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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重振夫纲 “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什么……


    见聂峋踏入, 甄婵婼方才那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回去。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竟又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悄然滑落,热热地淌过脸颊。


    心里冤得要命。


    萧敬泽抬手, 指腹轻轻擦过脸颊上那道鞭痕, 看了一眼指尖的鲜红, 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他面上讥诮:“表弟这般大的火气,我琢磨着,合该发在自己身上,好好反省才是。怎么恩将仇报, 反倒冲着我这救了婼儿性命的表兄来了,这莫非便是中郎将大人的待人之道?”


    聂峋压根没理会他,甩袖冷哼一声,斜睨一眼地上两个瘫软如泥的乞丐,一个尚有苏醒之势, 正蠕动着试图爬起。


    再看甄婵婼,鬓发散乱, 衣衫破碎, 肩头披着别人的大氅, 脸上泪痕未干, 一副惊魂未定的凄惨模样。


    大体猜到发生何事, 胸中一时怒火更炽, 径直上前, 狠狠一脚踹在那即将苏醒的乞丐心口。


    那乞丐连哼都未能多哼一声,再次晕死过去。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甄婵婼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肩上那件大氅扯了下来, 看也不看便扔回给萧敬泽。


    迅速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大氅,将甄婵婼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便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就要朝庙外走去。


    萧敬泽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无踪,声音冷了下来:“表弟这是当我死了么?”


    聂峋恍若未闻,抱着甄婵婼径直往外走。


    萧敬泽见他如此无视,心中被挑衅的怒意终于爆发。


    他倏然起身,一掌便朝着聂峋的后肩击去,掌风凌厉,厉声质问:“你素日里便是这般强迫婼儿的吗?从不管她心中究竟愿不愿意,只凭你聂峋一己之念,便强横地带她走,将她禁锢在你身边?”


    聂峋猛地停下脚步,抱着甄婵婼听风辨位,忽地使出一记狠厉的后踢,迎上萧敬泽袭来的手掌。


    【砰!】


    拳脚相交,聂峋一手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拳头带着凛冽杀气,与萧敬泽激烈地过起招来。


    “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妄加评论?!”


    聂峋招式刚猛霸道,每一拳每一脚都直取萧敬泽要害,显然是动了真怒。


    萧敬泽身法看似闲庭信步,化解聂峋的攻势十分游刃有余,嘴角冷峭道:“外人?若非当年我离开,表弟你以为,你们二人这夫妻之名,就能来得那般容易么?婼儿就能那般轻易地被你哄骗了去?”


    聂峋闻言冷哼一声:“那是表兄自己没有那个福分!你与她本就无缘无分,强求何益?我与她才是天定的良缘,任何宵小之辈也休想拆散!她如今已是我聂峋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聂家妇!表兄若尚存一丝理智,便该早些醒悟,莫要再执迷不悟,行此等令人不齿之事!”


    两人拳来脚往,劲风激荡,不断卷起地上的灰尘。


    甄婵婼冷眼看着这两个男人打得风生水起,一股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她挣扎了一下。


    聂峋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手臂下意识微松。


    甄婵婼趁机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看也没看那两个男人,径直低着头快步向庙外走去。


    经过那两个昏死的乞丐身边时,她心中余怒未消,抬起脚泄愤似的在那两颗脑袋上各踢了一下,这才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破庙的门槛。


    聂峋见她竟一言不发地独自走了,心头一紧,哪里还顾得上与萧敬泽缠斗。


    他立刻收势,狠狠瞪了萧敬泽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萧敬泽自然也不甘落后跟了出去。


    庙外,夜风寒冽,月光清冷。


    甄婵婼出来才发现自己的马儿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方才进庙时太过惊慌,未能将缰绳拴牢。


    两个男人紧随其后出来,异口同声开口。


    “嫱嫱,坐为夫的马。”聂峋强势又急切。


    “婼儿,坐我的马。”萧敬泽温和却不退让。


    谁也不肯落后半分。


    甄婵婼垂着眼睫,默默地走向聂峋那匹马。


    聂峋见状,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得意,他快步上前,伸手托了她一把,助她上马。


    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坐在她身后,将她连人带大氅牢牢圈在怀中,一手握住缰绳。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萧敬泽,眼神中的胜利意味毫不掩饰,随即一扬马鞭,轻喝一声:“驾!”


    骏马立刻迈开四蹄,朝着来时的方向,踏着月色疾驰而去。


    萧敬泽站在原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翻身跃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紧追了上去。


    回程的路上,虽寒风扑面,但被聂峋温热的胸膛和大氅紧紧包裹着,甄婵婼只觉一阵暖意。


    聂峋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放软声音低声埋怨道:“嫱嫱,你今日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什么事不能问清楚了再说,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且不说遇上这等歹人,若是撞见了山中饿狼猛兽,可叫为夫如何是好?”


    甄婵婼整个人闷在他的大氅里,只露出个脑袋。


    心里已软了几分,嘴上却不肯服输嘟哝道:“吃了更好,正好给你的兰薇娘子腾出地方来,也省得你左右为难,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聂峋被她这话噎得哽住,忍不住啧了一声,耐心解释道:“莫要胡扯!我已将那女人捆了关押起来,派了人看守。待回去,你同我一道审她。她根本就是旁人派来,专为离间你我夫妻感情的细作,你若不信,待会儿亲耳听听她如何说!”


    甄婵婼哼一声,心里其实已信了七八分,今日是她太鲁莽,以聂峋直来直去的性子,若真与那柳兰薇有私,绝不会是这般情状。


    面上依旧不肯轻易缓和,故意拿话刺他:“哟,在水里就跟人家拉扯不清,你侬我侬的,这一转脸出来,就把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捆了关进柴房。中郎将大人可真是翻脸无情,心狠手辣得很呢。”


    聂峋被她这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歪理气得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莫须有的罪状。


    他憋了半晌,闷闷地兴师问罪:“我还没问你,你如何就那般凑巧,与萧敬泽碰到了一处?你既因那女子之事疑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与他是早已私下有了往来,约定在此相见?”


    甄婵婼心中冷笑,不愿与他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懒洋洋地扔回一句:“随你怎么想。”


    聂峋满腔的醋意都噎在了喉咙里,发作不得。


    ……


    一踏入旅店门槛,那胖乎乎的掌柜立刻堆起略显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


    他目光先是越过聂峋,落在了紧随其后进来的萧敬泽身上,熟稔地招呼道:“萧郎君,您回来啦?”


    聂峋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目光扫过掌柜那笑脸,又瞥向身后神色自若的萧敬泽。


    看来他这位情深不渝的表兄,早已入住此店,而他却什么也不知。


    掌柜的这才仿佛刚看到聂峋一般,连忙又转向他,笑容依旧:“聂郎君,您也回来啦?”


    聂峋冷哼,懒得与这势利眼的掌柜多言,揽着甄婵婼的肩,径直朝着他们的房间走去。


    刚至房门,还未来得及推门,便见一名部下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压低声音急急禀报道:“中郎将!属下……属下失职!那柳娘子……她、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趁兄弟们换防稍懈之际,挣开了绳索,撬开了窗,早已……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聂峋勃然爆发。


    他猛地伸手指着那部下,气得指尖发颤:“你们……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个捆住的女人都看不住!说出去简直丢尽了我聂峋的脸!还不立刻去追,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揪出来!”


    那部下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匆忙离去部署追捕。


    一旁的甄婵婼唇角不由得勾起,故意抬眸,眼神斜睨着暴怒的聂峋,字字往他心窝子里戳。


    “哟,看来聂大人还是舍不得你那千娇百媚的相好呀?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给我看,又是捆.绑又是关押的,结果人呢?转眼就飞了,聂将军,你这戏做得可不太周全啊。我看呐,你也别费心了,不如早点给我写了放妻书,我识趣,立刻给你腾地方,也省得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聂峋正在气头上,又被她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一激,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挥手,将旁边另一个侍立不安的亲兵也斥退,一把推开房门,将还在那冷言冷语的甄婵婼拉进了屋内。


    甄婵婼一进屋,便用力甩开他揽着自己的手,伸手去解身上那件大氅,随手将其扔在地上。


    背对着他就蹲下来翻找着干净的寝衣,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酸。


    “反正我先把话放在这儿,赶紧写来放妻书,我甄婵婼眼里揉不得沙子,是绝不会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的,我嫌脏!”


    她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般被打横抱了起来。


    聂峋用大氅又将她从头到脚裹起来,抱着她转身又大步朝房外走去。


    “喂!聂峋!你干什么?!放开我!”甄婵婼又惊又怒,在他怀里奋力挣扎,拳头捶在他坚硬胸膛上,如同蚍蜉撼树。


    聂峋云淡风轻咬牙笑道:“娘子的记性,看来是真差。为夫倒还记得清楚,不知是哪个口是心非的小娘子,曾信誓旦旦地说过,愿意同那齐家小娘子,一起做我聂某人的娥皇女英。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甄婵婼停止了挣扎,用力将脑袋从大氅里挣扎出来,仰起脸瞪大眼睛望向聂峋:“你……你如何会知道此事?!”


    这句话,她明明只与齐元贞私下说过。


    他怎么会……难道……


    聂峋抱着她绕到了旅店后院独立的温泉雅间。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扯开裹在她身上的大氅,随即手臂一扬,径直将她连人带衣服,一起抛入了那雾气蒸腾的温泉池水中。


    “噗通——”


    水花四溅。


    “聂峋你……咳咳咳……你混蛋!”


    甄婵婼猝不及防,整个人沉入温烫的水中,口鼻瞬间被热水灌入,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来是往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他声音沉了下去,有条不紊地解着侧扣,“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第42章 寝衣在水中飘远 “还敢不敢逃?”……


    甄婵婼心头掠过一丝慌怯。


    往日他总会体念她身子单薄, 即便情动难抑,也从不曾失了分寸。


    她攀住池壁,在热泉中勉强站稳。


    湿透的寝衣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玲珑曲线。


    她抹去脸上水珠, 目光迎上池边正慢条斯理解开腰带的聂峋, 想要同他心平气和的讲理:“我今日受惊不轻, 实在无心此事。”


    聂峋将外袍掷在池边,踏入水中,泉水漫过他劲瘦的腰线。


    “无心?”他低笑,“怕是见了旧相识, 喜不自禁才对。”


    “你非要翻这些旧账?”她转身欲走。


    一只手臂拦在她耳侧,另一只手掌牢牢扣住她手腕。


    “好,不提。”温热吐息拂过耳畔,“那尽为人.妻的本分,总该愿意罢。”


    “本分?”甄婵婼气极反笑, “那你与来历不明的女子在温泉纠缠,便是你的本分?”


    “纠缠?”聂峋黑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落在她盈润且不饶人的唇瓣上, “你亲眼见我碰她了, 还是凭臆测就给我定罪?”


    “我亲眼见她贴在你身上。”她仰头瞪视, 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红。


    聂峋嗤笑,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 “我不过是想看看, 她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看看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要往我身边塞人,要离间你我。”


    “冠冕堂皇!”她屈膝欲袭,却被他抢先制住。


    “平日那般机敏, 怎的遇上萧敬泽就犯糊涂?”他眼底翻涌着暗火,一脸负气,“你就不疑心,那柳兰薇或许正是……”


    “他绝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她斩钉截铁。


    这话彻底点燃了聂峋压抑的怒火。


    “好,他清白,我卑劣。”


    聂峋的胸膛剧烈起伏,压抑多年的情绪喷涌而出。


    “我早就对你存了心思,在你还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时,就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得知身中情毒,唯有至阴之体的你可解时,我纵容属下设局欺瞒,引你步步踏入这桩婚事。”


    “我卑劣至此,大婚那夜在门外亲眼见你为他呕出心头血,却连太医都不敢为你请。只能强撑着笑脸在外应酬,任那口血像刀子般扎在我心口!”


    温热的池水氤氲着白雾,模糊了两人近在咫尺的容颜。


    “这世间,哪个男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整颗心都系在旁人身上?”


    他每一句都字字泣血,却只换来她长久的沉默。


    让他所有汹涌的痛楚都成了荒唐的笑话。


    他猛地将甄婵婼的身子转过去,迫使她双手趴在池边岩石上,大手钳其一侧下肢屈了起来。


    “聂峋!你放开——”


    另只手穿过她颈侧的湿发,他握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脆弱,又屈辱。


    “今日便让你清楚记得,”他收了情绪,沉哑出声,“你的夫君是如何卑劣。”


    悍然闯入。


    甄婵婼紧紧咬着牙关,疼得指尖猛地抓住池壁。


    温热的泉水不断溅出池外,哗啦作响。


    钳住后颈的手捏去她的下巴强行扳过头来,侧脸封住她的唇,裹住她的舌,让她呼吸不得,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寝衣在水中飘远。


    “还敢不敢逃?”


    “还敢不敢提放妻书?”


    泉水哗哗地拍打着池壁。


    她倔强咬着唇,不肯回答,眼角却滑下一串串湿意。


    见她这般情状,聂峋心头怒火更盛,动作却缓了下来。


    “说话,嫱嫱。”


    这声呼唤击溃了她的心防。


    这些时日积攒的委屈倾泻而出。


    她曾那般笃信找到了可托付终身的良人,此刻却被他如此对待。


    水波渐息,她虚软地趴在那池壁不肯回头,连抬指的力气都无,唯有泪珠不停滚落。


    聂峋抬起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痕。


    她倔强地别过脸去,鼓着腮帮,不肯让他触碰。


    湿漉的发丝黏在颊边,更添几分委屈。


    甄婵婼不是那般刁蛮不知理的女子。


    她自省今日之事,确是她冲动任性在先。


    可他却那般不管不顾,将她当做泄愤的物件般对待,毫无怜惜。


    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为何要受这般屈辱!


    聂峋胸中那团火泄去后,看着她微微颤着的肩头,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怕是真吓着她了。


    他沉默着,将脸庞轻轻贴上她光滑的后颈。


    手臂从身后环过来,将她圈进怀里,摆出一副示弱的姿态。


    甄婵婼心头的委屈更是翻江倒海,泪水涌得更凶。


    可转念一想,若当初真被继母齐氏强嫁给那表侄辛成规,比这般更不堪的屈辱,恐怕只会是家常便饭,日日上演。


    他自有他的骄傲,而他今日的失控,何尝不是因为在乎,被萧敬泽一而再地挑衅所致。


    她已是他的妻。


    惹不起,总躲得起。


    更何况此行身负皇命,前路未卜,实在不能再由着性子冲动行事。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的哽咽,低低开口。


    “我们连夜出发吧。”


    ……


    一路南下。


    接连数日,天公总是不作美,阴雨连绵不绝,将本就崎岖难行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也成了整个南下旅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段。


    一行人抵达了青黎。


    此处山势陡然险峻起来,放眼望去,尽是连绵起伏的陡峭峰峦,被无边无际的森林密密覆盖。


    终年不散的云雾缠绕在山腰林间,使得前路愈发迷茫难辨。


    考虑到接下来的山路马匹已难以通行,反而成了累赘,聂峋果断下令,将所有的马匹都卖了,预备等队伍艰难跋涉,翻过这段最为险峻的路径,进入前方富庶平坦的县后,再重新购置。


    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几名亲兵在前方奋力挥刀,砍断拦路的藤蔓荆棘,开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窄道,另有几人则谨慎地断后护卫。


    聂峋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大半都倾斜到了甄婵婼那边,为她遮挡着风雨,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早已被雨水打湿。


    甄婵婼却并不领情,抬手便是不爽地将伞推了回去。


    聂峋被她推开,也不恼,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地地将伞重新挪了过去,与他平日治军时的冷峻威严判若两人。


    前后护卫的兵士们偶尔回头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偷偷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憋着笑意。


    自打从蜀地离开后,夫人就没给过中郎将好脸色看,平日里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聂大人,如今在夫人面前,竟是这般卑微吃瘪的模样。


    山路湿滑异常,甄婵婼一个不慎,脚底就滑了一下。


    聂峋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去揽她的腰肢想要稳住她。


    甄婵婼蹙眉扭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聂峋霸道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接着与她十指紧扣,牢牢攥住。


    甄婵婼用力挣了几下,纹丝不动。


    她蹙着眉瞪了他一眼,见他毫无松手的意思,最终也只得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在这险峻的山路上前行。


    聂峋紧抿的唇角微微压了一下。


    甄婵婼被他牵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脚下的景象吸引。


    一侧是峭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奔腾峡谷。


    湍急的江水在谷底奔流而去,撞击在礁石上,溅起漫天水雾,着实让人心生寒意,胆战心惊。


    行至一处平坦处,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甄婵婼寻了块石头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册子和笔墨,也顾不得疲惫,便开始认真地记录眼前这险峻而又动人的景色。


    正是冬春之交,青黄不接的时节,物资极其匮乏。


    一行人连着吃了好些日子干硬寡味的胡麻饼,早已是口舌乏味,腹中馋虫搅动。


    甄婵婼正记录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石壁下的泥土,忽然定住了。


    那厚厚的落叶中,似乎有几个尖尖的角冒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连日劳累看花了眼,忙凑近了些,仔细俯身察看。


    这一看,心中顿时一喜。


    那竟真是她早先在风物志中读到过的春笋。


    她记得清楚,那书上曾说,春笋滋味最为清甜鲜嫩,若是能与腊肉同炒,更是人间至味,鲜美无比。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口中津液分泌,多日被胡饼折磨的味蕾瞬间苏醒。


    她环顾四周,只见林木森森,却没有什么称手的挖掘工具。


    目光一转,落在了身旁聂峋腰间悬挂的那柄宝剑上。


    她毫不犹豫,直接朝他伸出手:“剑借我一用。”


    聂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下意识地解下佩剑,递了过去。


    甄婵婼接过剑,随手就将剑鞘扔在一旁,然后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了那冒出泥土的笋尖,打算用这柄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去挖笋。


    聂峋看得眼角猛地一跳,心疼得要滴血。


    这柄剑,是陛下亲赐,陪着他出生入死,在战场上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是他视为无上荣誉的存在。


    他一个箭步上前:“夫人!不可!这……这可是陪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的宝剑!你怎可……怎可用它来掘土挖笋?!这简直是……”


    甄婵婼回过头来,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聂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语气软了下来改口道:“……随意,夫人随意!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甄婵婼这才满意地转回头,继续专注地糟蹋他那柄宝剑。


    她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撬开泥土,将那一个个嫩生生的春笋从地里挖了出来,大大小小,竟也收获了十来个。


    她兴致勃勃地招呼兵士们帮忙,将笋壳剥去,露出里面洁白脆嫩的笋肉,又取出腊肉,切成薄片。


    众人七手八脚地支起简易的锅灶生火。


    不一会儿,腊肉的咸香与春笋的清新气息便在潮湿的山林中弥漫开来,勾得所有人都口齿生津。


    待到那腊肉炒春笋出锅,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一行人围坐在一起,就着这难得的美味下饭,多日来被胡麻饼折磨的肠胃终于得到了抚慰,个个吃得心满意足,纷纷向甄婵婼道谢,称赞夫人慧眼识珠,手艺绝佳。


    甄婵婼看着大家吃得香甜,也眉眼弯弯,清新动人。


    只有聂峋,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石上低着头,手里攥着帕子,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那柄刚刚遭受了非人待遇的宝剑。


    第43章 冲突 “放开她!”


    三月中旬, 春日正好,暖风拂面,一行人终于穿越重重艰险,抵达了瑶州地界, 正式踏入了南诏国的边境。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沿途高山之上, 杜鹃花正值盛期,成片成片地怒放,将苍翠的山峦装点得绚烂夺目,宛如世外仙境。


    群山环抱之中, 溪流纵横交错,清澈见底,稻田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青绿。


    甄婵婼看得痴了,不由在心中赞叹,真真是人间仙境。


    昨夜聂峋曾对她提及, 这片丰饶之地,曾被南诏与大萧王朝反复争夺, 如今看似宁静祥和, 底下却埋藏着一触即发的隔阂。


    队伍走走停停, 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直至傍晚才在一个宁静朴实的边境小村落外停下, 打算在此借宿几日休整。


    事情并不顺利。


    村落里的人家, 一看到他们明显的中原人打扮和口音, 不等他们说完来意,便连连摆手,即便聂峋示意手下拿出银钱,也无人愿意接纳。


    甄婵婼心中疑惑, 秀眉微蹙。


    聂峋低声向她解释:“自十年前那场泸南大战后,虽则表面和平了这些年,但当地人心中对中原人的芥蒂犹存,尤其是这等边境村落,当年战火荼毒最深。”


    “这才是我们此行真正的难处所在,若无当地人引领协助,我们这几个外乡人,想在这茫茫群山里寻找那些奇珍异草,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如登天。也正因如此,蓬风道长才会提前准备了信函,以期能寻得当地修道之人相助。”


    甄婵婼闻言,了然地点点头。


    一行人询问至村落最后一家,一座看起来颇为陈旧的院落前。


    众人心中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此家再被拒绝,便只能在村落外建营帐露宿了,只是此地山深林密,野兽出没,夜间风险不小。


    聂峋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扬声问道:“请问,有人吗?”


    院落里,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正躺在一张摇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日落前最后的暖阳。


    她怀里抱着一只金黄油亮的老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背上的皮毛。


    闻声缓缓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立在门口的一对男女,男的身姿挺拔,气宇不凡,女的清丽婉约,眉眼间带着一丝好奇。


    她慢慢坐起身,将猫轻轻放在脚边,那猫喵呜一声,蹭了蹭她的裙摆跑远。


    妇人走了过来:“你们有何事?”


    聂峋抱拳道:“打扰阿婆了,听您大萧官话如此地道,可是熟悉中原?”


    那妇人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啊,我的夫君,就是大萧人。”


    “十年前,泸南大战,他……没能回来。”


    聂峋和甄婵婼顿时面露尴尬歉意,觉得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聂峋忙道:“阿婆,对不住,我们……”


    妇人却摆了摆手,神态豁达:“无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叫我金姑就好,看你们风尘仆仆,是从何处而来?”


    聂峋从善如流:“金姑,我们是从神都而来。”


    金姑眼中掠过一丝感慨,轻声道:“神都啊……我的夫君,他也是来自神都。”


    聂峋不欲再多谈此事引得她伤感,便扯开话头,说明来意:“不瞒金姑,我们此次来南诏,是做点生意,运送一批货物。途经贵宝地,想借宿几日,只是问遍了村落,无人愿意收留,您这里是最后一家了。”


    金姑无奈笑了笑:“不要怪他们,仗打怕了,就算现在消停了,看见你们这般打扮的,心里那道坎也过不去,总觉得还会惹来麻烦。”


    她看了看聂峋,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随从,问道:“你们多少人?”


    “连我夫妻在内,共十几人。”


    金姑爽快地点点头:“我家地方够,要是不嫌弃,就住下吧。只是乡下地方,饭食粗糙,莫要嫌弃就好。”


    甄婵婼早已被那只乖巧的老猫吸引,蹲下身伸手去抚摸它。


    那猫竟也不怕生,眯着眼,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任由她抚摸。


    一行人于是安顿了下来,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处。


    次日,吃过金姑准备的午饭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院落,难得的安宁。


    甄婵婼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阳光下,摊开她的风物志,开始记录这一路的见闻。


    金姑则坐在旁边的草席上,手里拿着针线,低头缝补着什么。


    甄婵婼写完一段,搁下笔活动手腕,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金姑那。


    她看到那布面上铺了一些金黄的毛发,看着十分眼熟。


    她不由笑道:“金姑,这不会是毛毛身上掉的毛吧?”


    毛毛是金猫的名字。


    金姑抬起头,点点头:“对啊,我平日里把它掉的毛都收集起来,攒了许久,今天总算攒够了,给它做个小被子,夜里窝着更暖和。”


    甄婵婼听得心头一暖,仿佛被这春日阳光晒透了一般。


    她伸手摸摸趴在金姑脚边咂摸嘴的毛毛脑袋:“毛毛,你好幸福啊,马上就有金姑亲手做的新被子睡了。”


    甄婵婼看着金姑一针一线,认真地缝制着那被子,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温馨幸福。


    若是娘亲活着,也会这样为她充满爱意地缝东西吧。


    连日奔波的疲惫涌上,眼皮渐渐沉重,她躺在草席上,伴着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踏实。


    等她慵懒地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毛毛舒舒服服地趴在那柔软蓬松的小被子上,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安静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她醒来。


    甄婵婼不由地笑了,伸手轻轻抚摸它光滑的毛。


    院落里,炊烟袅袅升起,金姑已经开始张罗晚饭了。


    甄婵婼心情很好,找出肉干,细细撕成小块,喂给毛毛。


    看着它小口小口吃得香甜,眯着眼一副满足惬意的样子,她自己也觉得幸福无比。


    【哐当!】


    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南诏窄袖短衣面色凶悍的男子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目光扫过院内,看着正蹲着喂猫的甄婵婼,粗声粗气地喝问:“你!是中原人?”


    甄婵婼惊得懵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们:“您……您是?”


    那问话的男子见她承认,脸上戾气更盛,也不答话,大手一挥,对身后几人道:“抓住她!扔出我们南诏!”


    说罢几人便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伸手就要抓甄婵婼。


    甄婵婼吓得连连后退,惊呼道:“你们干什么?!”


    一直安静趴着的毛毛,见这些人凶神恶煞地要欺负甄婵婼,顿时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下一秒,它猛地窜起,直扑向抓住甄婵婼手腕的那个男子面门。


    “啊!”


    那男子猝不及防,脸上瞬间被猫爪挠出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吃痛大怒,骂了一句俚语脏话,抬脚就狠狠踹向毛毛。


    “喵!”


    一声凄厉的惨叫,毛毛被这一脚踹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毛毛!”


    甄婵婼心痛如绞,也顾不得自己还被抓着,挣扎着就要扑过去查看毛毛的状况。


    那男子更是怒火中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就要粗暴地将她拖拽出去。


    “放开她!”


    在屋内小憩的聂峋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几步冲了出来,见此情形,目眦欲裂。


    他瞬间欺近,一手击开那男子抓着甄婵婼的手,对方踉跄后退,他顺势将惊魂未定的甄婵婼揽进自己怀里护住。


    “毛毛!”


    甄婵婼伏在聂峋怀中,眼泪瞬间涌出,手指向墙脚那团一动不动的身影。


    在厨房忙碌的金姑也闻声跑了出来,双手还在围裙上擦着。


    一见毛毛瘫软在墙角的惨状,她顿时心如刀割,悲愤交加。


    她猛地转身,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竟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双目赤红,朝那群人扑了过去。


    “里长!你个丧良心的!你是不是不要我金姑活了?!我男人十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上,我什么都没了,如今就只有这么一只猫陪着我,你们……你们却连它也不放过!我跟你们拼了!”


    那被称作里长的为首男子,见平日温和的金姑此刻状若疯癫,举着菜刀冲来,也吓得脸色发白,口吃起来,一边慌忙闪躲一边强自辩解。


    “谁、谁让你收留这些中原人的!我就不让!村里人也不让!说,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贿赂?多少钱,都给我吐出来!”


    金姑闻言,发出声悲凉又讥诮的冷笑,泪水却流得更凶:“中原人?我金姑,也是中原人的妻子!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左右不过是为了那点臭钱,你还我的毛毛!还我的毛毛来!”


    她挥舞着菜刀,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聂峋将甄婵婼护在身后,面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


    他盯着那个刚才抓甄婵婼的男子,不等对方再有动作,猛地抬脚,一记狠厉无比的侧踹,正中对方胸腹。


    “噗——”


    那男子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蜷缩着痛苦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其余几人见聂峋身手如此骇人,一招就废了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齐齐后退,不敢再上前。


    聂峋冷哼一声,目光如冰扫过那吓得瑟瑟发抖的里长,随手从腰际扯下荷包,看也不看就扔在里长脸上。


    “拿着这些臭钱,立刻给我滚!”


    第44章 想跟他过完这一生 “聂峋……我只有你……


    “再让我看到你们敢来伤害金姑, 踏进这个院子一步,就不只是吐血了!”


    那里长被荷包砸得鼻梁生疼,却也顾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捡起荷包, 又惊又怕又贪, 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连忙招呼手下搀起那个吐血的同伴,屁滚尿流地逃出了院子。


    歹人一走,甄婵婼立刻挣脱聂峋的怀抱,快步跑到金姑身边, 扶住气得浑身发颤的她,连声道:“金姑,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


    金姑小心翼翼地将软绵绵的毛毛抱进怀里, 老泪纵横,一声声地呼唤着它的名字:“毛毛……毛毛……你醒醒, 看看金姑……”


    也许是她的呼唤起了作用, 毛毛在她怀里微弱地动了一下, 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还有一丝气息。


    金姑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 急忙把它抱进屋里, 找来清水喂它。


    聂峋走了过来,看着金姑怀中的猫,眉头紧锁。


    他从怀中取出一罐,倒出一粒药丸, 递给甄婵婼:“这是还魂丹,于重伤濒死之人有奇效,只是不知这猫儿吃了,能否有用。”


    甄婵婼接过药丸,看向金姑。


    金姑看着毛毛奄奄一息的模样,把心一横,用力点头:“吃!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甄婵婼便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和金姑一起,费力地撬开毛毛的嘴,将那点药末塞了进去,又喂了点清水助它咽下。


    接下来的时间,便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


    夜色渐深。


    金姑一直守在毛毛旁边,寸步不离,甄婵婼也陪在一旁。


    直到深夜,一直昏睡的毛毛,忽然轻微地动了动鼻子,挣扎着抬起头,哆嗦着舔了舔金姑放在它嘴边的一点点米汤。


    一只守在一旁的金姑喜极而泣,紧紧抱着毛毛,不住地念叨:“活了,活了,我的毛毛活过来了……”


    甄婵婼也松了一口气,眼眶湿润地抱住情绪激动的金姑,声音哽咽着再次道歉:“金姑,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们来了,毛毛也不会受这样的罪……”


    金姑摇摇头,拍了拍甄婵婼的手背,反过来安慰她:“孩子,不怪你们。就算不是你们,他们也常上门来找我的麻烦。我一个孤寡妇人,老了,不中用了,他们看不惯了,总想找由头欺负……”


    甄婵婼听得心头发酸,看着金姑慈祥而又沧桑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她轻声道:“金姑,您一点也不老。若是我娘亲还活着,应该和您一样,善良,温暖,慈祥。”


    金姑闻言抬起眼,看着甄婵婼真诚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甄婵婼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鼓起勇气,试探着建议道:“金姑,此地人情淡薄,您独自一人生活也着实艰难。您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出发?等我们办完此间事务,就和我们一起回神都去,也看看您夫君从小长大的地方,好吗?”


    金姑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她沉默了良久,望着窗外的夜空,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毛毛,缓缓地点了点头。


    甄婵婼见她答应,脸上绽放出明亮欣喜的笑容:“太好了金姑!我终于有伴了!”


    她激动地伸出双臂抱住了金姑。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小小房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亲密相依偎的影子。


    甄婵婼趴在聂峋温热的胸膛上,一同透过那扇不大的土窗,望向窗外。


    墨色天幕上,繁星点点,闪烁着清冷又温柔的光辉。


    她安静地趴着,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臂,一时静默无言。


    唇瓣抿了抿,心中到底忐忑,她决定还是问一下他的看法。


    “你会不会怪我,怪我太冲动,太意气用事,就这样又擅自决定,带一个才认识不过一日的陌生人上路?就就像当初那个柳兰薇一样。”


    聂峋闻言,宠溺嗤笑一声。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吻落在了她的发间:“不会。”


    甄婵婼轻挑了下秀眉,将原本趴在他胸膛上的脑袋向上抬了抬,视线对上他带着些许胡茬的下颌。


    她有些不依不饶地嘟起了嘴,模样娇憨又带着点小委屈。


    聂峋垂着眸子尽收眼底,眼底笑意加深,顺势向下凑了凑,对着她那微微嘟起的唇瓣,轻轻啜了一下。


    她温软地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笑,重新将脸颊贴回他令人安心的胸膛。


    “我跟金姑真的很有眼缘。”


    她重新开口,声音闷闷的,“也许你并不相信这种感觉,但我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娘亲的味道。”


    忽然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她又补充道,“不是说我真的记得我娘亲的味道,毕竟她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我连她的模样都不曾见过。我说的是她符合我在所有话本诗书里读到的,关于娘亲的一切想象。”


    “暖暖的,干燥的,从容不迫的,让人忍不住想去依赖和靠近。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又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寻求理解和共鸣。


    聂峋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怅惘,心中涌起疼惜与爱怜。


    他淡淡一笑,那笑容在昏黄的光线下十分温柔,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圈进自己怀里,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我懂。”他低声回应。


    甄婵婼继续诉说着:“而且,你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边境,举目无亲,实在让人心疼。若是她自己愿意避世,那倒也罢了,可今日.你也亲眼看到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村人,仗着她孤身无依,时不时就来欺辱她、勒索她,这日子过得何其艰难,着实让人担心。”


    忍不住眼珠一转,她又去用手指勾他的小指:“当然不止是出于同情,其实,我也是为此行考虑。”


    “我们马上就要深.入南诏腹地,那里人生地不熟,语言风俗皆与中原大不相同。身边如果能有个像金姑这样,既熟悉本地情况,又会说南诏语的当地人作陪指引,行事一定会容易许多。”


    “就算金姑不识得那些我们苦苦寻找的奇珍异草,但起码有个真正的当地人在,我们遭受蒙骗或被当地人无故排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少。你说是也不是?”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眸中闪着慧黠的光。


    聂峋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那认真的小脸,心中软成一片,温声道:“娘子想得很是周到,也谢谢你能为为夫、为此行如此考量。”


    “我知道,你说这么多来说服我,归根结底,是心底那份恻隐之心真正被触动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带上金姑同行。相信此举,于她,于我们,定是互惠互利,各得其所。”


    甄婵婼见他支持自己的决定,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


    她点点头,将脸埋进他颈窝,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心上泛起难以言喻的怅然:“其实我对金姑的感情,真的很唏嘘。她年纪轻轻的,夫君就在那场大战中牺牲了,独自一人熬了这么多年,心里却依然那般深刻地惦记着他……”


    “我就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想。”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将来……你难免也要在沙场上,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难免会受伤,会……”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发抖,就害怕得厉害。”


    她抬起脸,眼睫上已然沾上了细碎的泪光,在微弱的灯火下闪烁。


    “聂峋……我只有你了。”


    看着她眼中那不知从何时起对他已悄然滋长的深深依赖与眷恋,那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视为唯一依靠的眼神,聂峋只觉得整颗心都被酸胀的柔情充满,化作了一团软绵绵温乎乎的春水。


    他收紧手臂,坚定出声:“不会的,傻嫱嫱,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加倍爱惜自己,谨慎周全。”


    “我答应你,一定努力死在你后面。”


    甄婵婼正感动听着,谁知最后他突然又说浑话。


    “人家正认真跟你说心里话呢!你、你净说这些玩笑话!哼,不理你了!”


    甄婵婼被他弄得又气又笑,羞恼地抬手去拧他腰肉泄愤。


    奈何他常年习武,肌肉紧实,她根本拧不住。


    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侧躺下来,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想再搭理他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聂峋看着她这闹别扭的小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长臂一伸,绕过她的身子,对着那盏如豆的油灯,轻轻一吹。


    室内一黑,只有窗外星月的微光朦胧地透进来。


    甄婵婼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悄然从她寝衣的下摆探入,摩挲着她腰间的肌肤。


    “走开!”


    她扭动身子,低声斥他。


    聂峋低低笑着:“夫人方才不是还说,要好好珍惜和为夫在一起的每一刻?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甄婵婼气得用后背怼了他一下,羞恼道:“你心里的每一刻,难道就只有那点子事是吗?!”


    聂峋带着胡茬的下巴不断亲昵地摩擦着她的颈侧,理直气壮地低语:“这一刻是。”


    他寻着她的唇,不再是逗弄她的浅啄,缱绻的温柔覆了上去。


    今夜他的吻异常温柔,带着怜爱,好似想抚平她方才所有的不安。


    她渐渐软化下来,不由自主地转过了头,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地回应他的亲吻,与他唇舌交缠,气息相融。


    他吮着她的唇瓣,爱怜的捧着她的脸颊,勾着她的软舌。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偶尔大胆地探出舌尖,换来他一声满足的低叹。


    恍惚间,甄婵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爱上了他。


    如萧敬泽所说,是仅仅靠近,便心如擂鼓难以自持的爱。


    是无怨无悔地,想跟他过完这一生的爱。


    第45章 献计 “我聂峋何德何能,竟娶到你这般……


    一行人马不停蹄, 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不断攀登又复下山,路途虽依旧艰辛,但因有金姑这位熟悉当地情况的领路人,避开了许多未知的风险, 总算有惊无险。


    这一日, 他们终于抵达了传说中南诏真正的腹地苍尒。


    沿途, 金姑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寻来几种草药,细心磨成泥状,仔细地缝在众人遮面的布巾内, 有效地帮助大家抵挡了山中弥漫的的瘴疠之气。


    也多亏了金姑对地势和天气的预判,他们成功避开了几处可能发生滑坡和隐藏着毒虫猛兽的危险地带。


    饮食上也改善了许多,跟着金姑,他们辨认并采摘了许多鲜美无比的野生菌子,熬煮成汤, 滋味鲜香,慰藉了肠胃。


    甄婵婼记得曾在风物志中读到, 南诏菌类繁多, 但有毒者亦不少, 不可轻易食用, 如今有金姑在侧, 他们才能安心享用这山野珍馐。


    这日, 队伍行至一个名叫气乌的村落附近。


    四周是一片庄稼地, 绿意盎然。


    正行走间,忽见前方路旁草丛里,躺着一只已然没了气息的羊只。


    一名部下上前查看后,面带喜色地回来向聂峋禀报:“郎君, 运气不错!此处竟有只笨羊尸体,属下摸了摸,身子还是温热的,想必是不慎从哪处坡上跌下来摔死的。咱们中午正好可以打打牙祭,开开荤腥!”


    甄婵婼却微微蹙起眉头,她环顾四周,此地相对空旷,并无特别陡峭的高处,一只羊怎会无缘无故跌亡。


    她正欲开口让那部下稍等,金姑已先一步上前,只瞥了一眼那羊的尸体,便神色凝重地摇头道:“万万不可食用!这羊是被毒死的。附近走路也需格外小心,这很可能是村落为了抓捕祸害庄稼的野兽,特意投放的有毒饵料,附近一定挖有掩藏好的壕沟陷阱。”


    聂峋一听,神色肃然,当即传令让所有在前探路的属下加倍小心,注意脚下。


    他久经沙场,自是清楚这类为捕猎大型野兽挖掘的陷阱内,通常都会安置削尖的竹木或铁刺,人若是不慎跌落,几乎必死无疑。


    甄婵婼听得心惊肉跳,一想到脚下可能就踩着致命的机关,接下来的路便走得格外小心翼翼,走几步就要用脚试探性地踩踩虚实。


    那紧张的模样,看得一旁的聂峋觉得好笑。


    他温声安抚道:“娘子不必过度担忧,看这情形,我们已经靠近村落边缘,村民不会在此挖掘如此危险的陷阱,我们应该已经走过最危险的区域了。”


    甄婵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行去,果然又看到不少动物的尸体,有家禽,也有些林子里的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皆是无故毙命,看着着实令人惋惜。


    待行至村落里面,远远便听到一阵悲戚的哭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聚在一处屋舍前,气氛哀伤。


    金姑低声向甄婵婼和聂峋解释:“这是南诏人在举行丧礼。”


    甄婵婼点点头,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位哭得最为撕心裂肺的老阿婆身上。


    那阿婆跪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凄厉哀婉,如泣如诉。


    可惜她说的是当地俚语,甄婵婼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那悲声直戳人心窝。


    “金姑,那位阿婆她在哭诉什么?”甄婵婼忍不住问道。


    金姑侧耳仔细听了一会,转回头时,脸上也满是悲悯与沉痛:“婼儿,她哭的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个猎人,前几日外出打猎,一无所获,实在饥饿难耐,便射下了一只飞鸟充饥。奈何……奈何那鸟儿可能是啄食了地上那些被毒死的动物尸体,体内积了毒素。这猎人吃下那鸟后,便……中毒身亡了。”


    甄婵婼心头一揪,酸涩难言。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人生至悲。


    她看着那老阿婆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的模样,眼眶也不由得湿润发红,感同身受般的难过。


    几人在村落里寻了间客栈落脚。


    安顿好行李后,便下楼点了些当地特色的美酒佳肴,准备好好犒劳一番连日来风餐露宿的辛苦。


    正当一行人围坐一桌,暂时抛开旅途疲惫,吃得正开心时,甄婵婼的注意力被邻桌几个猎人打扮的男子的谈话吸引了。


    他们说的倒不是难以听懂的俚语,而是她勉强能听懂的官话。


    只听一个满面愁容的猎人重重叹了口气:“阿虎这次死得真是太冤枉了!谁能想到,这天上飞的鸟儿,竟也会去啄食地上那些带了毒的畜生尸体!往后呐,咱们这打猎的营生,危险岂不是更大了!”


    另一个脾气火爆的猎人闻言,猛地将手中的酒杯啪一声甩在地上。


    他愤怒地低吼道:“还不是村长愚笨!想不出更好的应对野猪祸害庄稼的法子,净想着下毒这种蠢办法!这下可好,没毒到那该死的野猪,倒先把咱们自己人给毒死了!我现在都不敢让我家娃娃往村外跑!就怕他年纪小不懂事,捡了那些毒物烤来吃!”


    其他几个猎人也都是连连摇头叹气,脸上写满了无奈担忧。


    甄婵婼听得十分认真,心中了然。


    看来这个村落最近深受野猪扰害,庄稼被毁,村民不堪其扰,却又没有更有效的驱赶或捕捉方法,只能出此下策,采用投放毒饵再配合壕沟陷阱的办法。


    她也明白,野猪体型壮硕,皮糙肉厚,发起狂来冲击力极强,其危险性确实不亚于一些猛兽,对于缺乏有效武器的普通村民来说,采取这种智取而非力敌的方式,似乎也是无奈之举。


    她微微蹙起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恍惚间,似乎曾在某本风物的农书上看过,有别的地方是如何巧妙地制服驱赶类似野兽的法子……


    只是南诏此地相对闭塞,信息不通,村民们或许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方法。


    她暗下决心,今晚定要好好回想,若能记起,或可一试。


    聂峋见她拿着筷子,却吃得心不在焉,目光游离,以为她是吃不惯这些南诏风味的菜肴,便倾身柔声问道:“可是不合胃口,要不要再点些别的?”


    甄婵婼回神,急忙摇摇头,放下筷子,起身道:“我有些累了,想先上楼歇息一下。”


    ……


    夜里,甄婵婼伏在案前,执笔疾书,神情专注。


    聂峋倚在榻上看了会儿兵书,目光却不时飘向书案前那道纤细的背影。


    见她保持那个姿势近乎一个时辰未曾动弹,不免心疼,便放下书卷,起身倒了杯茶走过去。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她手边,柔声道:“喝口茶,歇会儿眼睛。”


    目光顺势落在她铺满桌面的纸张上,原本以为她又在兴致勃勃地记录沿途风物,细看之下,却不由得微微讶异。


    那纸上写的,并非山水见闻,而是图文并茂的应对野猪之法。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她已写好的几张纸,逐字逐句细细看去。


    起初只是好奇,越看,眉目之间的神色便越是舒展,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他放下纸张,看向仍在奋笔疾书的甄婵婼,声音里带着由衷的钦佩:“夫人此法,真是妙哉妙哉!因地制宜,思虑周全,既有效又避免了无谓的伤亡。我聂峋何德何能,竟能娶到如你这般兰心蕙质、聪慧过人的女子。”


    甄婵婼长舒了一口气,搁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因长时间书写而酸痛的手腕。


    聂峋见她总算停笔,那写满了字的纸张足有五六页之多,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上前便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倒在榻上,强制她休息片刻。


    “哎,你……”


    甄婵婼轻呼一声,无奈地任由他抱着,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肘,一边谦逊道。


    “哪里是我的聪慧,这不过是集前人之妙计,我再根据此地情况稍加融会贯通罢了,说到底是拾人牙慧,算不得什么。”


    聂峋俯身,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好,就算不全是你的聪慧,但你这份急公好义体恤百姓的善心,总是真的吧?”


    说着坐到她身边,力道适中地帮她按起酸痛的手臂。


    甄婵婼放松下来,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却怅然若失:“我今日看到那位失去儿子的阿婆,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心中实在不忍。若是他们继续沿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法子,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阿虎出现……如果我能凭借这点微末所知,帮上一些忙,让这世间能少一桩这样的悲痛之事,那就最好了。”


    聂峋手下按的动作未停,看着她纯净善良的侧脸,只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夫君,”甄婵婼侧过身,拉住他的手,“明日,你陪我去寻他们的村长,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尝试我们提出的法子,可好?”


    “好。”


    聂峋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


    次日一早,聂峋和金姑便陪同甄婵婼,找到了气乌村村长家。


    那村长起初见他们是外来的中原人,又如此年轻,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态度颇为敷衍。


    等甄婵婼不卑不亢地将那解决方案递上,村长夫人在一旁看得真切,急忙热情地请他们上座。


    她转头便对仍有些不以为然的村长埋怨道:“你这老糊涂!不要再如此固执愚笨了!现在正是野猪危害最严重的季节,田里的庄稼被糟蹋了多少?村民们早就对你怨声载道了!你若再想不出好的法子来,我看你这村长的位置,马上就要被众人的怒火给掀翻了!”


    村长被夫人当众数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嘟哝着反驳:“有什么用!该想的法子早就都想过了,不下毒,难道还能直接跟那些皮糙肉厚的畜生比力气不成?那不是死得更快!”


    甄婵婼微笑着上前一步:“村长,我所想的这法子,正是不与之争力,而与之争智。”


    第46章 亢奋 “真真是天神下凡。”


    那村长疑惑地抬起眉毛, 打量着她。


    “畜生虽力大凶猛,但我们人却胜在会动脑子,懂得运用工具和策略。”


    甄婵婼从容不迫地将纸张在桌上摊开,徐徐讲解起来, “这是我之前在大萧时, 从一些古籍杂记上看到的, 别的地方的村子是如何巧妙制服野兽的。我将几种不同的方法写了下来,再结合气乌村的情形,写出了一个我认为比较适合的法子。”


    那村长听她说得有理有据,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虽仍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但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


    “首先,咱们现有的壕沟可以保留,作为最后的屏障。但万万不能再使用毒死家禽牲畜的方法做饵,这太危险了。”


    甄婵婼指着图纸上的壕沟位置说道, “我们先想想,野猪最怕的是什么?书上记载, 它们最惧怕突如其来的巨大噪声, 害怕明亮的火光, 还对燃烧过的草木灰气味十分敏感。既然如此, 事情就好解决了。”


    “我们可以在野猪可能出没的路径和村落周围, 提前撒上大量的草木灰。同时, 在田地边立起一些杆子, 挂上能够借助风力就发出声响的东西,比如铜铃或者里面放了石子的空葫芦。”


    “风一吹,这些物件相互碰撞自发声响,就能持续不断地制造噪音, 吓唬野猪,让它们不敢轻易靠近。”


    “然后组织村里的青壮年,轮流值夜守候。他们不需要时刻紧绷神经盯着,只需在田地边搭建的高架窝棚里,发现异常动静时,就敲打锣鼓,或者扔鞭炮进行驱赶。”


    “最后,在田地周围预先堆放好柴薪,关键时刻点燃火堆。只有通往壕沟陷阱的那条路径,不设置这些东西。野猪受到惊吓,本能地会朝着没有这些可怕事物的地方逃窜,自然就容易落入我们预设好的壕沟之中。”


    村长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此法确实比单纯下毒要高明许多,但随即又眉头一紧,提出了实际的困难:“你说得倒是轻巧!可谁知道那该死的野猪是哪个时辰来?设置这些,哪一样不需要人力、物力和钱财?我们这小村落,哪里负担得起这许多!”


    甄婵婼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轻轻一笑,从容解答。


    “村长请放心,草木灰是平日里烧饭取暖就能积攒的,提前撒好便可维持一段时间。那些发声的响器,也可以早早布置好。”


    “至于火把,确实需要些灯油柴薪,但可以在确认野猪靠近后再点燃,这样能节省不少。”


    “这便需要您帮个忙,找几只机敏的猎犬来,请有经验的猎人这几日加紧训练一下,让它们熟悉野猪的气味。”


    “然后将这些猎犬安排在村落外围不远处守着,一旦嗅到野猪靠近的气息,就让它们狂吠不止。犬吠声洪亮,自然就能惊醒窝棚里守夜的人,届时再点火敲锣,完全来得及。”


    一旁的村长夫人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地一拍手:“妙啊!这实在是个周全的好法子!既不用冒险下毒,又能有效地驱赶野猪!真是太谢谢您这位七窍玲珑心的姑娘了!”


    她连连向甄婵婼道谢,又转头瞪了还在沉吟的村长一眼。


    那村长被夫人瞪得缩了缩脖子,脸上还有些抹不开,但心里也明白,这外来的小娘子提出的法子,确实比他那笨拙的毒饵之计要高明安全得多。


    他闷着声,不再出言反对,算是默许了。


    甄婵婼与聂峋金姑对视一笑。


    ……


    连续几日气乌村风平浪静。


    村民们按照甄婵婼提供的法子,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草木灰混着石灰在村路周围细细撒了一圈,响器挂上了田边的竹竿,高架窝棚也搭了起来,猎犬们经过训练愈发机警。


    一切只待那扰民的野猪再次现身。


    就在聂峋与甄婵婼一行人预备次日启程,前往寻找蓬风道长信中所指的那座道观的前夜。


    万籁俱寂,月隐星稀,正是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时刻。


    睡得正香的两人,被一阵忽然爆发的喧嚣声从梦中惊醒。


    锣鸣梆响震天,伴随着猎犬狂躁的吠叫,还有猎人们激动的呼喝呐喊交织起来。


    时不时还窜出连串的鞭炮炸响,一下子炸醒了寂静的山村。


    甄婵婼瞬间清醒,心脏怦怦直跳,立刻明白这是野猪群来了。


    身边的聂峋利落地翻身坐起,迅捷地抓过床边的衣物往身上套。


    黑暗中,他身影挺拔,蓄势待发。


    “你干什么去?”


    甄婵婼拥着被子坐起,隐隐的担忧。


    “动静不小,怕是野猪数量不少。”


    聂峋系好衣带,温柔摸摸她的发顶安抚道,“我拿上长矛去看看,万一有那狡猾受惊的野猪挣脱了驱赶,逃窜乱跑伤了人,也好及时应对。”


    窗外传来的喧嚣声愈发激烈,可以想见,村外的田埂间,此刻定是战况正酣。


    甄婵婼听得心惊肉跳,既担心村民的安危,更揪心聂峋的安危。


    野猪凶猛,獠牙锋利,他纵是武功再高,遇见野兽,只怕也有未知风险。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窗外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她压下心中不安,看向他已穿戴整齐的侧影,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一切小心。”


    聂峋闻声回头,低声嘱咐:“我知道。你待在屋里,等天亮了,外面安静了再出去,免得被乱跑的畜生或是流箭误伤。”


    说完他转身便推开房门,身影迅速隐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甄婵婼独自留在房中,听着外面愈演愈烈的嘈杂声,心始终悬着,再无睡意。


    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却只能看到隐约晃动的火把光芒。


    每一次野猪的嚎叫或人群的惊呼都让她心头一紧,心中默默祈祷着聂峋和村民们都平安无事。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天刚蒙蒙亮,甄婵婼便再也按捺不住,与金姑相携出了客栈,朝着昨夜喧闹声传来的村外快步走去。


    尚未走近,便见那片昨日还撒着草木灰的空地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村民,人声鼎沸,洋溢着兴奋与喜悦。


    远远地,甄婵婼便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聂峋。


    几个壮小伙正激动地欢呼着,一次又一次地将聂峋高高地抛向空中。


    甄婵婼的心一松。


    他还能被抛起来,看来无大碍。


    正担心着,村长已眼尖地看到了她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未语先拱手。


    “甄娘子!您可来了!您夫君聂郎君真真是天神下凡,是我们气乌村最勇猛的恩人,不,是勇士!”


    村长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长音,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昨夜的惊险。


    “您那法子,神了!真神了!那壕沟里,足足掉进去了十几头野猪!个个膘肥体壮,骇人得很!”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最惊险的一幕:“可有一头领头的公野猪,格外凶猛狡猾!它竟像是成了精,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被激怒了,循着声音反向冲了回来,直扑向敲锣的人!那獠牙,嚯!足有半尺长!眼睛赤红,吓得大伙儿魂飞魄散,一时阵脚大乱,四散逃开,眼看就要出事!”


    村长说到这里,仍心有余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聂郎君!他如同天兵神将般,不知从何处跃出,就凭手中一杆长矛,浑身是胆,直接就迎上了那发了狂的畜生!好一场恶斗!真是地动山摇!”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野猪横冲直撞,聂郎君却身形灵活,长矛舞得是滴水不漏!”


    “躲在一旁的猎人们,起初吓得腿软,可见聂郎君如此神勇,渐渐也鼓起了勇气,带着猎犬围上去撕咬助阵!”


    “最后,聂郎君瞅准那野猪转身不便的一个空档,大喝一声,纵身跃起,从上而下,将那长矛噗嗤!”


    “插进了那畜生的天灵盖!当场就结果了那畜生的性命!”


    村长说得唾沫横飞,朝着甄婵婼高高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赞道:“你们夫妻俩,可真是我们气乌村的大恩人啊!一个聪慧绝顶,想出这等妙计,一个勇武过人,临危不乱!真真是天作之合,老天派来搭救我们的!”


    甄婵婼听着村长这番惊心动魄的讲述,虽然知道聂峋已无恙,仍是听得心惊胆战,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那野猪的凶猛,她光听描述就已觉骇人,聂峋竟与它近身搏斗!


    她心中焦灼,也顾不得村长的连声夸赞,只是浅浅应付地笑了笑,目光便越过人群,望去聂峋的方向。


    那几个壮小伙终于将聂峋放了下来。


    甄婵婼拨开人群,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腰际,仰起脸,紧张地上下打量。


    这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聂峋一身劲装几乎被暗红色的污血浸透,前襟都染满了深色,连他的脖颈和侧脸上,都溅上了不少血点。


    整个人仿佛刚从血里捞出来一般,散发着浓重刺鼻的血腥气。


    甄婵婼吓得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也顾不得许多,抓着他的手臂,将他转过来又转过去,声音都带了颤音:“你……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聂峋任由她紧张地检查,脸上带着激烈战斗后尚未平息的亢奋。


    他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抚:“别慌,嫱嫱。仔细看看,这都是那畜生的血,不是我的。我没事,一根汗毛都没少。”


    甄婵婼这才敢仔细去看,果然见他衣物虽有脏污,但并无伤口。


    她后怕地舒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下来,这才闻到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嫌弃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掩住了口鼻。


    聂峋见她如此,得意戏谑地张开那沾满血污的双臂就要去揽她,故意逗她:“怎么,夫人嫌弃为夫了?”


    “你别过来。”


    甄婵婼敏捷闪身,躲到了身旁正含笑看着他们的金姑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嫌弃地瞪着聂峋那一身狼狈,嗔怪道,“臭死了!快去找地方洗干净!”


    金姑不由得拊掌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村民见状,也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村长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宣布:“好了!乡亲们!架柴烧火!把这些祸害咱们庄稼的畜生,都给我收拾干净!咱们气乌村,今天要用最肥美的野猪肉,设宴款待我们远方而来的大恩人!不醉不归!”


    第47章 贪杯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铁锅被架上了临时垒起的灶台。


    男人们负责处理野猪, 剔骨刀熟练地分割着猪身。


    骨头被仔细敲开投入汤锅,用来熬汤。


    女人们则围在另一边,清洗着从自家拿来的菜。


    孩子们抱来干柴,堆在篝火旁, 映红了一张张兴奋的小脸。


    聂峋被热情的村民们簇拥着, 请到了长桌主位。


    大碗的米酒端了上来, 散发着粮食的醇厚香气。


    猎户和村民们,纷纷端着酒碗上前,向这位勇武的聂郎君表达敬意。


    “聂郎君!敬您是条真正的汉子!我.干了,您随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猎户仰头便将一碗酒灌下肚。


    “聂兄弟, 多谢你昨晚出手!要不是你,我们几个怕是都小命休矣!这碗酒,代表我们全家的心意!”


    “聂恩人,请!”


    聂峋本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世家公子,如今面对村民们的真挚热情, 他竟也豪迈的来者不拒。


    他朗声笑着,与众人碰碗, 仰头畅饮时喉结滚动, 酒水顺着下颌滑落, 更添几分落拓不羁的男儿气概, 同身旁的猎人高声谈论着昨夜搏斗的细节。


    篝火的光芒在他英俊硬朗的脸上跳跃, 那畅快淋漓的笑容, 是甄婵婼在神都从未见过的他充满生命力的模样。


    甄婵婼和金姑不喝酒, 坐在稍远一些的席位上。


    第一锅用野猪大骨蔬菜熬煮的浓汤被端了上来。


    乳白色的汤汁在粗陶碗里翻滚,热气腾腾。


    甄婵婼看着碗中那泛着油花的汤汁,腥臊之气扑来,手中的木筷迟疑着, 怎么也伸不出去。


    金姑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秀眉微蹙,对着那碗汤面露难色,心下便了然。


    她慈爱地笑了笑,拍了拍甄婵婼的手背,温声道:“野物确是比家养的腥臊些,尤其是这公猪,金姑给你换个吃法。”


    金姑起身,走到正在篝火旁忙碌的妇人身边,低声交谈了几句。


    不一会儿,她便取来几块瘦肉,找来几根干净细长的树枝,将肉块串好。


    金姑细心地将腌料均匀地涂抹在肉块上,轻轻揉按,让滋味渗透进去。


    处理好后,她将肉串架在篝火外围,慢慢地转动炙烤。


    暗红色的肉渐渐变得紧实,表面泛起金黄的焦酥,油脂被逼出,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待到肉串外焦里嫩,金姑将它们取下来,吹了吹热气,递到甄婵婼面前:“来,婼儿,尝尝这个。火炙能去其腥,香料能增其味,看看合不合口?”


    甄婵婼感激地接过肉串。


    那烤肉入手微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小心地吹了吹,然后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外层是带着些许酥脆的焦香,内里却意外地鲜嫩多汁,并没有想象中野猪肉的粗粝。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对着金姑连连点头:“嗯!金姑,好吃!这样烤出来,一点怪味都没有,香得很!”


    金姑见她吃得香甜,慈祥地说:“喜欢就好,慢点吃,还有呢。”


    甄婵婼安心地享用着,目光偶尔望向不远处仍在与村民们畅饮谈笑的聂峋。


    ……


    夜色渐深,村落里的欢闹声渐渐平息,只余下零星犬吠。


    甄婵婼费力地搀扶着脚步虚浮浑身酒气的聂峋,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客栈房间。


    他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头,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方才村民们的祝酒词。


    进了屋,甄婵婼先将乡亲们热情塞给他们的一篮子新鲜樱桃和荔枝随手放在了桌上。


    她扶着聂峋在榻边坐下,看着他难得显露的醉态,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向来克制,今日想必是心中畅快,又与那些质朴热情的猎户们意气相投,才这般放纵了自己。


    她转身去盆架那儿拧了热帕子,走回榻边给他擦脸。


    帕子拂过他额头和鼻梁,最后来到带着胡茬的下颌。


    她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低声埋怨:“叫你贪杯!喝成这般模样,跟个酒鬼似的,臭死了……”


    聂峋似乎被她念叨得有些清醒,微微睁开眼,眼角泛着醉意的红晕,水波潋滟的荡漾春情。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嗔怪的俏脸,忽然低低一笑,凑上前噙住了她的唇瓣,轻轻啜吻了一下。


    酒气混着野猪腥膻味扑面而来,甄婵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愣,随即嫌弃地偏头躲开,用力推开他凑近的胸膛,嗔道:“走开!全是酒糟气,还有那野猪的味儿……恶心死了!


    聂峋被她推开,也不恼,只是顺势仰倒在了榻上,脸上挂着傻气又满足的笑容。


    甄婵婼无奈,只得弯下腰,先帮他为除去鞋袜,又费力地解开他的外袍,扯过被给他随意盖了盖。


    “你先睡会儿,醒醒酒。”她拍了拍他。


    聂峋含糊地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眉眼,似乎真的打算睡了。


    甄婵婼这才得空坐到案前,就着烛光,将今日的盛况一一记下。


    偶尔抬眸看一眼榻上安睡的身影,唇边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笑意。


    ……


    烛火轻轻一跳,甄婵婼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腕子,又转了转僵硬的肩颈。


    纸上墨迹已干,密密麻麻记录着白日里的见闻。


    抬眼望向榻上,聂峋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手搭在额前,胸膛平稳起伏,似是睡熟了。


    她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腿,正准备坐上摇椅过目一遍自己刚刚写的风物志,却见那榻上的人动了动。


    聂峋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醉后的迟滞,他揉了揉眉心,眼神还有些迷蒙,哑声开口:“什么时辰了?”


    “将过亥时。”甄婵婼答道,见他坐起,便也停了动作,“渴了?”


    聂峋点点头,起身脚步仍有些虚浮,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就着壶嘴便仰头灌了好几口凉透的茶水。


    清凉的液体划过喉咙,驱散了几分残存的酒意。


    他放下茶壶,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荔枝,顺手拈起几颗,又拖了把椅子,走到甄婵婼倚靠的摇椅旁坐下。


    甄婵婼见他过来,便又重新倚回摇椅,顺手拿起刚写好的风物志,假意翻阅,眼角余光留意着他。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开荔枝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他剥得仔细,用指尖小心地掐开果肉,剔出果核。


    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继续查漏补缺。


    果肉莹白如玉,被他两指捏着,递到了她的唇边。


    甄婵婼正翻着册子,感觉到唇边的凉意,眼睫微抬,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如常,目光比平日更润些。


    她微微张口,将果肉含了进去。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驱散了疲乏。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咽下果肉后才笑道:“说来也奇,我原以为这荔枝只在岭南湿热之地才能生长得好,没想到这南诏气候温润,竟也能结出这般清甜的果子来。”


    “南诏是个好地方。”聂峋接话,语速比平日慢了些许,许是醉意未消。


    他手下没停,又开始剥第二颗。


    “嫱嫱。”他唤了她一声。


    甄婵婼从册子上抬起眼,应了一声:“嗯?”


    聂峋将剥好的荔枝肉再次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吃下,才缓缓道:“等我们以后结束了所有的事,就在这里生活下去,怎么样?”


    甄婵婼咀嚼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呀。”


    她又就着他的手吃了颗荔枝,才继续道,“我也发觉了,自打来了这儿,我身上舒坦多了,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红疹子也消停了。你看这里,山好水好,连风都带着花香,家家户户院里都种着花,瞧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不过呢……”


    她翻过一页册子。


    “这话我听听,心里甜一下也就罢了。你如今颇得圣心,陛下那边正是倚重你的时候,岂会轻易放你远离朝堂,在这南诏偏安一隅?”


    “就像阿翁,如今不也还在西北边关守着,风餐露宿的。”


    她抬起眼,望向身旁沉默的男人,“夫君不必因见我喜爱此处便觉为难,心生挂碍。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这话她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分勉强。


    聂峋静静地看着她。


    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又默默地剥开一颗荔枝,剔去果核。


    甄婵婼正待细看下一行,捏着荔枝肉的手指又递到了唇边。


    她习惯性地张口去接。


    一片温热的触感压了下来。


    眼前光线一暗,他俯身过来,坚毅的下颌在她眼前放大。


    他的唇咬着荔枝肉一起覆上了她的。


    捏在手中的册子滑落,掉在了脚下。


    轻而易举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原本撑着摇椅扶手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背,另一只手仍稳稳托着她的后颈。


    摇椅轻轻晃动起来。


    天旋地转。


    她攀住他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温柔回应。


    聂峋呼吸愈发粗重,吻得愈发深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终于不耐,睁开眼离开了她的唇,唇瓣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甄婵婼脸颊微红,眼泛水光,喘息着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他低头,再次衔住她的唇,一边吻着她,朝着床榻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他从她的唇瓣流连到唇角,再到敏感的下颌,留下湿热的痕迹。


    帐幔被他随手扯落,拂过甄婵婼的脸颊。


    烛火跳跃了一下,拉长了投在帐幔上的亲密人影。


    夜,还很长。


    散落一地的荔枝,与跌落在地的风物志,暂时都无人理会了。


    第48章 坑蒙拐骗 “你这个无赖女子!”……


    晨光熹微, 气乌村的村民们已聚在村口,带着质朴的笑容与满满的不舍,送别甄婵婼一行人。


    孩童们围着马匹好奇地张望,老人们则将准备好的的糍粑和肉干硬塞进他们的行囊。


    “聂郎君, 甄娘子, 一路平安啊!”村长握着聂峋的手, 用力摇了摇。


    聂峋颔首,抱拳回礼:“多谢诸位连日款待,聂某铭记于心。”


    甄婵婼微笑着与几位相熟的妇人话别,她们拉着她的手, 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南诏湿气重,要注意保暖,又夸赞她穿着南诏女子的服饰格外好看。


    在村民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送别声中,他们往百里之外的云清道观出发。


    蓬风道长赠予的地图表明云清道观位于一处名为清水镇的繁华市集附近,坐落在清水山的半山腰处。


    一路景致逐渐由村野的静谧转向市井繁华。


    骑马渐近, 望见前方屋舍俨然,商铺林立, 挑着担子的小贩穿梭其间, 好一派热闹景象。


    牌坊上, 清水镇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聂峋命手下寻了间客栈, 一行人暂且安顿下来。


    行李刚归置妥当, 甄婵婼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拉了拉聂峋的衣袖, 眼巴巴地望着窗外:“骑了一路的马, 骨头都僵了,我想与金姑下去逛逛。”


    聂峋抬眸,不忍拂逆,却是不放心:“我陪你们去。”


    甄婵婼连忙摆手:“我们女儿家, 自是去买些女儿家用的私密物事,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像什么样子?不方便的。”


    聂峋便不再坚持,他仔细叮嘱:“莫要走远,仔细脚下,看好钱袋。”


    她笑着应了,对着铜镜略整理了下发髻,便拉着金姑,穿进了楼下熙攘的人流。


    金姑紧跟在甄婵婼身侧,甄婵婼一会儿停在布摊子前,挑选着给金姑绣帕子的布料。


    一会儿又被卖食物的铺子吸引,买了些糯米点心,与金姑分食。


    两人手中很快便提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正走到一处街角,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忽然抬起头,扬声喊道:“这位娘子留步!”


    甄婵婼脚步一顿,恍惚觉得那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


    金姑立刻警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以眼神示意她莫要理会。


    甄婵婼心下觉得有趣,她冲金姑安抚地笑了笑,示意无妨,便缓步走上前去。


    那摊子不过一张旧木桌,上面放着签筒和几本旧书,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道长叫住我,可有事?”甄婵婼笑问。


    那道士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灵活。


    他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敢隐瞒娘子,贫道正是此间云清道观的鸣今。”


    “贫道观娘子面相清雅,骨骼秀奇,本是福泽深厚之人,奈何眉宇间锁着一股孱弱之气,挥之不去。若贫道所料不差,娘子可是时常心悸、手足冰冷、体寒畏风,甚至夜不能寐?”


    甄婵婼心中一跳。


    鸣今?


    这不正是他们此行要寻访的道长吗。


    可眼前这人,神态举止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油滑,与蓬风道长口中颇有风骨的描述相去甚远。


    她按下心中疑虑,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挑眉:“偶有发作罢了,劳道长挂心。”


    那道士见她并未反驳,眼中闪过丝得意,面上却更加沉痛,欲言又止:“娘子莫要讳疾忌医。依贫道看,你这症结,恐怕不在你身,而在……而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似有难言之隐。


    金姑在一旁早已不耐,冷哼道:“你这道士,好不痛快!有话便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莫不是想讹诈钱财?”


    那道士被金姑一呛,也不生气,反而啧啧两声,摇头晃脑道:“这位大娘此言差矣!贫道乃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是那等讹诈之人?我观娘子这乃是虚症,并非寻常病症而是有人特意在风水上做了手脚,设了专伤女子柔弱之躯的阴煞啊!”


    他见甄婵婼凝神听着,便更加卖力:“此煞无形无质,却最是伤人。长此以往,岂止是身子虚弱、夜不能寐?它先是损耗你的元气,令你神思恍惚,精力不济,继而会伤及根本,导致气血两亏,宫寒体弱。日后怕是于子嗣缘分上,也艰难得很啊!”


    甄婵婼心中冷笑,这番说辞,听着骇人,实则空洞。


    她这体寒心悸的毛病,但凡有些经验的大夫细心面诊,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


    她倒要看看这道士接下来要如何表演,于是顺着他的话,故作忧虑地问:“那道长看,该如何是好?”


    道士见她上钩,语气也变得高深莫测:“寻常药石,只能治标,难除这无形之煞。若不早日化解,待煞气侵入经络,深入骨髓,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难回天了!”


    “幸得今日叫贫道瞧见,娘子命不该绝,尚有一线生机……”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用桃木雕刻而成的小剑挂饰。


    他双手捧着,递到甄婵婼面前,郑重其事道:“此物乃贫道取自百年雷击桃木之心,辅以朱砂雄黄等极阳之物,历经九九八十一日炼制而成,专克阴邪煞气!娘子若日夜携带,置于枕下或是贴身佩戴,必可逐渐化解煞气,稳固元气,保身体安康,早日为夫家开枝散叶……”


    那道长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他的桃木神剑如何灵验,价值如何不菲。


    【咻——】


    【啪!】


    一只绣花鞋,不知从何处飞来,正正打在他喋喋不休的嘴上,将他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只发出一声闷哼。


    甄婵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金姑立刻上前一步,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浮坞!你个缺德带冒烟的混账东西!坏事做尽,又敢在这里冒充鸣今,欺骗外乡来的无辜之人!看我今天不掀了你这破摊子!”


    只听一个清亮利落的女子声音脆生生地骂道,紧接着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她看着和甄婵婼差不多年纪,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生得俊俏,一双眼睛正怒瞪着道长。


    她弯腰捡起那只打中道士的绣花鞋,利落地套在脚上,二话不说,上前就去掀那算命摊子的桌布。


    那被称为浮坞的道士,捂着被打疼的嘴,一见这女子,顿时像老鼠见了猫。


    “妙姹!你……你这个无赖女子!泼妇!本道长……本道长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一边气急败坏地嚷嚷,也顾不得摊子了,转身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狼狈不堪地钻了进去,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留下甄婵婼和金姑面面相觑,一时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


    那名叫妙姹的姑娘,见浮坞跑了,也不去追,只是叉着腰,对着他逃跑的方向又啐了一口:“算你跑得快!”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甄婵婼主仆。


    她爽朗一笑:“两位娘子受惊了,那浮坞就是个游手好闲的骗子,惯会装神弄鬼,捏造些骇人听闻的话来骗钱。他每日都换地方,专挑你们这样面生的外乡人下手。以后见着他,甭搭理,直接报官或是喊一嗓子,他就怂了。”


    甄婵婼这才看清她的全貌。


    这姑娘生得明眸皓齿,说话又快又脆,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连忙上前,敛衽一礼,真诚道谢:“多谢妙姹娘子仗义出手!若非娘子,此刻我怕是真的要被他纠缠许久,说不定还会破费钱财。”


    妙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爽利:“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这清水镇大多都是本分人,就是被这几颗老鼠屎坏了风气。好了,我还得去前边铺子送这批绣活,耽搁不得。两位自便,咱们有缘再见哈!”


    她利落地提起放在脚下的一只竹筐,里面满是绣品,朝甄婵婼和金姑笑了笑,便转身很快消失不见。


    “真是个好生爽朗利落的小娘子!”金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着赞叹。


    甄婵婼也含笑点头,心中对这位仗义直言的妙姹姑娘颇有好感。


    经此一闹,逛街的兴致也淡了些,两人便提着买好的东西,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聂峋已吩咐人简单用了饭食,正在房中稍事休息。


    见她们回来,仔细打量甄婵婼神色,见她无恙,才放下心。


    甄婵婼将买来的小玩意儿归置好,又将市集上遇到假道士浮坞以及被一位名叫妙姹的姑娘解围的事情,当趣闻说与聂峋听。


    聂峋听罢,眉头微蹙,只嘱咐道:“江湖术士,良莠不齐,日后还需更加小心。”


    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聂峋便起身,招呼两名得力手下,准备前往地图上标示的云清道观先去探探路,确认一下情况。


    甄婵婼一听站起身:“我也去。”


    聂峋回头看她:“我此去只是探路,快去快回,你且在客栈好生休息。”


    甄婵婼却执拗起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仰着脸看他:“你既说是去探路,又不远,那我更要去看看了。整日闷在客栈,也无趣得很。”


    聂峋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便依你。”


    随即转头对金姑说道,“金姑,劳烦你带其余人在此留守,我们去去便回。”


    金姑应下。


    聂峋只带了那两名手下,四人一行,出了客栈,便徒步而去。


    清水山山势平缓,并无险峻之感。


    沿着被人踩踏出来的山径向上,路旁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和菜畦。


    时值初夏,稻苗青翠欲滴,菜田里各类蔬菜长势喜人,绿意盎然。清澈的溪流沿着山势潺潺而下,水声淙淙。


    甄婵婼与聂峋携手并肩,缓步而行,欣赏着沿途景致,更像是出门踏青游玩,自在又惬意。


    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方绿树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处屋檐的翘角。


    “看,那边应该就是道观了。”聂峋指着那方向说道。


    甄婵婼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然而越走近,两人脸上的轻松神色便渐渐凝固,眉头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


    那哪里是什么香火鼎盛庄严肃穆的道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景象。


    院墙低矮,多处坍塌,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院子。


    原本的观门,竟有一扇门板不知去向,只余下半扇歪斜地挂在门框上。


    门楣上那块写着云清观三字的匾额,也已布满蛛网,字迹模糊难辨。


    整个道观透着一股年久失修人去楼空的荒凉气息,比他们沿途见过的那些荒废山庙尚且不如。


    观外倒是一圈整理得还算齐整的田地,种着些寻常菜蔬,旁边有溪水流过,算是一点生机。


    田埂边,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株蔫头耷脑的植物,背影沮丧。


    第49章 相认 “婼婼!是……是我!”……


    甄婵婼与聂峋对视一眼。


    聂峋定了定神, 自己上前几步,扬声问道:“这位道长,请问……”


    那蹲着的道士似乎被惊动,回过头来。


    只见那道士脸上乌漆嘛黑, 像是刚被灶火燎过, 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那道士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聂峋身上,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聂峋的肩膀,落在了其后的甄婵婼脸上。


    他眨了眨眼,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接着上挑起来。


    “婼婼……”


    他眼里突然亮出惊喜的光芒, 忽而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一把将猝不及防的甄婵婼紧紧抱在了怀里。


    “放肆!”


    聂峋的脸色阴下来,厉喝出声,右手抓住甄婵婼的胳膊往回一带, 左腿随即抬起,狠狠一脚踹在那道士的腰侧。


    “哎呦!”


    那道士吃痛, 整个人被这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得向后踉跄几步, 仰面摔进了旁边菜田的泥水沟里, 溅起大片泥点。


    聂峋将甄婵婼护在身后, 戒备地盯着那落汤鸡般的道士。


    甄婵婼惊魂未定, 靠在聂峋坚实的后背上, 心脏怦怦直跳。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聂峋的衣袍, 目光却投向那在泥水中挣扎着坐起的道士。


    那道士被泥水糊了满脸,更加看不清容貌,他用手抹了把脸,朝着甄婵婼的方向, 嘶声喊道。


    “婼婼,是我呀!”


    聂峋面色沉冷如冰,盯着那泥水中的道士,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再补上一脚。


    他带来的两名手下也已迅速上前,一左一右,随时准备动手。


    甄婵婼仔细打量着那状若疯癫的道士。


    他脸上乌黑,道袍破旧,实在难以辨认原本容貌。


    会这么叫她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杏阳外祖家的……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狡黠的眼睛……


    但他怎会出现在此?


    她心中疑惑,再次仔细端详那道士。


    一个模糊的的少年身影,隐隐约约浮现脑海。


    “表哥……”她眨眨眼,迟疑地探出头来,“淮安表哥?”


    泥地里的人见她停下看来,激动地连连点头:“婼婼!是……是我!”


    那泥人儿,果真正是她杏阳外祖家小姑母的次子,她的表兄郑淮安!


    得到她的确认,郑淮安更加激动,手忙脚乱地就想从泥里爬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狼藉。


    聂峋面色冷峻,挡在了甄婵婼身前。


    甄婵婼回过神来,连忙伸手轻轻扯了扯聂峋的衣袖,低声解释道:“夫君,莫要动手,这位是我杏阳外祖家,小姑母膝下次子,我的淮安表哥。不是坏人,你可莫要再踢他了。”


    她心下顿时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


    绕过依旧面色不虞的聂峋,她快步走到泥边,毫不嫌弃地蹲下身,伸出手去拉郑淮安,想要帮他站起身来。“表哥,你没事吧?快起来!”


    聂峋见她竟亲自去拉那满身泥污的男子,眉头蹙得更紧,脸上闪过不悦。


    他没再阻拦,只是动作更快一步,抢在甄婵婼碰到郑淮安之前,伸出大手,一把攥住了郑淮安的胳膊,直接将人从泥地里拎了出来。


    郑淮安被他这力道带得踉跄了一下,站稳后,也顾不得整理满是污泥的衣衫,只是激动地看着甄婵婼,脸上开心笑着。


    甄婵婼看着他这副模样,记忆中,郑淮安从小聪颖过人却又调皮捣蛋,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顽皮捉弄先生,是外祖最又爱又恨的孙辈。


    她疑惑地忍不住连声问道:“表哥,当真是你!可是……你如何会出现在这南诏之地?还……还是这般模样?” 她实在无法将记忆中那个在杏阳繁华之地锦衣玉食的表哥,与眼前这个出现在南诏浑身泥泞的落魄道士联系起来。


    郑淮安摆了摆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苦笑道:“嗨……婼婼,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他指了指身后的道观,“且容我先去寻个地方,将这身污糟洗净,换身干净衣裳,再来与你……”他看了一眼面色冷硬的聂峋,小心翼翼地道,“……与你们详谈。你们先进去歇息片刻,稍等我一会儿,可好?”


    甄婵婼见他如此说,知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便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便先进去等你。表哥你快去快回。”


    聂峋与甄婵婼在四处透风的大堂里,寻了张尚且完好的木凳坐下,静候片刻。


    不多时,侧边厢房的布帘被掀开,一道身影步履轻快地迈了进来,正是梳洗换装后的郑淮安。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道袍,宽袍大袖,颇有几分出尘之气。原本沾满泥污的头发此刻已仔细束起,以一根木簪固定,露出了面容。


    那是一张颇为清俊的脸庞,眉眼灵动,嘴角自然上翘,虽身着道袍,却难掩其骨子里的跳脱与勃勃生气。


    “表哥。”甄婵婼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


    当他转身正面相对时,甄婵婼清晰地看到了他眉心那一点红痣,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


    “表妹!”郑淮安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甄婵婼看着郑淮安这一身道士打扮,迟疑了一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表哥,我先问你,你是否就是这云清观的鸣今道长?”


    郑淮安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我六年前从杏阳老家出来,本想云游四海,增长见闻,途经此处,觉得这甚合眼缘,便留了下来,拜在了先师裕达道长门下修行。”他环顾了一下这破败的大堂,语气带上些许感慨,“唉,你别看这里现在这么萧条,几年前也是香火鼎盛,弟子众多的好光景哩。”


    解释完自己的情况,他那双灵活的眼睛立刻转向甄婵婼,充满了好奇,目光在她和身后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气势迫人的男子之间转了转,很是热情地走上前,伸出手就想拍聂峋的肩膀:“话说回来,婼婼你怎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这位想必就是萧世子了吧?哈哈,看来我离家的这些年,你们已经完婚了,恭喜恭喜啊!”


    他这话一出,甄婵婼脸上瞬间掠过丝尴尬,垂下了眼睫,轻轻清了清嗓子,连忙伸手将郑淮安拽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解释道:“表哥,你认错人了,他不是萧敬泽。他是萧敬泽的表弟,聂峋。如今是我的夫君。”


    “啊?”郑淮安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看看甄婵婼,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聂峋那张更显冷冽的俊脸,脑子似乎才转过弯来,脸上扯出一分尴尬的笑容,连忙对着聂峋拱了拱手,干笑道:“呵呵……原来是表妹夫啊。”


    聂峋心情明显不虞,任谁被错认成旁人,心情都不会太好。但他顾及着甄婵婼的颜面,还是面无表情地抱拳回了一礼,算是应下了这声尴尬的称呼。


    “呵呵呵,妹夫……你好,你好。”郑淮安只觉得后背都有些发凉,赶紧目光游移,不敢再与聂峋对视。


    聂峋也懒得与他多作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函,递到郑淮安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表兄,可知道一位道号蓬风的道长?”


    郑淮安正愁没台阶下,连忙双手接过信,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蓬风道长嘛,自然是知道的!他几年前曾云游至此,在我这观里住过一段时日,与我先师论道,我们也算有过交集。不过后来他往岭南方向去了,自那以后,我便不知他的具体踪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信纸,低头看了起来。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聂峋,下意识地就伸出了食指指向他,脱口而出:“你……你竟是……”


    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这动作不敬,慌忙将手指缩了回来:“失敬失敬!原来妹夫您……您竟是长公主殿下的独子?!当朝的聂小将军?!呵呵呵呵……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他又转过头,凑到甄婵婼耳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婼婼……你……你好大的本事啊!”


    甄婵婼被他这话说得脸颊微红,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他再胡说八道,低声道:“说正事,表哥!”


    郑淮安长叹一声,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甄婵婼和聂峋:“表妹,妹夫,不瞒你们说,若是你们早来两年,哪怕是一年,这事儿都好办。可如今……唉,你表哥我身上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焦头烂额,实在是抽不开身,无法即刻随你们去采药啊。”


    甄婵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是真真切切遇到了麻烦,不由得关切地眨了眨眼,柔声问道:“表哥究竟为何事烦忧?你我既是至亲,何必见外。不如说出来,看看我夫妻二人能否为你分忧解愁?”


    郑淮安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仿佛要将满腹的郁闷都叹出来。他伸手指了指道观门外,语气懊丧:“你们方才进来时,可曾注意到观外那几块田地?”


    甄婵婼点了点头。那几块地看起来确实与周围的山地不同,土壤颜色更深,只是如今里面稀稀拉拉,没什么像样的作物,反而有些枯黄的残枝。


    “那是我平日里用来种植一些特殊草药的地方,”郑淮安解释道,脸上泛起追悔莫及的神色,“都怪我!一年前贪那几杯黄汤,一时糊涂,竟被这山下镇子里的一个乡绅陈最,用花言巧语哄骗着,签下了一纸契约。”他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继续道,“那陈最素日里见我种出的草药品佳,是市面上难寻的珍品,便动了歪心思。那契约规定,我.日后所产的草药,只能独家售卖于他,价格由他定。若是我每年交不出他规定的数量,他就要依约,将我这几块宝地强行收走!”


    第50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必担心为夫力有不……


    他越说越气:“可恨今年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这几块向来肥沃的宝地, 竟像是被抽走了地力一般,种啥啥死!撒下去的种子不发芽,好不容易长出苗来的,没几天就蔫黄枯死了!我试了各种法子, 施肥念咒, 甚至换了土, 都无济于事!眼看着期限一日日临近,我……我真是……”他急得抓了抓束好的头发,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甄婵婼听得眉头紧锁,疑惑道:“表哥, 既然此地不行,为何不另寻他处耕种?我看这清水山地域广阔,闲置的土地应当不少。”


    郑淮安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你有所不知的神情:“表妹啊,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知云清观为何千挑万选, 最终坐落于此?正是因为这片山坳,是这清水山脉中灵气最为厚重汇聚的宝地之一!唯有这里的土地, 汲取天地精华, 才能种活那些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的奇花异草, 药效也远非寻常土地所出能比。换了别处, 莫说是珍奇草药, 就是种些普通菜蔬, 长势都远不及这里。今年这情况, 真是奇了怪了,邪门得很!”


    他的情绪愈发低落,自责颓丧道:“先师裕达道长仙去之前,将这道观郑重托付于我, 是希望我能将其传承下去。可如今……我不仅没能留住观中的弟子,让这道观日益萧条,如今竟连先师最看重的这几块传承下来的宝地都要保不住了!我……我真是愧对先师,无颜面对祖师爷,简直是师门不幸啊!”


    甄婵婼同聂峋两人递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都从对方眼底读懂了同样的凝重。


    看来,是场硬仗要打。


    昔日那个天资卓绝意气风发的表兄,如今被这几块不毛之地磋磨得如同换了个人。


    甄婵婼心中酸楚,耐着性子又宽慰了表兄几句,承诺改日再来探望,这才与聂峋一同告辞出来。


    下山的路,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暮景。两人牵着手,一步步往下走,却都失了赏玩风景的兴致。


    甄婵婼的手被聂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下意识地靠向他。


    “我表哥他……”她缓缓出声,有些怅惘,“从小就天资聪颖,于诸般杂学上心,兴趣来了,恨不能钻进去,总能很快窥得门径。想到他如今为了这几块地,竟消沉至此,我虽心痛,细想之下,倒也不太出乎意料。”


    “他是个执拗的性子,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成功了便罢,一旦受挫,尤其是败在他自认擅长的领域,这打击便格外沉重。”


    聂峋侧过头,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伸手轻轻为她理了理被风吹到颊边的碎发。


    “我心中焦急的,亦是此事。我们来时路上已耗去五个月光阴。圣上当时给的是一年之期,回程纵然路径熟悉了些,紧赶慢赶,算来最少也需四个月左右。如此一算,我们留在此地,至多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可眼下,你表哥这般境况,心如死灰,如何还能指望他振作精神,带领我们辨认那圣旨上要求的奇花异草?若是空手而回,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甄婵婼感受到他话里的沉重,手指用力,回握了他一下,“夫君莫急,”她抬起眼,坚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记得《为学》中曾有言,‘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我等在此空谈难易,忧心忡忡,于实事并无半分益处。不如即刻动手,为之,则易!”


    “回去之后,我得仔细回想,可在往日读过的那些杂书野集中,读到过关于土地的相关记载。明日一早,我便去镇上的书林街看看,听闻那里书铺林立,古籍众多,或许能从中找到些线索,有所启发。”


    她聂峋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那团乱麻似乎也理出了头绪。他紧握了握她的手,低叹一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嫱嫱,有你在我身边,再难的关隘,为夫也觉得有路可走了,此乃我聂峋终生之幸事。”


    两人相视一笑,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


    回到客栈,甄婵婼草草用了些晚膳,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凭记忆将可能与此相关的书籍名目罗列出来。直到聂峋再三催促,她才揉了揉酸涩的眼歇下。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甄婵婼便同聂峋去了清水镇有名的书林街。


    这条街果然名不虚传,路两旁是一家挨一家的书铺,上至经史子集,下至农工医卜,应有尽有。


    甄婵婼目标明确,专挑那些涉及农事的书籍翻看。聂峋帮不上别的忙,便只在她挑中书籍时,默默接过,寻个角落堆放起来。


    大半日时光倏忽而过。待到日头偏西,两人身边已然堆起了小山般的书籍,聂峋雇了辆车,悉数搬回客栈。


    自这一日起,甄婵婼便开始了废寝忘食。书籍堆积如山,她埋首其间,时而提笔疾书,时而蹙眉沉思,常常连水都忘了喝。


    金姑在屋内悄无声息地候着,更换冷掉的茶水,为她揉捏僵硬的肩膀。


    如此足不出户地看了两日,桌边的笔记手册写了厚厚一沓。她将书中提及的可能导致土地异状的原因,归纳整理为几种可能,并初步设想了验证方法和应对策略。


    第三日一早,她便叫上聂峋,带着整理好的册子和几样工具,再次动身前往云清观。


    走在山路上,晨风带着凉意拂面。甄婵婼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聂峋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心疼,忍不住揽住她的肩,低声道:“你身子本就不甚强健,往日里需得仔细将养。如今为了这事,连日来耗费心神,殚精竭虑,夜里我瞧你翻来覆去,睡得也不安稳。为夫真是无能,竟要你如此劳心劳力。”


    甄婵婼偏过头,对他笑了笑:“夫君说的哪里话。查明真相,帮助表哥,本就是我心中所愿,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何来劳心劳力之说?况且……”她语气微顿,带着丝娇嗔,“嫁给你之后,不知是不是心境开阔了的缘故,我倒真觉得这身子骨比在闺中时轻盈康健了不少,偶尔劳累些,也无妨的。”


    “哦?”聂峋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想不到为夫还真有如此妙用?那娘子往后更该物尽其用,随时取用便是,无需客气,也不必担心为夫力有不逮。”


    甄婵婼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她又羞又窘,忍不住抬拳捶在他胸膛,低声啐道:“没个正经!青天.白日的,胡说八道什么!”


    聂峋朗声笑了起来,捉住她捶打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两人一路说笑着,脚步轻快,不多时便再次来到了云清观外。


    观内依旧安静,郑淮安并没有在外面劳作。聂峋抬步欲直接进去寻他,却被甄婵婼轻轻扯住了衣袖。


    “且慢,”她低声道,“我们先莫要惊动表哥。依我这两日所查,有些症结,或许需得静心观察,才能看出端倪。”她示意聂峋跟着她,两人并未进入观门,而是绕着那几块宝地周围,沿着地势,仔细地勘察起来。


    甄婵婼发现,若是走得远一些,离开那几块宝地的范围,其他的土地上山花烂漫,野草萋萋,长势都十分喜人。尤其是从流经此地的溪流,若溯源而上,或是顺着主流向下游远处望去,但见溪水清澈,水草丰美,甚至能隐隐看到几尾小鱼在其中欢快地游弋。


    一旦目光落到那几块宝地附近,景象便截然不同。她特意顺着流经表哥田地的那条细小分支溪流往下游走了一段,发现情况愈发诡异。


    溪边的水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枯黄,她在田埂溪岸旁,看不到寻常农田里常见的蚯蚓,扒开土壤,也难见蚯蚓活动的痕迹。


    就连平日最爱在田间啄食的鸟雀,似乎也远远避开了这片,周围静得有些反常。再往下走,她看到了一只翻着白肚皮早已僵硬的青蛙。


    她蹙紧眉头,又逆着水流方向,朝宝地的上游走去。果然,走了不过一炷香的距离,溪流两岸的景象便恢复了生机,草木重新变得绿意盎然,水声也似乎欢快了起来。


    “所以……是水的问题?”聂峋一直紧跟在她身边,自然也看到了这泾渭分明的对比,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甄婵婼点点头,面色凝重:“十有八.九。水流经那片地便带了毒,殃及了下游,而其上游则无恙。”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那本手册,快速翻阅到相关的部分,凝神看了片刻。


    她合上册子,重新回到那几块宝地旁,蹲下身来,不轻轻捻起一撮土壤,放在鼻尖下仔细嗅了嗅,又仔细观察其颜色和质地。


    “书中提过几种可能,”她一边查看,一边对蹲在她身旁的聂峋低声分析道,“第一种,便是被恶人故意施了盐碱之毒。此法可使土地迅速板结,草木难生。但你看——”她随手从旁边捡起一块小石,朝着土壤轻轻一铲,没费什么力气,石片便轻易地没入了土中,“这里的土壤是松软的,所以,盐碱之毒可以排除。”


    她拍了拍手上的浮土,继续看向手册:“第二种可能,是被人恶意投入了大量未腐熟的粪便,或是榨油后留下的渣滓饼肥。这些东西在腐熟过程中会产生高热和毒气,烧坏植物的根系,导致其腐烂死亡。”她伸手就近拔出一株叶片枯黄的植株,仔细查看其根.部。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植株上半部分奄奄一息,但其根系却并未出现明显的腐烂迹象,只是颜色略深,有些无力。


    “看来也不是这个原因。”她沉吟道,“而且,据书中记载,若使用此种方法,附近应有明显的恶臭异味,表哥常住观中,不可能毫无察觉。再者,无论是投放盐碱还是生肥,站在那意图祸害之人的角度,这两种法子都太过显眼,容易暴露,不似聪明人所为。”


    聂峋在一旁认真听着,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心中涌动着钦佩。


    甄婵婼的目光停留在她手册标记的第三个可能性上。


    她的眉头先是紧蹙,随即缓缓扬起。许久没有出声,只眼珠微微转动。


    “我觉得,”她抬起头,语气肯定地说道,“应该就是这第三种可能了。”


    “第三种是何可能?”聂峋好奇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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