话打去,她是无所谓的。
“对了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声。”
长缨说起了自己知青下乡时的同伴高建设,“我打听了下他还真就成了你们省里一把手的乘龙快婿,估摸着他是点亮了东床技能吧。”
“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陈圆圆被骂了多少年的红颜祸水,我瞧着高建设就是蓝颜祸水。”
当初为了前程和小艾分手倒也能理解,毕竟长缨也是经历过毕业季分手季的人。
何况这年头奔一个好前程可太难了。
高建设的选择是绝大部分人的选择,这无可厚非。人家艾红梅都能拿得起放得下,长缨也没必要去痛斥渣男。
只是如今的高建设被省领导的千金相中,离婚再娶这就涉及到了道德问题。
王献之当初被离婚,那是皇权社会反抗不得。
可现在高建设被离婚,只怕这“被离婚”背后,本人也并非那么不乐意吧?
这么一个人,前程固然是远大的,只不过长缨也不太想要多来往。
曾经那个喜欢写诗卖弄半吊子才情的小高知青早就没了,现在的高建设她不熟悉。
隔着千山万水,长缨能避开和高建设的交集。
但傅长城很难。
万一高建设回大湾村忆苦思甜怎么办?
这事他可真能做得出来。
长缨觉得有必要提醒傅哥一声,“你多注意就行了,反正保持距离,别觉得他跟我一起插过队就是好人。”
自家妹子很少这般背后说人是非,傅长城明白了这事的严重性,“我知道了,回头遇上了我会把握分寸的。”
“你……”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长缨挂断电话,“先不说了,等回头有空再跟你聊。”
挂断电话,长缨让人进来。
是立川和苗花从郁南县那边回了来。
“怎么样,我还想着我们能不能合作,在平川这边也搞一个服装厂呢。”
苗花笑了起来,“能,当然能,我过来就是想跟您说这事。”
长缨引着人去沙发那边坐下,“咱慢慢说。”
她的新工厂,又有着落了。
接二连三的要建新厂,这件事让市里有些摸不清头脑。
虽说新厂建立能带来经济效益,但是短期内的建设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这更麻烦。
便是钱有财都觉得长缨有些过于求成,这样有些不太好——
“咱们的财政实在支撑不起来这么多工厂的建设,或者长缨主任你是打算向省里来协商资金?”
如果省里肯拨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省里穷得刮不出二两油来没指望,咱们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73章 同比
省里头不富裕, 咱们也没钱啊。
钱有财觉得哭都是浪费眼泪,“那主任您有什么主意?”
肯定有主意的对吧,不然那不是瞎胡闹嘛。
“咱们今年的建设任务目前就这几个, 郁南县的糖果厂,那边工厂建设基本上可以由制糖坊的收入来覆盖, 市里头只需要派几个人过去帮忙进行厂区规划就行。另外就是咱们市里要弄一个日化品厂,我跟国光同志商量过,这个日化品厂当下先起一个车间就行, 主要是仓库建设要多些,趁着开春咱们尽早施工,主要是工厂占地面积要大些,方便日后扩建车间。”
“另外就是这个服装厂还有平川学院专家楼的建设。服装厂这边资金不用担心, 沂县那边洪山服装厂会提供先期的资金帮助咱们用于厂区建设,因为是合作的缘故, 咱们和那边五五分账三年,三年后利润尽数归咱们所有, 咱们和洪山服装厂只是单纯的贸易合作伙伴关系。”
“那这么一来,咱们的问题就剩下学校的专家楼和日化品厂的建设资金两项了?”钱有财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没那么难以解决。
“日化品厂的话,咱们也就是前期缺资金, 等到五月份后就有钱了。”
周慧芳有些不解, “哪来的款子能解决这个问题?”
“五月份后,今年广交会是从四月下旬开始, 主任您的意思是咱们在广交会上溜达一圈?”
去那里搞来钱?
“是有这个打算。”
“傅主任,广交会上也不是遍地外汇, 想要挣钱没那么容易吧?”
长缨笑了笑, “要是让德康同志你去挣这个钱那肯定千难万难,对我来说没那么麻烦。”
这是光明正大的拉踩呀。
吴德康脸色并不好看, “主任别忘了,当初改造船屋那边,咱们还借了市联社一笔款子,到现在还没还清呢。”
“到了还款日期了吗?”
吴德康被问得面色不佳,“还没。”
“那你着急什么,等还不上钱再来提醒我也不迟,现在还有小半年时间,你着什么急?我知道德康同志你家人在市联社工作,可这钱又不是你家的,你干嘛这么火烧屁股似的着急上火呢。”
显然,现在的长缨绝不是在暗戳戳的怼人。
她对吴德康的不满意都写在了脸上,若是对方稍有点小把柄,恨不得能够立即把这人就地正法。
当然对吴德康来说同样如此。
革委会的委员冷笑了一声,没再吭声。
长缨懒的搭理这阴阳怪气的家伙,“先贷款,市里头不贷的话那就找县里,凑不够再去找农信社,暂时先把前期资金给弄来,实在不行可以从群众那里集`资,市里做担保。等着广交会上把咱们的设备和生产线卖出去,这钱就有了。”
只是暂时性用来过渡一下而已。
显然长缨跟市联社这边杠上了。
郑国光想了想,“咱们市里头还有一笔钱,是不是可以先用这个?”
“那个是到农业种植上的,不能动。”
行吧。
郑国光知道这位领导是工业农业一起抓,两边都不撒手的那种。
“那平川学院那边……”
“那边的钱,回头我找几个工厂开会商量下,先从他们那里借点钱再说。”
钱有财听到这话眉头直抖。
这要是放到几十年前,那无疑是杀地主宰大户啊。
“那些工厂,只怕不好商量吧?”
虽说之前长缨就把工厂折腾了一通,倒是不敢再乱来。
但是让工厂吐出大笔的钱来用于专家楼还有学校建设,这有点难度。
“事在人为,回头这件事我负责。”长缨看向会议室众人,“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问题的话先散会。”
周三的例会让大院里议论纷纷。
虽说长缨分工明确,但缺钱这个问题始终是困扰在众人头上的阴影。
贷款,找工厂要钱。
这些问题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啊。
徐立川察觉到大院里的古怪氛围,“怎么一个个的跟家里死了人似的,有这么难搞吗?”
当初公社里啥都没有,长缨就靠从农信社弄得那一笔小额贷款,就能把洪山公社一点点营起来,这好歹是个地级市,偌大的地方咋还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来。
长缨笑了下,“甭管他们,你帮我联系这些工厂来开会。”
她拿出了一个单子,上面罗列着自己这次要宰杀的大户。
“成,我这就去联系。”折身出去时徐立川又想起一回事,“长缨,你说万一他们不来怎么办?”
这消息已传出去了,市革委会大院那就是龙潭虎穴啊。
这妥妥的鸿门宴啊,工厂那边还真可能不过来。
长缨笑了笑,“立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这问题有点没头没脑,“是啊,怎么了?”
“人啊最容易产生错觉,你看我当初闹的多大,通俗点来说那就是高开低走了,他们也都觉得我好说话,兴许就忘了在平川市,我才是一把手。”
“真以为我是小猫咪只会叫两声,不敢亮爪子吗?”
徐立川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知道了,我这就去联系他们。”
小猫咪看似可爱无害,但是真要是动了手,那可是能把人搞得血肉淋漓。
他倒是要看看,谁又开始皮痒了。
从办公室出来,徐立川开始研究这个名单。
平川市的大中型工厂一十三家都在这名单上面。
他自然不会挨家挨户的去跑,直接打电话到工厂那边。
这十三通电话打过去,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悄悄看着,觉得这位徐主任可真是有隔壁办公室领导的模样,瞧瞧那说话的语气——
“你们厂长出差了呀,那副厂长呢?副厂长也不在,那工厂里出了事谁负责?既然这样的话我跟领导说一声,让她给重新派个厂长过去得了。”
那边摆明了在糊弄人,然而这位是能糊弄住的吗?
都知道傅主任要从市里的大工厂那边薅钱,他们之前还猜想着,觉得这些工厂也不是任人屠宰的肥羊,肯定会选择反抗。
到时候只怕就要热闹起来。
不过现在来看,工厂方面似乎输了先招。
想要躲过这一劫,恐怕有点难。
长缨这边把会议定在周五上午。
十三家工厂的厂长有机会能够来通通气。
“听说是想着要咱们出钱建学校和什么专家楼。早几年那些专家可都是要下放干校的,什么时候地位这么高了?”
“也不能这么说,这些专家也是有些本事的。”说话的是机械厂的孙厂长。
只不过这公道话让引发了其他人的不满。
七嘴八舌的指责让机械厂这边都恨不得能回到几分钟前,自己压根没开口说话。
“咱们可不能内讧,不然还不得被那个小傅主任收拾的妥妥帖帖?”
机械厂的孙厂长一时间面临着来自其他厂长的注视,他拧着眉头,“我自然不会跟你们唱反调,只是这位傅主任看着好说话,有时候做起事来也挺吓人的,就怕到时候她瞧出来咱们商量过,生气折腾起来可就不好了。”
“哪怕什么,平川市还指望着咱们这一十三厂缴纳的税款呢,咱们要是不干,她能收拾一个厂子,还能把咱们这十三个厂子都收拾了吗?就不怕平川的济垮了?她还想不想继续在这边工作了?”
那口气带着几分猖狂,仿佛长缨能够在这边工作,全靠他们这些人支撑似的。
孙厂长没吭声,只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
好像傅长缨是故意挖了坑等他们往里跳似的,依照这位领导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这次怎么就先传出来消息,好像特意让他们开这个碰头会似的?
想不通,孙厂长还有些想不通。
长缨周三会跟市里开会,周五则是与县里来的干部一起碰面解决存在的问题。
周三的例会在上午,周五则是安排在了下午。
这周五上午又加了个与市里一十三厂厂长的会面,倒是分外忙碌。
因为有些事情想要找长缨商量,以至于早早就来到市里的县领导们有些傻了眼,“这会是要做什么?”
大院里的工作人员笑着安排了休息室,“听说是主任想着让工厂这边出点钱,把咱们平川学院重建,再搞个什么专家楼安排专家什么的。”
“这是好事啊。”邹光明的身体好利落了,听到这回答拍了下大.腿,“那个首都来的小魏同志就很不错,这样的专家多多益善啊,咱们用了人当然要给提供好的待遇了,不然人大老远的来咱们这做什么。”
“是啊,小魏研究员帮我们那边联系果树种子,还给我们做土质分析,有些地方我是听不懂,不过这小同志真的厉害,我们那边的老农民都服气他。”
工作人员添着茶,没想到这么一个在市里头引起不少反对风声的议题倒是极为受县里领导的欢迎,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
毕竟地方上不掏钱,这种白占便宜的事情当然是多多益善。
这可真是一件事情牵连着多家的账,个顶个的都有小算盘啊。
他刚把水倒好正要离开,忽然间听到隔壁传来的拍桌子的声音,不对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摔在了桌子上。
这声音还有些厚重,感觉着像是摔了书。
隐约间能听到是傅主任在说话,但到底在说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邹光明竖着耳朵听……
“那看样子,大家都有难处咯?”
第一造船厂的厂长不敢说话,旁边第二造船厂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不是我们不配合工作,只是傅主任不管生产营不懂得其中的门道,我们现在是有心无力啊。”
“怎么,还有难处,你说说看?”
二船厂早就准备了说辞,“咱们二厂去年的销量同比下降了五个点,咱也不敢问上面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脸苦笑,这让长缨忍不住笑了起来,“董厂长你这就有意思了,欺负我不懂济,不知道同比什么意思是吧?”
二厂这边一听到这话愣了下,正要解释只听长缨冷笑一声,“董厂长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管生产营不懂其中门道,结果就拿这么个同比数据来糊弄我,我怎么瞧着是你不懂生产营吧?偌大一个二厂交到你手里我才不放心呢,回头我跟上级反映让他们派个靠谱的同志过来管理二船厂。”
作者有话要说:
一杀!
嘤,中午被人喊出去了,三更搞定搞定
另外放在言情频道男主还是有的,只不过现在一边凉快去了,先让长缨搞事业,不着急,才24岁年轻着呢,急啥急啥
第174章 履历
“省得回头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个词就觉得能糊弄人了。”
二厂的董厂长听到这话慌了, 一下子从椅子上呲溜滑了下去。
旁边第一造船厂和第三机械厂的两个帮忙把他扶起来。
只见这位老伙计两股战战,嘴唇发白,想要说话却是连牙关都在打颤, 显然被吓得不轻,哪还有昨天开碰头会时那嚣张模样。
孙厂长隐约觉得, 这还只是开始呢。
坐在那的年轻女同志不过是看着年轻而已,能被丢到这情况复杂的平川,总不能是大领导派她过来历劫吧?
刚来到平川时那接二连三的大手笔他还记忆犹新, 总觉得今天这鸿门宴只怕他们这十三人被刮一层皮还不算完,说不定得掉一层肉。
这个认知让孙厂长哆嗦了下。
他不说话,先看情况再说。
“估摸着是老董最近忙得团团转,一时间说话不过脑子。”
长缨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得去医院里好好养一养,我之前生病那会儿也是浑身不舒坦, 住院休息一段时间就好多了。至于二厂的事情董厂长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去接手管理的, 肯定不会比你在的时候差。”
董厂长欲哭无泪——
我还没走呢!
他哪知道这位领导竟然就抓住自己那一个小错误就开炮了呢。
其他人给他说话开脱,又让这位领导抓住了机会恨不得当即把他的权给夺了。
他真是悔不当初,怎么就说了她那句“不管生产经营不懂其中门道”呢。
这女人, 可真他娘的记仇呀!
长缨笑吟吟的看着一旁帮着董常林说话的人, “李厂长你们纺织厂这边也效益不好吗?”
“那倒没有。”李厂长笑了笑,“只不过我们工厂这边也是处处花钱, 这不又打算建两个职工楼,如今也是囊中羞涩。”
长缨想了想, “咱们平川第一纺织厂是五六年建设的吧?”
“说是五六年, 其实这是个老纺织厂了,建国前就在生产, 后来三大改造这厂子公私合营,改造完成就逐渐收回了原本厂长的股份,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国营工厂。”
“哦,这样,那这么说这工厂比我还要大上几岁,我五二年生人。”
李厂长笑了下,“那大了整整十岁。”
“那就是有着三十多年经营历史的老工厂了。刚才李厂长提到了三大改造,我想问下原本纺织厂的厂长现在哪里去了?”
李厂长愣了下,一旁负责会议摘要记录的李秘书回答道:“李厂长便是原本那位李老板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长缨笑了笑,“那这还算是你家的工厂嘛。”
这话让李厂长浑身一颤,只觉得这位领导是来者不善。
三大改造之后公私合营,就不再派发股息红利而是改发定息,工厂生产资料共有,哪还能说是谁家的工厂?这私底下跟媳妇发发牢骚,说说自家老子当年糊涂也就罢了,但哪敢在这种会上说呢。
说是在开玩笑,但这玩笑会要命啊。
李厂长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只不过我从小跟着父亲在纺织厂跑,后来也是从工人开始做起的。”
“李厂长说的是真的。”李秘书又说了句,他把笔记本上的一张纸递给长缨,“这是他的工作履历。”
薄薄的一张纸,记录着一个国有工厂领导二十多年的工作履历。
看着长缨把那张纸拿过去,李厂长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扼住了生命的喉咙,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而伴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小李的履历有什么问题吗?”
长缨笑了笑,“小问题是有点的,我瞧着李厂长虽然是从工人开始做起的,不过没在车间一线干过多长时间嘛,李秘书给我其他厂长的工作履历看看。”
犹如仙家的百宝囊,李秘书很快便是抽出其他几分履历,“我就说嘛,李厂长在车间工作了三个月,这时间也忒短了点。”
会议室里,这些工厂的一把手哪个不是从基层干起来的?
在车间干了十年的也不是没有。
他们哪知道,一个会议桌旁坐着的这位,竟然只有三个月的车间一线工作经验,那还叫在车间干过吗?
只怕就是去哪里镀一层金罢了。
谁都没想到,长缨竟然把这些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显然,对他们下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有这个打算!
“三个月的基层工作时间,按照这履历来说,李厂长在咱们平川市纺织厂工作那可真是屈才了。”
李秘书与之唱双簧,“主任这话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想起我当初在沂县那边工作,我这从下乡知青到村里的支书还用了半年多时间呢,李厂长这速度比我快多了,按照他的才学那现在至少应该进省里的领导班子才合适,怎么还只是一个纺织厂厂长呢。”
论阴阳怪气,没人能比得过长缨。
她可是市里的一把手,只有她说人的份儿,谁敢跟她对着干?
李厂长觉得这三月天寒意逼人,后背都冷汗淋漓,“傅主任今天开会,不是为了筹集资金重建平川学院吗?”
“是啊,不过我这当领导的从来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这个扯出那个,新的扯出旧的这都是常见的事情。”长缨笑了笑,“不像你们工厂,只要管好你们工厂这一摊子事情就行了,撑死了就是上万名员工和他们的家人嘛,我这就不一样了,一百多万人口十个县都归我管。生病都生不起,唉。”
长缨这长吁短叹引得其他人心头一阵颤抖。
谁都知道,这是鳄鱼的眼泪,这位傅主任可从来不是什么主动给人示弱的性格。
但瞧着这么个年轻女同志一脸的苦笑,多少也心疼了下。
“不过这都是工作嘛,我现在关心李厂长也是工作。李厂长的父亲还安好吧?回头我去拜访一下,也是咱们的民族老工业家,当年配合政府决策,也是值得钦佩的老一辈人物啊。”
李秘书点头,“老人家身体还算扎实,过年的时候钱副主任有去探望。”
“那就好,对了提到咱们当年三大改造,我倒是想要问下诸位,咱们这一十三个工厂,有多少是私营转公营的,麻烦诸位举个手。”
会议室里一共十五人,与会的十三位代表有九位举手。
长缨点头,“那行,咱们说正事吧,既然是私营转为国有,想必当初的政策大家也都知道。”
什么政策?
这些年来国家政策多得是,也不知道这位领导现在说的是哪个政策。
这次长缨倒是没有卖关子,“我说的是当初四马分肥的政策,在座的年龄都比我大,对自家工厂熟悉的很,想来不需要我再仔细提醒吧?”
四马分肥!
李秘书当即领会到领导的意思,当初的一化三改让私营企业转变性质,公私合营过渡到国有工厂。
而在这个过渡阶段,实行的利润分配政策就被戏称为“四马分肥”。
企业利润一分为四,国家征收的所得税金、企业的公积金、职工福利奖金以及资本一方的股息红利。
这其中所得税占比大约三分之一,资方红利大概四分之一。
等到三大改造完成,也就是五六年左右,资方的股息红利就变成了每年5%的定息,原本是要发放七年,后来又延长了三年,发了十年之久。
这么个时间一过去,资方红利也好定息也罢早就成了历史长河里的一个名词而已。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领导的意思是想要在企业公积金这一块下手,毕竟这是企业的留存利润,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应该数额不少。
实际上平川学院的重建也花不了多少钱,就算是建设专家楼,能花的钱也十分有限。
这位领导可是带领过村民搞过窑厂的人,花钱不能再精细,再加上手里头没钱自然不会大手大脚。
即便是找这十三家工厂来,也没打算从他们这里拿多少钱。
但工厂这边的态度着实是个问题。
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就想要来欺负人是吧?
可傅长缨怎么可能会被人胁迫呢。
他们未免太轻视这位领导了。
李秘书觉得今天这场大戏还有的看呢。
会议室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瞧着长缨的眼神都变了模样。
谁能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这笔企业公积金上面去。
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仿佛燥热的夏日一般,一众厂长都汗水淋漓,觉得这日子格外煎熬。
能够把纺织厂那边的履历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位领导之前可没少做功课。
只怕他们工厂的发展史人家一清二楚,想要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过去,希望不大。
只不过到了这节骨眼,谁敢先开口呢。
先开口就背弃了他们十三厂联盟,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怎么,都忘了吗?这还需要我提醒?”
“不用不用。”最后到底是前段时间刚被提拔上来的第一造船厂的厂长谢国庆开了口,“只不过各家情况不太一样,这笔款子留存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不知道傅主任您这边需要多少,我们尽可能的来给您凑齐。”
第一造船厂到底是平川市第一大厂,他开口说话合情合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第三机械厂的孙厂长连忙开口,“是啊傅主任,咱们都有难处,不过到了我们工厂尽社会责任的时候,我们也不会退缩的。要不您先说个数,我们好有心理准备。”
“我又不是那魔王,你们其实也不用害怕,今天请大家过来,主要是想着和大家商量下而已。只不过咱们这会开的似乎不太顺利。”长缨笑了下,“搞得我像是那黄世仁似的,至于吗?”
不至于,当然不至于。
只是他们一开始有轻视之心,压根没想到这人先是抓董厂长言语间的错误放大问题,紧接着又开始找纺织厂的茬。
这两棒槌下去,这才把事情挑明。
实际上谁能禁得起这般细查呢?
只不过当初市里头点到为止,也只是清查工会的事情,没有祸及到他们。
如今看来,这位领导年轻归年轻,可心里头门儿清呢。
“要不孙厂长你说说看,你们三厂能提供多少帮助。”
李秘书听到这话低下头,嘴角都挂上了笑意。
领导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好,其实这些工厂都是大户,要他们拿出些钱来并不困难。
但一旦市里头先开口,这就落了下风——分明是要挟工厂,工厂不得不给钱嘛。
如今要工厂先说出这个数字,领导只需要对数字表示出异议或者满意就好。
是你们工厂主动要帮助解决问题,可不是我霸道强横。
虽说就是那么回事,但手段方式截然不同,效果是不一样的。
这个问题先推到了孙厂长这里,这让孙厂长十分头疼。
那给多少合适呢?
一万是不是太少了点?如果给十万的话,那是不是太多了?
孙厂长思索再三,比划出拇指和食指,“傅主任您觉得这个数字怎么样?”
这活像是在黑市上交易,不过在黑市里人都是袖口里讨价还价,而现在是直接把这价钱摆到桌面上来。
这个数字让长缨拧了下眉头,八千块?
第三机械厂没那么穷吧?
这是不是太抠门了。
她这眉头一皱,看得孙厂长心中一紧,八万太少了。
那就再加点好了。
“十二万,就这么多了,傅主任您也知道的,咱们三厂其实没那么富裕,再多我真的拿不出来了。”
好家伙。
这么说刚才那是八万块?
长缨满打满算一共也就要借十万块钱而已,毕竟修建专家楼用的砖瓦都是本地的,原材料也好,建筑人工费也好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一栋楼三层高的专家楼盖好撑死不过一万块,长缨早已经把这笔账算的不能再详细。
三栋专家楼,再加上平川学院要再盖两栋教学楼一个实验楼和一个宿舍楼,满打满算一共七栋建筑物,长缨给的预算是十万块。
她是真没想到一个第三机械厂就能完成自己的预期。
计划赶不上变化,长缨脸上纹丝不动,心里头已然改变了主意。
“三机厂的难处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也别总是哭委屈嘛,市里头计划搞的日化品厂还有设备厂,回头不都是要跟三机厂合作,到时候也能赚不少钱。我之前还跟李秘书说呢,马上就要广交会,到时候咱们要带着这些新搞出来的设备去广州,要是运气好卖出去些设备,三机厂的工人怕不是要嘴角咧到耳后根那里去。”
孙厂长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傅主任您说的是,不过广交会上能不能成交,这也说不好。”如果真的能把那设备生产线卖出去,当然是好事。
可现在没有实打实的订单,那就是在跟自己画大饼。
孙厂长讪讪的笑,也不好再贸然加价。
十二万真的不少了,再乱加价,他回头会被这群人给念叨死。
长缨也不再说,就是笑吟吟看着孙厂长。
她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孙厂长起初还没觉得什么,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就算是画大饼,自己也没得选啊。
难不成,还真的跟市里过不去?这能有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第三机械厂当初一番整顿,自己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在厂子里也没什么依仗,说白了这依靠就是这个市革委会主任。
被念叨就被念叨吧,总比两边都不落好强。
孙厂长深呼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其实我也不是只要你们出钱不给你们回馈,这平川学院的重建,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厂长:信你的鬼!
第175章 总编
放屁!
是不是当了大领导都能说话这么不要脸呢?
为了他们好。
为了他们好就是把他们这群人叫来开会, 恨不得一个个的批评一番,以至于他们现在都心神恍惚,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老董、小孙。
为了他们好就是打他们工厂的那点公积金的主意, 张口就是十万块,一点不把钱当钱?
他们可不是小孩子, 还能上这个当受这个骗?
什么为他们好,鬼都不相信这话!
长缨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冷场,不过她压根不在乎, “咱们平川地区没什么好学校,平川学院现在也没有正常的教学,不过这种日子不见得会一直维持下去,这次重建平川学院, 延请专家过来,是想着先对咱们的工人进行培训。”
“你们这些工厂, 这么多年来发展了多少?是,国家统销统购, 你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来生产就是,发展什么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但是这个世界是在变化的,从当初美国总统访华到后来中日建交, 咱们与国外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指不定哪天就可以打开国门跟国外有着更多的交集。到那时候,咱们工厂该怎么运营, 你们想好了吗?”
“当初欧美列强的洋枪利炮轰开咱们的国门,这才过去一百多年, 难不成都忘了吗?”
“一百多年前, 人家已经进入工业化时代,咱们这才完成基础工业建设多少年?这一百多年别人就不发展了吗?到时候再来个货物倾销怎么办?真就跟你们没关系吗?”
长缨的长篇大论让会议室里越发的缄默。
良久之后还是一船厂的谢国庆开口, “傅主任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怎么觉得很多事情都考虑在前头,像是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一般。
这个问题让会议室里一时间热闹起来。
是啊,这要是没点内幕消息,怎么可能忽然间搞这些?
瞧瞧刚才那话的意思,好像他们要跟美国建交了似的。
这怎么可能?
美国总统回去之后建交的事情就遥遥无期了,倒是日本那边动作快,很快就和国内建交,这几年来一直有贸易上的往来。
这些厂长们家庭条件倒也不错,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日本产的电视机冰箱,单论质量的话的确不错,虽说国产的也还行,但产能可比不上外国这些产品。
长缨的一番话引起众人的思考,会议室里一干人等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倒是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咱们的工厂没什么竞争力,咱们的工人虽然认字但还不够,平川学院暂时也没办法招生,毕竟教育部那边没什么通知,不过咱们可以自己搞夜校对工人进行培训提升。”
长缨看着众人,“这才建国多少年呢,难不成一个个的都学会固步自封了?”
自然不是。
只不过他们看不清这未来究竟如何。
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
“话我已经说明白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些个厂长,离开这革委会大院,哪个不是被供着哄着的人物?
然而在这里,联合刁难不成,如今只能低下头做孙子。
孙厂长是反应最快的,“既然傅主任这么说了,那我们三机厂就再加点,十五万。”
十五万是上限,再多也没了。
“难为孙厂长了,你们三机厂的难处我也知道,不过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
孙厂长松了口气,总算过关了。
至于其他人怎么说,他哪还顾得上呢。
这位领导是有一套的,一群老狐狸也不见得能玩过她,毕竟人家可是一把手。
孙厂长起了一个头,李秘书在那里认真记录,甚至还唱念了起来,“第三机械厂资助平川学院重建15万整。”
其他厂长没得办法,也只好随大流。
少了不免被三机厂比下去,可要是多了那只怕就要陷入恶性循环,末了十三厂一家十五万。
李秘书看着这一笔笔记录,嘴角都在抽筋。
这么多钱。
他现在都开始发愁怎么花了。
长缨从来不觉得钱多是负担。
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呢,既然工厂都慷慨解囊,那她就把平川学院弄好一些,不止平川学院,市里的几个中小学也要重新修葺。
教育是根本,知识是生产力嘛。
让周慧芳这个管教育的把这件事做一个计划就是。
长缨还要忙,安排下去就回办公室。
刚回去,提前从县里出发的干部们纷纷过来说起了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事。
倒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废话也不少。
长缨听得直皱眉头。
瞧着立川进来,“往后要是提前过来,先把事情跟小徐主任说就行。”
让徐立川头疼去,也不知道怎么跟县里头说的,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废话文学一大堆,说半天都不到正事上,难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徐立川一开始还有点懵,等到了办公室听了几句就知道长缨哪来的火气了。
“也就是说,几个村民因为灌溉的事情闹了起来?”
“是这样的。”
“那要村长干什么的?你们县里头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县里的班子当摆设?”
虽说做事要从小事抓起,但把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丢到市里来也不合适吧?
从基层再往上这一层层的干部制度,每个层级都有其工作任务啊。
福宁县那边的革委会主任听到这话心头一颤,“这事村里头县里头都不好处置。”他迟疑了下这才说道:“那村民和李秘书有些关系。”
徐立川皱了下眉头,“李秘书?他家里人?”
“算是吧,他姐夫家那边的。”
“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他要是护短他也甭想干。”徐立川可没那么多顾虑,长缨当初在沂县的时候,连市里的面子都不卖。
她怎么可能因为袒护自己的秘书。
“这件事查清楚,要是和李秘书有关的话就再给我打电话,没关系的话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种拉起大旗作虎皮的事情并不少见。
徐立川更倾向于李秘书并不知情,这件事怕不是他姐夫那边在狐假虎威。
福宁县这边连忙应下,“其实我觉得也和李秘书没什么关系,但就怕万一有什么关系,您说要不我去跟他谈一谈?”
“不用。”徐立川断然拒绝,“我喊他过来,咱们当面说就行了。”
李秘书这会正忙着。
和市里的工厂厂长开会的结果喜人,他通知周慧芳那边拿出具体的方案。
这会儿并不多忙碌的秘书正在思考,领导会怎么来做这个方案。
这位领导的思路很有意思,他几次复盘都觉得自己从中受益良多。
之前听徐立川说过,领导在沂县的第一位秘书后来去了基层当公社主任。
这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前程,总不能当一辈子的秘书。
如果有一天能够不再当这笔杆子,或许他也能像那位秘书似的,去基层做点事。
正想着,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徐立川喊他过去一趟。
作为长缨的左膀右臂,李秘书在职务上比徐立川低了一级,关系上更是不如后者。
不过在工作上,两人也算是互帮互助。
徐立川是个爽快人,做事并不喜欢藏着掖着,和李秘书之前打交道的那些秘书完全不同。
两人私交倒也还算可以,只不过现在喊他过去,又是什么事呢?
这边徐立川看到过来的人,说起了福宁县那边的情况。
长缨办公室里接到一通电话。
是邱教授打来的。
“我听说你想要请几个人过去帮忙进行城市建设,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
长缨许久没跟邱教授联系,“我还正想说这回事呢,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一直想请您过来。”
“我怕这老骨头过去后也干不了什么。”邱教授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也知道长缨这打算,说没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总觉得太麻烦人了。
他大概帮不上忙,但是可以推荐几个人。
“只不过小林头些年好像出了点事故,让他再去车间有些为难人,不过教课什么的没问题,他是我当初最看好的学生。”
“那成,我正好要去那边一趟把我的学业问题解决了,既然也在那边省城,正好一块请林老师过来就是了。”
长缨在盘算着时间。
去那边省城现在可以坐普快列车过去,差不多两天两夜就成,再加上在那边搞定学业问题,差不多一星期到十天左右时间。
按照十天来算的话,她看着三月份的工作计划安排,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行程。
“亲自去请人吗?”
钱有财觉得这未免太郑重了些,虽说刘玄德还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但那是封建王朝。
现在嘛,共同建设国家,哪有那么多规矩啊。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把我的学业考试完成,也算是一举两得了。”长缨已经跟那边打了电话,省城的大学倒是配合的很,说这就安排老师出题。
到时候把试卷一做成绩出来,达标她就能毕业了。
倒也挺省事的。
钱有财有些担心,“您这整天忙忙碌碌的,考试能考得过吗?”
虽说现在这考试都很敷衍,但万一搞什么后门又被人抓住,大小是个把柄,不太合适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考试倒也难不住我。”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她干脆找根面条吊死算了。
长缨安排明天早晨出发,到那边正好是周一,两天时间用来完成那几门功课考试妥妥的,再就是再去说服那位林老师。
不过现在问题在于,她离开这一个多星期,市里头的事情要安排好。
“我看了下大事也不算多,三机厂那边的生产线和设备安排立川盯着,再就是你们几个各司其职把分内的事情做好就是了,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那就你先处理,实在处理不来就打电话找我就是。”
左右耽误星期六,到星期一长缨就能到那边省城,告别失联状态。
钱有财连忙应下,“那让李秘书跟你一块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长缨轻装简行,先是去了省城,然后从这边省城坐上北上直达的列车。
早春三月多少还有些荒凉,从南向北这种荒凉越发的明显。
等着从火车上下来,长缨正想着去找个便利的小车去省城大学那边去,肩膀被人拍了下,“找谁呢,要不送你一程?”
偷袭的人让长缨愣在了那里,“高建设,你怎么在这里?”
昔年的小高知青如今收拾的极为干净利落,全然不见当年的灰头土脸。
只不过长缨觉得高建设并不好看,这张脸只能说长得十分周正。
非要说帅,她说不出来。
“来接你啊,都来了也不说一声,瞧不起我这老朋友?”
高建设接过了长缨手里的背包,“还挺有分量的,都带的什么?你这好歹是市里的一把手,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也不说带一个随行的人,帮你拎拎包也是好的。当了领导,得有领导的派头才是。”
昔年的小高知青唠叨个没完。
长缨看着等在那边的车子,“这是你的车?”
“我怎么可能有?省里头听说平川市的傅主任过来,特意安排人来接你,这不是看着咱们是老朋友,就安排我来当这个拎包小弟嘛。上车吧傅主任。”
原来是这边省城得了信。
长缨的确是跟省城大学联系了一番,不过她一个地级市的领导倒还不至于被外省的领导这般看重。
显然高建设没有说实话。
长缨闭目养神在那里休息。
高建设看着后排坐着的人,“你这几年也没什么变化。”
工作没有让这人憔悴,反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美丽。
高建设想了下,这大概是权力的滋养吧,让这人和当初那个爱说爱笑的小知青判若两人。
“你变化倒是挺大。”
“是啊。”高建设笑了笑,“火车上也挺辛苦的,我先送你去招待所休息,晚上的时候请你吃饭。”
“不用,送我去学校吧,我约好了今天要去考试。”
高建设还想要说句什么,只是看着睁开眼睛的人,最后还是选择应下,“成,你倒还是当年那个拼命三娘,等你考完我再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顺带着庆祝下,怎么样?”
长缨坐在后排,看着开车的人笑了笑,“哪用得着这么破费。”
“好歹一起下过乡的交情,那就说好了明天晚上请你吃饭。”
长缨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睛休息。
和高建设的再度见面让长缨心头有些不安,不过这种莫名的情绪倒也没持续太久,毕竟她还要准备考试。
一共七门考试,长缨十点多钟到学校,直接开始考试,第一天考了四门。
第二天把剩下三门考试答卷写完,她也没着急离开,在这边学校逛了逛。
校园里现在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不同的服装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等到五点钟的时候,长缨再去校长办公室,考试成绩已经全都出来了。
“可惜你有工作,不然我说什么也要把你留在学校才是。”
见惯了不及格万岁,如今看着这满分答卷他恨不得能把人留下任教。
长缨笑了起来,“等哪天我不想干了再来您这里讨碗饭吃。”
校长也知道这是在糊弄人,怎么可能好好的干部不当来做这教书匠呢。
他把证书给长缨,“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不然高总编怕不是要掀翻我这小破学校。”
总编了啊,难怪。
长缨笑了笑,“那就不打扰了,将来有机会再联系,我想着请咱们学校到我们平川那边支援教育呢。”
离开校长办公室,长缨看着倚在车上等待的高建设。
也不知道当年挖他来省城的那位报社主编现在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
第176章 斥责
高建设请人吃饭选了个雅致的地方。
“你倒是会享受。”
这小院类似于那种私房菜, 没有门道的人也找不过来。
高建设笑了下,“你就别寒碜我了。”
“没有,真心实意的夸赞。”长缨笑盈盈的说道:“要是在平川, 我肯定把这小院给端了。”
高建设是给她接风洗尘不错,只不过她看不惯这里啊, 能咋办?
看着面色不佳的报社总编,长缨笑意挂在脸上,“扰了高总编的兴致, 不好意思。”
高建设连忙拉扯住人,“长缨,傅长缨你至于吗?不就在这里吃顿饭吗?又不会让你掉一块肉。”
长缨甩开那碍事的手,“我这人骨头贱, 吃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之前给傅哥打预防针倒也没错。
现在的高建设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高知青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 我这不也是想要你吃点好的,咱们能好好聊聊天嘛。”
高建设挡在门口, 迎上长缨那眼神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他们这些知青都混的不错,可他们几个混得再好却也都是利己的好,跟别人没啥关系。
唯独傅长缨不一样, 她好别人也好。
而这个好人, 那眼神里透着审视还有不屑,让高建设心虚了。
“那走, 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总成吧?”
他心虚个什么劲呢,明明又不欠她什么。
这顿饭长缨并不想吃, 有些事情早已经注定, 她也没必要多难过。
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只是有的人越来越好, 而有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初模样。
“傅长缨,你说你这什么人呀。”高建设也没空再开车,连忙拿着车钥匙追了出去。
他一肚子牢骚,“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你说你来省城那么多趟,都没打算跟我这个老朋友见个面,瞧不上我了是吧?”
“不敢。”
“得了吧,就知道你瞧不上我,走走走,附近有家小馆子,怎么去哪里吃饭总行吧?我还谢谢你给我省钱了呢。”
去那边吃一顿他半个月的工资都没了,国营饭店吃东西能吃多少钱?
高建设拽着人往那边去。
饭店里颇是冷清,显然工作日没多少人来这边吃饭,而且还是晚饭。
“这家的九转大肠不错,再来一份葱烧海参吧。长缨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长缨点了两个素净的菜,西红柿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
“你这至于吗?那就再来两份羊肉汤,还有水煎包没?再来一屉水煎包。”
“点这么多吃不完。”
高建设笑了下,“谁说的,过会儿还有个老熟人要过来,你猜猜是谁?”
大湾村或者整个洪山公社的知青去向长缨倒还都记得,只不过和他们都熟悉的只能把范围缩小到大湾村那边。
长缨暂时没有答案,“不知道,不感兴趣。”
高建设听到这话觉得没意思,“你这人也太会扫人兴了,要不是今天给你接风洗尘,我真不想搭理你。”
这话说完高建设有些后悔,他说这些做什么,“行了行了你也别生气,是我口不择言我不该这么说,从咱们一起下乡到现在马上就要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
虽说他在大湾村待得时间不算多长,但总归是有那么一段情谊的。
高建设看着缄默的喝茶的老朋友,“长缨,你现在还一个人?”
长缨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建设顿时明白,“你也不小了,没打算找个?”
长缨放下手里的茶杯,“要不你给我介绍个?”
“那还是算了,咱们离得远,给你介绍了也不合适,你这人啊,唉。”高建设正感慨着,余光看到进来的人连忙招手,“老曹,在这边,我说你怎么才过来。”
看到曹盼军的一瞬间,长缨有些没反应过来。
昔年那个二愣子似的曹盼军如今比她高出了不止一头。
写满了青稚不成熟的脸上如今挂着几分沉默,仿佛锐器被狠狠的磋磨一番。
大概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曹盼军身上满是风霜寒气。
“刚开完会。”曹盼军言简意赅,看向长缨时脸上露出浅笑,“傅长缨,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你怎么也在这边?”
“哦老曹来这边开会,我寻思着咱们正好聚一下,你该不会是跑到那边去了吧?”
“没有。”直接过来的。
傅长缨什么样的人他还不知道?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吃饭呢,把人骂一顿都是轻的。
高建设听到这话捏了捏耳朵,“行了行了,知道你最了解傅长缨行了吧?”
长缨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毛,“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高建设你好歹是报社的总编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高建设就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这人就这么上纲上线了,“你说你,怎么当领导的这么牙尖嘴利,就不能宽和些吗?”
他接触到的那些领导,私底下不说,但是跟人说话哪个不是八面玲珑?
就没见过傅长缨这样的,像是麻袋里的锥子,恨不得刺伤所有人。
真的半点不像个高级干部。
长缨笑着站起身来,“怎么?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你说话就合适了是吗?且不说他已经结婚,我有对象,他知道了又该怎么想?你能说初一我还不能做十五吗?”
“你有对象了?你刚才不还让我介绍吗?”高建设有点懵,他是真不知道傅长缨这话哪一句是真的,又哪一句是假的。
长缨呵呵一笑,直接风衣外套往外去,这还是她在广交会上买的衣服,主要是为了跟林生打交道,穿得太干部不像样。
高建设没想到自己三两句话又把这人惹恼了,连忙把人拽回来,“姑奶奶算我错了成吧,我给你道歉,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行吧?我给您鞠躬了。”
他这几年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高建设都后悔了,自己没事非要跟曹盼军说什么,组了这个局真他娘的给自己找罪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性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坐下吧。”曹盼军看着老同学,“将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一块吃个饭也不容易。”
长缨本来也没想着真要走,只是借着这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然鬼知道高建设这嘴里又会冒出什么新鲜话来。
服务员很快就上了菜。
“再拿瓶酒来,有茅台吗?”
“有的。”
长缨笑了下,没说什么。
“你来了才喝茅台,你就别挑刺了行不?我又不是公款吃喝。”
高建设觉得这位可真是祖宗,轻不得重不得,亏得当初这俩人没在一起,不然指不定早就离婚七八百次了。
“你想喝好酒就说嘛,干嘛非要拿我当噱头,我又不喝酒。”长缨端着茶杯把玩,“曹盼军你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高建设觉得老曹挺不值得的,“在天津那边工作,过两年兴许就能进京了,不过傅长缨你这爬的可真够快的,直接从县到市,指不定再过几年都能成为省里的一把手了。”
这个速度是真的快,当然这跟傅长缨出身好也有关系,人家有个老革命的爷爷,帮着铺路呢。
不像自己,什么都没有。
高建设酒量不行,三两杯下肚后脑袋就开始晕乎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人不实在,可就像是书里头写的那样,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得先问问你自己,别人是不是跟你一样有那些东西,我什么出身?我爸是个工人,我妈没正经工作,就替人浆洗衣服干点零活挣钱,我还记得小时候去帮人擦鞋,那鞋子臭的要死,我跟姐姐他们干一天也才能挣几毛钱。”
“我不像你们,都是干部家庭出身,下乡就是镀金,待上三五个月家里人就会把你们接走。”
他没有这么好的命,只能靠自己。
长缨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这笑容格外的刺眼,刺痛了高建设的心,“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嗯,实话,大实话。”只是语气中都透着讥诮。
“傅长缨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没人吃你这套。”高建设怒了,他在家里伏低做小也就罢了,凭什么在这里也低人一等?
他是堂堂报社总编,社会地位并不低好吗?
长缨轻笑一声,安静的喝茶并没有多说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眼前的高建设只是需要一个人倾听他的委屈罢了。
可真的委屈吗?
不见得吧。
然而这态度还是激怒了高建设,“我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你出身革命家庭,哪知道我们这穷苦人家的难处!你以为自己多高尚吗傅长缨,没有这出身,你以为自己能有今天?”
“我从没觉得自己高尚,只不过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罢了。你是委屈啊,委屈求全不得不离婚再娶,还成了报社总编,前一个老丈人都不得不给你让步,可真是天大的委屈。”
她在省城这两天倒也不是白待的。
不需要跟人打听,光是看一些报社报纸就知道。
毕竟长缨在沂县工作的时候每天都看报纸,对省城报社的这些个编辑不能再熟悉。
“你上一个老丈人听说去了省图书馆养老去了,人好端端的报社总编不当竟然这么高风亮节给你腾出位置来,真是吾辈楷模。”
长缨的话无不讽刺,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尖扎在人身上似的。
“傅长缨,别说这些。”曹盼军劝阻了一句。
“呵,既然他都一口一句我靠着家里才走到今天,难不成他靠着老丈人有今天我还不能说吗?当初他为了前程和艾红梅分手,成了报社主编的女婿,行,这个我理解,毕竟嘛这机会难得,他家庭给不了助力,自己能有今天也成。小艾也理解,她可没跟我抱怨过一句。”
“要这样也就罢了,现在他又攀上高枝了,离婚再娶成了省领导家的乘龙快婿,他还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高建设你是在报社工作,别跟我说你拒婚省里头就要你活不下去,一起下乡插队的这些人,虽然现在也不是混的出人头地,但多少也算有点本事。你要是有了难处,跟我们求助难道我们会置之不理?他要是敢要挟你,他也得掂量下自己这么做合适不合适吧?可是你有跟我们说过这事吗?哀叹自身时就说我们是革命家庭出身有家庭助力,等真的需要求人的时候就忘了我们这些革命子弟了,觉得我们帮不了你是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里演什么聊斋,你委屈吗?你不知道高兴到哪里去了,至于那被你离婚的前妻,给你腾地方的老丈人到底如何,关你什么事呢?”长缨冷冷一笑,“谁都是你上升路上的踏脚石,要我说如果中央哪位领导看上了你,只怕你明天就能三婚吧。”
“傅长缨。”曹盼军低吼了一句,“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难听吗?”长缨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说了你兄弟难听是吧?那就对了,实话就是难听啊。要不他怎么不反驳我?”
长缨说得酣畅淋漓,只是苦了这国营饭店里的服务员,谁知道这几位能吵吵起来,而且这些事情,是自己能听的吗?
她的工作,还能保得住吗?
几位祖宗,能别说了吗?
咱回自家吵架不行嘛。
显然祖宗们并没有听到这个服务员的心声,长缨又说了起来,“下乡之初,我辛辛苦苦的干活,手上都磨出泡来,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大人们脱盲每天备课到深夜,在你高总编眼里这些什么都不算,你眼里就剩下我那干革命的爷爷奶奶了是吧?他们帮了我多少,手从上海伸到沂县一个小山村让我去当村里的支书,高总编您是编故事多了就整天胡思乱想是吧?”
高建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向长缨嘴唇翕动却到底没能开口。
两片唇瓣像是千斤重,一个抬不起一个放不下,死活就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天底下就你委屈,当了省里大领导的乘龙快婿,地瓜烧换了茅台,还在这里哭委屈,您倒是下乡去看看,看看那些被农活累弯了腰的农民,看看那些灰头土脸的矿工,瞧瞧生产线上一个个站久了静脉曲张的工人,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手里早就变凉了的茶水泼在了高建设的脸上。
报社的总编骤然被这冷水泼了一脸,整个人都不太好。
正要反驳却又听到熟悉的声音,“说起来我该感谢你的,亏得你当初跟小艾分手。现在的高建设是报社的总编自有一番天地,大概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个想要出风头结果又当了缩头乌龟的小高知青了。我很庆幸当初小艾没有沉溺在被分手的痛苦之中,反倒是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她现在过得很好,有一个全身心敬爱她体贴她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出身比我们都要好,男方家庭并不嫌弃小艾家庭不好,听说一个劲儿催着他们结婚呢。”
长缨像是最残忍的刽子手,把血淋淋的事实丢到高建设面前。
春风得意的高总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温柔小意的初恋女友,在家庭生活并不顺利时。
他甚至有想过,回头自己站稳了脚跟可以接艾红梅来省城工作。
弥补当年自己对她的抛弃。
然而现在傅长缨却告诉他,艾红梅有了更好的选择,一个家庭出身非常好的对象。
“这不可能?”高建设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傅长缨的一面之词,“你不用为了打击我,就选择这样拙劣的谎言来欺骗我,真当我是傻子吗?”
第177章 牵挂
“你不傻, 你很聪明,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这世间多得是那些并不聪明, 脚踏实地一步步努力着的人,苦心人天不负, 不相信是吗?那你可以问问看嘛,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还有在大湾村那边的,你问一句就能知道。或许曹盼军也能告诉你, 我说的是真的假的。”
曹盼军和傅哥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只不过他没有分配到中`央军`委工作,而是去了天津那边。
“老曹,她在骗我, 对吧?这怎么可能呢。这根本不可能!”
那么小概率的事件,艾红梅碰上了, 想想都知道傅长缨在骗人。
她向来有一套,是天生的骗子, 骗人哄人很有一套。
曹盼军沉默了下,“是有这回事,艾红梅的对象姓许。”
高建设愣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 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那她应该感谢我才是, 没有我当初的成全,哪有她今天攀上高门呢。”
哈哈, 真是可笑。
他还想着乡下日子清苦, 回头把人带到省城,自己说不定还能支援她一二。
只是人家现在麻雀飞上了枝头, 哪里还在乎自己这个曾经的前男友呢。
“是啊,回头我跟小艾联系,等她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高总编出席,到时候敬你三杯酒。”
“傅长缨。”曹盼军觉得杀人诛心也莫过于此。
高建设哪有脸去,再说他哪敢去呢。
长缨的话简直不能再犀利,犹如尖针斧凿一般,刺痛了高建设的心。
报社的总编十分狼狈,“傅长缨,你可真是狠心呢。我们好歹一起下乡的交情,你何必如此。难道,你就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在报纸上胡编乱写吗?”长缨笑了起来,“其实你写的文章我都看过,说实在话高建设你白在大湾村待了那么久。”
“是是是,我是不如你直接把地主家的兔崽子带在身边,没你那么大的魄力。”
曹盼军听到这话脸色一遍,“老高,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徐立川什么出身我们都知道,在沂县没人会管,那是你傅长缨的地盘,可是在平川市,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傅长缨你真以为你这个革委会主任的位置稳如泰山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奚落自己,他就不能说破事实真相呢。
他不过是不跟傅长缨计较罢了,不然她哪有机会站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挖苦他!
原本是一起下乡插队的交情,高建设不打算撕破脸。
然而傅长缨她不做人!
既然你敢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当了这么多年的笔杆子,高建设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最戳人痛处的。
只不过他并没有看到长缨脸上有多少慌乱,年轻的女干部仿佛压根没把这当回事,脸上是轻薄的笑容,“那你尽管去说嘛,别总是嘴上……”
“傅长缨你能不能少说一句?”曹盼军是真头疼,这两人见面就吵个不停,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我觉得我挺安静的啊,只不过人都打到我脸上了,怎么我还要把另一半脸伸过去让他打不成?用高总编的话来说,我好歹还是个地方干部呢,不至于这么没皮没脸吧?”
长缨呵呵的笑着,“几年不见曹盼军你比当初稳重多了,挺好的,今天见到你们很可爱,多谢款待。”
说着她拿出钱来,这举动让高建设的三分醉意都消失了大半,“你什么意思?”
然而长缨已然离开,又哪会跟他解释呢。
时近三月中旬,北方的城市凉意袭人,长缨裹了下那风衣外套,往招待所那边去。
没走几步便是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我送你回去。”
“老高喝多了,你还是送他回去吧,省得回头不好跟家里交代。”
曹盼军听她这般说,“你这人,刚才非要那么说他做什么?”
明明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把对方那点阴私全都挖出来晾到台面上,何必呢。
“所以你觉得高建设可以理解咯?”
长缨的浅笑让曹盼军觉得自己仿佛在被拷问,“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必非要戳穿?他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这话让长缨笑意更甚,“是啊,他日子也不好过,你倒是挺同情他。”
说着竟是哈哈笑了起来,这让曹盼军觉得不太好,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日子不好过难道不是自找的吗?怎么,成年人做出选择还要别人去谅?我原本还以为你比之前成熟了,想来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长缨觉得挺好笑的,“知道高大总编现在是什么模样吗?”她几乎一字一句道:“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可真是不要脸,不要脸的很。”
早在最初,他们几个选择的路就不同,亏得她还以为即便如此也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可真是个笑话。
长缨没再管呆立在那里的人,径直离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又何必再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呢。
曹盼军久久回过神来,看着远去的人,只觉得他和傅长缨渐行渐远,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走近过这人。
他叹了口气,折身回去准备送高建设回家,却见到老朋友站在那里身形摇晃,“她骂我,骂得对,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傅长缨像是一个无情的杀手,把他最隐秘的那些事情全都摆在台面上,一面镜子似的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耻。
他不是个东西。
不是个东西。
……
来到省城的第三天,长缨按照邱教授给自己的地址去寻找他的学生林平安。
只是那住处现在住着的是一个年轻小媳妇,看长缨的眼神满是打量,“你找他做什么?”
“没事,就是来这边出差,顺带着来看望眼。”长缨笑着说道:“他不在家吗?”
“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小媳妇没好气的赶人走。
倒是旁边的邻居看到门关上,连忙把长缨拉扯到一边去,“同志,你找老林啊。”
长缨笑道:“是啊,林老师现在不在这边住了吗?”
“早就被这俩没良心的赶走了。”邻居叹了口气,“要我说就是个白眼狼,同志你是哪里人,找老林做什么?”
“我是林老师朋友的朋友,来这边出差顺带着来看望他。”长缨跟人打听,“那林老师现在住在哪里?”
邻居好心人给指了路,只是等长缨找到林平安现在落脚的地方,还是皱起了眉头。
邱教授给的地址是一处工厂的家属院,好歹不用怕漏风漏雨。
而眼前的就是一个小茅草屋,看着就四面透风浑身生寒。
倒不是没见过更糟糕的环境,但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人,如何在这里过活?
而且这些茅草屋实在不安全的很,要是不小心着了火,只怕会引发重大火情。
贫穷在哪个时代都有,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长缨沉默许久。
等她看到那一条胳膊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时,长缨上前说明了来意。
林平安整个人消瘦的厉害,简直是皮包骨头。
脸上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倒是听到邱教授时灵动了一下,犹如流星飞逝。
“邱老师他还好吗?”
“他很好,他记挂着你,想着能够和你在平川再聚。”
林平安听到这话咧嘴笑了下,“我这个不争气的让他牵挂了,他老人家没事就好。麻烦小同志你回去跟邱老师说一声,我很好请他不用牵挂我。”
长缨刚才从那机械厂的大院里听说了林平安的事情,一手抚养大的孩子结了婚需要私人空间,再加上林平安之前是机械厂的“学术权威”一直没有平反。
双重作用下,这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将单位曾经分给他的房子让给了一手抚养大的侄子,自己搬进了茅草屋。
没了工作没了收入,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如今这般落魄,显然林平安不想再给曾经的师长添麻烦。
只是所谓的邱教授要去平川,目前只是长缨说说而已。
邱教授年纪大了,并不想挪动地方啊。
长缨看着这位落魄的中年男人,想了想这才说道:“我来省城不容易,说什么也要请你吃顿饭才是,不然回头邱教授肯定骂我。”
林平安自然晓得这个年轻的姑娘是在想什么,他笑着拒绝,“不用破费,这边冷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长缨直接拽着人的手离开,“那可不行,您就别跟我客气了,再客气我可就喊耍流氓了哈。”
这话听得林平安脸上一窘,小同志花招多,他真是没得办法。
长缨知道,想要说服眼前这个机械专家,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她虽然不是机械专业的,但前段时间去三机厂倒是也学到不少。
现学现卖倒还成。
林平安吃得很慢,听到长缨提出的问题这速度就更慢了,“这里可以用曲轴替代,磨损率会更小一些。”
“是吧?我也觉得。对了林老师,您了解数控机床吗?”
林平安点头,“知道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机械厂那边想要转型,您要不帮我们去指点下?那边实在是没人懂这个。”
看着一脸哀求的小同志,林平安觉得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其实他也是被需要的。
只是他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去耽误人呢。
“我有一些笔记你可以拿出,兴许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
她要的是人,不是笔记啊。
“机械工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笔记虽然也能帮我们不少忙,但到底还是不如您亲自过去,难不成说您在这边还有什么牵挂?”
长缨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会竭尽全力去做,结果如何且不说,起码不会让自己后悔。
林平安听到这话愣在那里,他还有什么牵挂的吗?
那孩子长大了有了他的人生,他的家庭,自己如今成了个累赘。
这里其实没他好牵挂的。
“小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不方便离开。”
长缨倒是听那邻居说了,“不碍事,我去找你们厂子那边商量,您放心好了,您是邱教授推荐给我的人,可不是什么麻烦。真要是麻烦的话,这样的麻烦我只求多多益善。”
她笑着给林平安夹了块肉,“这红烧肉吃着还行,林老师您尝尝看。”
……
长缨去这边机械厂给林平安办手续。
“老林是‘学术权威’身份敏感,好在他侄子是烈士遗孤,早前结婚后侄媳妇拿着他的工作跟人交换。”
“这么说,林平安的组织关系并不在你们厂?”这事情要办起来那可就太简单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同志你怎么关心起了老林,您是……”
“哦,我算是他师妹吧。”长缨笑着问,“那要是我带走他,没什么问题吧?”
“那倒没啥事,就是他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咱们这边也不好给他开证明,还得找家里人帮忙。”
可是老林那家里人,怎么说呢。
也不知道为啥烈士遗孤会这样子。
“其实老林人也挺好的,就是命苦了点。”
残废了不说,还遇到白眼狼的侄子,可真是命苦啊。
“老话说否极泰来,这触底后总会反弹的。”
那工作人员凑近了几分,“同志,那你得小心点,老林的那侄子挺不是个东西的。”
这要是说带走人,说不定还要被那王八蛋讹诈一番呢。
这事,那混账还真办的出来。
长缨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注意着点。”
她没打算找林家那小两口帮忙给林平安开证明,不需要。
长缨直接去了省城的革委会大院。
把自己的证件递过去后,那边很快就给开了证明,“傅主任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要不在我们食堂吃点东西再走?”
“不用麻烦了,我这边还着急回去,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打扰。”
市里头的领导不在,大院里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目送长缨离开后几个工作人员嘀咕起来——
“我记得省里当时想要她往上走一步,被那边抢了先。”
“人有本事,你看沂县现在搞得风生水起,之前中央都点名表扬呢。”
虽说跟当年号召全国学大寨没法比,不过革命老区那么多,发展最好的是沂县,虽然只有表扬和表彰信,那也够了。
“指不定过几年又杀回来呢,说不准到时候就在咱们大院工作了。”
从县城到地级市,下一步应该是去省城,再往后便是直接封疆大吏,一个省或者自治区的领导。
不过自治区的领导估计够呛,年轻女同志还担不起这般重任。
长缨并不知晓还有人在关心自己的事业,她拿着新鲜的介绍信,去找林平安,准备带人去平川市。
邱教授的这个学生最大的担忧无非是自己“学术权威”的帽子会影响别人。
不过这对长缨来说压根不是事儿。
到了林平安栖身的茅草屋这边,长缨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媳妇。
“哎哟这位同志,你说你来找二叔怎么也不说声呢,走走走去家里去。”
长缨躲开了这热情的招呼,“跟你不熟。”
她的冷淡让李晓云脸上有些挂不住,“大夏你还不赶紧出来,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女同志又来了。”
屋里头,林平安看着慌忙要出去的侄子用左手拉住他,“你们,你们别乱来。”
“行了,你就给我老实点。”林大夏看着被自己推倒在地上的人,“别在那里给我装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回头要你好看。”
他连忙整理了下衣服这才从茅草屋出去,看到外面的人时,林大夏有些意外,比他媳妇还年轻漂亮。
关键是还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78章 往事
昨个儿晚上就听人说了, 有个年轻女同志带着老东西下馆子。
那老东西自从被打成学术权威后就很少有人跟他来往。
也就工厂那边几个领导看他早些年做出过贡献,没把他的工作给拿走。
谁还能来看他?
林大夏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今天特意去厂子里请了假, 带着媳妇一块过来,只是问了半天老不死的就是不肯说。
好在这人主动过来了。
林大夏又特意扯了下衣服, “同志,你好你好。”
伸出去的手像是树上长歪了的小枝条,就在那里尴尬的杵着, 林大夏脸上笑容逐渐绷不住。
他媳妇李晓云见状瞪了男人一眼,“我说你这个女同志,到底谁呀?”
可别是专门来勾别人老公的,长得一副狐媚样。
长缨觉得这俩人倒是挺有夫妻相, 她笑了笑,“我来找林老师, 请他去指导工作。”
“指导工作?”林大夏神色肃穆几分,“同志你可别乱说话, 林平安是‘学术权威’,是反动学阀,你让他指导什么工作?请我去还差不多, 我可是烈士遗孤, 根正苗红着呢。”
长缨依旧微笑,“就是请他去, 麻烦让让。”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跟这个白眼狼有牵扯,人家的事情本不归她管, 何况这又是在外省, 哪有她跨境执法的道理?
把林平安请走是长缨这次的主要目的,她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这白眼狼显然是个一厢情愿的主, 宁愿当个癞皮狗在那里挡路,“同志,你到底什么来路,你要带我二……林平安去哪里,做什么,指导什么工作,你要不说清楚我可不依。”
长缨看着拦路的青年,“好歹有养育之恩,何必这么忘恩负义呢?”
“什么养育之恩,要不是当初他把我爸的抚恤金贪了心虚,会养我长大?”
他爸死得早,没人给他做主。
如今他长大了,也该让这人尝尝这个中滋味了。
“你多大了?”
林大夏下意识的回答,“二十四,怎么了?”
这个年龄,其他人早就当爹了,也就他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亲人,今年春节才结了婚。
“看着不像,我还以为你三十大多。”
林大夏一脸不高兴,他长得稳重成熟是他的错吗?
“你爸是志愿军?”
“对。”林大夏神色间带着几分骄傲,“我是烈士遗孤。”
“这样吗?他是第几批入朝的,部队番号是什么,叫什么名字,牺牲在哪场战役中。”
长缨的问题一连串,这让林大夏两口子都愣在了那里。
他们哪知道这个。
林大夏每每提出这个问题,老东西都叹气一脸伤心样,从来不跟他细说。
可他是烈士遗孤这事,所有人都知道,还能假的不成?
“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李晓云觉得这个女人来者不善,她有些怕。
“回答不上来?还是说你这烈士遗孤的身份是假的?”
“胡说!”林大夏当即涨红了脸,“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打你?”
“那你尽管试试看,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抓到公安局里吃几天公家饭?烈士的老子,流氓的儿子,这可真是让人长见识。”
林大夏气得说不出话来,倒是李晓云看着长缨牙尖嘴利指着她道:“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知道你爸的抚恤金是多少吗?一百块。”
长缨看着一脸震惊的年轻人,“很少对吗?不行就去武装部问问查一查,看我说的有没有错。”
这几年,长缨每年春节还有建军节的时候都要去看望那些退伍的老战士,其中不乏回国的志愿军战士。
阵亡战士的抚恤金是一千斤小米,旧币折合成新币也就是一百块钱。
当时对烈士的照顾没那么周到,毕竟当时国家一穷二白,没有那么多闲钱。
稍微好点的地方还能照顾一二,给烈士家属安排工作什么的。
穷得叮当响的地方是真安排不来,能把抚恤金给齐就不错了。
一千斤小米能吃多久?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
林大夏不相信,“你,你到底什么人,我看你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肯定是间谍,对,就是间谍!”
这年头群众都热衷于抓间谍。
这么一嗓子,其他几个茅草屋里顿时有热心群众出来看热闹。
“就她,她就是间谍在咱们这里打听消息呢。”
李晓云信誓旦旦的指着长缨,“咱们把她抓到公安局去。”
外面的吵闹让摔了一跤的林平安挣扎着起来,他脚刚才还扭着了,走路的时候脚下踉跄,“小夏小李你们别乱说。”
“什么乱说?你是反动学术权威,这个女的是间谍,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林大夏一脸的大义灭亲,“走,把他们俩都送到公安局去。”
今天没从这个女人身上弄到钱是他失策,但他也不会让这人好过!
“这是从外地来的同志,怎么可能是间谍?”
林平安一脸的急色,长缨安抚他,“我没事,林老师您不用担心。”
没事?林大夏呵呵一笑,“过会儿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林平安听到这话更着急,“小夏你不能这么做啊。”
“你给我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他说着推了林平安一把,原本就只有一条臂膀的人身体顿时不稳,要不是长缨见机快搀扶了一把,只怕就要跌坐在地上。
动嘴可以,动手可不行。
“你倒是好本事,在这里欺负一个残疾,人在做天在看就不怕自己将来遭报应吗?”
报应?
林大夏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我不止要欺负这残疾,还要……”
“他不是烈士遗孤,冒充的!”
围观的群众听到这一嗓子懵了。
这边指控说是间谍,那边却说对方不是烈士遗孤,这是咋回事?
“他不是烈士遗孤,却鸠占鹊巢拿了一份工作,把他身份揭穿,就会空出一个岗位来,不对是两个岗位才对。”
长缨看向李晓云。
后者越发的不安,“大夏,这是咋回事?”
她之前不是没有过怀疑,可林大夏整天嚷嚷着自己是烈士遗孤也从没有人反驳他,而且他也的确给自己弄来了工作。
现在这是咋回事?
长缨见状指着李晓云说,“他们心虚了,咱们把人送到公安局去调查清楚,回头这工作说不定就是你们的了。”
工作。
一个铁饭碗的工作谁不稀罕啊。
就算不是为了那工作,也不能让这个骗子霸占工作岗位吧?
林大夏没想到原本帮自己抓间谍的人如今竟是抓自己,他气得要死,“她是间谍,你们疯了?”说着就要去打长缨。
只是还没碰到人,就被其他群众给摁住了,吃了一口的灰。
长缨看着狼狈的人,“我跟你们一起去公安局,诬陷国家干部是间谍,我看你才像间谍。”
国家干部?
林大夏乌龟抬头似的仰起脑袋,“你骗谁,你要是国家干部我他妈的还是国家主席呢!”
林平安听到这话脸色发白,“小夏,别胡说。”
然而为时已晚。
围观群众听到这话骂骂咧咧的踢了几脚,“就你这德性,也敢说这话。”
林大夏挨了踢打,把仇全都算在了长缨和林平安身上,“回头我要你们好看!”
林平安见状几乎昏厥了过去,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呢。
……
省城第五机械厂这边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林平安和林大夏?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让人过去看看。”
工会这边的工作人员放下电话,把这事跟工会主席说了声,“要不我过去处理下?”
工会的张主席脸色不太好看,“坏了。”
坏了?
哪里不好?
“算了我去吧,说了是为什么吗?”
“好像说是有个外地的过来找林平安,结果闹起来了,林大夏说人是间谍,不过那女同志说自己是是国家干部。”
张主席呵呵一笑,“哪来的国家干部?算了跟这也不是一回事,我过去看看。”
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半刻瞒不了一辈子。
张主席来到这边公安局的时候没曾想市里头也来了人。
“郑秘书您怎么过来了?”
市革委会主任的秘书也被这事惊动了?
郑秘书神色不太好,“这到底怎么回事?”
“嗨,能怎么回事?还不是当初我们在厂门口捡了个孩子,商量了下让林平安养着,他是高级工人工资高嘛,也记不清当初是谁哄这孩子,说你爸是烈士,他就给记住了。”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的谎言的圆。
他们也骑虎难下啊。
郑秘书皱了下眉头,“我说的不是这回事?”
“不是这事儿?”那是哪回事啊,张主席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正说着,有公安出了来,“郑秘书您可来了,那女同志非说自己是什么平川市的革委会主任,可她又没什么证件,我们也不敢相信啊。”
“放屁!她要什么证件?”当兵的有证件,当公安的有证件,可她一个市领导,要什么证件?
在工会混的都是老油条,张主席傻了眼,还真是国家干部?
哎哟,这事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长缨正在那边审讯室待着,她倒是神色平和,“不信去跟平川市那边打个电话嘛,问问就知道了。”
“不用你指挥我们工作。”他们都是老办事人员,还不清楚怎么个办事流程吗?
长缨笑了笑,“是是是,我瞎指挥了,你们随意。”
她这态度让审讯的公安拍了下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一旁林平安神色不太好。
他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太平,有点风吹草动都草木皆兵。
如今又是被带到公安局里,触发了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长缨见状安抚,“林老师别担心,等市里来了人就好了。”
她又没什么证件,好在那盖着平川市革委会印章的空白纸张还有市里头给她的关于林平安的一纸证明倒是被公安局这边拿走了。
现在算算,市里头的人也应该过来了。
林平安看着这年轻的姑娘叹了口气,“是我牵连了你。”
“哪能这么说,只不过林老师,有时候做人不能只讲善良,一味的纵容可能会带来恶果。”
“唉,我知道,是我糊涂了。”
审讯室里的公安瞧着这俩人倒是说得热闹,又拍桌子打断,“你们俩说什么呢,老实点!”
郑秘书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声,他脸都白了。
亏得自己过来的快没出事,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跟领导交代啊。
“不好意思傅主任,我们这边的人不知道您过来办事,没事吧?”
长缨看着弯腰跟自己握手的人,她笑着起身,“没事,公安局的同志也是秉公执法,挺好的,就是下次还是慎重点好。”
审讯室里的俩公安傻了眼,这还真是外地的领导?
这能怪他们吗?他们也不知道啊。
林平安之前工作的机械厂、市革委会都来了人,再加上当事人,倒是把这桩陈年旧事给掰扯了个明白。
工会的张主席熟悉来龙去脉,“……就是丢在咱们厂门口,那时候咱们第五机械厂还在老厂区,就是个小作坊,一共不到三十口子人。老厂长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么多人总是能把这孩子养活,就把人抱了回去,可是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再说了那么多家养一个孩子,回头怎么跟人说这孩子的来历?老林的确是有个早些年走散了的哥哥,来了封信说是去那边打仗了,后来再来消息就是牺牲了。也不知道是谁起头说了这么一句,说你爸爸是志愿军死在战场上了,这孩子还真就记下了。”
“至于这工作的事情郑秘书您别误会,林大夏的工作是当初老林拿出积蓄给他置换的,花了六百多块钱呢。只不过这事他不知道,就以为这是他烈士遗孤应得的待遇,他这人又不安分,就整天说个不停。”
“这不可能,你们在骗我!”林大夏根本不相信,“你们骗不了我的,我不相信。”
他叫嚷个不停,以至于那公安局局长都不耐烦,让人堵住了他的嘴。
“不是我说,你们捡了养孩子是好心,可这孩子养成这样算啥回事?”
简直是个混混小流氓。
“这件事怪我们,那会儿老林出工伤后来又被批,我们当时又怕被牵连,就没吭声。”
林平安工伤那会儿林大夏倒也十分的乖巧,帮着照顾人十分贴心,只是后来林平安又被打成学术权威,家里的日子乱了套,原本温馨的生活变得戚风惨雨起来,林大夏就开始不像样了。
“我们也劝过老林,这孩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他哪里舍得呢,这么一来二去这些年就过去了,谁曾想大夏这孩子越发的犯糊涂。”
郑秘书听得直皱眉头,“你们办事也忒糊涂了些。”好事愣是办成这样。
“是是是,是我们当初处置的不妥当。”但这事关键还是老林坚持啊,他觉得自己这身份亏欠了大夏,就想着去弥补。
一番折腾下来闹成今天这样子,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要不是平川的傅主任火眼金睛,这事怕不是会头都要被我们带进棺材里。”
“做好事可以,但这种一味的好人当不得,林老师我先跟您道歉,贸然揭穿他身份没跟您商量是我的不是,可是今天他能欺负您,您敢保证他明天不会欺负别人?”她其实也明白,毕竟林大夏陪着他走过那一段艰难岁月,这其中一二温情就足以支撑着林平安。
但在外人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林平安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大家,我给你们惹麻烦了。”
他这人啊总是给人带来麻烦,这样真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性转版的任劳任怨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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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生意
长缨过去的时候, 林大夏两口子正在打架,准确点说是李晓云在撕扯她男人,“林大夏你这个王八蛋, 竟然骗我,我跟你没完, 咱们离婚!”
当初林大夏有一个反动学术权威的叔叔,隔三差五的被批,虽说后来情况好转很多, 但谁敢嫁给他啊。
李晓云是贪图这边给安排工作,想着他是烈士遗孤,又给自己做出承诺,这才眼睛一闭心一横嫁给了这个男人。
可现在呢?
这王八蛋压根不是烈士遗孤, 自己被骗了!
李晓云越想越气,撕打的越发厉害, 这激怒了林大夏,单方面的撕打变成了两人斗殴。
陪同长缨过来的公安都看不下去了, “打什么打?再打你们还想不想出去!”
出去?
还能出去吗?
他们得罪了那个当官的,还能出得去?
两口子齐刷刷的看出去,瞧到站在那里的长缨, 林大夏登时脸色一白, 他把这人得罪透了,现在还有活路吗?
早些时候还信誓旦旦指控她是间谍的人如今却是怂包一个。
“我是间谍吗?”
林大夏听到这一句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然长缨也不在乎他的回答, 径直离开,倒是让陪同过来的公安觉得这个外地的领导还真是小孩子心气, 特意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
大领导一个个的都那么忙碌, 咋还有这闲心?
真是搞不明白。
……
长缨去那边接林平安,“树挪死人挪活, 这里也没什么您好留恋的了,不如去平川,就当帮帮我。”
工会的张主席连忙帮腔,“是啊老林,你这辈子苦哈哈的,难得有伯乐相中你肯用你,要不你就跟着去吧?”
当初一起把第五机械厂发扬光大的老伙计们去了许多,老厂长去世后厂子里接连换了好几任领导,新的厂长对林平安不怎么待见。
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干嘛非要跟这个学术权威有牵扯呢?
培养自己的人不行吗?
虽说没有取消林平安所有的待遇,但也都大打折扣,更别提后来工作岗位更是被林大夏拿走。
他一个工会主席也干不了什么,如今看到昔日的老伙计有了新去处,自然乐见其成。
“人家傅主任大老远的来这边亲自找你,这可是诸葛亮三顾茅庐的待遇,你好意思拒绝人?”
林平安看着自己的那条左胳膊,“我现在就是个废……”
“哪能这么说呢,你是老资格,虽说没了右手可脑子还是有的吧?只要脑子转的动就成,国外那个科学家叫什么来着,人家全身都不能动也不妨碍人家成为科学家呀。”
隐身了二十多年的工会主席现在积极地发挥作用,“你再这样可伤了人心呐。”
论嘴皮子功夫,这些工会主席可不赖。
“我请林老师过去主要是给我们的工人做培训,帮着指点一下,不用下车间。”
“就是,多好的条件,你再不答应我可不依,你别跟我说是想要跟小傅主任讨价还价,咱可不可能这样哈。”
“没有,我不是。”林平安连忙解释,“只是我不值得。”
“值得,邱教授特意给我推荐的人值得,您一肚子的知识学问也值得,过去耽误了很多年,咱现在不再蹉跎时光了成吗?”
这是请求,也是要求。
林平安看着这年轻的女同志,点了点头,“诶,我听你的。”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傅主任,要不我请您和老林吃个饭,就当为他践行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
“那可能有些来不及了,火车快开了。等有机会,去我们平川指导工作,到时候我请张主席吃饭。”
张主席听到这话觉得脸上十分光彩,“那成,将来有机会我就去打扰您,要不我送您和老林去车站?”
“林老师是不是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林平安笑了下,“不用,都在脑子里呢。”这些年来他虽然不在车间一线工作,但也不曾停止钻研,倒是有不少心得。
“我那屋里有很多笔记本,老张你去派人拿回来,看看有哪些能用得着。”
“成,那我回头去取。”
只是他到底是在工会挂个闲职而已,在工厂的经营中哪有他开口的机会,把人送到火车站后,张主席来到林平安之前居住的茅草屋,看着那一箱子的笔记,想了想决定把这些寄到平川市去。
就当是借花献佛,给那位傅主任做人情好了。
反正他也用不着。
只不过这个老林也真是的,都不在一线了,怎么还能那么多的笔记,也难怪人非要把他给带走呢。
……
长缨旗开得胜把林平安请了回来,只是平川学院那边宿舍楼不过刚开始施工,距离能搬进去还得有段时间,她把人安排到了招待所。
正好可以跟苏乔进行业务讨论。
钱有财瞧着领导亲自出马请了个少胳膊的老工人回来,虽说和自己预期有些差距,不过亲自请来的人应该挺有能耐的。
“那您是不是还要出去?”
“不出去了。”这一趟出去长缨也挺折腾的,好歹两件事情都忙完了,“我这是千金买马骨,回头自然会请来其他专家,等着就是了。”
市里头事情多,她不可能总往外跑,还是得在家里头盯着。
“我记得苏乔当初跟我说最迟四月份就能交付生产线对吧?”
钱有财笑了起来,“已经竣工啦,就等您回来验收呢!”
竣工了?
长缨有些没控制住情绪,“那消毒设备搞定了?”
“搞定了的,这次可多亏了苏老师,咱们真没办法把人留住吗?”
别说是钱一水了,钱有财现在怎么看苏乔都觉得顺眼的很。
咋就那么聪明呢。
他一个搞化工的,倒是把控总指挥了一条生产线的制造。
一想到这生产线能够制造出卫生巾,带动一整个日化厂的发展,钱有财就在那里算账。
不把人留在平川,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要走的留不住,要留的走不了,随他心愿吧。”
长缨想了想,“你再跟邱教授打电话,多跟他联系联系,争取把他给弄来,我给你算大功一件。”
“我尽力,不过这大功一件有什么奖励?”
长缨想了下,“回头咱们专门设立一个奖励专项,用来奖励工人还有干部,你觉得怎么样?”
想要马儿跑可不就是得喂草嘛。
这个奖励专项就是所谓的绩效嘛。
效益好的工厂都会设置福利金一项,逢年过节发放福利品,虽说可能只是米面粮油但也都用得着。
平川市之前也有,不过在长缨来到前就取消了。
前任领导贪污把上面给惹恼了。
长缨打算再弄起来,不过具体的细则就要一点点来拟定,既起到激励作用,让这些干部们发挥更大的工作热情,也要做到让群众没什么意见。
一年之计在于春,她觉得眼前搞这个再合适不过。
钱有财也只是在这里得到个大概,觉得这倒是件好事,“那成,我先争取把邱教授请来。”
被领导认可的人,肯定有几把刷子。
说破嘴皮子也要请来。
……
长缨回到平川市的第二天就去招待所,想着请林平安一起去三机厂,让这位专家来帮忙找找毛病。
不过她扑了个空。
“一大早苏老师就带着昨天住进来的那个老同志离开了,俩人嘀咕着什么我也听不懂,好像是去三机厂了。”
招待所的服务员跟长缨十分熟悉,“傅主任,苏老师没对象吗?他喜欢啥样的,我堂姐在咱们市里的第三中学教书,人长得也好看,要不让他们见个面?”
长缨觉得自己跟红娘长得不像。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可以有机会问问苏老师。”长缨迅速地离开。
虽说男婚女嫁再正常不过,可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安慰了自己一番后,长缨去三机厂那边。
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车间里林平安在那里检查整条生产线。
大概是因为苏乔的态度,车间工人对这个陌生的来客都十分小心。
瞧到长缨过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傅主任,您也来看我们的生产线啦?”
长缨笑了笑,没有贸然去打扰林平安,“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工人们觉得这个年轻的市领导十分和气,像是家里的姐妹一般,跟早些年接触到的那些领导都不一样。
这样的领导之前可没遇到过。
到了苏乔面前时,这位青年总指挥目光还凝聚在林平安的动作上,对长缨的到来后知后觉。
“林老师,的确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把他请来是没错的。”
昨天晚上他就见到了林平安,上次见面时苏乔还只是跟随在父亲身后的小孩子。
如今聊起来关于生产线的事情,两人倒也是有很多话说。
这一说起来便是止不住,请林平安来检查这条生产线,和让傅长缨检查虽说目的相同,但他所抱有的期待却不尽相同。
长缨笑了笑,伸出手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女同志的手略小巧,相较于他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手显得纤细匀称许多。
只不过碰触到时苏乔这才发现,傅长缨的手上有薄薄的茧,远没有看起来那般细腻。
他皱了下眉头,很快便又放松下来。
“应该的,老师那边你打算就这么放弃?”
长缨摇头,“我请不动了,让钱副主任去处理这件事。”
她和邱教授有交情,但也不能总拿着这点交情来说事。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长缨觉得钱有财或许比自己更合适一些。
何况他口才一向不错。
“回头我问问老师什么情况。”苏乔话音刚落,那边林平安过了来,“这条生产线还可以再精简下,不过现在这条也不错,再做新生产线时咱们可以稍微改变下,小苏你这里有没有图纸?”
苏乔找来了图纸。
林平安的右手当年在车间里被机器卷走,这么多年过去,他用左手倒也是熟能生巧。
绘出的图纸并不比苏乔差。
长缨看到不由多了几分哀叹,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才能练成这般呢。
但更可敬的是林平安曾经的付出,没有那万分付出,哪有今天的信手拈来。
不管邱教授人来不来,他推荐的这个专家都帮了她大忙!
……
林生没想到,早前带着自己东山再起的那位傅小姐,竟是又送来了一桩大买卖给他!
在春季广交会上极为亮眼的卫生巾,很快就成了他手里头最畅销的货品——
香港、东南亚,再到欧洲,从欧洲再往美国,半年时间不到,他从那个被人逐出家门的落魄人,如今成为了叼着雪茄端着红酒拥抱着美人被众人恭维着的人。
一条卫生巾生产线不足为奇,日本那边就能提供,可是日本那边出口的卫生巾远不如傅小姐他们这的产品好。
哪怕是比日本货贵上一些,这款卫生巾依旧是最畅销的,是日化用品区域最显眼的那一个,甚至不需要给那些商场多余的货位费,商家在抢着跟他要货。
两款面向女人的产品让林生重回巅峰,只不过这次他又面临着新的机遇,当然他遇到的挑战也更大了一些。
林生接到了大订单,要的不再是一集装箱的卫生巾,而是这一条完整的生产线。
正好又快到秋季广交会了,林生想着约傅小姐谈上一谈,只是他没想到九月上旬还没结束,大陆这边传来了噩耗。
他们的领导人去世了。
林生自小在香港生活,讨生活的缘故他经常两边跑,对大陆那边的印象并不算好,只觉得这里穷的很,哪怕是广州城,也远远及不上香港。
七十年代的香港有着风花雪月衣香鬓影,大陆有什么呢?除了灰蓝色还是灰蓝色,没有半点绚烂。
虽说两次带给他巨额财富的都是大陆那边的人,但他多少有些瞧不上内地。
和梁家兄弟联系之后,林生原本那点不妙的感觉应验,“她最近可能不会过来,到时候再说吧。”
梁明玉心情也不太好,他们的国家从年初到现在送走了三位领导人,尽管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压根没办法是人力可以阻拦的,可一想到这件事他还是十分难过。
只是他没想到,长缨竟然没有取消这次广交会之行,她又是来了广州。
兄弟俩都很震惊,“长缨你怎么来了?”
“广交会又没取消,我干嘛不来?”长缨这段时间都不好过,尤其是在掰着手指头等着这一天到来时,心里头仿佛被堵住了。
可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平川市再发展。
化悲愤为力量,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自转,颓废一天那便是浪费一天。
梁明玉错愕的看着长缨,良久之后才开口,“那我跟林先生联系,前两天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跟他直接联系就行了,他这次这么关心我,大概率是在打那摇钱树的主意。”
“摇钱树?”
“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的摇钱树当然是那些生产线。”
梁明玉反应过来,“那可不能卖给他。”
“不卖给他也不行啊。”长缨感慨了一句,“这本身也没多大的技术含量,想要攻克的话也不难,真要是国外把这生产线搞出来,到时候咱们怕是更麻烦。”
“那也不能就这么卖给他们呀,这是咱们国内的技术,随便卖出去的话国家也不会同意吧?”
梁明光的话让长缨笑了起来,“看样子明光读书很用心,这都知道。你说得没错,不过这种事情拦不住,既然他们想要买走,那咱就刮掉他们一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180章 传承
林生对于长缨的到来感到惊奇, 依照他的猜测,这位的父亲应该出身很好。
这时候本应该在大陆的首都待着,千万别出岔子才是, 偏生出现在广交会上。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不过他也不好当面问,只是旁敲侧击的打听, 对方的回答却更是让他摸不清头脑——
看起来十分实诚,然而却没有透露给他半点讯息。
这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林生脑子里刚出现这个念头, 就听到那浅笑声,“林先生对我那么好气,难道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
林生神色悻悻,果然被看透了。
他迟疑道:“想必傅小姐也听说过另一句话, 猫有九条命。”
“倒是听说过,不过那也只是一句俚语罢了, 有没有九条命,试试看就知道了。”
不加掩饰的威胁让林生瞬时间愣在那里, 回过神来只见坐在对面的人端着咖啡杯,浅尝辄止,她目光落在玻璃窗外,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只是一瞬间, 那人便回过神来,仿佛适才的茫然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过去大半年的顺风顺水让林生心生骄纵, 不免又是云端上俯视众生,这芸芸众生自然包括眼前这人。
直到再见面, 他才意识到, 对面这人始终在云山雾里,自己从始至终不曾看明白她, 又怎么敢这般小瞧她呢。
“是我鄙陋,多些傅小姐不吝赐教。”
林生举起咖啡杯道歉,然而他的歉意对面的人视而不见。
被众星捧月的人不免有些尴尬,“傅小姐……”
“我请林先生来不是说废话的,有什么事直说吧。”
颠倒黑白也莫过于此。
明明是这人请邀请自己,如今倒成了他的不是。
只是刚才被冷遇了一番,现在林生便是满腹怨言却也不敢抱怨,“是这样的,之前有几个厂家联系我,觉得我这边能够提供的货品数量少了些,没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想着傅小姐这边方不方便,他们想要引进几条生产线。”
长缨闻言笑道:“不知道他们打算出什么价?”
林生在说这件事之前早就做了思想准备,觉得谈妥这事只怕要磨破嘴皮子,毕竟对于制造业企业来说,生产线那可是自家的摇钱树。
有了生产线就有源源不断的产品。
把生产线卖给别人,那意味着他们的产品在市场上会面临诸多竞争对手,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
如果他是傅小姐,并不会同意这门生意。
然而得到的回应让林生傻了眼。
“林先生?”
长缨的轻唤让林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价钱方面好说。”
“林先生真是大方,不过我还有几个要求,不知道林先生有时间吗?”
“当然。”
半小时后,林生后悔的要死。
他或许应该在对方问他“有时间吗”时选择走为上计,这样就不会被这般“刁难”。
是的,刁难。
这些要求,简直一个比一个离谱。
价格好说,便宜不谈。
技术入股,五五分账。
专利申请,侵权必告。
他都不知道,这位傅小姐到底来自大陆哪里,她连专利都知道!
思索良久,林生这才缓过劲来,“是这样的傅小姐,其实现在的卫生巾生产线也不是您独此一家,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长缨正视对面的人,“不过您觉得国外卖给我们技术了吗?”
这他哪里知道?
林生只是觉得,这么多要求实在是故意刁难人。
他着实办不到。
“林先生,其实您不妨先去跟那些厂家商量商量,卫生巾是日用品,想必全香港的女性都在使用,或者说全世界的女性都要使用这个东西,这个市场空间到底有多大,相信那些想要生产线的人比你更清楚一些。”
长缨并没有戳穿这人的那点小心思,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懂。
不过是两头吃罢了,想要在自己这边吃差价,又想要在买家那边讨便宜。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啊。
“忘了跟林先生说了,我这次来广州,倒是带了几条生产线和其他设备。”
她直接准备好了生产线?
那岂不是意味着,如果有相中的,就可以直接和她谈判,越过自己吗?
那他和人结交的打算岂不是落了空,压根没办法从这笔买卖中得到什么好处?
林生脸色微微发白,这才意识到对面这位傅小姐玩的时候欲擒故纵的把戏,分明是先要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再一点点的把自己丢到悬崖边上。
置身悬崖,他哪还有半点生路?
想到这林生不由的心神恍惚,看向长缨的眼神都带着微微的怨恼,“傅小姐这般戏耍于我,可真是让我伤心。”
“是吗?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对了林先生,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也该长长记性了,别总是这么记吃不记打。”长缨笑着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更关心的应该是我的机械保底定价是多少,而不是满肚子牢骚。”
手指摩挲在咖啡杯上,长缨眨了眨眼,“等你这牢骚劲过去了,或许机会已经没了。”
她说着便飘然离开,这让林生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早些时候,这位年轻女士带着那古方红糖过来时的事情,当时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以至于险些错过了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
同样的错误,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林生这次反应快,当即追了出去,脸上哪还敢有半点埋怨之色,讨好还差不多,“是我脑子昏了竟然没反应过来,傅小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长缨径直往前走,“哪敢呢,林先生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过是一个内地的土包子,哪敢给你甩脸子,难不成不想活了?”
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就又是另一回事。
林生连忙走在前面,面对着长缨想要把她拦下来,偏生人径直往前走压根不管这个。
他只能倒退着往前去,脸上满是诚恳,“傅小姐与我有再造之恩,是我犯了糊涂,傅小姐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一般见识,这样我尽可能的去满足您提出的要求,您看怎么样?”
如果失去了独家代理权,谁还会在乎他呢?
香港有千千万万个林生,并非只有他才能做这件事。
纸醉金迷以至于酒精混进了大脑,以至于刚才做出那般糊涂事。
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林生恨不得自己变成马戏团的小丑,只要能逗乐眼前这年轻女人,不管做什么她都乐意。
广州城的街头,两人这般走着自然是引起其他人瞩目,甚至有群众极为热情,“同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个打扮的不伦不类的男人堵着一个年轻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别胡说,哪有。”林生说着连忙赔笑,“这边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这里的鹅肝倒是不错,要不我请傅小姐尝尝?要不您随我去香港那边也行,海关这边有我熟悉的人,傅小姐去香港很方便的。”
傅小姐去香港很方便,可长缨去并不方便。
“林先生与其在这里纠缠我,倒不如想想能帮我做些什么。”
这话让林生一下子愣在那里。
做些什么?
当然是拿到最多的好处,把那些生产线给卖出去。
拿到最多的好处……
林生念叨了一句,豁然开朗。
再看去,傅小姐已经距离自己十多米远。
这次来自香港的生意人没有再追上去,“那我尽快去谈,傅小姐尽管放心。”
这称呼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什么小姐?
他们都是喊同志好吗?
……
梁明玉出去跟人谈合作,还没回来。
外贸公司只有梁明光在,除了他还有个略有些脸熟的。
“长缨你还记得吗?这是在咱们沂县插队的知青啊。”
知青。
长缨想了起来,“我说怎么这般面善,这是方想吧?”
“对,没想到傅主任您还记得我。”方想去沂县都是73年的事情了,那时候长缨在县里头工作。
多少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因为长缨频繁下乡的缘故,倒是剪了两次。
方想也没想着这个领导还记得自己,多少有些喜出望外。
“你是来帮忙的?”
“我们这里需要跟那些外国人谈生意嘛,就觉得找几个懂外语的一起来帮个忙省事,加上方想老家又是这边的,就让他过来了。”梁明光笑着解释,他没把这当回事。
外贸公司不可能只有他跟他哥两个人,请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长缨这人又一贯照顾自己人,既然要找懂外语的,那最好是从沂县的知青里面挑嘛。
方想只是第一个,往后还会有其他知青来这边。
他们这也算是解决知青就业问题,不是吗?
梁明光还挺骄傲的。
“你想的法子?”
“是啊。”梁明光摸了摸脑袋,“长缨你去谈得怎么样了?”
“还成,等消息就行了。”
“好嘞。”梁明光瞧着坐在那里看报纸的人,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对了长缨,我看你这次还带了其他设备过来,那些也要出售吗?”
“嗯,到时候做展览出售,放心来之前已经跟省里头打好了招呼。”
其实这类机械产品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逆向工程。
一旦研究透了,那山寨品就能满世界飞。
现在国内还好些,过两年那可真是管都管不住。
所以长缨来之前也有做了安排。
只是这件事还得再等等。
“方想擅长哪国语言?”
“英语和法语都还说得过去。”
这回答让长缨笑了起来,“会英语还擅长法语,这可真了不得,对了你对欧洲那边熟悉吗?”
方想觉得这人和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仿佛邻家阿姐那般可亲,“我只是在书里头看到过,还没有出过国。”
“会有机会的。等回头,让明玉他们带你出国谈生意。”
年轻的知青笑了起来,“傅主任你这次在广州要待多久呀?”
“待不了几天,家里头还有一堆事呢。”长缨这次原本倒也不用亲自来带队,只是市里头也一片戚风惨雨。
瞅着心烦。
她又不是航母,带不动这些。
索性便眼不见心净了。
不过任性也得有个度,把这两笔买卖谈好,长缨就打算回去。
当然,她这次带来的也不止是卫生巾生产线和稀土提炼设备,还有一些农副产品的粗加工品。
这些就是要洪山外贸来帮着经营了。
“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我听说长城主任也要来广州这边,但是还没确定具体的日期。”
这个消息让长缨稍有些迟疑,“他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郭春燕不是快生了吗?”
后面那句她压低了声音,梁明光也没听清楚。
“长缨,你哥还蛮关心我们这边的,之前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说外贸是经济发展的窗口,就像是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样,要我们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就跟县里头说。”
长缨笑了起来,“那可不是,你们可是他的财神爷,那成,我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说起来他们兄妹这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也不知道傅长城最近工作顺利与否。
长缨电话打过去,接听的是秘书,“傅主任已经去了广州,估摸着明天到。小傅主任,您最近还好吗?”
“还好,就是工作忙了点,家里头都还好?”
“好着呢,头些天大家都有些慌,觉得天塌地陷了似的,不过傅主任给我们做工作,说他在首都工作的时候见过主席他老人家,跟我们说了好多呢,我们现在好多了。”
长缨有那么一瞬间的羡慕,自己原本也有机会的,可是她舍弃了这个机会。
人生就是在舍与得之间不断取舍,不过没关系,她努力去做到老人家的期待就是了。
“嗯,振作精神把日子过好了,等咱们有余力了就带着其他同胞过好,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是嘞,傅主任也这么说。”秘书一时间激动,竟是忘了正事在这里跟长缨聊了起来,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还要去开会,“小傅主任我先不说了。”
进门的人听到这话瞪大了眼,“你说谁?”
赵广亮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了。
“你说你个小王,故意跟我过不去是吧?”
小王秘书这才想起,好像县里的领导和小傅主任关系都很好,“那要不咱再打回去?”
“打什么打,开会去。”错过了固然可惜,不过打电话的机会有的是,不能让大家等着开会。
“不认真开会,回头等傅主任回来看我怎么说。”
赵广亮的威胁让小王秘书哆嗦了下,连连跟着出去往会议室那边走,“我这不是听到小傅主任的声音觉得亲切嘛。她跟傅主任真是亲兄妹,说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不该泄气,两个傅主任都一个意思,刚才还勉励我努力工作有所进步呢。”
“那可不是嘛。”
国内那么多城市呢,依照傅长城的工作经验去哪里不成?偏生来沂县,这可不就是想着把自家妹子没做完的工作延续下去嘛。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起码亲兄妹心齐,倒不会故意捣乱。
而且他们跟傅长城也算熟悉,早些年见过几次,再加上这位从中央过来的新领导处事十分温和,虽然没有长缨的风风火火,但是又多了几分稳重。
这倒是让赵广亮觉得兄妹俩一个是打江山当开国之君要大刀阔斧,一个是坐江山当守成之君要稳妥发展。
其实这样的传承倒也挺好,就是不知道等将来傅长城升了,是谁来执政沂县呢。
管它呢,猴年马月的事了,先开会。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有奖竞猜
下一任沂县一把手是谁
嘤,第二更还得晚六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