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用了十分钟,才解释清楚“外带鸭子”的事情。
赵珞琪拍了周锦陆一下:“你是不是得给人家小郑道个歉呀?”
周锦陆自知理亏,但从小骄纵惯了,不是会轻易认错低头的主,反而冷哼一声:“谁让他凑得这么近的?”
郑南嵩也是好脾气,被这样误解也没生气,反而觉得怪有意思的。他无辜地说:“我真的是在跟郁央姐请教问题。”
王屿神色冷峻,少见地伸手揽了下郁央的肩膀,解释了一句:“那边是出风口。”
这次上酒又是那么及时,同一个服务员小哥进来,先给了
赵珞琪一杯橙黄色的特调,道:“赵小姐,这是纪先生为您选的‘如愿’。”
接着是给周锦陆:“周先生,这是您的‘赤子’。”
最后是给王屿:“王先生,您的名为‘清醒’。”
王屿:“……”
为什么他的这杯看起来这么绿?
小哥离开的时候正好郑青岚回来,意外道:“一下子这么热闹?”
周锦陆和赵珞琪并不认识郑青岚,他们对郁闻和谁在一起的事情并不知情。
于是郁央介绍的时候省去这层关系,只说郑青岚是纪和的朋友,也是她认识的姐姐。
听完这番陈词,郑青岚笑了笑,眼底的光隐没在阴影下。
赵珞琪好奇地问:“那青岚姐认识郁闻哥吗?”
“……认识。”郑青岚喝酒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平淡,“但不熟。”
郁央却听得出她语气下的压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南嵩现在正在上升期,你俩要是有什么人脉,可以帮着介绍点。”
周锦陆说:“娱乐圈的事,我家从不沾。”
赵珞琪涉足艺术行业,多少有点人脉,她大方道:“我认识几个导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给小郑介绍一下。等下青岚姐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郑青岚道:“没问题。”
郑南嵩感谢了一番赵珞琪后,目光回到了王屿身上,眼神浮现出疑惑:“说起来,王屿姐夫我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你少套近乎了!”闻言,周锦陆嗤了一句,然后转而对王屿道,“这小子绝对有鬼!”
王屿挑眉。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周锦陆自觉把自己和王屿划分成一个阵营了。
郑南嵩连忙摆手澄清:“不是,真的,我感觉我和王屿姐夫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哪儿见过照片吧。”王屿淡淡地说。
“照片?有吗?”郑南嵩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却不想王屿刚抿一口酒,就听郑南嵩格外激动地说:“啊,想起来了!”
王屿呛了一下。
即使酒精度数不高,此时也觉得喉间似火烧。
郁央从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已经在想怎么救场了。
“应该是有一年招商会,我当时有去商演,见过一面!”郑南嵩兴奋地说。
王屿咳了两声,嘴角一抽:“嗯,是吧。”
郑南嵩越想越肯定:“对,当时郁央姐也在,你坐在她身边?应该是了,当时在后台时,我听到有人说郁央姐和身边挨着坐的男人关系不一般,有绯闻的样子。”
“关系不一般?”王屿的气压陡降。
这回轮到郁央努力回忆了,但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哪一年的招商会?她身边坐着谁?
媒体向来捕风捉影,除了周锦陆以外,好像确实还陆续有过好几位绯闻对象,她没在意,有的确实追求过她,而有的只是当时在洽谈的生意伙伴。
不管了,她只有先搬出万能句式,悄悄说了一句:“你听我跟你解释。”
“呵。”
王屿看着手中的鸡尾酒,感觉更绿了。
“我的老朋友们,欢迎你们来捧场!”
纪和姗姗来迟,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店员和堆着香槟塔的推车。
灯光给原本金黄的香槟也染上了冷调,乍眼看去,香槟塔如同一座笼罩在夜色下的山丘。
赵珞琪笑着打趣道:“纪和哥,你这倒是有几分牛郎店的架势了。对吧,安安?”
“是啊。”
郁央正欲说点什么,王屿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去过?”
“呃……”
感觉还是不要实话实说比较好。
郑青岚说:“我就要啤酒,你这东西我欣赏不来。”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也准备好了。”纪和打个响指,身后就冒出来一个小哥拿着冰桶,里面插着几瓶啤酒和开瓶器。
郑南嵩在旁提醒道:“姐,少喝点。”
郑青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都可以劝我,就今天不要劝。”
平时不敢懈怠,只有今天可以大醉。
纪和也在他们之间坐下了,把无关的人遣退后,他提议道:“光喝酒多没意思,玩点游戏吧。”
郁央问:“你不用出去应酬吗?”
“刚刚应酬过了,本来后面时间就是专门留给你们的。”纪和摸出一个乌木骰盅,笑呵呵地说,“我们也不玩复杂的,就比大小吧,一轮下来骰子数最大的赢家可以问数最小的输家一个问题。”
郑青岚问:“如果不想回答呢?”
纪和耸肩:“那也不强求,用喝酒代替,自罚三杯。我们不玩大的,啤酒就行。”
“其实有点像真心话大冒险?”赵珞琪眨了眨眼,她的酒量倒是不错,但她比较担心身边的人,“你喝酒上脸,是酒精过敏,不能多喝,就只有乖乖回答?”
郁央道:“说起来,王屿也酒精过敏,最多只能喝点鸡尾酒。那你们岂不是很吃亏?”
王屿抬头,没想到女人还记得。
这也是为什么从前在天莱的时候,一有酒局就只有章沉顶上的主要原因。
王屿对外从没有宣扬过自己酒精过敏的事情,聚会的时候如果有鸡尾酒之类助兴的低酒精饮品,也还是会尝一尝,所以就连章沉也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王屿是故作清高。
郁央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那次跟着王屿回西雅图时,听他父母说的。
不过王屿这种性格,就算不过敏,想来也不会多碰的。
周锦陆原本还有些犹豫,一听王屿和他情况一样,顿时来劲了,放话道:“回答就回答,我才不怕,倒是某人要是玩不起的话,就趁早退出吧?”
王屿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激我,我玩。”
第一局依次开,纪和扔出了最大点10,郑南嵩扔出了最小点6。
郑南嵩无语:“这也能最小?哥哥姐姐们,你们都是什么手气啊!”
纪和看起来有些惋惜:“怎么是小南嵩啊,都问不出什么劲爆的问题。”
然而,就在郑南嵩松一口气的时候,纪和发问了:“在哪个瞬间,你最讨厌你姐?”
“咳!咳!”
众人心中:魔鬼!
郑南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神一直往亲姐身上瞟。
郑青岚轻斥道:“看我干什么?”
“……”
郑南嵩哐哐三杯酒下肚了。
纪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青岚,看把你弟弟给吓得,你平时得有多凶?”
郑南嵩打了个嗝,暗暗腹诽。
第二局,赵珞琪的点数最大,郑青岚的最小。
赵珞琪的目光在郑青岚和纪和之间逡巡,问道:“青岚姐,你和纪和哥有可能在一起吗?从你的主观意愿上讲?”
郑青岚果断地说:“没有。”
纪和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听到答复,赵珞琪似是被触动了,她看着郑青岚手上的那枚尾戒,语气认真而诚恳:“我曾见过一枚很特别的戒指,以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还有第二枚。青岚姐,你的戒指很漂亮。”
郁央当即懂了,原来赵珞琪早就通过戒指猜到了郑青岚和郁闻的关系。
目光交汇,郑青岚莞尔,隔着桌子与赵珞琪举杯:“谢谢。”
第三局,赵珞琪又是最大点,郁央是最小点。
“可以啊,手气王?”周锦陆奇道。
赵珞琪没有回应,只是看向郁央这边,问:“安安,你喜欢王屿什么?”
周锦
陆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边。
郑南嵩的目光也跟着好奇起来。
纪和抚掌:“小珞琪才是这个游戏的主宰。”
王屿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郁央笑眼弯弯,缓缓道:“荷尔蒙的吸引,妙不可言。”
赵珞琪娇嗔:“这算什么鬼回答!”
纪和在一旁阅读理解:“那等荷尔蒙散去,吸引力也会随之丧失?”
听到这句话,王屿看着不动声色,但握着杯子的手指却微微用力。
“不会的。”
郁央的声音坚定又明澈,像是一束曦光照进深海:“他身上有我欣赏的所有特质,只有在他身边,才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
郑青岚吹了个口哨。
赵珞琪笑着问王屿:“听到这么真挚的告白,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王屿怔愣了下,然后半垂着眼,手指松开,冷冷地说了句:“郁央,你未必那么了解我。”
他这话说得冷淡,像是把现场的氛围也冻住了似的。
大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郁央却浑不在意,她看向他,眼里是无限的宽容与耐心:“没事,我说过的,我们来日方长。”
王屿只觉心底所有的阴霾黑暗都被短暂驱散了。
怎么办呢。
他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心情最不好的大概就是周锦陆了,他咬牙催促:“下一局!”
没想到这回他恰恰是最小点,而最大点是王屿。
当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王屿抬起眼眸,用着最平淡冷静的语气问出在场最尖锐的问题:“为什么接受联姻?”
周锦陆被精准了踩到了尾巴,语气不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玩不起?”王屿把这话还回去了。
赵珞琪出来打圆场:“我们这种家庭的,自由恋爱还是少数。”
王屿嗤笑道:“周锦陆,我真看不起你。”
不知道是指联姻,还是指沉默不做声,让一旁的未婚妻出来解释。
周锦陆狠狠地瞪了王屿一眼,但难得的没有发作,而是沉默着把面前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赵珞琪惊讶:“你怎么都喝完了?!”
周锦陆闷声:“别管我。”
郑青岚见纪和一脸看戏,皱眉道:“还不快搞点蜂蜜水过来?过敏药也备一点。你难道想你这个店第一天开张就出事?”
“哪有这么严重。”说是这样说,但纪和开始起身出去,估计是亲自去准备了。
大概是周锦陆喝得太急,本身又酒量浅,这一杯“赤子”下肚,不仅赤红了脸,还把头也冲晕乎了,靠着沙发闭眼休息。
接下来的这一局,就没有周锦陆和纪和的参与。
郁央是最大点,王屿是最小点。
思索了一会儿,郁央按住对方的酒杯,问道:“王屿,你有没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听到这个问题,其他人都觉得郁央这是在给王屿放水。
赵珞琪直接吐槽道:“你俩天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能瞒你什么大事?难不成背着你把宝向给卖了?”
周锦陆挣扎着搭话:“很有可能!”
“躺着吧你!”
四目相对,这个距离下,即使灯光昏暗,王屿也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缩影。
变形的,模糊不清的。
下一秒,他垂下了眼,移开了视线。
“没有。”
第32章 chapter32卡图埃(三)……
继周锦陆一杯倒后,郑南嵩、赵珞琪都相继醉倒了。
估摸着快要结束的时候,郁央出来上洗手间。
透过盥洗池正对着的玻璃窗,她看到郑青岚孑然一身倚在室外的栏杆,手指的香烟飘出一缕淡烟,像一道细流,汇入徐徐晚风
郁央这才意识到郑青岚中途离场了好一会儿了。
本以为是忙于处理工作,没想到是躲在这里吞云吐雾。
就在郑青岚一根烟碾灭,拿出一包新烟要拆的时候,郁央从侧面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青岚姐,别抽了。”
“安安?”郑青岚看过来,全场应该数她喝得最多的,但她的神色却是与平常无异的冷静,整个人像是一台冰冷纤细的机器,“没事,我没抽多少。”
郁央蹙眉:“还说没多少,这都第二包了。”
郑青岚定定地看着她:“有时候你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是很像郁闻的。”
说完,她垂下眼睑,将烟盒收回了包里:“要不你骂我几句吧。”
“?”
郑青岚抬眸,语气带着笑意,但眼中却是幽深一片:“是不是觉得我有自虐倾向?但我现在想听你骂我,用你哥的口吻。”
她看来是醉了。郁央心想。
郁央酝酿了一下,皱眉道:“不许抽了!不要你的肺了吗?”
郑青岚哈哈大笑起来:“对,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自以为很凶,其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有呢?”
“你知不知道尼古丁危害多大?如果你真的需要发泄,为什么不换个方式呢?”
郑青岚含笑点了点头:“这句有点那个味儿,但又不全是。”
郁央酝酿不出来了,道:“抱歉,青岚姐,我想象不出来了,毕竟我没被哥哥抓包过抽烟。”
“没事,我也想不到了。”郑青岚凝视着手中的烟盒,“我以为我抽得多一点,他就能出现在我的幻觉或者梦境里责备我,但大概是我的想象力不够吧,他竟一次都没出现过。”
郁央揽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青岚姐,我知道你难过,不要憋着。”
酒吧透出来的冷光替代了月色,缓慢地在这个角落流淌,仿佛要把时光都凝住。
郑青岚长长地叹了口气:“七年了,我以为我早已经走出来了。”
郁央拍了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抚。
她知道,女人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
于是,郁央适时地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清楚你和哥哥分手的始末。”
“我以为纪和跟你说过。”
郁央说:“纪和哥哥只告诉我,是祖父突然知道了你们在一起的事,害你丢了工作,让你在珑城同行里无法立足,导致你们分手,于是你转行去了经纪公司带南嵩。”
郑青岚道:“大体是没错的,但是删繁就简,省了很多细节。”
郁央试探地问:“分手,是你提的吗?”
静默了数秒,郑青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失业后,我压力很大,没有自己可以把控的经济收入,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她在金钱方面太缺乏安全感了。
从小父亲嗜赌,家里经济就不宽裕,后来母亲背井离乡来珑城打工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虽然母亲什么都会省下来给她和南嵩,但也时常吃不饱穿不暖。
所以很小的时候,她就下过决心,一定要用功读书,哪怕不能出人头地,也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安身立命,让母亲也不必如此辛劳。
即使郁闻很有钱,也无法动摇她的这份决心丝毫。
因为只有自己亲手挣的钱,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郑青岚顿了顿,接着说:“但没想到郁闻却突然说,我可以不去工作,他能够养我,毕竟我每个月那么辛苦,赚的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郁央惊讶:“我哥怎么能这样说?!”
应是回忆起当时的难过,郑青岚脸上也浮现痛色:“我也难以置信,非常愤怒,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价值被否定了,也意识到了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阶层鸿沟。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没想到郁闻提出了分手。”
郁央睁大了双眼,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曾经以为在这段关系里,我是洒脱的那一个,却不想听到郁闻提分手后,我痛苦到了极点。”说着,郑青岚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说来很
丢脸,我竟哀求他不要分手……他心软了下,说先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然后就搬出了我们一起住的房子。”
郁央很难想象郁闻居然也会有这么狠心绝情的时候。
就听郑青岚继续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但出于本能的驱动吧,我没有停止过找工作。可能是否极泰来,我真的找到了,而且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offer,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梦中情岗,是珑城最大的会计事务所,我的奋斗目标。”
“那很好啊。”郁央应着,心里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如果真的是那样好的那一份工作,对方又为何会选择转行?
“入职后虽然很累,事情很多,但负责的工作都很顺利,我每天过得很充实,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感觉可以慢慢接受分手的事实。”郑青岚顿了顿,“直到有一天,纪和跟我聊天,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我以为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凭自己的能力获得了这份工作,没想到只是皇天不负有钱人,这份工作是你们郁家给我的‘补偿’,代价就是郁闻和我分手。”
郁央恍然:“所以,哥哥是故意说那些话,为了刺激你和他分开?”
郑青岚语气平淡地说:“你们祖父提出了条件,说只要他和我分手,就保障我在珑城工作生活无忧之类的。谁知道呢,也许他也趁机说出了心里话。”
郁央摇头,忙道:“我不认为那是哥哥的心里话,他不是会这么想的人。”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郁闻第一次介绍郑青岚给她认识前的情景——
当时她难耐心中好奇,在跟着郁闻赴约的路上,忍不住打听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让他那么多年念念不忘。
郁闻笑着说:“是一个安安见了也一定很喜欢的人。”
“什么嘛。”当时尚且年少的郁央嘟囔了一下。
郁闻环顾四周,突然笑了声,然后指着路边一棵在岩壁上兀自生长盛开的花树,道:“她就像是这棵树,即使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然坚韧顽强,散发着生命力,开出属于自己的花,不依附于任何人。”
郁央吐了吐舌头:“你这也太文艺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样吗?哈哈。”郁闻凝望着那棵花树,目光柔和得像四月的风,“总之,她身上有太多我向往却不曾拥有的品质,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学到了许多。”
“噫,恋爱的酸臭味。”
思绪短暂地游向白昼明媚的过去,很快又被拽回黑夜深邃的现实。
酒吧里的音乐和人声朦朦胧胧,隔了一面墙,悲欢都被隔断。
“换做平常,我肯定会疑心,但当时自尊心要破碎了,我竟没有多想。”郑青岚冷静地揭着自己多年未愈的伤痕,“在从纪和那里了解到事情真相后,我第一反应是愤怒,我觉得自己被‘施舍’了,打电话臭骂了郁闻一顿,然后把工作辞了。”
郁央问:“哥哥他说什么了吗?”
“他一直劝我不要辞职,说这样的话他的努力都白费了,但他越这样说,我越生气。我和他说我接受分手,然后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直到我听说他出事的消息。”
说着,郑青岚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将手指凑到嘴边,想要吸烟,才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只有荆棘尾戒缀着点点冷光,荆棘丛上振翅的飞鸟仿佛欲投入夜色中。
她盯着那只瘦小的飞鸟,近乎喃喃地说:“或许我就是最后的那根稻草……我曾近乎偏执地想知道他车祸之前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几次差点就要来问你,但想了想,无论哪种回答,我都不愿意面对。”
如果打了她的电话,她会后悔。
如果至死都没给她打电话,她又会心灰。
然而,郑青岚话锋一转:“但我后来不想这件事了。”
郁央愣了下。“为什么?”
“他去世一周后,我收到一封定时邮件,是他给我写的。”郑青岚眼角透出丝柔情,“他这个人就是有股文艺青年的酸味儿,但那封邮件文字挺朴实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生病的事,说他对有事情瞒了我而感到歉意。”
郁央突然想起周锦陆赵珞琪调查的事,顺势问道:“青岚姐,哥哥在邮件里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段时间定期去一家疗养所接受治疗?”
郑青岚说:“有,好像是叫问心居?反正名字不像什么正经看病的地方。他的那个主治医生还联系过我,让我拿走了他每次就诊当天的日记,说当时是为了治疗而要求他写的。”
竟然还有日记!
郁央问:“青岚姐,那本日记,你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但你看完后要还我。”郑青岚微笑,“毕竟他留给我的东西,真的很少。”
郁央点头:“嗯,还有那个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你也能告诉我吗?”
郑青岚虽然醉了,但还是很敏锐:“你在调查什么事吗?”
郁央也不瞒着她,直言不讳:“是,这件事可能和哥哥有关。”
郑青岚也没细究,只是道:“那我找一找,找到了告诉你。但如果你那里有发现什么关于郁闻的新消息,也请告诉我。”
郁央想到了一件事:“哥哥有几幅画捐给了珞琪的画廊,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好。”
郑青岚昂首,看向夜空,因为城市的灯光污染,市区已经很少能看到星星了。
或许是被回忆里郁闻的文艺气质感染了,郁央突然想起一句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半晌,就听郑青岚轻声说:“他在的时候,我嫌他唠叨,写的东西肉麻,画的东西也看不大懂,现在却恨他留给我的记录太少。”
“安安,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人和生活啊。”
这场关于郁闻的生前追忆暂且到此为止,郑青岚怕被郑南嵩闻到后担心,想再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散散身上的烟味,于是让郁央先回去。
一进侧门,郁央就看到门后倚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对方见她进来了也不躲闪,坦然得像是并不担心被她发现。
郁央有些意外:“你都听到了?”
“听了个大概。”
王屿的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他只喝了两口鸡尾酒,说话间毫无酒气,身上的木质香此时正是最好闻的尾调。
郁央忍不住凑得近了些,细嗅他身上的气息,一边问:“有什么感想吗?”
王屿却以为她是喝多了站不稳,伸手扶了她一下,道:“你和你哥不像。”
“为什么?”郁央将错就错,倒在他怀里,当察觉到男人身体僵了下后,露出使坏成功的微笑。
王屿并没有看到她得逞的笑容,还是拥着她,怕她摔倒,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有停在原地。
“如果换作是你,你不会写那封邮件。”
闻言,郁央愣了下,叹气道:“是啊。”
“既然心里已经决定离去,那就会避免留下太多痕迹。否则,我怕在留下痕迹的过程中,失去决然离去的勇气。”
所以,当年回国后向大洋彼岸的他提出分手,她也没有过多解释。
说是为了保护他,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坚定。
这一点上她确实和哥哥截然不同。
郁闻是残忍又温柔,而她只有残忍。
郁央心想:大概我也多少有点醉了吧。
不然怎么会主动说这些?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郁央,你好狠心。”
第33章 chapter33波旁(一)……
一觉醒来,郁央动了动四肢,身体传来了阵阵酸痛感。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放纵过了。
昨晚王屿不知道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改之前充满克制的姿态,热烈得像是回到了他们年轻时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直抵云霄的一瞬,她甚至感觉对方仿佛有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而她如同一颗顽岩,任火山的炙焰将她覆裹,在灼烧中酣畅淋漓。
躺在床上,郁央甚至还有点回味。
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这点她毫不意外。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饭桌前,果然看到了蒙着保鲜膜的早餐,太阳蛋、燕麦粥和烤面包,还有洗净切好的水果。
仿佛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除了昨夜旖旎在皮肤肌体上的残留。
刚吃完,就来了一通电话,郁央开了免提:“怎么了?”
陈尧的声音传来:“郁总,上午的会王总说代您出席。”
“对,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郁央撒了个小谎。
电话那头似迟疑了一下:“郁总,王总说宝向未来的重心在与FutureHealth的合作上,让几个高管都把材料直接给他了。”
郁央放碗筷的手一顿,但并没有影响语气:“嗯,他多了解一下也没错,之后确实需要他加入进来。”
一听她似乎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尧的语气有些急了:“郁总,我打听到王总的助理其实一直有收集恩康新项目的资料。”
恩康,周家做医疗器械和技术服务的主公司。
郁央蹙眉。
但她只是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明明是寻常冷静的口吻,却让电话那头的陈尧头皮一紧,一时说不出话。
接着,郁央不咸不淡地说:“小梁是从天莱时期就跟着王屿的,工作能力不俗,如果真在悄悄干什么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打听’能发现的吧。”
陈尧的语气透出尴尬:“郁总,我只是留心了一下,怕有异常。”
郁央轻笑一声:“能有什么异常?不用管,王屿想做什么就让他做。”
“……好。”
“还有别的事吗?”
“今天有两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您还过来吗?”
“让王屿代签呗。”
陈尧一愣:“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夫妻本一体嘛。”郁央语气轻快,“跟你开玩笑的,我等下去取个东西就过来。”
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陈霓的假快休完了吧,你和她联系一下。”
“……好的,郁总。”陈尧的语气透出一丝忐忑。
挂了电话后,郁央脸上的笑容淡去。
如同繁星隐去后,漆黑的夜幕一览无余。
她十分清楚陈尧特地打电话来报告的原因——在此之前王屿一心只在技术金融上,鲜少关心医疗相关的项目,怎么会突然插手?
而且,他为什么要收集周家的资料?收集了多久?
心中疑云一片,但在陈尧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明显地偏袒了王屿。
因为她同样清楚,陈尧的担忧,实际上是其背后人的担忧。
半个小时后,郁央收拾出门,驱车先到了市区一座创意产业园区。
郑青岚是何其有效率的人,昨天提了日记,今天一大早就发来了消息,约她在洽谈郑南嵩新商务的地点见面。
郁闻的遗物对郑青岚而言弥足珍贵,是绝不可能借助跑腿或是同城快递的。
郁央下车来到一栋楼下等候,过了会儿,郑青岚下来了,只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衣和白色裤子,神色沉稳,已经是工作状态。
她递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道:“是这个,下午我临时要带南嵩去一趟外地,我想着你或许急用,不如现在给你。”
隔着纸袋可以摸到里面的本子并不厚实,但郁央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她道:“谢谢青岚姐,我看完后会尽快还给你的。”
郑青岚说:“希望能帮上你。抱歉,今天时间实在太赶了,下次请你吃饭。”
“没事,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公司了。”
“好,回见。”
女人细瘦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楼的玻璃门后,昨晚的失意惆怅仿佛只是夜色下的错觉。
郁央往回走,刚要上车,突然就听一声跑车引擎的呼啸,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格外高调地停在了她前方不远的位置,从上面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挑眉,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熟人。
——是章沉的现任老板,彭子舜。
同为珑城的三大家,郁、周两家关系好到可以比邻而居,一方面是因为祖辈有交情,另一方面是因为两家的产业存在的竞争关系少。
彭家发家晚,祖辈是外地过来的,再加上早年广撒网,什么都沾点,和郁、周两家的产业皆有重叠,自然关系比较微妙。
郁央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却没想到下一秒从副驾驶座下车的,竟是她二堂哥郁绥的现未婚妻、曾经差点就成她亲嫂子的常家二小姐,常晴雪。
只见常晴雪穿了一件白色流苏的吊带连衣裙,手上的皮包被开车门的彭子舜顺手接了过去,紧接着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举止异常亲昵。
哦哟。
郁央心中轻叹。
没想到碰上郁绥被绿现场。
除此之外,她对常晴雪的选择也感到意外。
常家是书香门第,常晴雪的姐姐算是林溪莹的后生,文艺界的新星,而常晴雪本人向来以知书达理、乖巧文静的形象示人,眼下和珑城知名的纨绔厮混在一起,着实反差有点大。
她不禁怀疑彭子舜的用意。
“郁央?”
然而,彭子舜不仅眼尖发现了她,还明目张胆地跟她打招呼。
郁央用笑意掩住眼底的幽深,微微颔首:“好巧。”
常晴雪灿烂羞涩的笑容顿时被慌乱取代,明显是被抓包后的不知所措。
郁央心想:看来郁绥是不知情了。
感受到了身旁人的紧张,彭子舜不但不松手,还拖着她走向郁央,一边笑眯眯道:“咋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常晴雪的脸色都白了:“郁小姐好……”
郁央对这种场合并无兴致,她疏离道:“我无意打扰二位的约会,这就离开。”
却不料彭子舜伸手按住了她的车门,微扬下巴,道:“谁让你走了?”
郁央看向他,眼神一凛。
常晴雪快哭出来了,近乎哀求道:“子舜……”
彭子舜“啧”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常晴雪,说:“你先上去,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常晴雪拿了包,逃似的跑进了对面楼的咖啡厅里。
郁央语气不耐:“你有话跟我说?”
彭子舜假模假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吊儿郎当地揶揄道:“怎么王屿没伺候左右?难不成是来私会情郎的?”
郁央呵呵道:“开口就问,难不成彭少是将心比心?”
彭子舜耸肩:“或许吧。”
“没想到彭少最擅长的事居然是挖人墙角。”既指常晴雪的事,也是指天莱的事。
彭子舜却浑然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这不也是一种本事?我打小习惯就这样,别人碗里吃的永远最香。”
真够不要脸。
郁央心中厌弃。
之所以还谈得上是“熟人”,是因为两人从小到大多少有过一些接触。
他们是同龄人,避免不了一起相处的场合,小时候彭子舜就因蛮横无理出名,时常仗势欺人,她看不起他的做派,如果在场的话往往会想办法让他吃点苦头,而周锦陆作为她的小跟班,当然是和她统一战线。
彭子舜在她手里吃过几次亏,平日里也不会来主动招惹,但如果周锦陆单独遇到他,还是偶尔会被他恶心一下。
像是对方越嫌恶自己就越兴奋似的,彭子舜的语气颇为自得:“我的作风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爱藏着掖着,搞得和见不得人一样,我挖墙脚向来是不怕人知道。”
郁央问:“那你对常二小姐,是真情还是假意?”
彭子舜笑得轻佻:“你说呢。”
“看来常二小姐遇人不淑。”郁央顿了顿,“我有时候真好奇,你图什么呢?刷存在感吗?”
彭子舜不紧不慢地说:“人生在世,不就图个有趣吗?”
郁央不愿与他再纠缠,作势要关门:“放手。”
但彭子舜依然不放:“你这是在为常晴雪抱不平,还是在为你家王屿 ?”
郁央不客气地说:“不为谁,只是单纯不想和你说话。”
彭子舜也不动怒,只是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从小你和周锦陆就看不上我,我呢,也不屑于跟你们套近乎,但我真的不得不感叹,你们自诩为聪明人,实际上蠢得一塌糊涂。”
郁央没兴趣在这里听他卖关子,狠狠踩了他一脚逼他松手,自己进车关门后,发动引擎。
或许是因为吃痛,彭子舜的声音暴露出一丝狠厉:“章沉那个废物,露出的马脚连你都发现了,你为什么会觉得王屿毫无察觉?”
郁央按住关窗按钮的手顿了顿。
“我说了,我挖墙脚从来不怕人知道,难道王屿看不出来一点?”
彭子舜的眼神浮现出痛快,他像是扬眉吐气,又像是幸灾乐祸:“郁央,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被一只蚂蚁耍得团团转!我实在是看你太可怜了,才忍不住提醒你,小心落得个人财两空,成了全珑城的笑柄!”
“笑柄?”
窗户缓缓合上前的最后一刻,郁央微笑道:“这个称号,还是你最合适。”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34章 chapter34波旁(二)……
2月14日星期二阴
没想到会在今天决定来问诊,裴医生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和我谈话,而是先让我在一个沙盒上随意创作,在这过程中时不时根据我的举动问一些问题。
(中间省略几百字端正隽秀、事无巨细的过程描写)
事后裴医生才告诉我,这是一种心理治疗的工具,叫沙盒游戏,我觉得确实还挺有意思,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第一次问诊到此结束,我之后应该还会再来。
2月22日星期三多云
裴医生说得很有道理,删繁就简,才能看到真正有意义的东西。“我”就像一颗洋葱,把外层冗余的皮剥开后,真正的“心”只占了体型的十分之一不到。
3月1日星期三多云
这一周还是老样子,得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心情说不上坏,就是时常感觉发懒,不想动弹,食欲也很一般,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但我必须要去做,不然总会想起那些令我遗憾不已的事物。
谢谢裴医生的疏导,我也不想依赖药品,如果能渐渐不那么痛苦就好了。
郁央坐在办公室里,刚看完前三则日记,有人给她打来了一通电话
看到来电联系人,她丝毫不意外,气定心闲地接起来:“喂,大嫂?”
吴楼月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开朗:“安安,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怎么?”
吴楼月似是犹豫了下:“你最近和王屿还好吗?”
郁央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关心你呀。”
郁央决定不再逗弄她这位无辜的大嫂了,直接揭穿道:“是大哥让你打电话来的吧,上次也是。”
“……”
吴楼月干笑两声,努力地圆话:“安安,你说什么呢,是上次你问我生闷气的事,我想起来还没问你后续呢。”
郁央含笑道:“大嫂,你和大哥说,我还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让他放心吧,那些话是我故意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就听吴楼月嘀咕了一句,似是埋怨:“我就说会露馅的,可你大哥今天突然急得跟什么似的。”
郁央安抚道:“我理解,辛苦大嫂夹在中间操心了。”
“你大哥矛盾得很,有时担心你们婚姻不和睦,你过得不幸福,有时又担心你们太和睦了,你被王屿牵着鼻子走。”
郁央哭笑不得:“哪有这么极端!”
“哎,你不知道他这个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郁央和吴楼月话别,结束了通话。
“进。”郁央合上日记本,将其放到了抽屉里。
好巧不巧,进来的是陈尧。
他递来两份文件:“郁总,这是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文件。”
郁央接过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在最后一页签名,一边签一边问:“联系陈霓了吗?”
陈尧点头:“联系了,她其实已经回来了,本就打算这两天来公司一趟,我今天问了后,她说等下就过来,看您有什么吩咐。”
“好。”郁央点点头,把签好的文件给他。
陈尧抿紧嘴角:“郁总,那我……”
他本就是陈霓举荐上来暂代总裁秘书这一职位的,现下陈霓休假归来,自然也就没了他的位置,一时很是尴尬。
是去是留,全凭郁央发落。
郁央明知他想询问的问题,但并未直面回答,而是道:“以后呢,不要去陈霓那里套我和王屿的事,那个傻姑娘心眼少。”
陈尧一僵,忙道:“郁总,我没有……”
郁央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微笑道:“我知道你是郁麒的人,也辛苦你到处当眼线的,去了郁绥那里,又来我这里。”
陈尧惊愕地睁大双眼。
“我知道大哥安插眼线,也不是什么恶意,开始让你去二哥那边,应该是不放心二哥,想找机会帮他,没想到二哥看你不顺眼,直接把你开了。”郁央不紧不慢地分析道,“至于后来你费尽心思通过陈霓来到我这里,应该是大哥对我的婚姻生活不放心,派你来监视的。”
陈尧哑然,片刻后,有些丧气地问:“郁总,您是怎么知道的?”
郁央叹了口气,语气透出无奈:“每次有风吹草动,大嫂的电话就打来了,这消息也太灵通了。而且上次奥阳的项目泄露,你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做出那样成熟的应急预案,想来应该是出自我大哥的手笔,那个预案也很有他的风格。”
陈尧解释道:“郁总他……麒总他很关心您,他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但那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了。”
郁央的这句话,乍听温和,但实际充满疏离。
陈尧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知道,他肯定必走无疑。
却不料下一刻,听见郁央说:“你去市场部吧,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两个月给你算进试用期里。”
陈尧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还能留在宝向?”
郁央看着他,笑道:“该我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才对,你这么优秀,跟着我大哥混的话,其实更有前途。”
“我想留下来!”然后为了不让郁央误会,陈尧又赶忙补了一句,“不是为了麒总,是我想跟着郁总您。”
郁央问:“为什么?我不太相信区区两个月就能让一个下属对我死心塌地,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
陈尧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逐渐坚定:“……因为陈霓。”
“哦?”郁央挑眉。
陈尧的脸渐渐涨红:“因为陈霓师姐很尊敬您,说过只要您不开了她,她愿意一直在宝向,所以我……”
郁央失笑,真是好实诚的一个回答,倒是符合陈霓先前对他性格上的一些描述。
至于当天公司开始流传的“陈尧面红耳赤地从郁总办公室出来”“郁总笑容欣慰又满足”“王总听说后脸色瞬间冷到了南极”“下午陈霓就被王总紧急叫回公司换掉陈尧”等诸多啥说法,都是后话了。
下午陈霓到岗时,对这些插曲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一些同事看向自己的眼神莫名带着……同情?搞得她颇为忐忑。
以至于看到郁央的微笑时,都有些紧张:“郁总,我脸上有什么吗?”
郁央轻笑:“有青春。”
“……”
陈霓心想:难不成看出我打水光针了?
赶快接了一句:“郁总,您也很年轻。”
说完后心中暗咬舌头:果然,人一不上班,接领导话得技能就会退化。
郁央不知她的小心思,风轻云淡地换了话题:“对了,帮我查一个人,不要让别人知道。”
“好的,郁总要找谁?”
这方面陈霓有经验,想当年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是帮郁央暗中打听天莱和王屿的事。
郁央在平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递给对方看:“裴星洲,曾在枫山一家名叫问心居的疗养院担任心理咨询师一类的职务。范围放宽了找,他大概率不在珑城和邻市了。”
周家……准确来说是陆夫人,但凡谨慎一点,都不会允许那里曾经的员工留在本地和附近。
不过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灭口不至于了,最多是想办法送去外地了,像裴星洲这种没有直接接触的,送出去后应该都不会再管。
这是郁央的初步判断。
交代完私事后,郁央就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带着陈霓突袭了郁国泽新交给她的子公司,和现在的管理层一起开了个会。
原公司的人都没想到她会亲自出马,被打个措手不及,素闻郁央每接手一个公司,那个公司就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时间都瑟瑟发抖。
郁绥一向喜欢公为私用,这家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不少,这场会一开就开到了晚上。
等到会议结束,郁央在回家的路上,才有机会继续看郁闻的日记。
陈霓知道她在看东西,车开得比较平缓,尽量保持安静。郁央坐在后座,借着车内的阅读灯,认真地阅读郁闻留下的一字一句。
终于,她看到了疑似沈曼曼的人物出现——
4月27日星期四晴
今天来裴医生诊室的路上,一个穿着病服的阿姨冲出来撞到了我,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太正常。她好像认错人了,紧紧地抱着我,说我是她孩子,让别人不要把我带走。今天天气很好,但她身上却没有阳光的味道,很瘦,皮包骨头,除了说我是她孩子外,嘴里一直念着一个词,听不太清楚。
我第一次有了在一个精神治疗机构问诊的实感,我刚书写时理所当然地写下了“不太正常”四个字,可我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其实,究竟什么是“正常”呢?我来接受治疗,是为了回归“正常”吗?
5月5日星期五晴
我似乎好了些,心里却始终有点惦记那个阿姨的状况。来诊室之前,我根据上次看护人员把阿姨带走的方向找了过去,发现进不去,只能隔着花圃的栏杆看她,没想到正好碰见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阿姨也发现了我,感觉她明显很激动,又开始重复念着那个词,这次我听清楚了,她唤的好像是“泽山”,是一个地名?又或者不是“山”,而是“珊”或者“杉”,一个人名?她的声音很快引来了看护她的人,我也被赶走了。
裴医生说我是想要通过帮助他人来增加自我的价值,也可看作一种自我的自救,可以再观察看看。我打算下周再来看看她。
5月11日星期四多云
再去那个小院子,没想到已经空无一人,裴医生也不清楚情况,我们猜阿姨可能出院了。
虽然有点失落,但希望她已经见到想见的人,回到了想要回的地方。
在过去一周,我的睡眠好了点,裴医生说持续好转的话可以减少用药,我努力。今天安安给我发回来她和男友去远足的风景照,很美,等我再好一点了,也出去走走吧。
郁央一连看了两三个月的日记内容,手写体的辨认又会比打印体费神一点,看久了也不免有点晕车的感觉。
于是索性把日记本放回包里,按下半边窗,自己靠在窗边吹风透气,闭目养神。
zéshn……
至少这一个词的读音是确定的。
如果是地名,那还比较好寻找对应,但如果是人名,那真犹如大海捞针。
如果郁闻见到的阿姨真的是周家的那个沈曼曼,那沈曼曼是经历了什么?她是患上什么精神疾病了吗?
为什么陆夫人要关着她?她现在在哪里?
她和很多年前翠山上的那个小孩,有关系吗?
说起来,王屿究竟想干什么?
他究竟……
思维发散中,郁央的好睡眠特质发作,不知不觉进入了迷蒙之地。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在停车场内停下,车内的阅读光被体贴地熄灭,只有窗外泛着蓝色色调的白炽光静静地淌进来。
前方驾驶座的陈霓已经离去,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不是靠在窗边,而是靠在某个人身上。
“醒了?”
王屿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低沉得犹如来自深渊。
第35章 chapter35波旁(三)……
“王屿?”
郁央揉着太阳穴坐正,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里?”
王屿凝视着她,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昨晚没休息好?我看你睡得很沉。”
“没有,我经常随地大小睡。”郁央开玩笑道。
然而,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昨晚,对两人来说确实有一点不一般。
难道,王屿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被她的不解风情无语到,还是联想到了什么,王屿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了句:“郁大小姐的睡眠质量真是令人羡慕。”
郁央也不在意他的口吻,点了点头,问:“唔,还好吧。那今晚继续吗?”
“……”
王屿神色一僵,淡然地转移话题:“陈霓送你回来时,正好我也刚下班停好车,遇上了。”
这是在回应郁央最初的问题了。
正好郁央在查看手机,看到陈霓在微信上的留言,印证了男人的说法,只是更加详细了。
原来王屿是看她的车在车位停了很久还没人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去敲了驾驶座的窗。看到是陈霓后,王屿就让陈霓先回家了,自己进了后座给她当靠枕。
郁央心想:既然王屿省去了这些细节,那她也装不知道吧。
于是她问:“原来是这样,陈霓呢?”
王屿道:“她打车回家了,你在耽误别人的下班时间。”
郁央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既然醒了,那下车回家吧。”
“好。”郁央下了车,与王屿并排前往直梯间,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添了一句,“所以回家后,今晚继续吗?”
王屿似是踉跄了一下。
郁央只觉心中愉悦,有意思得很。
王屿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加快了去电梯间的脚步。
郁央亦步亦趋,追着问:“所以是默认继续?昨晚那个模式?”
王屿略显生硬道:“你好好休息。”
郁央挑眉:“我还好呀,是你需要休息吗?”
王屿又瞪了她一眼。
郁央憋着笑,点头:“也是,你也不年轻了,估计得歇歇。要不吃点什么补补?”
“……”王屿深吸了一口气,“你多虑了。”
“哦?”
电梯门合上,暴风雨彻底打破平静,向郁央袭来。
回家后,王屿身体力行,切实证明了郁央的“多虑”。
郁央餍足,她在这方面原本并不狂热,向来理性自持,懂得点到即止。
但奈何她与王屿实在太过契合,再加上对方的服务意识极佳,各项工作都做得无可指摘,因此她的收获远大于投入,稳赚不赔。
王屿在这方面的谨慎细致,早在读书时就可见一斑。
当年他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但已经展现出比同龄人的沉稳老成了,不仅会提前学习各种理论知识,做好功课,还会在实践中
随时改善调整,关注她的任何不适,哪怕轻微。
郁央当时就想,有这样的意识和能力,这人应该干什么都能成功。
——“你为什么会觉得王屿毫无察觉?”
一个扫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荡,郁央倏地清醒。
此时两人刚刚完事,王屿撑在她上方凝视着她:“你在分神?”
“嗯……感觉你没昨晚疯狂。”郁央反应很快,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难道昨晚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王屿不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去洗澡了。
临走前还不忘为她把被子盖上。
郁央感到好笑,她也是要去冲洗的,这被子只能盖几秒,难不成以为她当真随地大小睡到这个地步?
两人分别洗浴完后,王屿去厨房做宵夜,而郁央则回到自己房间,看嘉培高层加班加点整合出来的报表。
刚扫了一遍,右上方有弹出来自赵珞琪的消息提示。
赵珞琪:我和锦陆的婚纱照,今天成片出来了!
接着,她发了好几张高清照片,其中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有中式也有西式。
合照里的赵珞琪光彩照人,周锦陆矜贵俊朗,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十分养眼登对。
郁央:什么时候拍的?没听你说
赵珞琪:五月份就拍啦,你还没回来。
赵珞琪:我记得拍的时候我跟你吐槽过呀,你忘啦!
郁央:啊
郁央:抱歉,那会儿我太忙了,私人消息都没过脑子
当时王屿和她说搬到明珠湾的事,也被她忘了。
不是她记性差,而是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消息太多。
在南城时不比在这里逍遥,现在宝向只用处理日常工作就行了,发展早就步入正轨,不用多操心,但南城的分公司从里到外都问题重重,朽木一根,不然祖父也不会以此作为惩戒。
尤其是五月,她让陈霓提前回去照顾母亲了,得力干将少一个,她忙得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直到FutureHealth的合同尘埃落定,才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赵珞琪:话说你和王屿是不是没拍婚纱照?
看到这条消息,郁央愣了下。
说起来,确实如此。
当时结婚结得突然,再加上她对仪式感不讲究,没有纳入考虑范围,而作为父母的郁琮峰和林溪莹忙着安抚祖父,也漏了这件事。
就连结婚证上的照片,都是在机器上自助拍摄的,拍完即出。
这样一看,她和王屿这婚结得着实有些潦草。
正想着,赵珞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开口问:“安安,你和王屿有补拍婚纱照的打算吗?”
郁央实话实说:“要不是你问我,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赵珞琪怪叫一声:“姐姐!结婚可以没有酒席,没有新郎,就是不能没有婚纱照!”
郁央哈哈大笑:“没有新郎?那你和谁拍照?”
赵珞琪理直气壮地说:“拍我自己就好啦,拍婚纱照不就是为了拍自己的美照吗?新郎只是拍摄道具,为了显得和谐一点。”
“锦陆知道你这样想的吗?”
“我说了呀,所以拍摄那两天我们吵了一路。”
不过虽然俩人一路吵吵闹闹,但真的要开拍的时候,周锦陆还是会配合。
郁央扶额,已经有画面了。
赵珞琪话锋一转:“哎呀,怎么又在说我俩了,我是在问你和王屿呢!”
郁央思忖:“嗯……或许可以有?”
她对婚纱照倒不像赵珞琪一样热衷。
但是,她对王屿和她一同拍婚纱照的样子倒是好奇。
赵珞琪闻言,兴致勃勃地提议:“那要不要过几天一起去拍?”
郁央奇道:“但你和锦陆不是拍完了吗?”
赵珞琪说:“我们想去芜城补拍。”
“芜城?”郁央更诧异了。
芜城比南城更遥远,是一座沿海的南方城市,这几年因当地的美食、生态保护较好的海景和特殊的传统习俗而在网上走红了一把,晋升为新一代旅游城市。
从赵珞琪发她的照片来看,她和周锦陆室外的已经拍过草坪、森林、江边几个场地了,虽然确实没有海景,但如果说是为了这个特地在婚前跑一次芜城,有点……没必要?
郁央不解,就听赵珞琪解释道:“今天我们得知,沈曼曼的故乡,是离芜城不远的一个海岛小镇,叫昙花镇。”
郁央恍然,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们想用这个借口,去那里……”
“嗯,但就像安安你刚才的反应,陆夫人那边肯定也会觉得古怪,万一联想上了就不好了。”赵珞琪莞尔,“于是我便想了个主意,那就是拉上你和王屿一起。”
郁央心想: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法子。
她和王屿从未拍过婚纱照,现在去拍合情合理,而作为她密友的赵珞琪因此想蹭个行程,过来补拍个四人同框,也确实富有意义,说得过去。
但郁央却并没有把握,她缓缓地说:“我是可以,但我觉得王屿可能不会同意。”
那个人不爱拍照,之前发到网上的那张旧照还是章沉抓拍的。
“什么事情我可能不同意?”
这时,身后传来王屿的声音。
郁央和电话那头的赵珞琪皆是一愣。
郁央回头,就看王屿倚在门前,小臂上搭着刚解下来的黑色围兜。
她回过神来:“噢……珞琪跟我打电话,问我们要不要拍婚纱照?他们需要补拍一组,想和我们一起。”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屿并没有反对,而是略一点头:“行。”
郁央眨了眨眼:“但是,要去外地哦。”
“可以,去哪儿都行,你们定吧。”王屿转身,“宵夜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
“好,我再和珞琪说两句。”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传声筒,换来赵珞琪稍显幽怨的声音:“快去吃你的爱心宵夜吧。”
郁央哭笑不得:“你怎么了?”
赵珞琪阴恻恻地说:“还说什么‘不好不坏,不盈不缺’……你和王屿这不是甜甜蜜蜜嘛?害我白担心,真以为你们不和睦。”
顿了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感觉这辈子都不能期望周锦陆为我亲自下厨做一顿饭。”
郁央打趣道:“他要是真做,你敢吃吗?”
赵珞琪语气沉沉:“实不相瞒,真不敢。”
语毕,俩人同时笑起来。
挂了电话,郁央出了房间,在饭厅坐下。
桌上摆了两碗牛肉面,分量不多,但汁水鲜香,还配了荷包蛋和一碟小菜。
牛肉是之前休息时王屿在家自己卤的,那天郁央一回家就闻到了香味,少见地犯起了馋,小菜好像也是王屿自己腌的,她打开冰箱时有见过。
不知道这面是现成的还是自制的。郁央心想。
其实王屿就算去开餐馆,应该也能过得不差。
王屿不知郁央所想,给她摆勺筷,道:“不要吃太饱,吃不完就剩着。”
郁央食指大动,她本来就没吃晚饭,刚又经过一番“运动”,现在明显有些饿了。
“好吃!”她吃了一口面,由衷感慨,“王屿,有你真好。”
“咳。”正在喝汤的某人呛了一下。 :
吃到一半,郁央才想起交代刚才那通电话,道:“珞琪说,想去芜城。”
王屿夹小菜的筷子一顿,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
但他的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哦,是么。”
“我还没去过芜城呢。”郁央一边吃一边随便问道,“你去过吗?”
王屿半垂下眼,碗里的浅棕色的面汤映出眼眸泄出的一丝踌躇。
“我也没去过。”他如是说。
郁央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专心享用着美食,一边笑吟吟地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去逛逛。”
“行。”
第36章 chapter36波旁(四)……
郁央把郁闻的日记扫描copy到了平板上,把日记本还给了郑青岚。
去芜城的日程很快就安排下来,团队都是赵珞琪联系的,是珑城本地的工作室,郁央和王屿只需要抽空去敲定一下衣服就可以了。
而在试衣服前两天,郁央出了趟小差,目的地是一座距离珑城有900多公里的城市。
她来找裴星洲。
根据陈霓收
集的信息,裴星洲离开问心居后去了一家医科大学读博深造,毕业后又换了学校做博士后,今年刚出站,又续了第二个三年——现在都流行非升即走。
平时他固定在附属医院问诊,今天据说是学院有活动,所以上午会在学校。
郁央提前跟他预约了私聊时间,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的包间。
裴星洲迟到了二十分钟。
“抱歉抱歉,被两个学生缠住,来晚了。”说是这样说,但裴星洲的笑容十分松弛,没有一丝歉色。
他生得白净斯文,戴了一个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背了个邮差包,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见到郁央,他丝毫不见外的样子,坐下后侃侃而谈:“我就来过这里吃过两次,一次和我老板,一次和院领导,但这还是我头一回进包间呢。”
举止投足之间轻松而不轻佻,如沐春风,确实很能让人卸下心理防备。
郁央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他,颔首:“裴医生。”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代表着饥肠辘辘的腹鸣。
裴星洲并不觉得尴尬,笑道:“那个……郁小姐,可以先上菜吗?有点饿,下午还要赶回医院。”
郁央失笑:“裴医生不用担心,我已经预点了一些,等下你再看看还要加什么。”
“好嘞。”
郁央问:“裴医生都不好奇我是为了什么事而找您吗?”
“您是闻先生的亲戚吧。”裴星洲一边取下眼镜喷水擦拭,一边口吻随意地说,“闻先生好像提过,他有一个妹妹叫安安,应该是指郁小姐?”
郁闻接受咨询时并非实名,留下了“闻”当作自己的姓氏。
这一点,他们兄妹俩倒是异曲同工。
“你查过?”郁央也不意外,毕竟报纸上不乏对郁家的报道。
裴星洲还是在把弄着他的眼镜,说:“除非是治疗需要,否则我向来对患者的身份信息不感兴趣。”
接着,他把眼镜重新戴上去了,才看向郁央:“最初您通过秘书联系我,我确实摸不着头脑,稍微打听了下,得知您是珑城了不得的企业家,就更加疑惑。”
“但刚才进门看到你本人,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闻先生而来的,你们长得很像。”
郁央挑眉。
看来这位裴医生,眼力过人。
她和郁闻在五官轮廓上确有五分相似,但需要细看。
因为气质不同,所以她和郁闻的相像并非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的。
况且,裴星洲上一次见郁闻,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怀疑,裴星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补了一句:“我这个人呢,记人特别厉害,所以我老板说我特别适合坐班问诊,能把每一个患者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央半信半疑,但也不在意对方在这上面撒谎。
她只是微笑着附和了一句:“那你挺适合干这一行的。”
“闻先生还好吗?”裴星洲顿了顿,“我猜他现在不大好,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
“哥哥七年前去世了。”郁央淡淡地说,同时端详着裴星洲的表情。
只见裴星洲短暂地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早知如此”的神色,接着进入了看惯生死的职业性平静。
他缓缓道:“闻先生是典型的微笑抑郁症患者,他的共情能力很强,‘人格面具’异常顽固,我尝试过很多方法,还是无法彻底打开他的心扉……他停止问诊后没多久问心居也被遣散了。”
郁央抓住了关键词:“为什么遣散呢?”
“不知道,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长期待,那里只不过是我度过迷茫期的一个中转站。”
对于裴星洲,那只是一个中转站。
那对于郁闻来说,那又是什么?
郁央内心喟叹。
但探究这个,并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况且她觉得也探究不出什么结果,毕竟当事人已经化为一抔黄土,细究这些再无意义。
不能细想,再想又要感伤,于事无补。
她开口道:“我看到了哥哥就诊时的日记本。”
裴星洲回忆道:“噢,对,当时问心居要遣散了,我联系不到闻先生,就通过他留下来的紧急联系方式联系到了一位小姐,把材料寄给了她。”
郁央试探性地抛出话题:“我注意到哥哥连着好几次问诊,都提到了一个阿姨。”
“阿姨?”
裴星洲思索了一下:“抱歉,这个实在没印象了。”
郁央不紧不慢地说:“应该是一位在问心居居住的病人,哥哥在日记本里说那个阿姨把他误认为自己的儿子,后来他还去看过那个阿姨,说她被关在一个院子里,第二次去看就不在了。”
裴星洲蹙眉:“听你这么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了,当时确实有个常年住在那里的病人,很神秘。”
“哦?”
裴星洲注视着她:“郁小姐,你似乎对这个患者很感兴趣。”
郁央莞尔:“或许是我们兄妹连心,都会对同一个事物感到好奇。”
裴星洲摆了摆手,笑道:“哈哈,没事,我并不打算探究你到底想问什么。但很抱歉,对于那个病人,我确实也知之甚少,只有专门看护她的人才能进入她的居所,我甚至都没和她说过话。”
郁央问:“那您见过她吗?还记得模样吗?”
“那你问到我擅长的事了,确实见过一次的。”说着,裴星洲闭上眼睛,静思了一会儿,开口描述道,“应该五十岁左右,很消瘦,五官很深邃,大双眼皮,瞳仁很黑,年轻时应该长得很漂亮。”
“那你有和看护她的人交流过吗?”
“没有,那几个人专门负责她,从不参与疗养院的其他工作。”
看来能获取到的情报到此为止。
郁央预点的菜已经陆续上来了,二人开始动筷。
想了想,郁央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的出现对于哥哥的治疗有帮助吗?”
裴星洲道:“不太好说,开始我会担心郁闻开始过分共情——他总想去帮助她,在我看来是一种自我价值缺失的体现,但后来那个患者消失了,他也没明显失落。”
郁央不语。
直到郁闻去世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哥哥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明明在这之前,她都自以为是地以为对郁闻十分了解。
裴星洲继续道:“现在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再回头想想,也觉得神奇,闻先生居然能找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我本来是想在那里躲清闲的。”
郁央心中一动,这恰好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哥哥有跟您说过,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裴星洲摇了摇头:“这个太久远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没事,先吃饭吧。”郁央本也不抱希望,心想这或许也并不重要。
她只是好奇罢了。
能从他人的言语中拼凑出她所不知道的郁闻,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聊胜于无。
中途王屿打来一通电话,跟她汇报公司的事。
郁央笑道:“你做主就好。”
却不料这时服务员过来添茶水,裴星洲拿着打印出来的单子对菜道:“哎,是不是还有一条鱼没上?”
应是听到了声响,电话那头的话语戛然而止。
还不待郁央反应,裴星洲又扭过头道:“郁小姐,我们就俩人,吃那么多菜实在有点浪费,要不鱼就别上了?”
郁央点头:“行。”
王屿沉声道:“你在跟别人吃饭。”
明明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但不知道是不是郁央的错觉,总觉得带了一丝……质问?
“一个……朋友。”郁央迟疑了一秒,“我来咨询他一些事情。”
但这样的答复在电话那头听
来显然含糊,王屿的语气陡然冷淡:“哦,那你慢慢咨询吧。”
说完,电话就挂掉了。
郁央顿时有点头大。
放下手机,她无奈地看向裴星洲:“裴医生,平时你的病人们接电话的时候,你也会这样插话吗?”
裴星洲愣了下:“啊?可是您不是我的病人啊……是造成什么误会了吗?”
郁央摆手:“没事,也不是你的错。”
或许是我给王屿的安全感不足。她心想。
裴星洲正欲问下去,眼睛突然一亮:“啊,想起来了!”
郁央:“?”
裴星洲说:“闻先生说过,他是被熟人推荐过来的,起初我还有点奇怪,因为来问心居问诊的不多,我都有点好奇那里为什么能开好几年。”
“熟人?”
裴星洲颔首。
“好像说是被姑姑之类的亲戚推荐来的。”
……
结束通话,王屿坐在办公桌前,垂眼陷入沉思。
察觉到内心沸腾的烦躁后,竟生出一丝自我厌弃,如藤蔓一般爬上心墙。
十分钟后,手机响起,屏幕上是一串未存的号码,但他有印象,之前联系过一次。
看到那个号码,他眉头蹙起,眼底的黑夜逐渐浓稠。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接听,语气冷漠:“喂?”
对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上次和你商量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屿沉声道:“如果按你所说的年龄和特征,确实能锁定一个人选。”
“谁?”对方的语调明显向上扬。
王屿说:“我还不确定,需要时间确认。”
对方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缓缓道:“王屿,你最好是不要耍什么手段。我的秘密要是传出去,我只怕一个人,但如果你的公之于众,那么你要担心的,可就多得多了。”
王屿道:“你错了。”
郁秋栾问:“什么?”
“我的软肋,也只有一个人。”
第37章 chapter37波旁(五)……
见完裴星洲回珑城后,郁央特意留心了王屿的反应,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异常。
心里不由对自己感到好笑,心想:确实有点自作多情了。
也把王屿想得小气了。
旅拍的话,摄影团队有服装提供,但赵珞琪自然是看不上那些衣服,另外联系了朋友,带着郁央和王屿去珑城的分店选婚纱和礼服。
是国内颇有些名气的独立品牌,总部在风城,赵珞琪的朋友是这个品牌的老板兼主设计师,名叫唐歆,三十五岁左右,妆容打扮都很有个性。
唐歆显然和赵珞琪认识已久,语气熟络:“赵大小姐一句命令,我可把我最出色的新货旧货都运来了,你瞧瞧。”
“男士的呢?”
“在那边。”唐歆指了指房间的另一侧。
赵珞琪朝身后的周锦陆和王屿道:“男士们,你们也去挑你们的呗。”
周锦陆耸肩:“我无所谓,不是要帮你挑吗?”
赵珞琪挽着郁央,冲他做了个鬼脸:“现在都有安安在我身边了,已经不需要你的直男意见了!”
周锦陆气笑了:“行,我看你要挑到多久。”
郁央看向王屿:“你也去?”
“好。”
郁央对婚纱了解不多,婚礼时的全副武装皆出自父母之手,当时的婚纱是一个法国奢牌的高定,据说全球只有两件,另一件是在某国皇室——只有这样极尽奢华的衣服,才能衬得起郁家的地位,弥补郁家因她先斩后奏而在社会上丢失的脸面。
媒体争相拍照报道,夸张地描述郁国泽为嫡孙女的婚礼投掷上亿,郁大小姐婚纱上的一颗钻石够普通人家几十年吃喝不愁。
整场婚礼就是一出亡羊补牢的盛大表演。
当时郁央最直观的感受是:太重了,感觉都要走不动路了。
而眼前唐小姐设计的婚纱,看着都轻便许多,同时又不失庄重和华丽,就算是简约的款式,也极具设计感。
郁央很快就选定了两套。
唐歆扬眉:“这位小姐的品位很独特。”
赵珞琪却还在纠结,问了好几次唐歆和郁央的意见。她道:“哇,安安,你好速度……你要穿黑色的婚纱?”
“有何不可?”郁央对自己的选择很坚定,“试衣间在那儿吗?我去试试。”
赵珞琪道:“哎,你等等我!”
反观男士们这边,气氛就透出几分尴尬。
王屿倒是泰然自若,径自挑选,时不时听唐歆的助理讲解几句,周锦陆则一直忍不住瞟王屿,有种鬼鬼祟祟的感觉。
在瞟了不知道多少次后,王屿微笑开口:“周少要是看上我手上这套,就直说。”
周锦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的审美?谁看得上……”
定睛一看王屿手中正在挑的那套,他的话噎了下。
还别说,那套真……挺不错。
不,一定是因为珞琪的这位设计师朋友品位卓群、水平高超,所以出品的衣服大概率都能对上他胃口。
助理很有眼力见,看他目光里明显显露出倾向,为他指向了另一套:“这位先生,您考不考虑试试这一套?感觉很适合您。”
周锦陆打量了一番,满足道:“这套不错,可以试试。”
看吧,只不过是因为这里都是好货,所以王屿手上那件才不差。
和王屿本人的审美绝无关心。
接着就听助理笑着说:“最近好像很流行呢,好朋友之间约着一起去目的地婚礼,所以有兄弟款和姐妹款。”
一听是“兄弟”,周锦陆心里对这套衣服的评价急转直下,没好气道:“谁要和他呼应?”
助理不敢吭声了。
最后王屿选了一套深灰色的,周锦陆选了一套浅香槟色的。
周锦陆先换好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然而在王屿出来后,他脸上自满的微笑定格,有种黯然失色的挫败感。
王屿看了他一眼:“浅色很适合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周锦陆本来也自觉十分合适,听到这话却觉得是受到了嘲讽,气哄哄道:“我要换那套深蓝色的,或者黑色的!”
“周锦陆,你又在嚷嚷什么呢?”
赵珞琪从试衣间走出来,眼神有些嫌弃。
她选的是一套露肩玫瑰金缎面大拖摆婚纱,整体十分重工,和周锦陆身上那套礼服不谋而合,更显明艳妩媚。
王屿淡淡道:“也很适合你。”
赵珞琪笑容甜美:“谢谢!”
周锦陆哼了一声:“马屁精。”
赵珞琪怼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呀,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锦陆瞪大了眼睛:“我说你不好看了吗?你给我机会夸了吗?”
赵珞琪微扬下巴:“那你夸一个。”
“嗯,就……还行吧。”周锦陆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之前你选的不也是类似的吗?”
赵珞琪却以为他是想敷衍,气道:“我之前都是蕾丝的,和这次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郁央从另一个隔间出来。
她选的那套抹胸黑色婚纱并非全黑,裙摆是蛋糕裙小拖尾的设计,层层裙摆尾端染着深浅不一的红色,在灯光之下还似有若无地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如同浸着滚烫的岩浆。
唐歆在一旁抚掌赞叹:“你是第一个敢选它的人,我相信也是唯一一个能hold住它的。”
“谢谢。”郁央走到王屿面前,笑吟吟地问,“好看吗?”
王屿说:“嗯,很适合你。”
“适合是好看的意思吗?你都不多看几眼?”郁央凑近,眸光流转,尽是笑意。
王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然后他转身,颇有几分冷酷地说:“节省时间,我去试了另外一件,下午还有会。”
郁央在他身后纳闷:“又有会?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赵珞琪和周锦陆神色各异。
“看你俩相处,真的好有意思,对
吧。“赵珞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脸比吃了三斤屎还臭的周锦陆。
周锦陆恨恨:“有意思个鬼!”
最后赵珞琪选了三套,其他人各选了两套,尺寸都比较合适,只有王屿的肩宽超了,衣服要改大一点。
到时唐歆这边会有专人把衣服和搭配的饰品都送到芜城,一路跟进。
出发去芜城的前一晚,郁央发现王屿失眠了。
这天是分开睡的日子,半夜下起了暴雨,隔着窗户和冷气的声音都能听到雷声,在城市上空肆意轰炸。
或许是最近的心事太多,郁央少见地被吵醒了——以往她经历过比这还大的雷雨,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她打算去饭厅接杯水再睡。
就在她刚走到客厅的时候,一道闪电飞驰而来,陡然炸开,光亮浸透巨面落地窗,照得客厅须臾敞亮,映出沙发上坐着的人影。
饶是郁央,都吓了一跳。
“王屿?”反应了一下,她出声唤道。
“你怎么醒了?”果然,响起了男人冷冽的声音。
郁央走近:“我被雷声吵醒,顺便起来喝点水……你怎么坐这里?”
王屿语气平淡道:“睡不着。”
“失眠吗?”郁央顿了顿,“是不是咖啡喝多了?”
“或许吧。”
郁央去饭厅接了水,先自己喝了一杯,又接满杯后走到客厅,将杯子凑到王屿嘴边:“喏。”
“……”
手上的杯子被移开,就听王屿道:“这是我的鼻子。”
“抱歉。”虽然窗外有零星的灯光透进来,但终究太昏暗了,她站着王屿坐着,一时没有对准,“我是说你的嘴巴怎么变得有点凸。”
“……你想干什么?”
郁央说:“多喝水多上厕所,能缓解咖啡带来的作用,我听说的。”
对方像是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接过水杯喝下了,可以听到细微的咽水声。
郁央发现黑暗中的王屿,似乎比平时要乖巧。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郁央不由好奇。
喝了半杯水后,王屿把杯子还给她:“我喝了,你快回去睡……你干什么?”
郁央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俯身轻轻抱住了男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后背,像是在哄小孩:“没事的,会睡着的,就算睡不着也没什么,明天路上可以睡的,不要老想着这件事。”
王屿愣了:“我没有想。”
“那就好。”郁央语气轻快地解释道,“我之前看到有人分析,有一部分人失眠是因为觉得睡不着不是好事,然后越想越焦虑,就越睡不着,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得放松下来。”
沉默数秒,王屿道:“你快去睡吧,我没事。”
郁央却是干脆坐在他身边了:“我陪陪你吧,外面打雷又闪电,你还不开灯,难道不害怕吗?”
“习惯了。”王屿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怕黑。”
郁央说:“就想和你一起待一会儿呢。”
王屿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情。
肯定是笑吟吟的,一对桃花眼脉脉含情。
总是这样。王屿心想。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就毫无预兆地闯入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明明周围已经寸草不生,偏偏她就是能寻到那个细藏的角落,狠狠拿捏。
郁央依偎着他,徐徐说:“听说芜城的夏天很美。”
“好像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下一秒郁央话题一转:“你不是不喜欢拍照吗?为什么这么快答应了?”
“也不经常拍,一辈子一次吧。”
郁央轻笑一声:“听起来像表白。”
王屿语塞,接着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失眠不能和人聊天,会越聊越谁不着吗?”
郁央发出一声拖长的“啊”,然后道:“好吧,那我不和你说话了。”
结果没有多久,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王屿:“……”
又是一道利刃般的闪电,王屿抬手,轻轻罩在了郁央露出来的耳朵上。
炸雷声紧随其后,却没有再惊醒郁央。
女人只是哼唧了一声,继续枕着他的肩膀。
王屿看向窗外,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雷雨之下。
——在初次遇见她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的天气。
第38章 chapter38玫瑰谷(一)……
暴雨过后,天朗气清。
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后,一行人抵达芜城。
现在正值学生暑假,芜城的人流量比想象中大,大家纷纷把海边度假的愿望穿在了身上,构成一道缤纷的风景线。
计划是抵达的第二天才正式开始拍摄。
一起用过午饭后,赵珞琪拉着郁央道:“安安,我和锦陆借了辆车,下午去周围踩踩点,看有什么值得一拍的风景,你和王屿可以先休息一下。”
说着,她冲郁央眨了眨眼睛。
郁央心领神会,知道他们是要去沈曼曼的故乡打探消息,微笑颔首:“好,要是有什么收获了,随时和我说。”
赵珞琪笑靥如花:“一定。”
于是下午就成了郁央和王屿的独处时间。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当地有名的海景酒店,有一处私人海岸,禁止外来游客进入,人少干净,郁央提议一块儿下楼走走。
午休过后,郁央换上一身无袖的白色连衣裙,戴了一顶浅卡其色的渔夫帽,休闲度假风十足。
她自然地牵起王屿的手,笑吟吟道:“我们好久都没这样约会过了呢。”
海风撩起白色的裙摆,一时宛如海鸥掠过碧海苍穹的羽翼,看得王屿微微怔愣。
敛了敛神,男人语似冷漠地质疑道:“约会?难道不是闲逛吗?”
郁央回想了下,语气轻快:“对了,上次一起逛超市,其实也算是约会呢。”
王屿道:“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那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
郁央笑容不减:“幸福浪漫不就是散落在日常点滴中吗?比如上次遇到的何工一家,他们就让人感到很温馨。”
“你只看到了好的那一面。”
郁央缓缓道:“我个人认为,疲惫是一种生活常态,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烦恼,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那不如用心去享受当下的快乐,这样才在面临困难时多一点勇气。”
顿了顿,她抬手指向远方,话题一转:“看,那边好像有小岛?”
湛蓝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岛屿的轮廓。
王屿却并不惊奇,平静地说:“这附近的海域有好几个这样的岛。”
郁央问:“能上去吗?”
“能,有船只通行,现在修了跨海大桥,可以开车和高铁。”
郁央笑道:“你怎么知道?”
王屿淡淡说:“稍微查了下,出行总要做点功课。”
“不愧是你。”郁央对芜城并无了解,这趟旅程她想着打好掩护就行,“不知道可不可以潜水或海钓。”
“问问吧。”
海岸有酒店的服务站点,咨询一番后得知酒店有自己的快艇和人员,深潜的话得预约,现在最快只能预约两天后的,如果下雨的话顺延。
郁央想着锦陆和珞琪都有潜水证,便预约了两天后的深潜。
今天下午有海钓的行程,正好那艘船还缺人,她就把自己和王屿报上了。
同船的是一家三口和一对姐妹花,加上他俩一共七个人。
其中,一家三口显然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大哥侃侃而谈之前海钓的光辉成就,大姐无情拆台:“别听他吹,昨天才吃了空军。”
他们的儿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听到这里也摇了摇头,口吻老成地说了一句:“老爸不中用哇。”
两个女生哈哈直笑,通过聊天大家得知,虽然她们看起来长得有点像,但其实并不是亲姐妹,而是发小,现在都还是在读大学生,趁暑假出来玩的。
大哥也不尴尬,豪迈道:“哎,人生总要有起伏,总不能好东西都给一个人占完了不是?偶尔空军,是为
了之后更好的收获!”
姐妹花中有一个头发挑染的女生更加外向,饶有兴味地问:“那你们来这几天,周围的岛都去了哪些呀?”
“不多。”话是这样说,但大哥掰着手指数了四五个。
女生问:“哪一个岛比较推荐呀?”
大哥道:“你们要拍照看风景什么的,就去吉星岛和翡翠岛。”
“那个东来岛呢?我看它面积最大,但网上没什么人推荐,感觉很神秘。”
大哥摆了摆手:“没啥好神秘的,这东来岛是居民岛,如果你们想体验风土人情,倒是可以去看看,不过也没什么好逛的,我们上去吃了顿农家乐就走了,也不大对胃口。”
大姐帮着补充细节道:“东来岛主要是村镇,那里有两个镇子,都是用花命名的,一个叫凤仙镇,一个叫昙花镇。”
女生和同伴皆感慨:“听起来很美。”
大哥撇了撇嘴:“老实说,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四周都是海以外,就是跟普通农村差不多,经济还比较落后。”
能住这家酒店且连住好几天的,经济条件不会差,对这种地方自然没什么兴趣。
郁央默默听着,心想:但那里走出了一个沈曼曼。
在三十年前进周家当家庭医生,医学生,而且能力不俗。
真的可惜了……
过了会儿,船在离岸较远的海域停下,船长和船员指导大家装备鱼竿,装饵投线。
那一家三口不用说,连小孩都对钓鱼轻车熟路,而郁央和王屿也都不是第一次海钓,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剩下的两个女生都是新手,需要船员的教学和指导,但过来帮忙的船员说话时地方言口音略重,说话又快,不太能听清楚。
眼看三个人鸡同鸭讲、纠缠不清,王屿出言道:“他的意思是,你要一直放线,感觉到触底的时候,再往回收一点,避免挂到礁石。”
女生愣了愣:“噢,谢谢!”
船长赶过来,笑呵呵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普通话最标准的那个小哥今天请假了,这位是我们的新员工,土生土长的岛民,潜水钓鱼都是一把好手,还会唱东来岛最有特色的渔歌,等下给大家表演一下。”
两个女生也不介意,反而开始期待起来。
全船的人都进入了钓鱼模式,郁央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刚才你怎么听懂的?”
那个船员小哥除了带了口音以外,一两个关键词似乎也用了方言的说法,所以听得她也是似懂非懂。
王屿目光落在海面上:“猜的,海钓不大概都一样么。”
郁央心想:也是。
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郁央微笑着开口:“说起来,我第一次海钓,就是那年陪你回西雅图,我们一起去的那次。”
王屿看了一眼她:“是吗?但你当时看起来不像新手。”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女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组装起鱼竿毫不含糊。
“纪和哥哥爱海钓,经常听他讲,跟哥哥他们出去的时候,也看他们玩过。”郁央略一停顿,“说起来,纪和哥哥上次还说,想去马代开一家一体化民宿呢,感觉是个不错的投资项目。”
王屿道:“主要不还是赚国人的钱?”
郁央轻轻摇了摇头:“我感觉他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真的喜欢,想着开一家这样的店也方便他自己玩。”
就在郁央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截止的时候,王屿突然问了句:“纪和跟他家里的联系似乎不那么紧密?”
这是王屿为数不多主动询问纪和的事,郁央稍感诧异:“嗯……确实很少听他提家里的事,好像他来国内读大学后就自立门户了,独立得比较早。”
王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来的路上,船上音响一直在放流行音乐,现在音乐关闭了,船头传来船员的歌声,就是船长所说的东来岛本地渔歌,粗犷又悠扬,在天地之间回荡。
如果说刚才船员说话还能听懂个六七成,现在就只剩下两成不到了。
听了一遍后,郁央跟着轻轻哼唱。
王屿看了她一眼,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你喜欢这个旋律?”
郁央心情不错,愉悦道:“还不错,勾起了我对东来岛的好奇,我们要不一起去看看?”
王屿眼眸一沉:“那家人已经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别人是别人,万一有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呢?”
王屿静默了,半晌后道:“我不想去。”
郁央问:“为什么?”
王屿淡淡地说:“不想试错。”
“好吧。”郁央其实兴致也没那么大,可她总觉得男人谨慎得近乎悲观了,于是语气认真地补了一句,“错误有时候也会很美丽。”
“是么。”王屿心有触动,但只是一瞬。
昨日芜城也下了雨,今日放晴,风平浪静,正是钓鱼的好天气。
郁央钓到了四条,王屿五条,一家三口加起来六条,两个女生一起钓了三条。回城后鱼被送去酒店统一加工,七个人又加了点菜,一同吃晚饭。
饭后,郁央收到了赵珞琪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回来了,让她去房间一趟。
正好钓鱼的大哥拉着王屿在聊股市,郁央就找了个借口先上楼。
谁知一进赵珞琪和周锦陆的房间,就看到两人都灰着张脸,疲惫中透出失落。
郁央挑眉:“看来今天不太顺利?”
周锦陆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赵珞琪叹了口气:“我们按沈曼曼早年留下的老家地址找过去,发现那里已经重建了,现在是一个篮球场。”
和追查问心居时遇到的问题相似。
郁央说:“那可以问问附近的居民?”
周锦陆皱眉:“根本沟通不了,那些人看到我们不是走开就是摆手,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郁央注意到了茶几上的塑料袋:“那是什么?”
一提这个,周锦陆脸色更差了,赵珞琪忍不住苦笑:“咸鱼干,我们什么都没打听到,反而被强买强卖了一堆土特产。”
“这……”郁央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此时笑出声恐怕不太仗义。
想了想,她问道:“你们今天开的什么车?”
周锦陆说:“随便借了一辆保时捷。”
郁央扶额:“你们不能低调一点吗?”
周锦陆不以为意:“穷乡僻壤的,那些人能看出个什么?”
郁央感觉找到了症结所在,分析道:“那些居民未必认得牌子,但也能一眼看出个好赖,再结合你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简单,戒备心难免会重一些。”
赵珞琪奇道:“穿着打扮?安安,今天我们特地穿得很低调呀。”
郁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沉默了一下,道:“珞琪的裙子是BV的吧?锦陆的这一身……Versace?”
赵珞琪点头:“对啊,我俩特意挑了一黑一白,想着比较简单普通。”
四道困惑的目光集中在郁央身上。
郁央顿觉自己是这个圈子里最博闻强识的人。
第39章 chapter39玫瑰谷(二)……
由于海钓之行比较突然,郁央没准备好防晒,第二天起来明显黑了一个度,引发了摄影团队化妆师的焦虑。
郁央倒不放在心上,安慰道:“没事,不用特意画白,我觉得黑一点也可以。”
赵珞琪坐在她隔壁位置化妆,吐槽:“衣服是黑的,人也是黑的,你这是要拍女魔头啊?”
郁央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idea,或者我们可以叙事摄影。”
赵珞琪脑洞大开:“那王屿呢?他一脸正气,一看就是正派,来镇压你这个女魔头的!”
郁央挑眉:“勇者讨伐恶龙,最后与恶龙共舞,也未尝不可。”
赵珞琪愣了下,失笑:“以前光知道郁闻哥文艺,现在发现你们不愧是兄妹!”
郁央莞尔。
昨天的事只有暂且搁浅,她决定等拍完照以后想办法去一趟昙花镇。
只不过当时没想到会真的要亲自去一趟,已经当着王屿的面预约了深潜,到时不去的话难免引起怀疑。
想到这里,郁央隐隐有点头疼。
难不成要悄悄游去东来岛?
——开玩笑的,她可没那个能耐。
只怕直接魂飘昙花镇。
郁央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
赵珞琪和周锦陆已经拍过好几套婚纱照了,经验颇丰,各种姿势表情手到擒来,反观郁央和王屿,拍摄前的毫无准备此时暴露无遗。
“郁小姐,您的笑容有点过于商务了。”
“王先生,您的手垂下来就好了,这个姿势像‘精英人士’。”
“二位。”摄影师放下相机,一脸正色道,“我有必要和你们强调一件事:我们是拍婚纱照,不是拍商业杂志或者什么成功人士专访。”
助手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在一旁围观的赵珞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郁央不觉尴尬,认真琢磨探究道:“可我看刚才珞琪就这么笑的呀。”
摄影师耐心解释:“你们两位气质不一样,同一种笑法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同,您给我平时自己最自然的笑容就好了。当然,我是指私下生活里的,不是工作中的。”
赵珞琪调侃:“安安一看就是当大领导的。”
摄影师转而又对王屿道:“王先生也要再松弛一下,不要紧张。”
王屿板着脸:“我没紧张。”
摄影师毫不留情地揭穿:“可我相机里看得清清楚楚,你面部肌肉异常紧绷哦,这样看上去有点凶。”
王屿:“……”
周锦陆终于抓到一处王屿做得不如他的地方,借机嘲笑:“死鸭子嘴硬!”
赵珞琪推了推周锦陆:“好啦,我们不要围在这里,不然他们会更紧张的。”
待周锦陆和赵珞琪走远后,郁央看向王屿,扬眉:“你紧张?”
王屿说:“我只是不喜欢拍照而已。”
“是吗?”郁央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紧张。”
王屿嗤道:“你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郁央微笑,学着他的口吻:“是么?”
就这一瞬,快门声咔咔响起。
摄影师露出满意的表情:“刚才那个状态很OK!”
郁央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出片了,愣了下:“看看?”
看了相机的预览图,确实比之前自然不少,照片里她似笑非笑地抬眸睨着王屿,而后者唇角微勾,眉宇间透出一丝桀骜。
与赵珞琪和周锦陆的照片相比,两人虽然少了那种浪漫明媚的氛围,却多了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感觉,意外地和谐。
说起来,之前章沉拍的那张也很不错,看来他俩比较适合抓拍。
摄影师明显也发现了这点,果断地决定道:“这样吧,你们就随便互动,我抓着拍。”
郁央笑道:“突然说随便,一下子也变得不随便了。”
“你们要不聊点什么吧。”摄影师提议,“回忆点过去的甜蜜往事?”
甜蜜往事?
郁央想了想,问:“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交往呢?”
王屿愣了下
片刻后,他回答:“不记得了。”
但话题并没有因此戛然而止,郁央回忆道:“我记得一开始你还很冷淡,后来却突然答应了,让我有点惊讶。后来纪和哥哥来出差,那一天后你整个人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王屿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什么变化?”
“说不上来,在那之前我总觉得你和我在一起虽然是开心的,但有时会露出很纠结的神色,让人有点担心。”
王屿波澜不惊:“可能当时在焦虑门户网站的事情,你想多了。”
郁央继续道:“但和纪和哥哥吃了饭后,能明显感觉到你放松了,而且居然主动提出要带我回西雅图看看……是纪和哥哥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们根本没有私下交谈的机会,只是时间点正好撞上了而已。”
两人目光碰撞融合,快门声又响起。
下一秒,郁央踮起脚尖,像是配合拍照似的凑到王屿耳边,紧贴着轻声道:“在REMIND的时候,你说没有事情瞒着我,我不信。”
期间摄影师疯狂按快门,一阵猛拍。
王屿微侧面庞,眼神深邃,不见喜怒:“不要总想窥探秘密,会受伤。”
郁央嘴角上扬:“如果是你,我愿意身先士卒。”
王屿一字一顿:“可我不愿意。”
摄影师宣布:“OK了!换地点!”
郁央撤了回来,往后退了两步,微笑道:“不过确实,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你不想说,我当然尊重你,可以当做不知道,只要你不要伤害到自己。”
王屿没有说话,沉默之下是否有什么在沸腾汹涌,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可知。
两天的拍摄十分顺利,圆满完工,服装和摄影团队先撤离芜城。
就在郁央不知道以什么借口溜去昙花镇的时候,天公作美,拍摄完后那一天一早上起来阴雨绵绵,天气预报说今天一天都会有雨。
深潜的预约自然就取消了,他们明天就要回珑城,也不可能顺眼。
于是郁央有了主意,她让赵珞琪来约她逛商场,把周锦陆留下跟王屿作伴。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果然并没有引起王屿任何怀疑,男人说正好他要处理一点公司的事情,就不去商场了。
周锦陆也装模作样,说对逛街没有耐心,想在酒店里补觉。
事实上,郁央和赵珞琪也确实去了商场。
从商场出来后,赵珞琪身上换上了一套平价的休闲装,耳环手表之类的首饰也摘下来放好了。她怀疑地问:“安安,你确定这能行吗?”
“试一试呗。”郁央自己也换了一身衣服,还一时兴起,模仿那天出席郑南嵩演出的王屿,买了副黑框眼镜戴上,“不觉得还挺有趣吗?”
赵珞琪轻轻叹息:“你的心态真好……这衣服洗过吗?我不会过敏吧?”
郁央道:“放心,洗过了。”
虽然当时还没有“逛商场”的计划,但拍照的间隙她已经联系了陈霓,让陈霓联系好商场里的店家,选两套尺寸合适的日常衣服,找人付费清洗烘干过。
并且还帮她租了一辆街上很常见的国产车,多年前的型号。
等上了车,赵珞琪才想起来问:“安安,我们中午吃什么啊,那里感觉真的没什么吃的……”
郁央扔给她一袋面包:“凑合着吧。”
赵珞琪杏眸瞪大,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糙了?!”
“赵大小姐,这个吃不死人的。”郁央话说出口,才发觉有点像王屿的口吻,不由微笑,“大学时我出去玩,都是这样自备干粮的。”
只不过她没说的是,一开始她也像赵珞琪一样非常讲究,还被王屿嘲笑过娇气。
但男人只是嘴上这样说过一次,却从没有阻止过她的“娇气”,反而一直默默地满足她的需求,毫无怨言——如此几次后,她意识到自己不必要的挑剔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后,就慢慢自己调整改变了。
以前她出行时要带上一大堆东西,没那么讲究后行李轻便了许多。
但却变成王屿一度不适应,后面好几次还是会默认地帮她带许多东西,像是成了惯性。
赵珞琪夸张道:“天,都想象不出来你和王屿过的怎样的日子!”
郁央笑眯眯地说:“我们过的是生活呀。”
而教会她生活的,正是王屿。
路上行驶的时候下过阵雨,到昙花镇的时候,虽然
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着,乌云如同拉扯不开的陈年旧事一般堆积在天际。
或许天气不好,路上没什么行人,郁央在一家小卖部前停车,小卖部里冲出来一个中年阿姨,朝驾驶座比了个数。
郁央按下车窗,听见对方用着比那天船员稍微标准些的普通话说:“停车五元。”
赵珞琪惊道:“这里又没划区域,她凭什么收停车费?”
阿姨理直气壮:“这块地是我们家的!你要在我们这里停车,就得给钱!”
郁央按住赵珞琪,温声问:“好,只能现金付款吗?”
阿姨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板着脸:“也可以扫码,支付宝还是微信?”
郁央心想:是她把这里想得太落后了。
收到钱后,阿姨定睛一看:“啊呀,你给多了,怎么给了我二十!我退给你!”
郁央笑道:“姐姐,不用退,我正想买两支水喝,这家小卖部是你开的吗?”
“是啊。我拿给你,还是你自己下车看?”
“我们下来看看吧。”
小卖部是店宅一体的那种自建房,比较简陋,进门后能透过一扇小门看到客厅的情况。
客厅内,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新闻,不知道哪个电视台的主播在介绍今年高考生录取情况。
郁央要了两瓶矿泉水,借机问:“姐,关注高考呢?”
一聊起孩子,阿姨的话匣子打开了:“关注啥呀,我两个小孩,老大高中都没好好上,不是读书的料,进城打工去了,老二才初中,远着呢。”
赵珞琪偷偷拉了下郁央,低声道:“安安,你怎么还和人家聊起来了?正事要紧。”
郁央对她眨了眨眼:“我就是在聊正事。”
郁央转而又问阿姨:“我听说镇子上有学校,是小学还是?”
阿姨道:“小学和中学都有一所,中学包括了初中、高中。”
“升学率高吗?”
“害,我们这小破地方,读本地的高中,有一两个能考上大学都阿弥陀佛了,家里有点条件的,都会往县里送,再好点的,就往市里送,但不多。”
“像出去读高中的孩子要是有考上好大学的,都会传回镇子里吧?”
“那当然,大家一起庆祝嘛!”
郁央故作迟疑了下,蹙眉道:“不过你们这里教育资源那么匮乏,就算考上大学,也上不了什么好专业吧?像是医学这种,能有吗?”
阿姨有些不服气了:“丫头,你说这话就有点瞧不起人了,我们这儿,还真的出过正儿八经的医科生!后来留在大城市做了医生,厉害着呢!”
郁央心里一动:“哦,真的假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嘿,我骗你干什么?”阿姨语速快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开始补充细节,“是我小学同学,她爸妈当年知青下乡留在这里,她是当年镇子里少数读到高中的女孩,很聪明,被送去了市里栽培,16岁就考上了大学!”
“叫沈曼曼,快慢的‘慢’少个偏旁!”
第40章 chapter40玫瑰谷(三)……
站在房门前,周锦陆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门铃。
没等多久,房门就打开了,露出王屿冷漠的脸:“什么事?”
周锦陆看到他这张脸就来气,语气也透出不耐:“要不要去吃午饭?”
一边心想:我才不是真的想和他吃午饭,一切都是为了让计划更加无懈可击。
闻言,王屿感到些许讶异,他双臂抱于胸前,扬眉轻笑:“没想到周少吃饭还得人陪。”
周锦陆瞪道:“我只是可怜你被抛下而已!”
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王屿眼眸一沉:“哦,你不也被抛下了?”
周锦陆在内心发出轻蔑的哼笑,心想:我才没有,我被抛下是计划的一环。
但是,这点是他要极力隐藏的,于是他强按住内心莫名蓬胀的优越感,不满道:“我是自己不想去的!废话这么多,吃不吃饭?”
王屿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吃。”
呵,少装点酷会死?
周锦陆不耐地撇了撇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径自去往电梯间。
他早早按下按钮,等到电梯到他们这层时,只见王屿不紧不慢,正好跟了过来,优哉悠哉地迈进了电梯。
周锦陆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为王屿服务的酒店门童。
周少爷又被气到了。
这家酒店有三个餐厅,除了分布在十楼的海鲜自助餐外,剩下两个都在一楼。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楼的西餐厅,不约而同地选了沙滩露台的区域,并且不约而同地在同张桌子的两端坐下了。
大眼瞪大眼,王屿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原来周少这么渴望和我共进午餐。”
周锦陆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我先看上这张桌子的好吗?少说些恶心人的话了。”
王屿也不和他争辩,颇有风度地把菜单先递了过去:“点单吧。”
“不用。”周锦陆掏出手机,哼了一声,“我扫码点单。”
王屿抚掌:“厉害,厉害。”
周锦陆心想:如果有阴阳怪气排名,这家伙必然排第一。
而当他看到他们点的餐被一同端上来时,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们居然连餐都点的一模一样——海鲜意面,黑松露蘑菇汤,以及一小份蔬菜沙拉。
王屿说:“周少,我们好有缘。”
周锦陆难以置信:“你看了我手机?”
“我觉得你看到菜单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比你的手机屏幕大多了。”
周锦陆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王屿,你真是个讨厌鬼!”
周家极注重涵养,周大少爷其实不怎么会骂人,只会一些简单词汇。
王屿微笑:“彼此彼此。”
周锦陆用叉子狠狠叉了两片蔬菜,嘀咕道:“真不知道安安看上你什么……”
“那天不都说了么。”指的是在REMIND的那一晚。
周锦陆问:“那你喜欢安安什么?”
王屿皮笑肉不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在周锦陆眼中无异是心虚的表现,他冷哼道:“要是安安不是郁家的大小姐,没钱没势,你会喜欢她吗?”
却不料,王屿淡淡地说了句:“我倒希望她不是。”
接着,王屿似是叹了一声,而后抬起眼眸注视着他:“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郁央,但却自始至终认为她吸引我的只是财富和地位,而这些都是家族赋予她的,不是她自身的。”
周锦陆愣了下。
“可在我看来,郁央身上任何一个优点,都比郁家给她的钱势,有魅力得多。”
那一刻,周锦陆感觉自己输了。
王屿没有羞辱他,但他却觉得自己尴尬得脸颊发烫,面红耳赤。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辩解道:“我……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担心你是为了那些外在的东西接近她而已!”
王屿没有接话,这个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
吃了一会儿,王屿才突然道:“听说你父母是珑城的模范夫妻。”
这句话本没什么,但总让人隐隐感觉到讽刺的意味。
不过说话的人是王屿,这倒也正常。
如果放在过去,周锦陆肯定会欣然承认,并且侃侃而谈,但现在他只有埋头吃着意面,含糊地应道:“还好吧。”
王屿盯着他:“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大自信。”
周锦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道你家没有吗?”
王屿点了点头:“嗯,也有,很长的经。”
周锦陆突然起了兴趣。
“你爸妈是怎样的人?我只听说是华侨。”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八卦了,周锦陆清咳一声,“别误会,我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养出你这样的怪胎。”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表述实在有违教养,又补了一句:“但你是怪胎,不一定令堂令尊也是。”
王屿远眺远方的大海,徐徐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以说是老好人。”
周锦陆不解:“那怎么你是这个性格?我上次见你妹,也不像你这样啊。”
王屿闷笑两声:“基因突变吧。”
周锦陆道:“那你爸妈肯定很郁闷。”
“或许吧,所以我现在努力不给他们添麻烦。”王屿收回视线,眼神里除了探究,还是更复杂的情绪,“你父母呢?是怎样的人?你的性格更随谁?”
周锦陆已经不自觉地跟着王屿的话头走,当真思忖了片刻,说:“大家都
说我和我爸年轻时长得很像,但性格又不大一样。”
“哦?”
“我妈总说我爸当年是全珑城最有名的贵公子,健谈又幽默。”
王屿垂眸:“哦,那陆夫人呢?”
“我妈就比较严谨,做事很细致,一丝不苟。”周锦陆笑了笑,“以前她总开玩笑地说,我爸是负责在前面闯的,她就是负责在后面善后的,是最佳拍档。”
王屿悠悠道:“听起来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周锦陆立马想起了沈曼曼的事,眼神黯淡下来:“是啊……”
“很遗憾,上次婚礼,只和令尊令堂匆匆打了个照面,还有好好打声招呼。”王屿顿了顿,“等你结婚那天,希望能有机会聊一聊。”
周锦陆爽快道:“行啊,我爸最惜才了,肯定会拉着你细聊的。”
王屿笑了笑。
“周锦陆,有时候和你聊天,还是挺有趣的。”王屿今天微笑的频率比平时要高,“如果换个身份,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周锦陆以为对方说的是“情敌”身份——实际上,大概只有周锦陆自己觉得自己能对王屿的情感构成威胁,谈得上是“情敌”。
听到这话,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哼道:“谁要和你做朋友了,恶心巴拉的。”
“是啊。”王屿的声音轻得像路过的海风。
“有点恶心。”
……
从小卖部重新回到车上,郁央和赵珞琪都一脸凝重。
半晌,赵珞琪率先打破静默:“所以,锦陆大概率……还有个哥哥”
郁央叹息一声:“是的。”
沈曼曼十六岁考上了医科大学,成为了全昙花镇的传奇。
五年后,她顺利毕业,成为珑城一家公立医院最年轻的医师。
又过了三年,沈曼曼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也是这一年开始,她每个月寄回家中的生活费变得格外丰厚,沈父四处炫耀女儿升职加薪,沈曼曼一度成为镇上父母人人艳羡的“好女儿”。
然而,两年后,沈曼曼怀着身孕回到了昙花镇。
当时正逢沈曼曼的母亲病逝,葬礼上,她挺着大肚子现身,所有人瞠目结舌。
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从未结过婚,也没带过男人回来见过家长,回到镇上时月份已经很大了,不可能再流产。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等一的丑事,沈父勃然大怒,气晕进了医院,醒来后便宣布和女儿断绝关系。
沈曼曼有个年长两岁的哥哥,在芜城公务系统就职,当时已经是个小领导,也怕这种事传出去对名声有损,决心与她割席。
这件事闹得全镇皆知,沈曼曼在镇子里待不下去,沈家人虽不认她了,但也不想闹出人命,就给了她山下一套地处偏远的闲置房,把赶她去了那里。
等镇上的人再见到她,孩子已经出生了,没人知道是谁去接生的。
又或者,根本没人帮过忙。
等孩子大一点的时候,沈曼曼想去当地学校任教,却被“个人作风不端”为由不予聘用,索性自己开了个私人诊所,却受到了不少伪装成患者的老光棍的骚扰。
沈父早被儿子一家接到了城里去住,没过问开诊所的事。沈曼曼的诊所开张后,器械药物很快添齐了,其经济状况不言而喻,大家更不理解为什么她有钱还要带着孩子屈身于这座小镇。
大家都猜是她在外面当了小三,被抓包后怕被大房逮住,只有跑到他们这穷乡僻野之地,才能躲过一劫。
但过了七八年,有一天,沈曼曼突然带着孩子离开了。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传回来过。
——以上是从跟小卖部老板娘的聊天整理出来的信息。
结合周锦陆提供的材料,沈曼曼之所以会在二十四岁“升职加薪”,是因为她被周家高薪聘请为家庭医生。
而沈曼曼是在周父结婚那一年才离职的,对一对时间,她的孩子应该比周锦陆大一岁。
至于那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小卖部老板娘就不清楚了,只说沈曼曼把孩子藏在家里,自己教育,从没把孩子送去上过学,也没给小孩上户口,一有人口普查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对于“zeshan”这个,老板娘也说没听过,这里的山都按东南西北简称的,没有一座山叫泽山,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赵珞琪好奇:“说起来,安安,你怎么想到从高考入手的?感觉一下子就聊开了。
郁央道:“当时为了拿下奥阳的项目,我打听到奥阳的吴总很宠女儿,便对症下药,专找小孩教育或者他女儿感兴趣的话题开聊,发现家长们很容易因孩子开始健谈。”
赵珞琪赞叹:“你真是会举一反三!”
郁央笑了笑,但很快敛起了笑容:“我们去沈曼曼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吧。”
“好。”
聊天时郁央从老板娘嘴里套出了一个大概的位置,说沈曼曼住在昙花镇水塔往东的一处山坡上。
郁央一路开,总觉得符合描述的有很多,但仔细看,又都不那么符合。
突然,赵珞琪指了个方向:“安安,你看是不是那里?”
郁央顺着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栋被树木掩住的双层自建房,房体本身已经严重破损了,杂草丛生,门前似乎挂了个牌子,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
赵珞琪一下车望着这一片荒芜就头皮发麻,道:“安安,这里不会有蛇吧……”
郁央安抚道:“没事,你不招惹,蛇不会突然攻击你的。倒是蚊子,都是自发袭击。”
赵珞琪可笑不出来,她最怕蛇了,还有虫子,于是果断选择认怂:“我上车等着你吧。”
郁央笑了笑。
“好,我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