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鸣做了个噩梦。
梦里浑浊荒唐。
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他被一根冰冷绸缎勒着脖子,毫无尊严地跪在床上,一个男人粗暴野蛮地鞭挞他, 拽起绸缎让他窒息。
男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摇摇头拒绝了,男人眼睛瞬间猩红暴怒,接着是漫长到生不如死的强虐。
左小鸣睁开沉重的眼皮时, 眼睛像被无数根针扎般密密匝匝地疼痛,面前冒着袅袅水雾,他躺在一个味道怪异的浴桶里。
热水近乎于发烫, 左小鸣脑门全是热汗,皮肤被蒸腾得粉红, 泛着晶莹水光, 不住颤抖的睫毛慢慢掀起,露出乌黑黯淡的氤氲瞳孔。
他还没死。
左小鸣靠在浴桶上, 这样想着。
衣屏后有人影微动,闪进来后,左小鸣微怔,嗓子嘶哑:“长泽仙君?”
长泽仙君严肃着张脸, 手里拿着两个棕色瓷瓶,拔了塞子往水里倒:“是我。”
长泽提前结束历劫生活, 刚回到天界, 还没踏进自家宫殿门槛,就被一只充满蛮力的手拎着衣领子甩到了这里。
玄嵇拖着他像拖个麻袋,以极快速度回到紫云宫,长泽仙君心里骂骂咧咧,在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时, 面色大骇,心中明了。
但他看不惯玄嵇这种糟蹋人的法子,揣着手冷声道:“玄嵇君,小仙不是兽医,治不了……”
他还没说完,触到玄嵇冷矜中漫着狂戾杀意的眼神,浑身一抖,跑到床边没骨气道:“……也会拼尽全力治好。”
况且这还是孟澹摇的徒弟。
长泽仙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让小狐狸续上那口气息,又把幻成人形的小狐狸泡到药桶中。
这药桶里调制了上百种珍稀灵药,就是死透的人也得睁开眼睛重见光明。
左小鸣的眼睛雾蒙蒙的,见到长泽像是见到亲人,长泽毕竟是孟澹摇好友。
长泽瞧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叹口气:“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玄嵇从外面进来,长泽说:“泡半个时辰再出来,出来后把这药吃了。”
长泽指指小桌上放的药瓶,里头装的是他秘制的还魂丹。
玄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面色苍白,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态,比左小鸣竟也好不了哪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听到玄嵇声音,左小鸣浑身战栗,垂着脸,骨子里的惧怕。
长泽鼻子里出气,卸磨杀驴是玄嵇的好本事。
长泽又交待:“切忌病人动怒动气,绝不可劳累。”
玄嵇耐着性子听了:“本君知道了。”
长泽走时观察了下玄嵇印堂,印堂显白,是有夺魄之兆。
他古怪探究的目光惹来玄嵇冷声询问:“还有事?”
长泽忙摇头:“没了没了。”说罢脚下生风跑了。
半个时辰后,玄嵇才靠近浴桶,左小鸣眼里流露出惊恐,下意识往水下缩,要把自己埋起来似的。
玄嵇顿了下脚步,过去把左小鸣捞出来,湿淋淋的身躯纤瘦雪白,腰间和大腿遍布青青紫紫。
“不要……”左小鸣骇得摇头,大幅度挣扎。
玄嵇死死抱着他瘦弱的身子,在往床边去的路上任由左小鸣对他拳打脚踢。
左小鸣曲着十指在玄嵇身上抓挠,嫩生生的指尖生疼,也抓不透这锦缎黑袍,他拼尽全力,逃离不开这个坚固牢笼,当走到床边时,他走投无路般,趴在玄嵇的肩上,张嘴狠狠咬上玄嵇的脖子。
玄嵇皱了皱眉,大手掌住左小鸣的后颈,似乎要把张牙舞爪的人拽下来,但最终却按了下去。
左小鸣叼住那块软肉,下了死劲,恨不得生生咬下来,鲜血顺着他的唇瓣蜿蜒淌下,口中满是铁锈气。
左小鸣眼泪无声地涌出,苍白的面颊因泡过药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像一只瘦骨伶仃的小野魂,附在男人宽阔的胸膛内。
玄嵇平静地让他发泄怒火,等左小鸣双唇一松,才把人放到床上,用毛巾擦干净左小鸣嘴上和蔓延到下巴的鲜血。
左小鸣狐形的尾巴和耳朵没有了,躺在床上后不会因为尾巴压迫而难受了。
“我真恨你。”
左小鸣双眸含泪地看着玄嵇。
素来软弱胆怯的他,此刻迸出犀利灼热的恨意,浑身像竖起了尖利的刺。
玄嵇心口猛被一刺,脖子上的伤口在烛灯的光晕中鲜血淋漓,他把僵硬绷紧的左小鸣按在怀里,语调坚硬:“恨吧,好好地恨。”
左小鸣闭上眼睛,体内的疮痍和过度劳累让他再无力气。
玄嵇往他嘴里塞去一颗还魂丹说:“你安生些,好好睡觉。”
左小鸣颤了颤眼皮,眼珠在下面滚动,睫毛黏湿在一起,被玄嵇吻住双唇后,那颗药丸在玄嵇舌头的推动下滚入喉咙,咽到肚子里。
玄嵇紧紧搂着左小鸣,等左小鸣四肢逐渐放松,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到暗室。
左小鸣动了动手指,朝里翻了个身。
整整一夜,玄嵇都没有出来。
而刚回到自己玉清殿的长泽仙君,一进门,又被吓了一跳。
孟澹摇似乎等了很久,微微皱眉看着长泽:“听说你几个时辰前就回来了,这是去哪了?”
长泽甩着袖子哼哼:“还能去哪,被那玄龙抓去了。”
孟澹摇瞬间紧张:“是小鸣出了什么事吗?”
长泽刚坐下喝口茶润润口,在紫云宫忙前忙后连口水都没喝上,他叹了口气:“你那徒弟……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孟澹摇脸色一白,手微微颤抖。
长泽看他被吓,安慰了他几句,说已经没事了。
孟澹摇手脚依然是冰冷的,他慢慢走到椅子旁坐下:“我来这里,有事要你帮忙。”
长泽会心道:“跟你徒弟有关?”
孟澹摇点头。
几盏茶功夫后,孟澹摇准备告辞,长泽忽然在他身后道:“你这师父当的,有点掏心掏肺了。”
孟澹摇垂下眼睫,一身白衣似雪清明,心中几番滋味,诚实道:“我第一次收徒,第一次做人家的师父,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师父角色。”
“我既然认了小鸣做徒弟,就该倾尽所有护着他。”
长泽瞪圆眼睛道:“你这不是师父,是爹!”
紫云宫内,天亮后,没休息好的长泽仙君来了。
他坐在床边,给左小鸣摸脉,熬好的药刚被灵奴端进来,左小鸣就干呕。
长泽劝他:“喝吧,喝了才能好。”
左小鸣喝了。
长泽左右瞄瞄,见无人,偷偷告诉左小鸣:“你师父昨晚来找我了。”
左小鸣浑浊灰暗的双眸终于动了动,看向长泽。
长泽小声道:“你不会等太久,你师父在为你准备一切。”
左小鸣喉结滚动,鼻腔一酸,想要说什么,外头有脚步声。
长泽轻咳两声,故意大声道:“你要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给你看看,药一定按时吃,少一顿都不行。”
玄嵇走进室内,脖子上露着渗血牙印,这已经是涂抹过上好伤药的结果,再加上他本身的自愈能力,却还是留下这样一个可怖伤口,可见下嘴的人怀着不可饶恕的恨意。
当恨意掺着创口渗入皮肉,侵蚀骨血,不仅难以治愈,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玄嵇看着长泽站起来嘟嘟囔囔,又啰里啰嗦交待一些话。
长泽走后,玄嵇走过去坐在长泽的位置上,看见小桌上摆着一盘裹了霜糖的蜜饯,拿起来一颗,喂到左小鸣嘴边。
左小鸣嘴里正发苦,却偏头躲开了:“不吃。”
玄嵇想把他的脸掰回来,强硬地塞进去,动了动手指,没做,放下了蜜饯说:“我们的婚期提前了。”
左小鸣一僵,看向玄嵇,眼里几分茫然。
玄嵇轻轻抚摸左小鸣微凉的脸,用渗人的语气问他:“开心吗?”
“在中秋节。”
距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紫云宫内热闹了起来,灵奴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神君大人终于办喜事了。
吴管事一手操持婚事,宴客名单,婚宴用具,新郎喜袍,忙得他脚不沾地。
有人喜气洋洋,想沾点喜气,有人愤愤不平,找左小鸣骂他。
左小鸣有了些力气,不愿整日躺在床上,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摆弄着一套茶具。
石凳冰凉,灵奴贴心地给他垫了软毯。
他刚喝完早上的药,吃了两颗蜜饯,正怔怔望着盘子里的蜜饯。
这蜜饯与他前段日子吃的口味不一样,上回吃的是酸甜口的,这个是腻死人的齁甜。
左小鸣忽然问身边的灵奴:“陈八在哪儿?”
这灵奴是被玄嵇专门派来伺候左小鸣的,他喏喏道:“奴才不认识陈八。”
左小鸣忽然眼睛一疼,起身要去下人房找,撞上气势汹汹的玉贯。
玉贯指着他要骂,又有其他灵奴在场,只好憋回去,不等他说话,左小鸣已经跑了出去。
路上,被吴管事拦住,问他去哪儿。
左小鸣跑得神色仓皇,眼睛通红,颤抖着说:“我找陈八。”
吴管事道:“主子,紫云宫里,已经没有这个奴才了。”
左小鸣锁在眼眶里的眼泪,狠狠砸了下来,在温润的脸上纵横。
吴管事道:“神君是什么样的人物?天皇贵胄,万万人之上,您不给神君心意,却给一个下贱的奴才,这不是害他吗?”
左小鸣的脑袋像有无数把锤子在凿,只觉得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行尸走肉般回去了。
晚上,左小鸣写了封信,要来一只灵鸽,将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
要飞往万踪林的灵鸽到了玄嵇手中。
玄嵇坐在书殿里,打开薄薄的纸片,上面写道:“玄嵇,纵使你是神,也会下地狱的。”
玄嵇揉了信,对吴管事道:“他咒我。”
吴管事弓腰道:“神后轻飘飘一两句话,怎会对您的龙躯有任何影响?”
轻飘飘一两句话,却让神君心绪燥乱——
作者有话说:大家千万不要养肥我啊,该看看[可怜][爆哭][爆哭]
第37章 第 37 章 凤鸟夜半扒人窗
玄嵇回到寝殿时, 左小鸣已经睡下。
他侧躺在暗色被褥里,支起一条浅浅的弧度。
左小鸣睡得不安稳,眉心紧蹙, 嘴唇蠕动,喃喃低语着什么,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
他茫茫然睁开眼,望着床壁上怒放的牡丹团, 似乎还未从噩梦中回神。
玄嵇从后面亲吻着他的耳畔,见他醒了,索性把人扳向他, 准备亲那两片泛白的双唇,左小鸣偏头躲开了。
玄嵇眸色一冷, 手上用劲, 掐着左小鸣的下颌亲了过去。
玄嵇的舌霸道放肆,要在左小鸣口中每一处留下他的印记, 左小鸣捶打着他,抬起要踢的腿被重重压下去,膝盖骨疼得他闷哼一声。
等左小鸣脸色憋红,闷闷呜咽, 玄嵇松开他,眼中一脸冰寒:“鸣鸣, 跟我对着干, 你能得什么好处?”
左小鸣拽起玄嵇的衣襟,指节用力到近乎作响,他的眼睛布着细细的红血丝,呼吸紊乱着,苍白的唇经过蹂躏泛着异样的红和晶莹光泽。
他盯着玄嵇那双冷血锋锐的黑眸, 沉默片刻,牙缝中挤出那句话:“你会下地狱的。”
玄嵇骨子里傲慢惯了,下地狱什么的,他从不怕,但是从左小鸣嘴里说出来,扎心得疼。
他揉着左小鸣脸颊,力道慢慢大到让那薄软的面皮变形发红,笑了下:“不过一个奴才而已,你就这样跟我闹?”
左小鸣垂下脸,不说话了。能跟玄嵇说得通的话,他就不会有今日。
玄嵇心中的憋闷,在左小鸣的缄默中化作怒火,扒了左小鸣的亵衣压过去:“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跟我摆脸色?”
左小鸣挣扎得厉害,口中大喊放开他。
玄嵇额筋突突乱跳,跪在左小鸣身上,一只手便轻易钳住左小鸣的双腕:“放开你?去哪儿?”
左小鸣像一只柔嫩的白鱼在岸上扑腾,玄嵇顶开他的双腿,心口骤然剧疼,缩了缩身子,眉间溢出不太明显的痛苦之色。
他没作任何停留,从左小鸣身上下来往暗室去,结界下了两层。
左小鸣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跑到外室的长榻上蜷缩起身子,拖了毯子裹住自己。
好在这个季节还在夏末,他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也不觉冷,当愤怒和恐惧消逝,余下的只有侵蚀四肢和大脑的疲惫。
玄嵇出来后,见床上空荡荡,瞳孔立马一缩,边走边探左小鸣的踪迹,刚踏出卧门,就看见一团小小的鼓包蜷缩在软榻上,左小鸣的脸埋在雪白的绒毛里,也不嫌痒。
玄嵇走过去,准备把左小鸣抱起来回去,左小鸣立刻如惊弓之鸟醒来,瞪大的眼睛还透着些惺忪倦怠,在看清是谁后,从毯子里伸出手推着玄嵇。
玄嵇皱眉,烦了,对左小鸣施用定身术:“还不老实?”
左小鸣被迫乖乖地躺在他臂弯里被带回房间。
左小鸣狠狠瞪着玄嵇的侧脸,想了许多恶毒的话要骂他,最后闭上眼睛。
玄嵇这回很安分,只抱着他,没再做什么。
左小鸣发现玄嵇每次从暗室出来,玄嵇都一副精神不济的虚弱模样。
他不是不好奇那个暗室,而是玄嵇看得很严,他只要一靠近,结界便会有所波动。
翌日,玄嵇和吴管事在书殿讨论婚礼事宜,左小鸣把他吃剩的石榴拿出来,仔细剥干净,压成了汁,乱七八糟加了点东西,酿了果酒,不足手掌大小的两小瓶。
左小鸣把这两瓶果酒埋到庭院里的树下,埋好后也不知对谁说:“给你到地下喝的。”
晌午,这两瓶酒便被挖了出来,出现在玄嵇面前。
长泽来的时候,和朝云赶在一起了。
俩人眼对眼半天,长泽问他来干什么。
朝云笑意阴冷:“来看看神后大人。”
长泽回来这两天,已经听说了小狐狸和朝云的事,他特别稀罕地瞧着活蹦乱跳不缺胳膊腿的朝云,非常不客气道:“你居然没被玄嵇君弄死?”
朝云厚颜无耻道:“左小鸣和我纯属自愿行为,玄嵇君能说什么?”
长泽五官扭曲,嫌弃地去找左小鸣。
左小鸣正等着长泽过来,一见还有朝云,脸色立马拉下来:“你怎么来了?”
朝云一身锦缎蓝袍子,挺阔大气,英姿飒爽,见了左小鸣,笑意深了几分:“咱俩好歹也有那一段……”
左小鸣一听他又要提起那件事,上前去捂住他嘴,双眸隐着羞愤光芒:“闭嘴!”
长泽见他俩贴在一起,又看了眼已经立在院子里停住脚步脸色不明的玄嵇,大力咳嗽,肺都要给他咳出来了。
左小鸣准备松手,手心突然被软物舔了一下,当即跟沾了屎一样,退开两步,在身上擦拭,脸上的涨红在看到玄嵇后,霎时褪了个干净。
他悄悄在腿侧蜷着手心,又下意识背到身后,不敢看玄嵇。
在玄嵇走进来的脚步声中,长泽打破这份寒冷如冰窖的气氛:“那个,我先给你把把脉。”
左小鸣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往卧室里去:“好。”
左小鸣有话想跟长泽说,但外面那一龙一凤都跟着进来了,门神似地站在床边。
长泽顿感压力倍增。
朝云目露担心:“小鸣,你这是生了什么病?”
玄嵇冷眼睨他:“小鸣?”
朝云露出白牙一笑,不接他话。
左小鸣扶着额头,觉得头疼。
长泽见状,一声“哎呀”:“头疼了?就说你不能太劳累的,要少动少言,还要少听,耳朵累,便会牵连头上穴位,继而头疼。”
长泽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两个人。
玄嵇想了想,把长泽和朝云撵走了,他坐在床边,拍拍左小鸣的手:“睡吧。”
左小鸣睡不瞑目。
晚上,长泽又来了,他拍着脑门对吴管事说白天来时忘记带新药过来了。
吴管事把他往里请,说神君大人不在家里。
长泽心里一喜,暗道就是趁玄嵇不在家他才过来的。
长泽摆摆手:“无妨,我只给小狐狸交待两句就行。”
吴管事在门口守着,一个灵奴把他叫走,说有份请柬是要他送还是怎么。
吴管事骂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因是神君大事,他不敢怠慢,在外面跟灵奴仔仔细细叮嘱半天。
左小鸣正在看书,床头放了不止一本,有四五本那么多,见了长泽,开门见山道:“长泽君,我需要蚀骨花。”
长泽刚把他带来的养心丹放到小桌上,听到这话,诧异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左小鸣对长泽仙君有着很大的信任,但纠结再三,还是没能坦白自己意图,只央央恳求:“你帮帮我吧,长泽君。”
左小鸣又保证了一句:“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长泽琢磨后,大惊:“你要毒死玄嵇?”
左小鸣蹙了下眉,好久才摇头:“不是的。”但也确实和玄嵇脱不了干系。
长泽不知道左小鸣究竟要做什么,左小鸣差点给他跪下,他才答应:“我想想办法,这花儿我那里没有,得去现摘。”
左小鸣感激不尽。
长泽前脚刚走,院子里又响起靠近的脚步声。
窗户没关,月色斜斜打进来,和烛光混着铺在黑玉地板上,左小鸣以为长泽还有什么没交代,撑起身子要下床:“还有……”
透过窗子往外一瞧,竟是朝云。
左小鸣抿着脸色,鞋都没穿,赤脚下去狠狠关窗,被一只手扳着。
他力气敌不过高他大半个头的朝云,松了手,眼里满是冷意:“你不怕死,也别来害我。”
朝云把窗子彻底打开,一张英俊的脸居然有点委屈:“我好心来看你的,你别这么冷冰冰。”
左小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正常些。”
朝云笑嘻嘻起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做神后。”
左小鸣在他脸上梭巡一圈:“所以你想如何?”
朝云探进去身子,屋子里的暖光让他的脸蒙上一层迷金的光:“所以我来安慰你。”
左小鸣盯着他:“仅是如此?”
朝云反问:“不然呢?”
左小鸣心里莫名发沉,笑了下:“我以为你要说来救我出去的。”
朝云否决得很快:“那不可能。”
左小鸣没问他原因,也心知肚明,转身要走,朝云在他后面道:“左小鸣。”
左小鸣顿住,微微侧头,露出那半张完好的脸。
朝云喉咙里压着一句话,可许久都没说出来,直到左小鸣不耐烦地皱眉,进去了。
朝云趴在窗框,望着已经被扯下床帐遮得严严实实的金色大床。
左小鸣躺在昏暗的床帐里,床头散着几本书,四下寂静,心里却无比烦躁。
朝云此人行事皆有目的,精明狡猾,城府极深,是个笑面鸟,哪天真的做善事,才是举世震惊。
左小鸣翻来覆去,等有脚步声靠近床边,以为是朝云胆大妄为到进了屋子,坐起来,怒气冲冲地扯开床幔:“你……”
看到是面无表情的玄嵇,左小鸣一愣。
玄嵇扫他一眼:“怎么?”
左小鸣舌头打结:“……怎么才回来。”
玄嵇目光微微变化,抚摸着左小鸣的脸:“是有些晚。”也不解释去哪儿了。
左小鸣也没想听,他被玄嵇搂着躺下,玄嵇亲他的脸,他也僵着。
玄嵇伸手摸着左小鸣的心脏问:“心跳这么快?做了什么亏心事?”
左小鸣深吸气:“没有。”
左小鸣回答得太老实了,玄嵇支起身子,从上往下地俯视他,乌沉沉的黑眸给左小鸣带来巨大的压力。
左小鸣扯了个谎:“我在想你有了神后,还会娶其他人吗?”
玄嵇眼中恐摄人心的情绪稍稍减淡,望着左小鸣闪烁的眼神道:“仙界只许一夫一妻。”
许久,玄嵇忽然笑了:“朝云来过了?”
左小鸣心里一咯噔,还没否认,被玄嵇又砸下一句话:“你喜欢他。”
第38章 第 38 章 “你想和神君成婚吗?”……
左小鸣眉毛皱得很紧, 斩钉截铁道:“没有。”
玄嵇听到他满意的答案,眼神温柔了许多,想说话, 左小鸣又忽然直视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无比坚定:“我喜欢谁,你不是早就知道?”
玄嵇的心口如同被捶了下,他沉静地凝视左小鸣, 手放到左小鸣脆弱的脖子上,语气不明:“左小鸣,你本事大了。”
左小鸣本事不大, 只是咽不下一口气。
玄嵇看他半天,语气蓦然发冷:“你想起了什么。”
曾经左小鸣说喜欢楚冥, 眼神是一片雾茫茫, 带着怄气,而今, 左小鸣的语气是笃定。
左小鸣看着玄嵇那张可怕的脸,自己软弱致命的地方还在对方手里,他不能再挑衅,垂下眼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玄嵇的怒火显然不会轻易平息, 左小鸣的今晚不会好过。
翌日清早,床上只剩左小鸣一个人, 他一动, 浑身骨头被敲碎般酸疼,刚坐起来,骤然密密麻麻得疼,四肢腰身纤细,唯独小肚子那里鼓起一个弧度。
他迷惘地摸了摸, 下面有团布料。
左小鸣脸色扭曲几分,把那件污秽不堪的衣服丢到地上,也想起昨晚玄嵇在他耳边的淫词浪语。
玄嵇说,用这些龙液让他小肚子揣几个龙蛋。
玄嵇爱干净,不会让脏兮兮的左小鸣睡在床上,每次都会清理,很显然这次是故意的。
左小鸣拖着酸痛的身子洗了个澡,出来后,坐着歇了会儿,用了早膳,灵奴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妥当。
外面落英缤纷,令人目眩神迷,左小鸣望着,找灵奴要了小篮子出去。
玉贯这几天都怏怏不乐,见了左小鸣,却又斗势如牛,他仰头看着左小鸣爬在梯子上,往高大挺拔的树干上去。
“你在干什么啊?”玉贯在下头,被枝丫缝隙间的碎光刺地眯眼。
左小鸣找了个粗枝丫坐着,白皙的脸映上细细碎碎的紫色光影,他摘着这些紫英花,对玉贯道:“摘花。”
据说当温度寒冷,紫英花便会蜷起花苞,含羞带怯,只是九重天上不分季节,紫云宫内的紫英花从没有合起来过。
但是玄嵇让慕尘君为紫云宫布置了分明四季,再过不久,便该寒冬了。
左小鸣摘了满满一篮,浓郁香气萦绕于身,下来后,让灵奴拿了干净的箩筐。
左小鸣叫住要走的玉贯,拿起一朵紫英花,一片片剥它冰凉柔嫩的花瓣扔在箩筐问:“你想和神君成婚吗?”
这话出其不意,玉贯脸顿时红了,他不回答,灰扑扑的眼,却透着明亮渴望的光,还有些警惕。
“你问这个做什么?”跟他炫耀?
这么一想,玉贯生气地瞪他。
左小鸣是个榆木脑袋,也看出玉贯的心意了,他漫不经心道:“只是问问。”
玉贯直觉自己被耍了,小声骂了左小鸣一通,然后走了。
长泽在中午时过来了,带着左小鸣要的东西,还带来个消息。
长泽端着紫云宫内独有的阳春白雪茶品鉴一番后,慢慢道来:“你父母被澹摇送去了天南仙山那里,往后不用担心了。”
天南仙山,九尊大帝的住所,孟澹摇这是恳求了父王帮他。
左小鸣心里止不住地感动:“我欠师父太多。”
长泽有些欲言又止,但想想孟澹摇的嘱咐,没有多说。
午后懒洋洋的时光,玄嵇回到寝殿,身后跟着玉贯。
玉贯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楠木盒子,他脸色极为冷漠,看向左小鸣的眼神闪着怨恨。
左小鸣正在看书,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郎和贫民姑娘的故事,他看得哈欠连连,泛着困意的目光落到盒子上,声音透着黏糊:“这是什么?”
玄嵇看起来心情很好,掀开盒子,露出里面红艳艳的喜袍道:“你的婚服。”
赤色婚袍,绣着金丝凤凰,革带上的九彩珠玉琳琅夺目,比左小鸣初次穿的红衣华丽精致许多。
玄嵇眼神柔和道:“试试。”
左小鸣不想试,但玄嵇的话是命令,玉贯下去后,玄嵇像剥荔枝皮一样剥干净左小鸣,给他一层层套上婚服。
玄嵇摆弄着左小鸣,左看右看,抬起眸时,对上左小鸣冰冷的双瞳,彻底浇灭了他内心喜悦。
玄嵇问他:“会笑吗。”
左小鸣不吭声,这一身厚重的衣服如一座山压着他。
玄嵇抬起左小鸣尖瘦的下巴:“这两天,你和长泽走得很近。”
左小鸣的心瞬间像被一只手攥住,呼吸发紧,强装冷静地撇过头:“如果不是长泽仙君日日过来帮我诊脉,恐怕到时候你只能跟一具尸体拜堂成亲了。”
拜堂成亲,是凡间说法,玄嵇不知怎么忽然高兴了起来,凑近左小鸣亲了下他的脸。
左小鸣微微皱眉,看向玄嵇,眼里有些疑惑和厌烦。
玄嵇手里不知从哪掏出来张丝帕,用边角的挂耳固定在左小鸣耳朵上,遮住了左小鸣左右不同的脸。
白璧微瑕有一种脆弱美感,但左小鸣的脸不是微瑕,是摧毁内里的腐坏。
玄嵇望着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道:“到那天,你就这样蒙着。”
左小鸣问:“嫌我丑?”
玄嵇道:“多此一问。”
左小鸣撇撇嘴,虽蒙着面纱,也被玄嵇瞧见,他扯扯左小鸣的脸颊肉道:“不嫌。”
一个灵奴敲着门窗在外道:“神后大人,鲜花饼做好了。”
左小鸣从玄嵇怀中退出来,摘掉面纱放到桌上道:“拿进来吧。”
玄嵇说他小馋猫。
左小鸣反驳道:“我是狐。”
鲜花饼刚做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灵奴不敢抬头看一身红衣的神后,垂着头在一旁道:“神后大人,锅里还有一笼屉,要一起都端来吗?”
左小鸣道:“不必了,你们分着吃吧。”
灵奴受宠若惊,脑袋快低到地上去了:“这哪行,那可是您亲手做的,小奴不敢……”
左小鸣张张嘴,要说话,玄嵇出声道:“神后赏赐,还不叩谢?”
灵奴忙磕了几个头,退出去后,玄嵇拿起盘中的一块小饼道:“原来是你做的。”
左小鸣没有看他:“随便做做。”随后拿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地嚼。
左小鸣放糖放多了,齁甜,忍着吃了半块,瞥见玄嵇紧皱眉头似乎难以下咽,两口把剩下半块吃了后,又伸手拿了一块。
玄嵇见状,问:“你不觉得……甜过头了?”嗓子眼感觉都被糊住了。
左小鸣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觉得恰好。”
左小鸣吃了两块,没再吃了。
玄嵇就坐在那里,一块一块配着凉茶全吃了,等他抹抹嘴,左小鸣已经躺到床上睡熟了,身子往那一侧,塌着的腰窝透出迷人曲线。
玄嵇走过去,手从左小鸣的腰窝慢慢移到他单薄的胸膛道:“好吃。”
“再做些吧,但是少放糖。”
左小鸣“啧”了一声,打开他不规矩的咸猪手:“懒得做。”
玄嵇吃了甜的,心里也甜:“我给你打下手。”
左小鸣没理他。
婚期时日越来越近,朝云时不时来让左小鸣和玄嵇不痛快,这日,孟澹摇也来了一回。
玄嵇就在一旁,坐在椅子里饮茶,听着孟澹摇和左小鸣的每一句话。
孟澹摇曾带左小鸣逃走过,玄嵇防得厉害。
玄嵇望着清茶道:“听说玉帝给孟大人指了门婚事,孟大人的喜事,想必也该快了。”
孟澹摇坐在左小鸣右手边,一身白衣俊雅至极,脸如月光清冷,不含半分笑意:“没有的事,玄嵇君别听了些流言,就当真事了。”
左小鸣也曾听过,玉帝有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孟澹摇。
如果孟澹摇帮了自己,他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左小鸣藏不住心事,脸上挂着忧虑,可这看在玄嵇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玄嵇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清脆的声响惊地左小鸣朝他看去。
玄嵇拇指拭去手背上溅的几滴水液,眸中冷光烁烁,像是要剐了左小鸣。
左小鸣避开他目光,又跟孟澹摇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孟澹摇临走时,望了左小鸣好几眼,旁边的玄嵇脸色愈发得黑。
玄嵇看得紧,左小鸣没有机会离开紫云宫,只能靠着长泽来给他看病知道孟澹摇做了什么。
孟澹摇让左小鸣放心,他准备了隐魂阵,会在婚礼前从紫云宫带走左小鸣,隐魂阵是他经过几个星夜精心布置,灌注他许多精神和灵力,可以抹去左小鸣踪迹,任谁都无法查到。
左小鸣闻言,却对长泽道:“让师父晚些吧,在婚礼上用。”
长泽一愣:“为何?”
左小鸣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处:“得解了婚契。”才是结束。
长泽直皱眉,解婚契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你打算怎么解?”
左小鸣不说了。
这话转给孟澹摇听,孟澹摇在屋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肉眼可见的急躁。
可是,他这个徒弟看起来任人搓圆揉扁,其实执拗起来谁也拦不住。
长泽看他这模样心里也抓挠,不明白这师徒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追问再三,孟澹摇也没说清楚,只让他准备了好几味珍稀药材。
长泽仙君不情不愿地走了,这师徒俩真是把他藏起来的宝贝药材给搜刮了个遍。
这日晚上,玄嵇在左小鸣睡下后,离开了紫云宫。
星辰殿中,星辰君对着一张星罗密布的棋盘发愁时,门外忽然多了道身影,他看去,是玄嵇。
玄嵇只问了星辰一句话:“我的分魂,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叫楚冥吗?”——
作者有话说:没料到进度走得这么快[化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挖出玄嵇心脏
玄嵇不需要听星辰君的回答, 就已明了。
他问:“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星辰君想起玉帝和他说的那些话,叹息道:“他是你的劫。”
万千劫难,唯有情劫最难控。
当年玄嵇留在暗室的真身险些被毁, 是玉帝尽力保全,强行召回了留在凡间的玄嵇真魂与分魂。
但由于两魂斗争你死我活,玄嵇从暗室醒来后,失忆了。
玉帝唯恐祸事重来, 命令星辰抹去左小鸣前世经历。
一个不起眼的凡人,竟差点让玄龙独脉断掉,玉帝忧心不已。
只是没想到, 玄嵇会再次遇上左小鸣。
玄嵇回到紫云宫,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左小鸣。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从第一眼见到左小鸣, 就不可控地被吸引着。
左小鸣喜欢楚冥,楚冥是他的一部分。
但楚冥不是他。
左小鸣喜欢侧躺, 冷不丁一醒,迷迷糊糊中瞧见昏暗的月色中有个模糊的轮廓坐着,他含糊问:“你出去了?”
玄嵇把衣服脱了,躺上去搂着左小鸣说:“回来了。”
玄嵇身上凉冰冰的, 左小鸣闭着眼推了推他,被紧紧按着后背, 脸被迫贴在玄嵇颈窝里, 喉咙里不满地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玄嵇听不清,搂着左小鸣,像是要把人嵌在自己的胸膛里。
第二天清晨,左小鸣难得早醒,昨夜他睡得很好, 玄嵇没有折腾他,浑身都是舒坦的。
他起来去下人房里转了一遭,寻到玉贯的房间。
玉贯是和另一个灵奴一起住的,屋子整洁亮敞,家具一应俱全,在紫云宫做事,除了有个肆无忌惮的神君这点不好,其他都很好。
四下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跟随左小鸣的安静灵奴,左小鸣走到玉贯桌椅前,上面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匣,周边镌刻着精美纹路,是一套很贵重的家具。
玉贯爱美,左小鸣很早就看出来了,每次到他跟前,整个人都跟只花蝴蝶似得香扑扑。
吴管事在外头道:“主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神君找您呢。”
左小鸣抬脚走了。
夜里,玄嵇压着左小鸣来了一回,他汗还没出,左小鸣就累得哭。
玄嵇破天荒贴心了起来,捉着左小鸣软乎乎的唇亲来亲去说:“这两天放过你,等洞房花烛夜……”
他没说完,绞着左小鸣的软舌吃了会儿。
婚期将近,玄嵇心情大好,每日都有好脸色,兴许是上头了,亲吻间,贴着左小鸣的唇说:“鸣鸣,婚后,我会对你好。”
左小鸣睁开懒倦的眼皮子,露出氲着水雾的眼睛,对上玄嵇柔软的眼神。
玄嵇有一张冷硬到几乎含着煞气的脸,常常叫人不敢抬头直视。
玄嵇自然没得到回应,左小鸣像个蜗牛蜷了蜷身子:“睡吧。”
玄嵇兴奋,睡不着,贴在左小鸣耳边一直絮絮叨叨。
“你喜欢吃紫英花饼,我吩咐厨房,在宴席上摆上这一道。”
“你父母派人通知过了,只不过按照人间习俗,他们似乎不能来。”
按照习俗,左小鸣还得在清灵山等候。
但玄嵇不愿左小鸣在他地盘上离开一炷香的时间。
左小鸣道:“不来就不来吧。”爹娘都在天南仙山,真来了,还得找人冒充,挺麻烦的。
玄嵇不在乎这些礼节,他无父无母,哪里尝过亲情滋味,左小鸣这样说了,他当然答应。
“这次,我们一同穿婚服。”
当初,没有任何仪式就被送入玄嵇寝殿的左小鸣,如许多新人一样,期待着和自己另一半的幸福,可惜现实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鸣鸣,我真开心。”
左小鸣意识朦胧间,听着玄嵇还在说,他嫌吵,不耐烦地“嗯”了声。
终于觉得寂静后,却猛被攥住肩膀,疼得他不得已睁开眼,对上玄嵇闪着狂喜的眸光。
玄嵇说:“你答应我了。”
什么答应什么了?
左小鸣满脸疑惑,还未张口问,玄嵇这厮已经凑过来吻住他,狂野热烈,那架势简直是要生吞了他。
这一夜,还是没能安稳。
天光大亮,左小鸣才从混乱的记忆里寻到一两句话。
玄嵇昨晚说:“好好留在我身边,我把所有都给你。”
左小鸣坐在床上扶额,叹气。
他下了床,收拾好,叫厨房熬了银耳粥,他没吃,让灵奴端着去给玉贯送去,嘱咐道,是神君送去的。
玉贯一听是神君送来的,喜不自胜,捧着碗就喝了。
婚夜前夕,玄嵇和吴管事在书殿商量着什么,左小鸣独自坐在窗前,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手串,忽然脑袋被砸了一下,脚边落下一个纸团。
他抬起头,庭院静谧,四下无人。
左小鸣捡起纸团拆开看,上面写着“出来”,后面画了只鸟。
左小鸣皱眉,把纸团扔到纸篓里。
他不出去,脑袋又被砸了一下,一朵孤零零的紫云花落在脚边,左小鸣不耐烦抬头,望见远处树影重重,月色如水,蓝袍子的朝云映入他的视线。
朝云在张灯结彩的树枝上招手,小声道:“出来,我有事同你说。”
他不必小声,因为附近的灵奴都被他迷晕了,在角落里四仰八叉躺着。
左小鸣走出去,在树下仰头看他,眉头紧紧拧着:“什么事?”
朝云跳下来,落到左小鸣面前,左小鸣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脸色不善地盯着朝云。
朝云看他一副防狼的模样,不由发笑:“你很怕我?”
左小鸣不客气道:“是烦。”
夜色中,庭灯的光不够亮,悠悠散着微弱光芒,朝云收敛了笑容,眼神微暗:“那我如果说,你跟我走,我可以让你离开紫云宫,离开玄嵇,你愿意吗?”
左小鸣诧异地看着朝云。
昔日朝云帮助他,哄逗他,他是真心实意把朝云当成朋友,可谁想这一切不过是凤王大人闲暇里的乐子戏。
左小鸣转过身道:“算了吧。”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他可不想,刚从龙潭虎穴逃出,又落入另一个未知陷阱。
左小鸣听到身后一句咬牙切齿的话:“行,你愿意在这儿被人当玩物践踏,随你。”
“明日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
左小鸣心头起火,怼了句:“谁稀罕你来?”他快步回了屋,不愿和朝云再多言。
三更,玄嵇才回来,搂着左小鸣说明日的安排太多事。
左小鸣闭着眼,却清醒得很。
翌日天还未亮,左小鸣就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他睁开迷迷瞪瞪的眼,推开玄嵇道:“我自己来。”
玄嵇拿着湿帕子,在左小鸣脸上糊来糊去:“大喜之日,我伺候你。”
玄嵇强迫着给左小鸣抹干净脸,吴管事在外弓腰道:“神君,您该出来了。”
新人拜堂前,本不该同眠,玄嵇执意不肯,左小鸣提议,拜堂前两个时辰不见就好了。
他这话,算无意应允着这场婚事,玄嵇微笑着应了。
玄嵇离开寝殿后,左小鸣坐到梳妆镜前,旁边是安放的凤凰锦袍,有灵奴站在一旁给他梳头发,梳着梳着,眼皮子一阖,晕了。
左小鸣把这小丫鬟抱到衣柜里去,以防万一,拿绳子绑了,毛巾堵了嘴。
左小鸣抠开一个药瓶,里头是玄嵇常备的灵力丹,他一口气全吃了,闭上眼睛运转后,感受到还算丰沛的灵力在他体内存留,约莫能维持一整天的时间。
若不是长泽调理着他这身子,这点灵力丹恐怕还不够两个时辰。
左小鸣争分夺秒,幻出玉贯模样,挂上玉贯常有的浅笑后踏出房门,去到一处偏院的小房。
推开门,灰尘粉末迎面而来,左小鸣走进去,看见消失了两天的玉贯昏倒在杂物箱子上。
左小鸣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里头唯一的药丸塞进玉贯嘴里。
几乎是瞬间,玉贯醒了,只是他的眼睛毫无神采。
左小鸣使用的是傀儡术,在体内入引后,说出自己的命令,被操控的人便会根据他的命令行事。
是一个算不上高明的法术,凭玄嵇的眼,定能瞧出真假。
只是今日大婚,蒙上面纱后,也会迷惑人心,那颗药丸中,还加了他几滴血。
玉贯被变成左小鸣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走出偏院,左小鸣在后头紧步跟随,碰上两个托着喜盘的灵奴对他们行礼。
所幸左小鸣平日里行事就比较古怪,经常做没头没脑的事,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左小鸣给自己的替身换上喜袍,蒙上遮掩的面纱,静静等着时辰到来。
外头的庭院已传来许多欢声笑语,仙界没有放礼花鞭炮的习俗,但玄嵇这么要求了。
当鞭炮噼里啪啦一连串炸起来时,屋子里静坐发愣的左小鸣瞬间惊醒了,他站起来,看见两个穿着红衣,喜气洋洋的灵奴在外恭候道:“神后大人,吉时已到,请移步吧。”
左小鸣和一个灵奴扶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神后大人一起出门。
到了半路,左小鸣松手,默默跟在后面。
出了院子,鞭炮声更大,鼻腔里满满是烟熏火药味儿,平日里清冷的琼楼玉宇搭上红绸,挂着红灯笼,让这座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阙添了几分热闹。
在一众仙人的目光中,步履稳健的神后大人进入人头济济的高阔大殿。
左小鸣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神仙聚在一起,就连潜心炼丹的老君都来了,倒是没见朝云身影。
昨晚闹了些不愉快,没想到朝云这次还挺记仇,说不来真不来了。
一条毛毡红毯铺到大殿尽头,左小鸣跟在神后大人身侧,抬起头望去。
玄嵇站在尽头,一身大红的衣袍,他总是束着高冠,完全展现的五官凌厉冷漠,今日,他含着笑。
左小鸣有一瞬间,看到了楚冥,那个已经消失在不知何处的人。
寡了几千年的神君大婚,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有人在旁边说:“我头一次见能来这么齐的婚宴,你看,连老君都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这可是玄龙神君,要不是玉帝闪了老腰不便下床,玉帝都得赏脸过来。”
“我曾想过配得上神君的人会是谁,没想到,是个山野小妖,还是个脸上有疤的。”
“可能人家小狐狸心灵美,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人群太乱,那些吵闹声很快淹没。
鞭炮声停止后,大殿一时也寂静下来。
神后大人停在玄嵇面前,垂头低目,好似一副羞怯模样。
左小鸣从没看见过玄嵇露出堪称深情的神态,他牵起神后的手,嘴角勾着。
负责司礼的星辰君抖开了嗓子。
“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一拜天!”
“二拜地!”
“三为夫妻对拜!”
从不曾弯腰低头的神君大人,心甘情愿地拉着红绸和人三拜。
拜堂过后,玄嵇举了酒同众人一起饮下,有几个重要的,他单独要敬酒。
神后乖乖跟在他身侧,夫妻恩爱到旁人不停揶揄。
左小鸣站在玄嵇三步远的位置,盯着他的后背看。
玄嵇捏着酒盅,眉目尽是喜气,左手紧紧牵着自己神后的手,他朝面前的慕尘君颔首,正准备饮下手里的酒,后背猛然生疼。
慕尘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玄嵇有些微愣,因为穿透他后背的这只手是他极为熟悉的味道。
而就在他这微愣间,给了左小鸣进一步的机会。
左小鸣幻出的利爪裹着灵力顺利穿破玄嵇皮肉骨血,摸到了玄嵇心脏,震动的,鲜活的,冷血的。
玄龙的心脏有一层坚硬的龙鳞保护,左小鸣翻阅书籍时查到的,幸好他提前筹谋过,让玄嵇吃下化解龙鳞的蚀骨花。
他必须用手,才能不差分毫。
他触碰的龙鳞已经软化,只要再深入一点,就可以够到玄嵇的心脏了,他没有犹豫时间,在指甲勾住柔软的心肉时,玄嵇察觉到他的意图,浑身涌出巨大的龙威震慑。
左小鸣瞬间腿软,脱了手,玄嵇转过身,在自己身上封住几道穴位,喉咙里咳出血沫,心脏处传来撕裂的剧痛。
“玄嵇君!”
“这是怎么回事!这……这……”
“快!捉住这个贼人!”
数十道刺眼的法术均朝左小鸣袭来,左小鸣后退半步,一道拔地而起的狂卷风阵光芒四射地裹住了他,为他抵挡住这些要他命的法术,然而还是被伤到了,肩膀上划开深可见骨的两道血口,顿时疼得他跌坐在地。
骤风狂卷,逼得人衣袂翻飞,梁上红绸飘扬,不能近前。
“这是什么?他还有同伙?”
一直在人群里的长泽被人薅住推到玄嵇身边:“长泽君!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玄嵇君治伤!”
长泽慌慌忙忙从袖子里掏药,却被玄嵇一把推开。
玄嵇不停地喘气,双眸几乎是平静地看着被狂风包裹保护起来的人,胸腔内的巨创和心脏的缺少让他难以说话,仅仅是呼吸都十分艰难。
他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封住的穴道并不能完全止住,玄嵇攥紧了手心里的人,扭头看去,他拜堂成亲的人,仍是一副低眉垂目的安静模样,如同没有生机的人偶。
玄嵇闭了闭眼,松开神后,朝左小鸣走过去,嗓音低哑着,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鸣鸣,你骗我。”
是熟悉的气息靠近他,他才毫无防备,在这样欢喜的日子,他得意忘形,松懈了。
玄嵇没想到,左小鸣恨他至此。
左小鸣低着头,根本顾不了肩上的伤,他右手上抓着一块模糊肉块,上面刻印着一个泛着金光的“鸣”字,还有一条细细的金丝,牵连在他的心口处。
想要斩断这条金丝,必须挖出自己的心口刻字。
左小鸣怕疼,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没有任何退路了。
左小鸣抬头看向玄嵇,看到一双深沉似海的双眸,正愤怒地、不解地盯着他。
卷风拥有极强的绞动力,一个仙君惊呼,这是隐魂阵,一旦启动,不得靠近,否则无关之人被吸进去,能没半条命。
所有人都看出,里头行凶的人,得手之后,准备在隐魂阵中逃脱。
左小鸣因受伤,灵力极速消耗,他的幻形维持不了了,露出本来面目。
众人一时愕然,在红衣神后和左小鸣之间来回扭头。
左小鸣虚弱至极,言简意赅道:“玄嵇,结束吧。”
玄嵇瞳孔一惊,看到左小鸣举爪剜向自己的胸口时,冲过去,想要大喊,一口血呛在喉管。
不能走,左小鸣不能离开他,昨晚答应过他的,左小鸣骗了他。
他不做任何思考,化出原身暴怒地冲向隐魂阵,疯了般要进去把人带出来。
隐魂阵的另一头启动者似乎是个极高的仙者,任玄嵇撞破脑袋和龙角也毫无办法。
黑龙围绕着隐魂阵焦躁地嘶吼、撞击,泛着森森寒光的龙鳞被阵法的防御毫不留情侵蚀,他仍不知疼痛地发着狂。
大殿之中许多人无法忍受龙威压制,一些低阶的,已经蜷缩在地上捂着头痛苦不已。
左小鸣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用力扯断那条细细金丝的同时,在玄龙咆哮的龙吟中与隐魂阵一同消失在原地。
玄嵇龙目睁圆,寻着左小鸣残留的气息迅速飞出去。
可到了紫云宫大门口,玄龙失去了方向。
万里浮云下,是辽阔的大地,离开了紫云宫,他再摸不到左小鸣气息。
玄嵇化出人形,单膝磕在地上,身下积聚着一小滩鲜血,慢慢地,越来越多,过多的失血让他脸色苍白如纸,沉静地望着远处。
他没留住,没抓住。
哗然混乱的大殿之中,隐魂阵启动的位置只剩下一只精美项圈。
第40章 第 40 章 “抓到左小鸣。”……
一年时间, 不过弹指一瞬,却发生许多事。
玄龙神君对伴侣的不忠之罪既往不咎,宽大为怀, 大肆操办婚礼,外人都道一声世间情种。
谁料婚日当天,神君被宫中灵奴袭击,身受重伤。
区区灵奴, 却能将神通广大的神君伤害至此,亲眼见过的人无一不惊。
玄嵇本就在楚冥的日夜摧残下灵脉大损,真气混乱, 贸然除去楚冥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想在婚礼前发生任何变故, 打算办完婚事, 再解决楚冥。
没想到一个日日温顺,只能在他身下承欢的修行废物给他带来重创。
神君大婚一事, 成了天庭茶余饭后谈资。
玄嵇在床上昏迷两个月,几个御医和长泽围着床榻团团转,终于让这位独脉传承的玄龙睁开了眼。
一位御医大喜过望,颤巍巍道:“神君, 您总算醒了……”
神君大人幽黑的双眸转向床前的御医,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醒来后, 张开嘴的第一句话却是:“抓到左小鸣。”
“要活的。”
说完,眼一闭,人又没动静了。
他嗓子粗哑至极,御医根本没听清说的什么,跟其他御医凑着商量大半天, 决定换个方子。
又过了一个月,神君醒了,这次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下了床,站在门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秋风瑟瑟,冷风袭人,树上的紫英花已经半蜷起了花苞。
长泽站在他身旁,嘴皮子一张一合说了许多的话,无外乎是一些身体情况。
玄嵇的心脏缺了一小块,常常陷入高度昏厥的状态中,长泽和老君用了许多法子才让玄嵇身体稳定。
玄龙命硬,有神威龙气护体,但另一位心脏受损的就很难熬了。
长泽无法分身乏术,玉帝命令,他只能顾着玄嵇这边,左小鸣那边的情况他只能从孟澹摇的传信中得知。
据说,小狐狸完全没了呼吸,脉搏停跳,孟澹摇用尽一切方法都只能勉强拉起小狐狸心跳。
孟澹摇日夜不眠,每当小狐狸断了气儿,他立刻输送灵力维持,如此反复,孟澹摇也撑不下去了。
他从准备到启动隐魂阵,再加上当时玄龙状若疯癫的攻击,已经耗费他太多气血,如今全凭一口气支撑着他救左小鸣。
神奇的是,小狐狸脸上的烧疤在日渐减淡。
长泽终于趁玄嵇伤势稳定后悄悄去了孟澹摇那里一趟,看见师徒俩都昏倒在一处,吓得脸上发白,忙上去猛灌还魂丹。
孟澹摇醒了,下意识就去探左小鸣气息,发现小狐狸已经变成了人形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嘴唇苍白,左脸烧疤已经不甚明显。
孟澹摇施展隐魂阵的地点是杏花坞,地处南界,曾是九尊大帝为凡人时的住所,后来飞升后,这处便无人可住,也无人可知。
长泽来回一趟需要个把时辰,他带了许多精贵药材,大都是在治疗玄嵇时顺手牵羊过来的。
其中有一味寒雪莲,千年才在瑶池长出这么一枝蓝色的,是王母托贴身侍女送来给玄嵇用的,长泽偷偷掰了两片瓣儿芯塞到自己药袋子里,带来给左小鸣用。
他给孟澹摇写了早晚两张方子,按照方子熬药给左小鸣喝。
“这方子在玄嵇身上有效,你且给小狐狸试试,有何疑问你传书给我,我要是有空能走开,我就过来。”
长泽嘴皮打仗般交待完,又踩着云急忙忙回去了,怕被人知晓他的行踪。
孟澹摇日日守着左小鸣,杏花坞里只有他们两人,熬药做饭全是他一人。
可是左小鸣仍不见好转,在床榻上,煞白着张脸,呼吸弱得几乎没有吐息。
孟澹摇不愿让左小鸣就这么丧命。
左小鸣才二十岁,在紫云宫屈身辱志,痛苦不堪,剜了自己心尖肉也要逃离玄嵇寻个自由,怎能白白死去。
孟澹摇握紧左小鸣软若无骨的手,白得蓝色血管根根分明,好似一个白雪雕砌成的人儿,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
“小鸣,你醒后可能会怨恨我,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命丧黄泉。”
孟澹摇使用了双修救治左小鸣。
某一刻,孟澹摇说不清是为了让左小鸣活过来,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不许左小鸣死。
左小鸣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醒了。
满山杏花绽放,白的,粉的,淡雅妩媚。
孟澹摇让左小鸣靠在自己胸膛上,一手扶着左小鸣下巴,一手去舀碗中姜黄的药汁。
他吹了凉,慢慢抵到左小鸣的唇间,左小鸣这段日子喝药顺利多了,不再像以往喂多少往外渗多少。
左小鸣喉咙滚动了一下,睁开许久都黏在一起的眼皮,第一句话就是:“……好苦。”
孟澹摇手中瓷白的勺子一抖,摔在地上。
左小鸣眯了眯眼,屋子里比较昏暗,孟澹摇怕他醒来会刺激眼睛,窗户上一直都遮了一层避光帘幔。
左小鸣稍微适应后,慢慢扭过头,看见一张因为睁大眼睛而显得有些呆愣的脸。
“师父?”左小鸣喊他,嗓音细软,夹杂着气声。
孟澹摇望着他,眼底下泛着两团休息不足的青色,眸中情绪叫左小鸣迷惘不明。
左小鸣醒来后,依旧在榻上躺了两天才下床,当他看见自己容貌恢复了八成,镜子捧了一整天,端详自己的脸,觉得哪哪都稀罕。
不过第二天就没兴趣看了。
这天,孟澹摇在厨房熬粥,他搬着自己许久未动弹过的双腿下了床,蹒跚着走到外面。
入目琼花绚烂,清新芬芳,数不清的杏花树错杂到小路尽头,漫山遍谷,灼灼耀眼。
左小鸣靠在门框上呆呆地看着,对昏迷时的感知还是有些的。
孟澹摇喂他药时,有过一段日子是嘴对嘴。
后来就没了。
还有,孟澹摇与他同睡一起。
某次,左小鸣睁过一次眼,当时孟澹摇跪在他身上,一双如玉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解他身上衣带,一抬眸,两人就这么对上眼了。
孟澹摇的脸瞬间便红了,抿紧了唇,想要对自己的行为说些什么,嘴唇才动了一下,身下的人又闭上了眼。
孟澹摇叫了左小鸣好几声,左小鸣都没醒。
其实左小鸣有点意识,但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脑子里就像装着一团浓重的黑云,令他混沌迷蒙,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嗡嗡声音。
孟澹摇做了什么,他能感觉到一些,虽然震惊,但总觉得师父这么做是有原因。
师父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没有理由怀疑师父。
等他醒来,孟澹摇顶着一张冰清玉洁的淡然脸解释了那件事,衣袖下的手微微成拳。
左小鸣点点头道:“谢谢师父。”
可他如此诚心感谢,孟澹摇却生气了,一晚上都没跟他主动说话,即使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左小鸣摸不清头脑,躺在床上深思,收拾好的孟澹摇进来了,脱了外衫,拽过被子盖住两人。
左小鸣从被子里起身,撑起一个弧度,俯视着孟澹摇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师父,我好多了,不用你夜里也守着我了。”
他这话虽是好心,不忍让孟澹摇夜里也伺候他,听在孟澹摇耳朵里,就有点没心没肺了,不就是赶他去别处睡吗?
孟澹摇脸色奇差,却还是温润语气:“没关系,我不放心,躺下睡吧,小心着凉。”
左小鸣还要再说,被孟澹摇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呐呐“哎”了声,乖乖躺下。
左小鸣睡不着,他已经睡了好几个月,思来想去,靠近孟澹摇躺得板正板正的身体,小声问:“师父,你……”
屋里有个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古老书籍,其中就有提到双修的介绍。
左小鸣在这里无所事事,每天不是躺着张嘴吃饭就是坐着张嘴喝药,只能翻书看。
他看见双修的详细法子,里面并没有嘴巴和嘴巴碰一起的步骤。
但是孟澹摇亲了他几次,还把舌头伸进他嘴里。
黑夜里,左小鸣看见孟澹摇微微睁开了眼睛后,继续道:“你是不是……”
有些话说出来挺难为情的,左小鸣历经这么多苦,难得有一个为他掏心掏肺的人,他盯着孟澹摇在暗影中俊美的侧脸,凑过去,亲了下孟澹摇的脸,蜻蜓点水似的。
孟澹摇身子一僵,睫毛颤了下,转过头一脸愕然:“你做什么?”
左小鸣伸出小舌头,在孟澹摇嘴巴上轻轻地舔,像给自己顺毛那样去顺孟澹摇的,虽然孟澹摇没毛。
孟澹摇僵着被左小鸣舔了好几下,终于无可忍耐地翻身抱住左小鸣。
黑暗中,两人眼睛直勾勾望着彼此。
左小鸣笑起来,眼里闪的光芒似水波荡漾,炯炯动人。
他伸手环住孟澹摇结实的后背,把脸靠过去道:“师父,你对我好,我都记着的。”
一向清雅如兰的眼染了情欲,是摄人心魂的迷人。
孟澹摇什么也不说,用行动回应左小鸣。
两人在被窝里滚到外面月亮都不发光了,孟澹摇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大病初愈的左小鸣睡下。
左小鸣已经成了个废人,七零八碎的身子骨,还能喘口气就是奇迹,再加上心尖肉少那么一块,血液流通不正常,稍微累着些,就会出冷汗,心跳加速,严重的话昏厥。
孟澹摇近半年都在杏花坞,万踪林交给了手底下人管理,等左小鸣好些了,他才偶尔抽点时间回去看看,他不能离开太久。
玄嵇已经清醒许久,却一直闷在紫云宫,又听闻玄嵇近些日子开始外出紫云宫,在天庭走动后,孟澹摇留在万踪林的时间长了些。
他怕玄嵇四处搜寻左小鸣,想等风波过去,玄嵇淡忘此事,再作其他打算。
杏花坞里有天然瘴雾,含有剧毒,又处在险峻山谷之中,千百年来都没人踏足过,是世人口中常说的世外桃源,与世隔绝。
但孟澹摇还是不放心独留清醒的左小鸣,左小鸣生性好动,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出杏花坞。
左小鸣懒懒地躺在椅子里晒太阳说:“我这身子,还能去哪儿?放心吧放心吧!”
左小鸣再好动,也不敢出去晃悠,他比谁都怕死,更怕那凶残的黑龙。
孟澹摇走后,左小鸣睡了一会儿,起来去厨房转了一圈,蔬菜瓜果俱全。
但他做饭手艺实在一言难尽。
左小鸣心血来潮,捋起袖子埋头苦干,举着锅铲准备大展身手学习厨艺。
一个时辰后,食材被他糟蹋完了也没做出个什么名堂。
左小鸣啃了两天苹果和梨杏,还有自己做的那些糊菜也忍着怪味吃了些,肚子实在遭不住了,掀开米缸一看,一窝老鼠在里头摊着肥肚皮睡得香。
左小鸣气得差点没站稳。
米也不能吃了,谁知道老鼠有没有毒。
左小鸣现在就是一个肉体凡胎,一顿不吃饿得慌,想用灵鸽给孟澹摇传信,又恐孟澹摇刚回去,又要为一点吃的来回折腾,实在不好意思。
无奈之下,左小鸣吃灵丹果腹,饿得两眼发黑后,还是给孟澹摇传了灵鸽。
传信这事也是很危险的行为,左小鸣绞尽脑汁,写了藏头诗放飞。
等他回屋子,忽然定住脚步,忙往外跑,挥着手朝灵鸽消失的方向大喊:“小鸟回来!”
他写的诗末尾,画了朵四瓣小花儿,这是他写信时骨子里的习惯了。
左小鸣劝自己安心些,除了家人,他就没给谁写过信,应该没人知道他这个习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