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央一路上坡走近,依稀可以辨认牌子上的“诊所”二字。
但她无法离得更近了,有一颗树倒在了房子前,如果要再近一步的话,得想办法跨过树干。
就在郁央思考可行性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浑厚苍老的男声,语气激动。
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大概的意思:不要靠近。
循声望去,只见从山上快步走下来一个老大爷,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和破旧的迷彩裤,背上还背着背篓和工具,应该是上山采集野菜之类的东西归来。
老人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皮肤花白,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但仍然精神矍铄,一双凹陷的眼眸十分清明,眸光如星。
他一边走,一边嘴里说着什么,应该是本地方言。
郁央不大听得懂,试探性地问了句:“您好,请问这里以前是个诊所吗?”
老人愣了愣,笨拙地切换了语言系统,换上了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是的,这里,很不吉利的。”
郁央诧然:“为什么?”
老人摇头摆手:“天天都有,小孩的哭声,吓人得很!”
郁央问“什么时候?现在吗?还是这家诊所开的时候?”
叽里咕噜了一阵,只大概听出来老人家以前上山摘野菜经常路过这里,末了:“毒妇啊!没事就打孩子,亲生儿子啊!”
“你是说沈……这个诊所的医生,打自己的小孩?”
“是啊,她是个疯子,人模人样的,自
己不开心,就打小孩。“老人说着不太顺畅的普通话,比划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又青又紫,哎哟,背上还有烫伤。”
“烫伤?”
“在这里。”老人指了指右后肩的一个位置,“他妈妈拿开水,泼他。唉,好可怜的孩子,又从小没有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老人现下提起来仍愤愤,夹带着方言叽里咕噜了好一会儿。
郁央看着他比划的位置,却陷入了怔愣中。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询问:“那您知道,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摆了摆手:“不知道,那小孩,都没户口的。”
郁央看了眼破败的房屋:“这里什么时候荒废的呢?”
“可能有二十年了,那天大早我去山上,看到女人拉了个行李箱,带着小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没再回来过。”
山坡下的赵珞琪看有人来了,担心地唤道:“安安!怎么了——”
老人劝道:“回去吧,丫头!这个地方不吉利,别再来了。我现在都很少从这里过了,刚才是看你走上来了,才过来的。”
“谢谢您,我这就离开。”郁央顿了顿,“您还记得,那个小孩的长相吗?”
本以为时过境迁,老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却不想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记得。那个小孩,长得很俊,就是太瘦了,没有血色,要是好好养,肯定能养得好。”
“安安——”又传来了赵珞琪的声音。
“那您能看看这个,是他吗?”说着,郁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样她出于直觉而在换装后带在身上的东西。
过了会儿,郁央从山上下来了。
赵珞琪从车上下来:“怎么样?我看有个人过来和你搭话,身上还背着像斧头一样的东西,吓死我了!”
郁央解释道:“没事,是村民,他见过沈曼曼和她儿子。”
赵珞琪问:“那有获取到什么新情报吗?”
郁央示意她上车再说。在车上坐定后,她才缓缓开口:“沈曼曼可能有虐待自己的儿子。”
“虐待?!”
郁央沉声道:“从老板娘的描述来看,沈曼曼回来后过得很艰难,众叛亲离,精神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赵珞琪问:“那她之后带着孩子去哪儿了?”
郁央说:“不管去了哪里,最后都是被陆夫人抓到,并且控制起来了。”
“可录音里只提到了沈曼曼,没提到那个孩子呀,那个孩子去了哪儿?”
“那个孩子被单独关起来了,但是后来跑了。”
赵珞琪疑惑:“啊,你怎么知道的?”
郁央沉默了片刻,记忆回到了另一片山林。
“因为我在场。”
……
前一夜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
第二天,雨过天晴,当时只有8岁的小郁央为了躲钢琴课,悄悄上了翠山。
她走到那条和周家后山相通的路前,一时兴起,决定走这条路去找周锦陆试试。
这条路据她所知已经不怎么使用了,是最早施工时留下的路,只是一直没封,就算找不了周锦陆,也可以借机躲一躲抓她去上课的孙妈。
由于年纪太小,对距离还没很精准的概念,从远处看总以为翻山越岭很容易,没想到真的走起来,两个小时都看不到头。
然而,郁央并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再加上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重,正是向往自由探险的事后。
太阳很大,但在重重树荫下,大多草木都还裹着暴雨后的湿气,泥土混着青草气味散发出点点腥味。
小郁央也走得有些累了,想找个干净地方坐着休息休息。
环顾四周,她发现远处竟有一间高脚屋,掩在灌木矮树之间,像一个秘密基地。
小郁央顿时兴奋起来,她快步靠近,发现高脚屋房体完整,她站到房底下头顶仍有相当大的空间,十分有趣。
在房底穿行了一会儿,她在楼梯上找了一阶坐下,从小书包里摸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说,正是那日无意翻开后,拜托哥哥买的同桌同款。
午后阳光正好,这一处没有阴影遮挡,很适合看书。
就在小郁央越看越起劲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闷响,将她从小说的世界猛然脱离。
她愣了愣,以为是风吹,没有理会,却不料没一会儿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此时赵珞琪在这里,铁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小郁央也有点害怕,但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恐惧。
她站起来,用着清脆稚嫩的声音问道:“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树林间乌鸫声调拖长的啼鸣。
小郁央索性下了楼,走远一点四处查看,却都没发现人影。
不经意间抬头望向高脚屋的窗户,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对幽黑的眼眸。
小郁央:“……”
饶是胆大如她,这一眼也吓呆在原地。
但那张小脸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再一眨眼,窗户黑魆魆的,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了。
很像鬼片里会发生的情节。
小郁央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问了句:“你……是人还是鬼?”
心跳声掩过了山中风语,无人回应女孩的话语。
小郁央咬牙,继续道:“如果你是……鬼,在世间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试着帮你完成,不过不能保证结果。”
依然没有回应。
“你看,是你不说的,不是我不帮你哦,那你之后可不能赖上我。”
说完,小郁央想要离开,一挪步才发觉双腿已经麻了,根本走不动。
“完了,你赖上我了,你好不讲道理……”小郁央闭上眼,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身术吧。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小郁央先是睁开一只眼,接着才把另一只眼睁开,心想:我没事?
看来,不是恶灵?
如此一来,好奇心再次占据了上风,小郁央干脆又上了楼梯,来到屋子门前,看见门上栓了粗大的锁链,锁链上挂了一个金属门锁。
她接着来到那面窗前,好奇地往里面探,才发现其实室内不黑,刚才只是角度问题。
只见室内的陈设极为简单,有一张小床和一套桌椅,地上散落着几本书籍。
不见灰尘和蜘蛛网,小郁央暗自分析,认为这是有人长期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她壮起胆子,敲了敲窗:“是人吧?有人在,对吧?”
那张惨白的脸出现了,又把小郁央吓得后退两步,还好被栏杆挡住了,不然整个人就要摔下高脚屋。
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小男孩,年纪看起来与她相仿,只是格外瘦削。
“你……是谁?”
虽然玻璃窗被锁上了,但男孩的声音能通过窗户的缝隙漏出来。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似乎是感冒了,带着比较重的鼻音。
确认对方不是非自然的存在后,小郁央放松了不少,笑道:“不是该我问吗?你是谁,怎么在山里?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男孩看了看她的左右。
“没有其他人。”小郁央笑着回答,然后突然意识到,“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吗?”
男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郁央皱眉:“谁关的你?你是谁?”
男孩一语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小郁央想起以前听姑姑说过,旧社会时一些地主家族会把宅子里犯了错事的佣人或佣人的小孩关起来,以儆效尤。
这也太可怜了,在当今社会是犯法的!
小郁央问:“你是犯了什么错吗?”
男孩愣了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小郁央更心疼了:“你在这里被关多久了?”
男孩摇了摇头,不
知道是不记得了,还是什么意思。
于是小郁央问了个换法:“你还有多久能被放出来?”
男孩嗫嚅着说了什么。
小郁央贴近了玻璃窗缝隙,才听到他说的是:“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岂有此理!
小郁央义愤填膺,问:“你想出去吗?”
男孩定定地看着她。
“你只需要摇头和点头,不用想太多。”小郁央注视着他,“你想出去吗?”
男孩踌躇片刻,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小郁央眸若晨星,比屋外的阳光还要耀眼,“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第42章 chapter42玫瑰谷(五)……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去找郁闻哥帮你?”
郁央苦笑:“回去的路上,我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恐怕不是凭我的一点小聪明能解决的,所以那个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求助哥哥。”
赵珞琪道:“从结果上看,郁闻哥应该是同意了。”
郁央却道:“一开始,没有。”
等到小郁央从翠山下来,已经傍晚了,她被孙妈逮住后接受了母亲的批斗,装模作样地检讨了一番后,就拔腿去找郁闻。
听完来龙去脉后,郁闻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安安,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那时郁闻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少年老成,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小郁央没想到是这样的回复,强调道:“哥哥,但他真的很可怜!昨晚的雷声那么大,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害怕!”
郁闻摇头,神色复杂:“安安,关他的应该是周家,我们不便插手。”
小郁央问:“那不能偷偷插手吗?”
“你啊。”郁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们都还太小了。”
“那要多大的时候可以插手呢?十八岁?二十岁?”
郁闻失笑:“你问住我了。嗯……我觉得这种事,最好永远不要插手比较好。”
小郁央睁大了眼睛:“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他可能会死掉!”
“他不会死。”郁闻犹豫了下,“应该。”
小郁央又问:“爸妈他们能帮忙吗?”
郁闻果断地说:“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
小郁央着急道:“这也‘最好’,那也‘最好’,事情无法解决了呀!”
郁闻无奈道:“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无法解决的,安安。”
但小郁央不甘心。
之后一段时间,梅园出现了“挂锁失踪”案件,引得佣人们议论纷纷——
“孙姐,怎么了?”
“奇怪了,之前我桌上放了两把锁,说用来锁箱子的,不见了。”
“说起来,我也是!我本来挂柜子上的锁也不见了。”
“昨天听岑管家说,他也有一把锁不见了,但钥匙还在。”
“好诡异,我有盒回形针也不见了……不过可能是我忘记放哪儿了。”
闲聊着路过小郁央的房间门口,孙妈提醒道:“嘘,央小姐最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手工,可别吵到她了。”
“是啊,第一次见央小姐这么用心,是学校的手工课吗?”
“不清楚,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到她比较好。”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些离奇丢失的挂锁,正集中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小郁央正坐在地板上的地毯上,将回形针掰成直丝,地上散落着十多个形状各异的锁,以及一台从郁闻那里偷偷拿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页面标题赫然是“如何用铁丝开锁”。
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网络上鱼龙混杂,监管还不严格,什么都能找到,甚至还有视频。
一周后,当小郁央能用一根回形针打开所有能找到的锁的时候,她觉得时机到了。
所幸那时摄像头还没兴起,她所需要解决的难题少一件。
但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是找了件纯黑色的儿童雨衣塞进了小书包里。
这天祖父和父亲一起出门了,警卫被带出去了一批,让她悄无声息地溜进翠山深处更为容易。
郁央从小方向感就极好,这次她有了经验,特地换了双户外登山时的儿童鞋,走起来没有那么累,还带了一小瓶水,一路上比上次轻松。
她顺利找到那间高脚屋后,先罩上黑色雨衣猫在在灌木后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后,在地上捡了一个石头,掷向窗户。
“咚”的一声后,那张苍白的脸再次出现在窗前。
这次小郁央没有被吓到。她又观察了一番,推测屋内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后,身姿轻盈地上了楼,对着窗缝,轻快道:“我来啦。”
男孩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郁央提醒道:“我说过我会来救你的!”
男孩四周望了望,不知道是在看有没有人,还是看有没有帮手。
“只有我一个。”小郁央顿了顿,“但我可以。”
男孩明显不太相信,垂眸说道:“你……还是快走吧。”
小郁央径自道:“我去开锁,可能要点时间,你不要害怕,好吗?”
男孩疑惑地看着她,像是不理解她一个小孩哪儿来的自信。
但小郁央干劲满满开始了她的“开锁”工程。
今天天气有点阴,山上光线没有之前好,再加上实地操作难免紧张,小郁央手感欠佳。
总觉得这把锁长得和上次那把……有点不大一样了?
铁丝开锁只要探索出锁内部的机械构造即可,倒腾了一会儿,小郁央冷静下来后,发现这把锁居然和自己在家练习时开的一把锁很相似。
虽然耗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但她还是成功了。
“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小郁央连忙接住那粗重的锁链和门锁,避免砸到地上发出声音。
——门开了。
“你八岁就会开锁了?”赵珞琪听得两眼发直,“你这也能学会?!”
郁央解释道:“其实不难,那个年代的门锁比较简单,要是我力气大一些,拿钳子直接撬都行,要换成现在,肯定玩完了。”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日记本的锁找不到钥匙了,也是你帮我打开的,那可能发生在这之后。”赵珞琪恍然,“我和锦陆从小就觉得你无所不能,所以对你特别崇拜。”
郁央叹了口气:“哪有什么无所不能,最后还不是让哥哥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啊,郁闻哥不是不管吗?”
“但没办法,我在翠山上,被哥哥撞见了。”
小郁央拉着男孩一路狂奔。
随着时间流逝,本来的阴天在山林里更加沉郁。
她把自己身上的黑色雨衣套在了男孩身上——他一身白衣,在深色的林野里太过显眼
心脏在胸腔内咚咚直撞,感觉节奏比她的脚步还混乱。
右手握住的小手又瘦又凉,明明是拖了一个人跑,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拉了一个幽魂,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轻飘飘的。
这样的身体,注定跑不远。
还没跑到一半路程,郁央突然手上一重,回头看到男孩已失力跌倒在地上。
小郁央关心道:“你没事吧!”
男孩抬头,吃痛地皱眉,摇了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他们没给你吃饭吗?”这一点是小郁央没料到的,她掏出包里的水和一颗糖,“你先垫一垫。”
男孩幽幽地看着她,嘴角紧抿。
“?”
小郁央眼珠转了转,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剧情,把水拧开自己喝了一口,道:“你看,没有毒的!难道糖也要我舔一下?”
男孩这才接过水杯,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把糖含在了嘴里。
“真乖。”小郁央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比自己小,心生怜惜,“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头,因为含着糖果,脸颊一侧稍微鼓了出来。
“没名字吗?”
小男孩又摇头。
“那是……不能说?”
迟疑了下,小男孩点了点头。
“算了,没事。”小郁央笑道,“我们得赶快了,必须要在被发现前下山……你还走得动吗?”
小男孩试了试,但力
气恢复得没那么快。
“安安!”
小郁央正把男孩扶起来,愣了下,回头惊讶道:“哥哥?”
郁闻走近,看了看男孩,又把目光落在小郁央身上,叹气道:“我就知道你来翠山是为了做这件事。”
他的个头比小郁央和男孩高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压迫感,小男孩惊恐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小郁央向前一步,把他护在了身后。
郁闻顿时哭笑不得:“你护着他干什么?我又不会把他送回去。”
小郁央怀疑地看着他:“但你不是不插手吗?”
“不主动插手,但没说不被动。”郁闻转而蹲下来,后背朝着男孩,道,“来,我背你下山。”
小男孩看向小郁央,此时小郁央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小郁央点了点头:“他是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郁闻语气无奈:“少给我戴高帽子。你现在先回家,把自己收拾好了。”
小郁央问:“那你和他呢?”
“我带他去找可能有办法解决后续问题的人。”
“谁?”
郁闻正色道:“这你不要问,从此这件事就和你没关系,你就当不知道。”
郁央迟疑了下,但还是选择相信和自己最亲近的兄长:“那你们注意安全,要小心噢。”
郁闻叮嘱道:“你下山也小心,别摔到了。”
男孩任郁闻背了起来,他回头深深地注视着小郁央,轻声问:“你……叫安安?”
“嗯,平安的‘安’。”小郁央笑着对他挥手,“拜拜啦,有缘再见。”
郁闻叹气道:“你们还是别再见到为好。”
就这样,少年背着男孩,跟小郁央在岔路口道别。
小郁央从原路返回,郁闻则带着男孩去他所说的“另一条路”。
“然后呢?”
赵珞琪已经沉浸到当时的情景之中,十分好奇故事的后续。
“当天晚饭的时候,哥哥也在,正好祖父回来了,大家正常吃家宴。”郁央缓缓道,“吃饭的时候,哥哥已经是平时的样子了,好像下午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赵珞琪不插话,等郁央继续说。
“晚饭结束后,我借问作业为由去哥哥房间找他,哥哥只说那个男孩已经平安离开这一带了,让我彻底忘记这件事。我们约定好了的,谁都不再提,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秘密。”
赵珞琪问:“周家那边没有找过来吗?”
“应该是找了,当晚就来了人,但都是大人们在应对,我不知道具体的。”郁央顿了顿,“但没过多久,翠山上我们家和周家相通的那条路,就被封锁了。”
“周家起疑了?”
郁央道:“不确定,因为封了后也没其他动静,慢慢地,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这里看起来原本有一条路?”
——“这你都看出来了。这里原来的路是通往周锦陆家的。”
——“那为什么没了?”
——“周家觉得有安全隐患,就跟祖父协商把路拆了。”
郁央心想,她也不算骗王屿。
赵珞琪身体往后仰,靠在座位上,感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现在,轮到你了。”郁央看向她。
赵珞琪怔愣:“我?”
“珞琪,你这么积极调查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43章 chapter43帕卡斯(一)……
等到两人从昙花镇回到芜城时,已经晚上了。
郁央和赵珞琪换上出发前的衣服才回酒店,一进大厅,竟看到王屿和周锦陆正在下棋。
两个人皆是一愣。
赵珞琪走上前,惊讶道:“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周锦陆竖起食指,皱眉道:“嘘!别影响我思考。”
赵珞琪翻个白眼。
郁央垂眸,默默地看了会儿。
两人下的是国际象棋,王屿执黑,周锦陆执白,眼下这局正处于白热化阶段。
但郁央看得出来,周锦陆很快就会被checkmate,他不是王屿的对手。
目光上移,只见王屿神色淡淡,把玩棋子的样子漫不经心,似是丝毫不介意输赢,但眼神却格外专注严肃。
是对猎物一丝不苟的谨慎,也是志在必得的执着。
郁央嘴角微扬,收回视线,对赵珞琪道:“他们快结束了,我们先上去洗漱吧。”
“噢好。”赵珞琪也着实没心情看他们下棋,转身后对郁央悄悄道,“真神奇,没想到他俩能凑在一块儿玩。”
郁央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安安?”
“珞琪,你会告诉锦陆的吧。”等到两人走进电梯间后,郁央才缓缓开口,“包括你隐瞒的那部分。”
赵珞琪笑容敛起,昂首看着跳动的楼层数,道:“我会的。”
郁央提醒:“如果你说了,那锦陆肯定不会结婚了。”
“这样的婚姻,还有必要吗?”赵珞琪的笑容有丝惨烈的意味,“之前我还想,要不就这样自欺欺人过下去得了,但在了解完沈曼曼的全部故事以后,我发现我不能。”
郁央心中默默说:这还不是全部的故事。
沈曼曼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此。
“你预备怎么办?”郁央问。
“不知道呢,和锦陆商量着来吧。”赵珞琪叹了口气,有些忧伤地说,“这样想一想,今晚是最后的平安夜了。”
明天回去后,他们将在两个家族中掀起惊涛骇浪。
作为沈曼曼一事让他们的认知翻天覆地的回礼。
在离开昙花镇前,郁央从赵珞琪口中得知,原来周锦陆所听到的录音,已经被赵珞琪做过了处理,删减了首尾的内容。
这也解答了一直盘旋在郁央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周父和陆夫人会突然提到沈曼曼?两人为沈曼曼争吵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而赵珞琪删减的录音内容,正蕴藏着她这次深入调查沈曼曼一事的真实原因。
仅仅是因即将和周锦陆结婚,而需对周家的一切有所了解,这一点未免有些牵强。
实际上,赵家在沈曼曼这件事上,也所涉匪浅。
甚至周赵两家的联姻,也与沈曼曼有关。
走出电梯后,想到这里,郁央安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不管怎么样,还有我,我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你真是太可靠了,安安。”赵珞琪笑了笑,眼角流露出疲惫,“对了,我等下把录音的完整版发你邮箱备份,你下载后记得把邮件删除。”
“好。”
赵珞琪单手抱了下她:“晚安。”
郁央拍了拍她的背:“晚安。”
等王屿回来的时候,郁央已经洗完澡了。
她对他回来的时间并不意外,坐在床上微笑道:“那盘结束后,又重开了?”
王屿点了点头,问:“今天逛得开心吗?”
“还不错。”郁央指了指桌上的几个袋子,“你看,买了好些东西呢。”
都是让陈霓远程采购挑选的,既然做戏就要做足。
王屿瞥了一眼,没太在意,只是说:“哪里的商场不都一样?”
郁央笑了笑:“但在这里有特殊的回忆呀。”
“是么。”王屿转身背对着她,脱下上衣,准备去洗澡。
郁央盯着他肩膀的那处烫伤,语气仍然轻快:“这几天你开心吗?”
“我还好。”
突然,郁央伸手抱住了王屿,脸贴在了男人的后腰处,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怎么了?”王屿微微一愣,但没有挣脱。
郁央闭上眼睛:“没怎么,就是想抱抱你。”
真希望不是他。郁央心想。
或许不是吧,全国在右肩有烫伤的人那么多,男生小时候长得也都大差不差,老人家认错了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王藜给的照片,年代久远,当时像素不高,辨认起来也存在因清晰度而存在的偏差。
怎么会这么巧呢?
应该不是吧。
希望不是。
或许是郁央抱得太久了,王屿转过身,俯首轻抚她的脸,眼眸不见光亮,沉声道:“你看起来有
点疲惫。”
郁央微笑:“跋山涉水都没和闺蜜一起逛街累呀……你呢,和锦陆打成一片了?”
王屿为她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淡淡道:“算不上,只不过是无聊,凑一起下两盘棋罢了。”
“都赢了?”
“让他赢了两把。”
郁央笃定道:“我猜是开头的两把。”
“是。”
可以想象,以锦陆的性子,开局连赢,肯定玩心更甚,结果第三把就输了,铁定会不服气来第四把,第四把输了,就会来第五把……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向来是王屿惯用的策略。
由此联想到其他,郁央笑容稍敛。
下一秒,她昂首,伸手把男人压下来,吻了上去。
这一吻深入且绵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一如记忆中阴郁的森林。
分离后,郁央注视着他,问道:“你觉得锦陆怎么样?”
亲密缠绵后立马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着实有点破坏氛围。
王屿眉头微蹙:“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顿了顿,又道:“人倒是不坏。”
郁央道:“我倒是觉得,你俩在一些地方,有点像。”
“哪里像?”王屿与她对视,幽深的双眸像是深夜的大海。
郁央用指尖划过他的鼻尖和唇峰:“你们的下半张脸很像呢。”
“都是鼻子嘴巴,大家不都差不多?”
“或许吧。”郁央点头,心想:可你和王藜就不像。
不行,不能再想了。
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和王屿聊一聊。
困意席卷,郁央决定放王屿去洗澡,自己先睡一觉再说。
果不其然,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就看到周锦陆和赵珞琪两人都顶着黑眼圈,明显没睡好的样子。
只怕是彻夜长谈、辗转反侧。
王屿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郁央怕引起他的疑虑,率先开口道:“你们怎么看起来都那么憔悴?昨晚又吵架了?”
赵珞琪心领神会,配合道:“对啊,为了点小事……好困,等下上飞机我要狠狠补觉。”
周锦陆还有些恍惚,直到被赵珞琪用胳膊肘捅了下,才点头:“嗯,以后不吵了。”
等一行人抵达珑城兵分两路后,王屿才开口问了句:“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郁央反应了一下:“你说锦陆和珞琪?”
“嗯。”
郁央心里有些紧张,但语气如故:“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王屿道:“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老吵架,这能结婚吗?”
闻言,郁央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看我俩都可以,他们有什么不行的。”
王屿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一眼带了一丝不满的怒意。
片刻后,这丝怒意化作一声冷笑:“是么。”
郁央:“?”
又惹到他了?
然而,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并没有如期降临。
回到珑城后,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然后是三天、四天、五天……
眼见婚期逼近,婚约变动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传来,而赵珞琪和周锦陆也没有什么动静。
郁央心生奇怪,但碍于这是周赵两家的私事,不好过多干预,所以也没主动去问。
直到她收到婚礼确认出席的贵宾邀请函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先是给赵珞琪打电话,没人接听,又给周锦陆打,仍然是没人听。
过了会儿,她给赵珞琪发了条消息,拍了那张确认函。
赵珞琪回复了:怎么了,安安?
郁央又打了电话过去,对方挂断了。
赵珞琪的消息又发来了:抱歉,安安,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郁央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发出一句话:没事,想亲口恭喜你。
赵珞琪:谢谢安安~
郁央:上次听你说不知道蜜月去哪儿合适,去冰岛的BlueLagoon怎么样?
赵珞琪:好啊,我考虑看看
郁央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明明上次在枫山的时候,赵珞琪已经决定今年要和周锦陆去BlueLagoon度假。
她又转头去联系周锦陆,虽然二人的情况存在偏差,但却大致相似。
——现在拿赵珞琪和周锦陆手机回复她消息的,不是本人。
翌日,郁央来到“呓语”。
从赵珞琪的助理那里得知,从芜城回来后赵珞琪就再也没来过画廊,只发了一条信息给她,说要筹备婚礼,这段时间找了人代理。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郁央心下一沉,在画廊中漫步思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郁闻的特展板块。
那幅爆发的火山依然因其色彩的鲜明率先攫住她的目光。在更了解郁闻自杀的始末后,她在看这幅画时内心有了微妙的变化,触动的涟漪久久未平静。
半晌,她把目光移到其他作品,其中有一幅名为《欢喜剧》的油画令她目光停滞。
只见画面上画了一双苍老的手,如同木偶戏一般,手上操纵了数条细线,控制着几个小人在棋盘上做出各种姿势,棋盘旁还有围观人的脸庞,或漠然或好奇或恐惧或欣喜,形态各异。
那一瞬间,郁央突然想起赵珞琪在昙花镇时对她说的一句话——
“安安,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们都不过是被家族操纵的筹码。”
第44章 chapter44帕卡斯(二)……
八月十二日,周锦陆和赵珞琪的婚礼如期举行。
周家是珑城三大家之一,赵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阵仗自然不小。
婚礼选在了赵家名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办,停车场豪车云集,酒店门外的整条马路都被封了,铺上了红毯,媒体只有受邀的才能进外场,架势丝毫不输慈善晚宴。
作为周锦陆的网传前女友,郁央当然备受关注。
今天她穿得低调,一袭香槟色的吊带长裙,与王屿相携进场。
有媒体甚至追着到进酒店的夹道旁疯狂抓拍,快门声不断。
王屿脚步一顿,变换方位,挡在了郁央一侧,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不和善的目光一时吓得摄影师忘记了按快门。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进酒店大堂了。
郁家和周家是世交,郁央婚礼那天虽是匆忙,但周家也来了不少人,因而这次郁家也来了许多人,年轻同辈的基本全部出席,长辈里郁琮峰和林溪莹有事缺席,但其他三园的都会到场。
进酒店后,还没到婚礼现场,就先看到了郁绥,他跟在父亲郁琮麓身后,没有携女伴——按理来说,他应该与未婚妻常晴雪一同出席。
一段时间未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些许,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单纯工作操劳的,还是因为其他。
视线对上,郁央不得不上前打招呼:“二哥。”
此时郁琮麓已走远和旧友交谈,一向爱跟着长辈四处攀谈的郁绥此时似乎兴致缺缺,并没有跟上去。
郁绥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王屿,脸上挂上微笑:“安安,你们来了。”
顿了顿,他又兀自点了点头:“也是,你从小和锦陆、珞琪玩得好,他们的婚礼,你又怎么会错过。”
“二哥这是怕我错过你的婚礼?我一定不会的。”郁央笑着说,实际上是在试探。
郁绥笑容不改,但眸光却忽闪不定,他道:“我的不急。”
郁央心知他一定已经知道些什么,不然依他的性格,肯定早早就想把婚事定死。
正斟酌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心中涌起不太好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是彭家的人来了。
彭子舜一身白色西装配黑色敞领衬衣,穿得像新郎一样,毫无顾忌,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远远地朝郁央这边咧嘴笑了笑,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郁央注意到郁绥的脸色变了。
顺着郁绥的视线看去,她看到彭子舜西装上别了一枚镶满钻的胸针,极为浮夸,形状像是一朵雪花。
真是太高调了。她心中喟叹。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她二哥难受吗?
“安安,王屿,我先失陪。”果然,郁绥笑容全无,匆匆离开。
郁央再一抬眸,发现彭子舜又看向这边,笑容轻佻,冲她和王屿做了个手势。
旁人可能会以为那个手势是在挑逗,但郁
央却看得出来,那是在讽刺她和王屿恩爱。
她不想王屿误会,正打算拉着身旁人走,没想到就看到王屿竟冲着彭子舜也比了个手势。
彭子舜愣了。
王屿又一本证地比了个新手势。
彭子舜皱眉。
“走吧。”王屿面无表情,牵着她走开了。
郁央回想着刚才他比划的那两个手势,怎么都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乱比的,我也不知道。”王屿顿了顿,“让他想破脑袋猜去吧。”
郁央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
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彭子舜那么讨厌王屿了。
估计对方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吧。
但轻松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
郁央找借口想进化妆间探望赵珞琪,却被拦了下来,怎么都不给放行。
王屿似是看出了她微笑下的情绪起伏,问:“你怎么了,好像有点焦躁?”
郁央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道:“这一切不对劲。”
“怎么?”
郁央拉着他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才缓缓道:“我能确信,锦陆和珞琪都被控制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王屿并没有很诧异或是质疑的样子,只是回应着她的目光,沉声问:“你想怎么做?”
沉默了片刻,郁央说:“这场婚礼,不能开始。”
王屿客观地说:“现在宾客基本已经入场,阻止开场恐怕不大可能了。”
郁央皱眉,诚然,此时大概只有发生安全问题,才可能阻止开场,但那样的风险太高了,她不能保证能不出意外,而且就算因此婚礼延期,她也难以见到赵珞琪和周锦陆本人。
正烦恼着,就听王屿说:“如果不能阻止开场,或许,只需要仪式不顺利结束。”
这确实是个思路。郁央眼前一亮:“你有办法吗?”
或许是被她眼中的光芒闪到,王屿怔了怔,然后移开视线,话锋一转:“但是,就算他们现在被控制,难道等下上了台,还能被控制吗?”
“众目睽睽之下,压力太大,他们很可能为了两家的脸面,将错就错了。”
“如果他们真的那样软弱,你就算现在帮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王屿蹙眉,语气严肃道,“郁央,这是他们自己的课题,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不可能帮所有人。”
这一点,她当然知道。
郁央环顾四周,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觥筹交错,香槟在灯光下反射出没有温度的金光,像是钱币的光泽。
婚礼,通常来说,应该是只属于新人的仪式,再扩大一点,是属于两个家庭的仪式。
但当这个“家庭”变成在全城都举足轻重的“家族”后,这个仪式,就成为了名利的场域,和商业聚会别无二致。
根本没人关心新人的幸福。
——这一点在她结婚的时候,她还无暇感受到。
在王屿的劝说下,郁央思忖再三,选择先入座,静观其变。
酒席的位置是按家族分的,郁家当然在最前排的一桌,目前只有郁秋栾跟丈夫李辛阳坐在位置上,正在聊着什么。
看到两人,郁秋栾笑着招呼:“安安,王屿。来,坐这儿。”
“姑姑。”郁央和王屿在她一侧坐下,“其他人呢?”
郁秋栾道:“我和你姑父是单独出发的,听说郁麒在家里陪楼月,没有过来,进来时我看到二哥二嫂带着郁麟在和虔程集团的小程总聊,刚又看到三哥和他那几个朋友在一块儿,倒是没看到郁绥呢。”
郁央的目光往旁边探了探,见彭家那桌里也不见彭子舜,心里猜测多半是和郁绥在一块儿。
这边郁秋栾还不知道郁绥和彭子舜的恩怨,含笑道:“听说你们前几天出去拍婚纱照了?拍得怎么样?”
“成片还没出来呢。”郁央差点都忘了这茬事了,也没去要个底片,“出了的话一定先给您看看。”
郁秋栾语重心长地说:“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满不满意。”
郁央笑道:“好。”
说起来,她对郁秋栾的亲近源自儿时,多少受了郁闻的影响。
小时候郁闻很崇拜郁秋栾,毕竟她是整个郁家唯一不沾铜臭气的,走的是学术之路,所处的环境都相对比较单纯——其实和现在的吴楼月有几分像。
不过在她出国读书的那几年,郁秋栾正好再婚搬出了菊园,她们的关系就有些疏远了,联系得少了。
一旁的李辛阳感慨道:“今天人来的真不少。”
“是啊,挺盛大。”郁秋栾看了看周遭,轻声说了句,“这么盛大的场合,如果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郁央愣了下,但抬眸看去,郁秋栾神色如常,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李辛阳和王屿似乎都没太在意。
过了会儿,王屿扬了扬下巴,目光投向左后方:“那是纪和?”
郁央看过去,确实是纪和,他依然是那样从容优雅,游走在人群中,时而寒暄两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他是个人受邀出席,位置没有那么前,或许是瞧见了他们在这儿,特地从后排朝这边走过来。
见到郁秋栾和李辛阳,纪和的态度彬彬有礼:“这两位应该就是郁教授和李教授了吧。”
郁央微讶,没想到纪和能一眼认出郁秋栾夫妇。
郁家的郁四小姐无人不知,但因为不在商圈里混,所以能认得郁秋栾本尊的人不多,更没谁认识李辛阳了——也因此夫妇俩不用像郁二、郁三一样需要逢人社交,迟迟无法落座。
听到这个称谓,郁秋栾露出满意的微笑,颔首道:“你好。”
郁央介绍道:“姑姑,这是纪和,哥哥的好朋友。”
郁秋栾眼中的好感更甚,语气温和道:“噢,居然是小闻的朋友。”
纪和笑着说:“以前郁闻曾邀我来过山庄,但可惜当时您不在。”
“是吗?可能那会儿我已经搬出去了,或者出差了吧。”
两人就这么客套地聊了起来,郁央虽偶尔应和两句,但主要还是在思考如何“解救”赵珞琪和周锦陆上,而王屿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几人聊天,像是在出神。
没一会儿,郁绥过来了,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看来没在彭子舜那里占到好处。
在座的人各怀鬼胎。
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下,婚礼到了正式开始的时间。
第45章 chapter45帕卡斯(三)……
郁央看到了周锦陆和赵珞琪的父母。
赵珞琪家一贯是父亲做主,赵父赵卓然是一个善于钻营、长袖善舞的人,待谁都是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爱帮忙牵线搭桥,赵珞琪之所以处事比周锦陆圆滑,少不了从小的耳濡目染。
周锦陆的父母则是珑城公认的神仙眷侣——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当年结婚时就是令世人艳羡的一对,如今纵然年华已逝,也不见离心,出现在人前时总是举止亲昵,优雅得体。
这四位长辈,从小到大郁央都接触过许多次,尤其是和周家夫妇。
印象里的周承允亲和诙谐,没有架子,总是一副好脾气,而陆思妤聪慧理性,做事果断,管教锦陆一套一套的,其才智也曾令郁央颇为佩服。
但自从听了赵珞琪那里传来的完整录音后,再看两人琴瑟和鸣,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怪异。
让人不由置疑,如此恩爱和谐的模样,究竟是演戏,还是冰山一角?
——“珞琪,你这么积极调查这件事,究竟是为
了什么?”
郁央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昙花镇外的那个下午,她在车上向好友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是在那之前不久才起疑。最开始赵珞琪说是因为即将结婚所以想要了解周家的秘密,她信以为真,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她渐渐感到一丝违和。
她深知赵珞琪的性子,是同易临星有些像的,趋利避害,但又更传统一些。沈曼曼这件事听起来不过就是周锦陆父母之间的纠纷,再怎么样都影响不到周赵两家的合作,若是换作平日的赵珞琪,肯定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愿意如此大费周章去做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果然,赵珞琪沉默了数秒,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呀,安安。”
郁央看着她问:“所以,另有隐情?”
“那段录音,在给锦陆听之前,被我删减过了。”赵珞琪也不挣扎了,索**代道,“不然为什么周叔叔会突然找陆夫人发难?这总要有个起因,而起因就是我和锦陆的婚事。”
婚期将至,周承允对儿子的反抗不是毫无动容。
他是心疼儿子的,同时也觉得不是非赵家不可,就想着能否取消婚约,但与陆夫人商量时总被塞了各种理由,渐渐起了疑心,决定亲自找赵卓然谈一谈。
这是录音对话开展的前提,蕴藏在被赵珞琪删掉的开头中。
周承允之所以会去质问陆思妤,就是因为单独去找赵卓然提解除婚约的事情时,从赵卓然那里得知这是一场交易,如若悔婚,那就是周家背信弃义。
在丈夫的逼问下,陆思妤只好道出了沈曼曼的事——却只字未提孩子,说多年前沈曼曼曾闹上门,企图敲诈勒索,当时正好赵卓然来家里做客,目睹了一切。
据陆思妤所说,当时沈曼曼放话要出去宣扬周家丑事,败坏周家名声,她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道赵卓然竟悄悄找人跟踪了离去的沈曼曼,把人绑了,以绝后患。
出谋把沈曼曼安置在疗养院的是赵卓然,中途负责转移沈曼曼的也是赵卓然。
根据陆思妤的说辞,所有脏活她都没亲自动手,全由赵卓然热心代劳,而作为交换,赵卓然要女儿当周家少夫人,求来了一纸婚约。
如果取消婚约,和赵家撕破脸皮,到时候毁的是周家整体的名誉。
听完赵珞琪的讲述,郁央叹了口气,道:“不止如此,陆夫人隐瞒了孩子的事,应该还有周家家产继承权的考量,这才是她坚定婚约的关键。况且,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最初听录音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个孩子。或许是心虚吧,我把涉及我爸的部分都剪辑了,才给锦陆听的。”赵珞琪顿了顿,看向窗外的山景,“虽然我早知我们的婚约是出于家族利益,但是我没想到……会是通过这么卑鄙的手段,而且牺牲的是无辜的旁人。”
“所以,你愧疚了?”
“恐怕比这还要严重。”赵珞琪扯了扯嘴角,“我叛逆了。”
……
乐团奏响交响乐,在庄严浪漫的音乐中,迎来了新人入场。
赵珞琪穿着一件露肩的大拖摆婚纱,从门外进来,踏上红毯,款款走来。身后跟了几个为她提婚纱裙摆的人,排成两列,颇有气势。
周锦陆也从台侧出来,穿上新郎的黑色燕尾服,身姿挺拔,眉眼清俊,站在舞台侧等候。而他的身后也一左一右跟了两个成年人,隐没在阴影中,像是侍从。
但郁央知道,那些跟着他俩的人,就像一根根钢筋,把周锦陆和赵珞琪高高地架在了这个名利场之上,不能动弹。
宾客们却都还在或真情实感或虚情假意地鼓掌庆贺,称赞两人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一如当时形容周承允和陆思妤的结合。
眼看两人上了台,近在咫尺,郁央有些坐不住了。
但王屿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上了台后,周锦陆背对着,看不到神色,而赵珞琪看了过来,对着郁央却是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
郁央愣了。
到了宣誓环节,主婚人照本宣科,先等新郎的回应。
“我……”周锦陆的声音响起,有些许沙哑。
婚礼的流程大同小异,宾客们对此没什么期待,自顾自开吃或交谈的不少。
“不愿意!”
周锦陆坚定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赵珞琪抢过麦克风,字字清晰道:“好巧,我也不愿意!”
全场哗然。
周、赵两家的人皆神色大变。
然而,那些被安排控制住他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前,全场的灯一下子全灭,现场一时陷入黑暗当中。
骚动如煮沸的开水,达到叫嚣的顶峰。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是事故还是故意设计的?”
“刚才他们是说‘不愿意’?我没听错吧!”
“搞什么啊!”
——可是谁都想不到,这并非是闹剧的结束。
而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按下了快进,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往后数年,人们都会对今日这场充满戏剧化的婚礼津津乐道。
黑暗还没持续一分钟,台上暗下去的电子巨屏陡然亮起来。
光亮冲击视网膜,坐在前排的郁央一时双眼有点发涨,下意识别过了视线。
这时,她感觉到王屿握住她手的手指紧了紧。
面对这样的意外,男人却是那样的冷静镇定。
屏幕的光线照亮了周锦陆和赵珞琪脸上的错愕,他们显然对当下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两人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站在了一起,又因突然的光亮后退了几步,周锦陆将赵珞琪护在身后,与上来的人呈对峙姿态。
而作为背景墙,屏幕上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看了数秒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视频内容竟是在揭露周家名下企业这些年来的违法经营!
招假标、阴阳账本、贿赂、医疗器械不良事件、……
桩桩件件,图文并茂。每一样虽只占几帧,不由人看仔细,但标题却足够醒目,像钢戳一样毫不留情地印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等工作人员直接拔电源关闭屏幕时,视频已经差不多播完了。
短暂又深刻,如同在本就开始汹涌的海面投下了一颗炸弹,所有人都被击起的浪扑了个正着,久久回不过神,鼻尖还残留着海水的咸腥。
连郁央都呆愣住了。
下一秒,厅内灯光亮起,照出兵荒马乱的痕迹,现场的混乱狼狈一览无余。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啊——”
一个凄厉的女声在席间炸开,大家这才发现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正踉踉跄跄地穿梭在坐席中,往前方走去。
她蓬头垢面,看不出长相,只能看出身形瘦弱得像一具骷髅架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很是陈旧,在一派珠光宝气中格格不入,是那样突兀,透出诡异。
她说话不利索,有些含糊,但能听到她一直在大喊“周承允”的名字。
一个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郁央瞬间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女人。
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猛地回头看了眼王屿。
本来对台上发生的一切尚且十分淡定的男人,此时也双眼睁大,难掩震惊。
只见那个瘦弱的女人跌跌撞撞,身边的名流贵客见之如避瘟疫,甚至还有人尖叫。
“什么鬼?!哪儿来的疯女人!”是彭子舜在怒骂,语气中尽是嫌恶轻蔑。
刚才几乎所有人力都集中去解决停电和屏幕的问题了,因而直到现在才有人手折返过来,上前控制住了女人。
“周承运,周承允!”
女人歇斯底里,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像是从幽黑沼泽里爬出来的厉鬼。
周承允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陆思妤的神情如同活见鬼,说话时音调都变了,颤抖道:“快!快把这个疯子带
走!”
安保人员粗暴地拖拽女人,郁央看到王屿嚯地站了起来,快步往那边走去。
她没有叫住他。
然而,还没等王屿走近,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门外进来,高声问:“谁是周承允?周承允在哪儿!?”
场内的骚动因此短暂平息片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承允的身上,答案一目了然。
警官走到周承允面前,说话虽还是客气的,但话语的内容却十分冷酷:“您涉嫌一起非法拘禁,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承允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非法拘禁?”
一时间,周家的人都围了上去,各个声音都十分激动。
但并阻止不了周承允被带走。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几出好戏,撞在了一起。”
嘈杂之间,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感慨,让郁央回过神。
确实如此,这场婚礼一时之间像是一个舞台。
不同戏码齐齐上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档在一起,人仰马翻。
郁央回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只见郁秋栾好整以暇,纵然眼底还有惊愕残余,但与同桌的其他人相比,显得十分平静。
“安安,去看看王屿吧。”郁秋栾的语气近乎怜悯,“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第46章 chapter46SL34(一)……
“你还好吧?”
郁央来到了王屿身后。
在看到警察进来后,男人就站定在了原地。
王屿的脸色铁青,但神情恢复了正常,他渐渐松开握紧的双拳,道:“……我没事。”
郁央没有问他为什么冲过去,只是轻声说:“我们去找锦陆和珞琪,然后回去吧。”
“嗯。”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周、赵两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以至于本该因悔婚而成为焦点的周锦陆和赵珞琪反而重获自由。
“安安,这里。”
只见赵珞琪已经趁乱进化妆室把隆重华贵的婚纱换下来了,一身轻装,正和周锦陆躲在一面屏风后。周锦陆还是穿着那身燕尾服,脸色很难看,看起来魂不守舍。
郁央利用自己和王屿的身形,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低声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赵珞琪苦笑:“只有求你收留我们一阵了。”
然而,周锦陆却道:“我要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虚弱,但异常坚定。
赵珞琪杏眸睁大:“你忘记从芜城回来我们是怎么失去人生自由的了?你现在说你要回去?!”
周锦陆的目光渐渐清明:“可是我爸出事了!而且今天那个视频……总之我得回去。”
郁央微微颔首:“我理解锦陆,确实,这个时候他得回去。”
赵珞琪只有道:“好吧,那你回去。要是你们家有什么新消息,也能告诉我们,如果你的通讯都没被监视的话。”
郁央看向好友:“你坚持不回去,对吗?”
赵珞琪条理清晰道:“周家现在大乱,肯定顾不上处置锦陆,相比之下我家情况还好,回去的话我爸估计还有心力亲自杀了我,我还是在外面先避避风头吧。”
看得出当众悔婚后,她的心理担子放下了一大半,就算眼下是如此复杂情形,说话还能保持松快。
郁央道:“也行,我在宝向附近有一套空房子,用具都是齐的,你先住那儿吧。”
“好,太好了!”
决定清楚后,周锦陆留在了原地,赵珞琪则跟着郁央和王屿从酒店侧门走了。
等到上了车,赵珞琪才松了口气,她瘫软在后座,感慨:“今天真的太吓人了,感觉像梦一样。”
不止赵珞琪,连郁央都不禁恍惚。
这种感觉有点像从早进到电影院连看电影,一直看到晚上再出来,头晕眼花,好像什么剧情都记得,但又全部混成一锅粥。
郁央盯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酒店大楼,缓缓道:“周家,要乱了。”
半晌,赵珞琪开口道:“会是谁做的呢?”
停电,自动播放的视频,突然出现的女人,以及被通知的警察。
这些的始作俑者,是谁?
郁央轻轻摇了摇头,道:“或许今天的事,不全是同个人所为,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瞄准了这场婚礼……你和锦陆悔婚的计划,有其他人只知道吗?”
如果今日两人没有当众悔婚,大概是另一种效果——正值全场喜气洋洋的高峰,氛围急转直下,周家乐极生悲,反差感极强。
无论怎样,都充斥着十足的戏剧感。
“我们彼此在婚礼前都联系不上,哪里能告诉别人。”赵珞琪苦笑,“说实话,我挺意外的,我是做好了锦陆说他‘愿意’后我接‘不愿意’的打算,没想到他和我一样叛逆了。”
郁央莞尔,眼神里满是肯定:“这不叫‘叛逆’,叫‘勇敢’。赵女士,今天你的勇气真的让我肃然起敬。”
“少来。”赵珞琪笑了,瞟了眼驾驶座上的王屿。
其实她是想就场上出现的那个女人和郁央展开聊聊的,但碍于王屿在,不好开口。
郁央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开口道:“珞琪,我们先把你送去我那儿,晚一点我来找你。”
赵珞琪点头:“好!”
“那个屋子是我结婚前在住的,日常用品都是全的,还有我的衣服,你可以讲究先用着,一有什么给我打电话就好。”
赵珞琪还想继续点头,却突然想到什么,尴尬道:“安安,我的手机被没收了。”
郁央道:“没事,等下我让陈霓送一台过去给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她说。”
“太好了!安安,我爱死你了。”
期间,王屿一语不发。
郁央瞥见他的手心有淡淡血痕,是握拳时指甲嵌入肉里的痕迹——男人向来勤修指甲,能压出这样的印记,可见是十分用力了。
不由心里叹息。
将赵珞琪平安送到后,王屿问:“去哪儿?”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但他并没有接通。郁央看了一眼来电,好像是易临星。
郁央看着他:“去一个让你能平静下来的地方吧。”
王屿目视前方:“我很平静。”
郁央道:“那回家吧。”
于是他们回到了明珠湾。
到家后,易临星又打了电话来,王屿进屋接电话,等挂了电话后匆匆出来,却看到郁央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要出门吗?”郁央问。
王屿沉沉应了一声,转身开门。
然而,他刚握上门把,身后就传来女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劝我不用阻挠婚礼开场,是因为早就知道仪式不能顺利结束了吧?”
王屿的手悬在半空中。
片刻后,他沉声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不想你冲动。”
“那个视频,是你的手笔。”这次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王屿的双手在阴影中悄然握紧,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真是荒谬,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胡思乱想……我有急事要出门,有什么等回来后再说。”
“是急着想办法把沈曼曼弄出来吗?”
空气凝滞,寂静中似乎又有细微的轻响若有若无。
像是裂纹在结冰湖面上蔓延,发出几不可闻的碎裂声。
王屿沉沉地问:“沈曼曼是谁?”
郁央语气严肃:“王屿,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有没有重要的事瞒着我?”
这一次,王屿没有回答。
“周家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把沈曼曼搞到他们那里。”郁央语气笃定,径自说,“如果你想抢先一步,那你就过来和我好好谈谈,我能帮你。”
男人依然背对着她,没有开门。
郁央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依照流程,警方会优先寻找沈曼曼的亲属,应该能联系上早就和她断绝关系的哥哥一家,但你觉得他们会管她吗?等陆夫人反应过来后就一定会行动,一旦沈曼曼被亲人接回,那些亲人很可能就会把她‘卖’给周家。”
顿了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王屿,事到如今,如果你不想她落在别人的手上,再次成为砧上鱼肉,就不可能隐瞒了。我知道很多事情,我能帮你。”
话音落下后,迟迟没有回应。
就
如雨滴融入茫茫大海,不见踪迹。
良久,出现了涟漪——
“帮我?怎么帮?”
王屿的语气变了。
郁央冷静道:“沈曼曼没给你上过户口,你要申请做亲子鉴定,证明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然后顺利把沈曼曼接出来,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这中间涉及的流程加急、关系打通、安置地的联系……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和周家的斡旋,我都能帮你。”
王屿又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问:“条件是什么?”
郁央道:“让我了解你。真正的你。”
王屿不语,如山峦一般的背脊任由沉闷的森林疯长。
郁央却透过他宽阔的肩膀看到了记忆里那个瘦弱不堪的男孩,话锋一转:“我们小时候曾见过,对不对?”
男孩在郁闻背上的背影和此时王屿的背影重叠。
郁央放柔了声音:“抱歉,一直都没认出你。”
对男孩来说,她改变了他的人生。
但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儿时一时兴起的英雄主义投射对象,当事件结束后,以秘密之名封存,很快遗忘在记忆深处。
还好有直觉将她唤醒,模糊的记忆吹开尘埃,隐约露出当年男孩苍白瘦削的面庞。
王屿缓缓回头,他的眼眸漆黑得要溢出深夜。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郁央坦白道:“真正确定,就是今天。”
王屿凝视着她:“但在枫山的时候,你在我背上写了那两句话。”
“话?”郁央愣了下,“背上写字?什么时候?”
王屿:“……”
郁央想起来了,笑道:“所以,你是故意没猜出来?”
“……”
郁央解释道:“我当时从王藜那里看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直觉感到不太对劲,再加上枫山的景色天气与当年的翠山有点像,就忍不住联想了。”
王屿蹙眉:“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郁央似笑非笑,“反正问问呗,如果是我胡思乱想、无中生有,你骂我几句我也不亏,毕竟很少有你骂我的时候。”
“……”
王屿心情复杂。
当时当他分辨出女人在他后背写的话时,他表面无波无澜,实际上内心一阵地动山摇。
身后人写的两句话是——
你是谁
你是王屿吗
然而,对方后续又没有更多表现,让他又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想多了。
但他能肯定,不是郁央自己说的那两句话就对了。
没想到多年的掩藏,竟是败给“直觉”。
王屿转身,完全直接郁央:“你究竟知道多少?”
“大概知道了一些沈曼曼在芜城的事。”郁央如实说,“我去了昙花镇,遇见了一个每天会上山采野菜的老人,他说你身上的烫伤是因为跟他搭话造成的。我给他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他指认是你。”
王屿愣了下:“他……身体还好吗?”
“看起来挺精神的。”
王屿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当时你和赵珞琪不是去逛街,而是去了昙花镇。”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郁央也不再隐瞒,把与周锦陆、赵珞琪一起调查沈曼曼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王屿又陷入了沉默。
郁央起身去接了两杯水,回来递了一杯水给他,同时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天莱,其实你是故意输给彭子舜的,对吗?”
王屿猛地抬眸,眼底难掩错愕。
“你早就对章沉的异样有所察觉,但你决定将计就计……”郁央偏了偏头,像是在随着话语展开思索,“你也早就察觉到我在关注你了?你是在引我出现?”
王屿脸上血色渐渐褪去,衬得那双黑眸里的夜更加浓稠,像是绝望的沼泽。
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眸,睫毛轻颤,沉声回应:“……是。”
“你想通过我,接近周家。”郁央语气平缓地推理道,“或许在很久之前,早在读书那会儿,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王屿不说话,此刻沉闷的森林在他身上繁茂阴郁,阴影将他整个人包裹。
“王屿,你利用我。”
郁央发出一声喟叹。
她注视着他,眼中却没有愤怒,只有出奇的理性与平静。
她更想要知道背后的真相,更想要知道男人的一切。
原来,最初隐瞒姓名的不止她。
大家都是戴着面具开始,如同参加一场假面舞会。
“好歹这么多年情谊,能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吗?”
第47章 chapter47SL34(二)……
我叫择山。
选择的择,山海的山。
这是多年来我从未忘却的名字,却也鲜少有机会向外人道。
有时我叫沈择山,有时我叫周择山,我姓什么全看我母亲的心情——当她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但更多时候,我母亲会直接叫我“择山”。
自我懂事起,母亲就会亲自教我知识,她没有把我送去上学,而是自己挑选教材和书籍,在家里给我上课,布置功课。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带我去看别人捕鱼和海钓,或者是带我上山扎营。镇子上的人看到我们总是投来奇怪的目光,一些阿爷阿婆虽然对母亲颇有微词,但待我还算友善。
母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每天一半的时间里,她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强势且利落,我的任何问题都在她那里能获得解答。
但另外一半的时间里,她又是软弱的、迷茫的、渺小的,深夜我睡不踏实时醒来,会看到她蜷缩起来的瘦弱身影,听到低低的哭声。
我对她的情感,也是矛盾的。
她对我算不上好,大多时候十分严苛,但凡我有一处错漏,就会让我好看。
但我认为她又不是太坏,因为每次伤害我后,她又会抱着我痛哭,不住地跟我道歉,然后亲自为我上药。
如此循环,一年四季,日复一日。
我也已经习惯。
有一日,母亲治好了镇上来的一个病人,她心情大好,晚上买了一点小酒喝。
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她揽过正在看书的我,笑着说:“要是你爸看到你这么聪明还用功,肯定会喜欢你的。他说过,他喜欢智商高还努力的人,嘿嘿,所以他很喜欢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父亲”的存在。
……
但母亲没高兴太久。
一星期后,她进城采买,回来时面呈土色,手里死死握着一份报纸。
报纸翻开的那一页是财经栏目,介绍了昨日开幕的一场全国企业家论坛,凭着我当时的认知能力,已经能看懂通篇报道。
报道有好几张企业家代表们的配图,其中一张拍摄了光鲜亮丽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
图下配了一行文字:周承允、陆思妤伉俪以幼子周锦陆名义为希望小学建设工程捐款500万。
母亲疯了,她哭了一晚上。
我不敢睡,但还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还未亮,母亲把我叫醒,我看到她双眼肿得像核桃,但人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说:“择山,起来,我们要去找爸爸。”
我半梦半醒,跟着母亲迅速打包了一些行李,然后赶上了去城里的最早一班船,离开了东来岛。
清醒后,我才知道原来报纸上那个看起来颇符合书里“绅士”描写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们坐船到了芜城,又在芜城火车站买了两张第二天的火车票,在火车站风餐露宿了一晚后,坐上绿皮火车,经过两天的车程,抵达了珑城。
这几天母亲没再发过疯,她冷静又熟练地买票、转乘,一路上除了必要的时候,基本不和我说话。
这样平静的母亲,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历经一番波折,我们终于来到了母亲口中的“周家”。
我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家”,感觉这里和昙花镇一样大,有很多栋楼,富丽堂皇,让人目不暇接,让人想起书本上的园林宫殿。
母亲找以前认识的人把我们带了进去,这里的路很绕,我头一回有了迷路的感觉。
“锦陆少爷!”
走在游廊上,我听到一个既无奈又着急的女声。
循声望去,我看到有个孩子在奔跑,发出声音的是后面追着他跑的人。
那个孩子貌似和我差不多年龄,穿着打扮却比我一路上看到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神气,穿着一件没有丝毫皱褶的衬衣和卡其色背带裤,一双棕色的小皮鞋锃亮发光。
他脸上的笑容那样耀眼,刺得我忍不住低下了头,看着母亲给我新买的新鞋,陌生得像是偷来的。
母亲也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能察觉到她脊背的僵硬,散出丝丝绝望的寒气。
就在她要冲上去的时候,有人过来把她及时制止了。
抬头,我看到了报纸上站在父亲身边的那个精致女人。她身后还跟了个男人,可能是她的朋友又或是客人,目光里满是探究和惊讶。
女人秀眉紧蹙,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和母亲轰了出去。
母亲并没有因此放弃,她转变策略,说要带我去公司找父亲。
却没想到半路上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成年男子,突然冲上来拿什么捂住了我们的口鼻,我不可控制地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屋子里,室内只有一扇窗户,一眼望去唯有山野。
有点像家里窗户望出去的景色,我一时还以为是回到了东来岛,直到有人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她说她是奉夫人之命,每日会来给我送饭。
至于“夫人”是谁,她并不回答,我才反应过来,大概率是那个精致女人。
后来没两天,那个女人也来了。
她看向我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冷酷地说我的母亲已经把我卖给她,然后拿了一大笔钱走了。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母亲的嘱咐,回答说我叫周泽山。
女人大声呵斥我,说我是骗子,母亲明明姓沈,为什么姓周。
——其实我确实两个姓氏,但在来的路上,母亲叮嘱我到了周家要说自己姓周,因为我的爸爸姓周。
于是我说我的爸爸姓周,女人怒不可遏,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好好反省。
我不知道要反省什么。
窗外的山林从郁郁葱葱到日渐发黄。等到窗前最近的那棵树叶子落完,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屋内也已冷得刺骨。
我从没见过下雪,本想着这里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却不料下雪的第一天我就发烧了,迷糊中感到有一双手在摸我的额头,我以为是母亲回来给我看病了,睁开眼却看到的是那个给我送饭的阿姨。
吃了药,我退烧了,开始咳嗽,等我咳嗽差不多好的时候,积雪融化,窗外的草野开始生长,树木慢慢茂密,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我听到了蝉鸣。
母亲带我离开东来岛的时候,也是夏天。
送饭的阿姨会时不时给我送一些书,有一些是崭新的,而有一些是被翻阅过的,我猜测可能是那位“锦陆少爷”的。
可能是怕我长虫子,天气热起来后阿姨来给我剪了头发,剪下来的头发似乎有母亲的那样长了。
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儿呢?
……
原本我早以为自己能适应一切黑暗,没想到还是被那场雷暴吓到。
我蜷缩在角落,感觉每一道闪电都打在我身上,一夜无眠。
翌日,乌云散去,暴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
与灿烂阳光一同降临的,还有一个女孩,像是太阳的化身。
女孩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和那位锦陆少爷一样神气,一看就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却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出去。
我并不相信,实际上,我觉得她甚至都不会再回来。
果然,一天、两天、三天……她都没有再来。
那日的阳光只是骇人雷电后的补偿,之后的几天都是阴天或者多云,我那可笑的一丝侥幸也渐渐隐于阴暗中,消失不见。
然而,我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
而且,她真的弄开了门锁,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在山野中奔跑,那是我有生以来这样肆意狂奔,我心中既恐惧又兴奋,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叫嚣着自由,身体轻盈,恨不得长出翅膀。
但我的身体却不争气,好在那个女孩的哥哥出现了,他说他背我下山。
临别的时候,女孩告诉我她叫“安安”,平安的“安”。
安安,安安。
我心中反复念着。原来太阳也有名字。
之后那个哥哥带我去见了气质区别于母亲与周家夫人的女人,那个女人帮我安置进了一个福利院,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福利院的院长一脸和善,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一到这个问题,我就不说话。
一连数日都如此,院长叹了口气,转而对护工道:“这个小孩可能没有名字,暂时随便取个昵称吧。”
我是个没有名字的小孩。
……
我的养父母在回国探亲时领养了我。
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他们的儿子两年前意外去世,年龄和我一样。
办好手续后我变成了“王屿”,对我而言是个崭新的名字,对我养父母来说却并非如此——这是他们原本小孩的名字。
我接替了“王屿”的生活,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生活。
我不敢相信世上有他们那样善良的好人,以至于刚被他们领养的时候,我心中有过诸多消极的揣测。
等我确认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善待我后,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不安中。
或许我下意识认为,自己不配获得这样的幸福,开始恐惧拥有后的失去。
我慢慢适应了在西雅图的生活,语言学校的老师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很快就掌握了英语,速度比大多同龄小孩都快。
养父母很高兴,第一次考试成绩出的那一天,他们买了个蛋糕。
蛋糕是提前预订的,说原本的配方含朗姆酒,不适合小孩子吃,特地找人做了无酒精版。
订蛋糕时成绩还没出,他们告诉我,无论考得怎么样都不影响,因为这是我来到这家后经历的第一场考试,本身足以值得庆贺,
我不知所措。
我得知这种蛋糕叫“黑森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当晚居然没有再做噩梦。
第48章 chapter48SL34(三)……
我几乎每天做梦。
梦见母亲,梦见满是药剂瓶的诊室,梦见东来岛的山海,梦见狭小黑暗的木屋,梦见穿着华贵神色轻蔑的周家夫人,梦见电闪雷鸣的夜晚。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场景,后来出现在梦中却带给我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每每醒来,我都会觉得眼下拥有的安稳是那样虚幻。
如同我没有忘记我的姓名一样,我也始终没有忘记我的母亲。
实际上,我很努力在忘却,但记忆总是会随着梦境卷土重来,梦里母亲或悲伤或残暴或平静或绝望的脸,
是对我试图遗忘过去的报复。
几年后,王藜出生了,她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照看王藜时,望着婴儿车上那张安睡的小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抢夺者。
我并非养父母亲生的孩子,却占据了许多资源,如果没有我的存在,王藜能拥有更多。
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希望能尽早经济独立。年龄合适后,课余时间我开始各种兼职,尽力减轻家庭的负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寄生虫。
我也倾我所能地对王藜好,我感恩她的降生,感恩她给养父母带来了希望。
我的养父母是那样好的人,他们值得拥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孩子。
而我很清楚,自己不是。
……
进入大学后,某一天,我无意间点进一个国内的网站,一如母亲当年去城里看到那份报纸那样,看到了有关周家的新闻。
时代在进步,但新闻的形式还是那样,文字和现场配图,少不了一些代表人物的照片。
我看到了一对年轻男女,根据标注,意外得知那个男生竟就是周锦陆——小时候看到的那位小少爷,而与他并肩的那位女生,是郁家的大小姐,网页上猜测两人未来很可能联姻。
搜了一下,原来郁家和周家门户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当时我只是匆匆一览,没太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在一场辩论赛上,我遇到了那位郁大小姐。
她是对面的三辩选手,名牌上标着“YangYU”。
个头不高,看起来还有些柔弱娇贵,却有着十分自信的笑容,辩论的风格更是出人意料的强势凌厉,字句正中要害,一针见血。
我思绪混乱,再加上轻敌,很快被抓住逻辑疏漏的地方,败下阵来。
这一场我输得心服口服,却不愿意再与她有更多交集。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埋着一颗阴暗的种子。
当看见郁央的第一眼,种子发芽,破土而出,黑暗的藤蔓径自生长。
那颗种子的名字很俗气,叫作“报复”。
藤蔓生长的方向,直指周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郁央居然主动找过来,笑眯眯地说要“投资”我,还给了我联系方式。
余央。
看着纸上留下的姓名,我忍不住冷笑。真是一个骗子。
我佯装不知道她的真名,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没想到事情走向了失控。
和郁央的接触不仅没有避免,反而越来越多。
我能察觉出她对我报以好感,眼中的爱慕总是不加掩饰,甚至明晃晃地表露着志在必得。
根据国内的报道,她和周锦陆关系暧昧,现下是打算改头换面,再在国外找一个当消遣,脚踏两条船?
毕竟有母亲的前车之鉴,我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带有不信任和敌意,不由这样恶意揣测,越想越厌恶。
应该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吃吃苦头。
抱着这样黑暗的想法,我答应了和她交往。
但我错了。
因为,很快我发现,痛苦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我不可自抑地爱上了她。
我像是在寒冬里冻僵的乞儿,自认为习惯了严寒,但当郁央靠近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对温暖的阳光有多么贪婪。
我不愿承认自己爱她,但每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犯蠢。
我对郁央越着迷,就越自我厌弃。
每天我都挣扎于矛盾之中,被两种敌对势力用力撕扯。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害到她,于是决定和她分手。
这时,郁央说带我去见一个像哥哥一样的朋友,那个人叫纪和。
当听到纪和对她的称呼时,我愣住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占据心头。
送走纪和后,我强行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那个昵称,郁央似乎不太好意思,说那是她的小名,如果我想喊的话,也可以那样叫她。
“是哪个‘安’?”
“平安的‘安’。”
安安。
这个名字曾多次出现在了我的梦境里,绝大多数是噩梦快结束的时候,记忆里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带着我跑出黑夜,来到有阳光的草坪上,留下名字后消失不见。
时过境迁,女孩的面容早已模糊,此时却清晰起来,是郁央的脸。
那一瞬间,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决心放弃复仇的可笑想法,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自己的过去,珍惜和郁央在一起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心态发生了转变,我轻松了许多,连郁央也感知到了——多年后,她和我提起,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整个人在和纪和吃饭之后松弛了不少。
当然,我不能让她知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之一。
……
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悬于颅顶,我在利刃的锋芒下偷享这注定有时限的欢愉。
郁央从没说过毕业后她去哪儿,我也没问,但我猜她应该是要回国。
我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郁央不说,我也不问。我在逃避。
但我没想过我们的关系会这样戛然而止。
我失去了我的太阳。
我一度消沉得怀疑自己能否再站起来。
然而,所有担忧、焦灼、困惑和悲伤都在看到她和周锦陆的新合照时化作燃料,令心底封印的阴暗与扭曲死灰复燃。
烈火浇油的是,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打开是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仔细观察,竟和记忆里的母亲对上了号。
那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的事情或许有隐情,母亲并没有抛弃我,大概率是周家囚禁了她。
我要回国。
一个念头占据了上风。
我要回到珑城,在那里扎根。
站到周家面前,让他们不安,站到郁央面前,让她惶恐。
正好章沉也有回国的计划。回国后,创业并不容易,每次停滞不前的时候,我就会打开那些旧网页反复端详报道上郁央和周锦陆的合照,获得一种畸形的支撑动力。
人人都说我是工作狂,只有我自己清楚,驱使自己的是怎样阴暗扭曲的情感。
……要怎样,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研讨会,但当看到那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举止亲昵后,我放弃了上前“再会”。
会后,待他们走后,我拿走了女人留下的会议资料,里面夹了一枚莫纳罗亚火山镶嵌书签,一看就是她开会无聊时折的。
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我脑海里都能想象出她折纸时的神态。
似乎她也有在关注天莱的一路成长,是想做什么?
好在有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终是压下了心底涌现的不知羞耻的期待。
我确实没想到章沉会背叛。
等我察觉的时候,发现章沉和彭子舜已经把套给做好了,就等我踏进去了。
说不受打击是假的,此时拆穿与否都不重要了,既然章沉选择背叛,那么我也绝不会挽留,天莱注定不再如初。
但或许,这会是个机会。
于是,我决定放手一搏,赌一把。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郁央果然出现了,向我伸出援手。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她居然直接提出了结婚。
但对于当时不告而别乃至分手的原因,她并未解释一句。
我想通过她,接近周家,获知母亲的下落。
那么对她来说,我又是什么呢?
……
婚礼上,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周承允和陆思妤夫妇。
他们依然是那样般配,优渥幸福的生活让他们看起来很年轻,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我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封邮件,照片上的母亲看上去是那样苍老无力。
结婚后,我住进了国泽山庄。
我本已做好应付重重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郁国泽比想象的好应付得多,甚至大有要栽培我的样子,时常找我下棋聊天,态度和善。
我不厌其烦,因为可以借机听到很多圈内的秘闻,我对周家的调查更进了一步。
郁家很奇怪,郁央的父母虽是看上去温和好相处,但对郁央似乎也不太关心,对我也不
冷不热,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郁家和周家只有一山之隔,郁央就在这里长大。
初来乍到,我每天都过得极为忙碌和充实,可每当我晚上回到梅园,心里总有些微妙。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在产生一种类似“思念”的情绪后,会马上开始给自己找点事做,把这种心情扑灭。
郁央去南城后,我和她的联系屈指可数,每天偶尔发几条消息,就算打电话也是聊公事。
看得出她很忙,一向精力充沛的她,在电话里的欢笑也透出一丝疲惫的痕迹。
我本以为麻木的心,也因此出现些许愧疚,开始摇摆。
然而这样的摇摆很快又显得那样可笑——不日就听闻她在南城有花边新闻传出,宝向的好事者就差把流言拍到我脸上。
我承认我对郁央余情未了。
但是这次我绝不会再投入真心。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消息,说当天回来。
回完消息,放下手机,一旁的易临星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怎么突然盯着手机笑了。
我怔了怔,然后迅速重新板起了脸。
那一刻,一个预感再也压制不住——
或许,沉沦已成了惯性。
我无法避免重蹈覆辙。
第49章 chapter49SL34(四)……
“沈、择、山。”
郁央一字一顿地念出男人在平板上写下的名字,莞尔:“原来是这个‘择’字。”
王屿抬眸,幽幽地看向她。
郁央看出了他眼中的讶异,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哥在枫山疗养院就诊过,期间撞见过被关在那里的沈曼曼,留下了文字记录。”
王屿愣了。
郁央微笑,缓缓道:“择山,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多。”
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女人的语气十分温和。
王屿垂眸:“……还是叫我王屿吧,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好,王屿。”郁央点了点头,“在去做亲子鉴定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梳理一下现在存在的‘未解之谜’,评估一下你身份曝光后的风险。”
“……”有种在公司开会的既视感。
郁央径自翻到新的一页,用笔在平板上画起了思维导图,边写边道:“我想了下,按时间顺序来梳理,会清楚一点,就先以你和你母亲离开周家后被绑上车为起点吧。”
“你怎么知道被绑上车的事?”
郁央冲他眨了眨眼:“我说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王屿静默。
郁央思路清晰,以“被绑”为起点,延伸出两条线,分别代表王屿和沈曼曼自那以后的行踪,暂时假设为平行没有交集的。
王屿的线大概是“被绑——木屋——?——海外——周赵婚礼”,沈曼曼的线大概是“被绑——枫山疗养院——?——周赵婚礼——公安”。
写完后,郁央说道:“我所知道的历程框架大概是这样,你有纠正和补充吗?”
王屿有些恍惚:“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郁央会错了意,以为对方是在说自己冷漠,道:“抱歉,可能我不是亲历者吧,旁观者清,才能保持理性。”
“不是,我的意思是……”
王屿深吸一口气,而后再度抬眼看向对方,声音隐约有些发颤,“你不生气,不恨我吗?”
郁央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又恨你呢?”
王屿沉声道:“因为我想利用你……我骗了你。”
郁央的目光像温热的牛奶一般将他包裹,她轻声说:“但你从没有真的伤害我,不是吗?相反,你对我很好。”
虽然她时常不理解对方的一些行为,但她能从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到爱意和温柔。
这些细节是做不了假的,她相信自己的所知所觉。
见对方不说话,她又继续道:“况且,我一直认为爱一个人也是一种自我满足,我选择爱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课题。我从中获得了我想要的,并且没有任何亏损,这已经是个净赚的项目。”
王屿怔怔地看着她。
“我们都瞒了彼此一些事情,这下扯平了。”郁央顿了顿,语气轻快,“等把你妈妈接出来安置好后,我们算真正的重新开始了吧。”
王屿看起来似是茫然:“为什么……”
“从小生长在我们家那种环境,我早就知道什么都是有条件的,包括‘爱’,如果一一计较过程,我早疯了。”郁央笑了笑,语气认真,“王屿,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还能像现在这样温柔善良,真的很厉害,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王屿有些不知所措。
他感觉自己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面对那块黑森林蛋糕的时候。
“现在我们一起面对问题吧。”郁央伸手轻轻抱住了他,语气轻柔,话语却注满了力量,“你看,小时候我不是说到做到了吗?我来帮你,你相信我可以的。”
“……”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紧紧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山峦坍塌,沉闷的森林遽然萎缩。
广袤的天际铺展开,再无枝叶阻挡。
宽阔坚实的胸膛下,是十九年前那个瘦削、孱弱、悲伤的小孩。
郁央突然道:“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没有。”王屿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郁央抚了抚他的后脑勺,话题一转:“我也看了《FireofLove》,结局很美。”
说的是郑南嵩演出那天,王屿在客厅看的那部电影。
“……两个人都死在了火山爆发中,还美?”
郁央微笑,温声道:“但旁白说,根据地面的痕迹,可以看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两个人紧紧相依。”
有挚爱相依,纵使被滚滚烈焰吞噬,也无所畏惧。
王屿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时候,郁央看到男人的眼眶明显红了一圈,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怜模样,但眼神依然在死守冷酷,严防有一丝脆弱泄出。
真是倔强。
郁央心生怜爱,轻叹一声,道:“我们继续分析吧,时间紧迫。”
转向正事,是给对方体面整理情绪的台阶。
果然,王屿的注意力集中到平板上,眼眶的红色没再深入。他指着自己那条线的问号,道:“这里,是星光福利院,现在已经拆掉了。”
郁央恍然:“那时哥哥说带你去找人,是找福利院的人?”
王屿迟疑了一下,才说:“郁闻带我去找的,是郁秋栾。”
郁央愕然:“姑姑?”
“对,当年是她独自把我带出了郁家,送去了福利院,那里的院长好像是她的好友。”王屿顿了顿,“她记得我,并且前段时间和我摊牌了。”
郁央更加惊讶,转念一想,顿觉婚宴上郁秋栾最后那句话说得通了。
——“安安,去看看王屿吧。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怪不得。
于是,郁央擦掉那个“?”,填上了“福利院”取而代之,并在“木屋”和“福利院”的横线旁用蓝色标上了郁秋栾的称呼简写。
写完后,郁央问:“她为什么找你摊牌?她想干什么?”
“她让我帮她找一个人。”王屿想了想,“可能和我们讨论的事没有交集,先说主线的问题吧。”
“行,那一会儿你再说。”
郁央在郁秋栾的标识后打了个小问号,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在起点旁标记了一个蓝色的“赵”字,然后画了条线连接到“周赵婚礼”节点。
她解释道:“把你和你母亲带走的是赵卓然的人,他用替陆夫人干脏活为条件,换得了赵家和周家的联姻。”
王屿眼色一深,自嘲道:“我们可真是荣幸。”
作为周陆联姻的牺牲品,他和沈曼曼又成为周赵联姻的筹码。
郁央在三个不同的节点分别画了一个问号,边写边归结:“现在有三点存疑,都集中在沈曼曼这条线上。一是谁从枫山疗养院带走了她,带她去了哪里?二是谁把她带来了今天的婚礼现场?三是谁报的警?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突然来了个非法拘禁?”
王屿从她手中拿过笔,在平板上圈了另一个节点,道:“这里,也有个疑问,或许和前三个问号同源。回国前,我曾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我妈的照片,我立马查了邮箱地址和元数据,无法确认源头,故意隐藏了。”
郁央愣了下:“照片?你还存着吗?”
“有。”王屿掏出手机,从邮箱里找到那封邮件给她看。
照片在现在的设备上看像素有点低,但能看清人物。
郁央从周锦陆那里看到过沈曼曼年轻时的照片,只见邮件上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一个椅子上,双目无神,满头花白,已和年轻时的沈曼曼大不一样,但如若仔细端详,还是依稀能从五官上辨认出,这个人就是她。
郁央沉思片刻,将四个问号用红色的线条连在了一起,道:“我觉得做这四件事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下半句她没说出口:她感觉,这个人很可怕。
不仅掌握沈曼曼的情况,还洞悉王屿的去向,甚至知道他的个人邮箱。
如果是同个人,那么这个人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站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高度。
王屿蹙眉:“这个人图什么?”
郁央分析道:“或许,我们可以从现在的局面倒推这个人的目的,假设一切都如他所愿……”
王屿心领神会,接道:“Ta的目的,是对付周家。”
以周家的能力,就算周承允当真杀人放火了,也未必保不出来,更何况眼下只是涉嫌非法拘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
但是这场婚礼几乎汇集了全珑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最重要是,周氏集团的各大股东们和合作伙伴皆受邀在场,今日的骚乱势必造成周家口碑下滑。
这场婚礼是个足够盛大隆重的“舞台”。
郁央灵机一动:“之所以选在今天,恐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
“我也是Ta选中的演员。”王屿也反应过来,面色冷峻,“不,我先是观众,Ta把我妈放出来,也是在演给我看。接下来,Ta期待我的表演。”
“虽然周家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但Ta并不满足于此,Ta还要周家更乱。”郁央顿了顿,“Ta在等你去把沈曼曼领出来,等你做亲子鉴定。”
由于沈曼曼神志不清,周家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他们大可以对外解释这不过是一场乌龙,沈曼曼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精神病人,有人报了假警。
毕竟沈曼曼在现场没有说出什么有效信息,可能很多人连她喊周承允的名字都没听清。
可如果是出现疑似私生子的存在,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个私生子也在圈内,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更是郁家的乘龙快婿。
必然会给周氏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郁央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最大的风险。”王屿凝重地说,“我要做的事,正中Ta下怀。”
“但是依然要做。”
王屿抬头看向郁央。
后者不疾不徐道:“如果这个人有这样的布局和能力,我有预感,即使我们按兵不动,Ta也会出手推动着我们把沈曼曼领回来,并且通过某种手段,让你不得不公开身世,确保Ta的目的达成。”
“那你认为?”他看得出女人已经心有决断。
郁央抬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亮若晨星,没有一丝畏惧。
“正中下怀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将计就计!”
第50章 chapter50SL34(五)……
门铃声响,赵珞琪通过玄关的电子屏确认门外确实是郁央。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并不是单独前来。
“安安?”
打开门,赵珞琪瞅了眼王屿,冲郁央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郁央只是道:“我们刚从警局回来。”
闻言,赵珞琪立马知道是有正事要说,赶快让他俩进屋。
关上门后,赵珞琪才急切地问:“你们去警局干什么?去看周叔叔了吗?”
这里曾是郁央常住的地方,她对室内的一切都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茶杯,去净水器接了两杯水,一边道:“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家保释了。”
“那你们是……”赵珞琪又看了眼王屿,只见后者正一脸严肃地打量着这套房子的室内装潢,像是在比对审查什么似的。
赵珞琪越想越觉得今日婚礼上凭空出现的那个女人就是沈曼曼,但碍于王屿在场,不好贸然开口,快要憋死了。
“那个人应该就是沈曼曼。”郁央仿佛有读心术,看破了她的心思,突然道,“王屿都知道了。”
赵珞琪诧异地愣了愣。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是,瞒不住了。”
郁央喝了一口水,倚着边柜,看向她道:“如果确定了沈曼曼的身份,警方追查下去,很可能会查到你父亲……毕竟依陆夫人的说法,切实的行动都是出自赵叔叔之手。”
赵珞琪颓然:“是吧。”
“你预备怎么办?要阻挠吗?”
赵珞琪不语。
郁央也不急,反而优哉游哉,甚至带王屿参观起屋内的厨房和书房。
“已经错了够久的了,不能再错下去了。”等到他们回到客厅的时候,赵珞琪开口了,“我爸从小教我与人为善,结果自己却为了利益牺牲他人……既然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王屿眼神幽深,郁央莞尔,像是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
她道:“珞琪,你这是要大义灭亲。”
赵珞琪看向好友,神色逐渐坚定:“我不是灭亲,而是在救他、救赵家!我爸已经飘得没边了,那么多年胡作非为都没被抓到,再这样放任下去迟早出大事,现在或许还算及时止损,不至于整个赵家陪葬。”
郁央道:“或许他已经在联合陆夫人想办法把沈曼曼弄出来了,销毁证据。”
赵珞琪杏眸睁大:“不行!那肯定会酿成大错的!安安,我们要阻止他们!”
郁央缓缓道:“你别急。”
顿了顿,继续:“王屿申请了和沈曼曼做亲子鉴定,我们刚才就是去了司法鉴定所,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把她接走”
赵珞琪点头:“哦……嗯?亲子鉴定?谁和谁?”
“王屿和沈曼曼。”
赵珞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怀疑自己的耳朵。
脑袋快速运转一阵,她笑道:“啊,我知道了,安安,又是你想的奇招是吧?故意拖延时间,把王屿也拖了进来,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王屿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郁央说:“珞琪,王屿就是沈曼曼的儿子。”
赵珞琪自以为不上当:“少忽悠我,那岂不是王屿还是锦陆的亲兄弟了?”
“对,他是周锦陆的哥哥。”郁央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虽然他本人不太想承认这个身份。”
“哈哈,安安,你这出戏把角色设置得倒是很缜密,你这是在利用王屿的外籍身份,觉得警方查不到他的父母家庭吗?这未免有点太大胆了吧?”
“如果需要,是有一处地方留有王屿的领养记录证明他和现父母关系的。”
赵珞琪发觉不对劲了,干笑两声:“短时间内材料能造得这么全吗?而且,这对王屿和他父
母来说是不是有点过火?王屿,你说句话呀。”
王屿终于开口了,他注视着赵珞琪,缓缓道:“郁央说你们信任她,对她全盘托出计划,所以我们也该把情况告诉给你们。”
郁央语气无奈道:“珞琪,王屿不是我找的演员。他真的是沈曼曼的儿子,亲生儿子。”
赵珞琪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啊?啊!这、这怎么可能?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郁央和王屿交换了一个眼神。
郁央开口长话短说,把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听完后,赵珞琪惊掉下巴,彻底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脸颊,吃痛道:“哎呀,不是做梦!”
郁央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打趣道:“揉这么大力,到时候你爸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赵珞琪失神道:“安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是今天才确定的。”
“啊?”赵珞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啼笑皆非,“我……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这也行?!”
郁央扬眉:“有什么不行的?”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赵珞琪扶额,指了下王屿,“你也是!”
王屿嘴角一抿。
他不淡定的模样,恐怕仅限于在郁央面前展现。
突然想到什么,赵珞琪语气紧张起来:“这件大事,你们告诉锦陆了吗?”
郁央道:“还没,我们还是决定先来跟你说,你比锦陆要能沉住气。”
赵珞琪表情复杂:“先不要告诉他,我觉得他……会很难接受。”
顿了顿,她转而对王屿解释:“不是说你不好,只是锦陆他从小以周叔叔和陆夫人为傲。老实说,起初他决心调查沈曼曼的事,是抱着想要证伪的目的的,结果后来事情越来越像是证实了猜想,他很痛苦。”
说完后,大概是意识到周锦陆的此痛苦比起王屿的彼痛苦,实在有点小巫见大巫了,面露讪讪。
王屿淡淡道:“先不告诉他吧。”
“瞒也只是一时,纸包不住火。”郁央有些无情地说,“我们加急了流程,明天就能出结果,到时锦陆肯定会知道。”
赵珞琪却是发现了盲点:“等等,王屿是跟沈曼曼做亲子鉴定的话,不涉及周叔叔?那应该不能证明和周叔叔的关系?”
“他作为目前的涉案嫌疑人,应该会被顺藤摸瓜地比对DNA。”郁央想了想,补了一句,“而且结果出来后,一定会有人去推波助澜。”
“谁?”
“某个乐见其成的人。”郁央敛起了笑容,“如果这个人真的出现了,我和王屿的一系列推测就能被证实。”
赵珞琪惴惴不安:“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离开家里后,我好像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郁央温声道:“珞琪,你站在我们这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三人又谈了会儿,达成了共识。
赵珞琪有点害怕一个人住,于是郁央把她接回了明月湾,让她住进了客房。
短短一天发生那么多事,全化作了深夜的疲惫,在这个名为“家”的场域中如月光一般安静细润地释放流淌。
赵珞琪洗完澡出来,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她循着味道走进厨房,看到王屿正在煎三文鱼,桌台上还放了两份用布丁碗盛好的酸奶,上面撒上了燕麦和蓝莓果粒。
赵珞琪食指大动:“哇,这就是电话里早有听闻的爱心宵夜?”
中午她什么都没吃,光在表演结婚了,下午陈霓给她带了外卖,但她被赵家的人伺候惯了,吃外卖总是挑三拣四,最后也没吃饱。
王屿翻动着鱼块,一边道:“酸奶是几天前做的了,没放什么糖,你试试合口味不。”
低糖,还怪健康的呢。
赵珞琪尝了一口,赞赏有加:“真看不出来,你比我家阿姨还贤惠!”
“……”王屿嘴角一抽。
“怪不得安安从南城回来都不怎么约我吃饭了,原来是在家里有御膳房呢。”赵珞琪天花乱坠地一顿夸,然后突然安静了数秒,道,“王屿,对不起。”
王屿手上动作一滞。
他神色淡然:“为什么和我道歉?你什么都没做。”
赵珞琪说:“这桩婚事,受益的是整个赵家,赵家的每个人都是帮凶,这个不能否认。”
王屿突然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王屿将煎好的三文鱼放入白瓷盘中,递给她:“郁央能和你成为好朋友,一点都不奇怪。”
赵珞琪反应过来,笑逐颜开:“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褒奖吗?”
“当然。”
赵珞琪说:“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安会这么认定你了。”
王屿怔了怔:“她,认定我?”
赵珞琪笑道:“拜托,王屿,自信一点!安安认定一件事就会做到底,认定一个人也是,她超爱你的!”
接下来出现了十分有趣的一幕,只见王屿听完这话后五官表情都在细微变化,但两秒后全都归于冷漠:“是么。”
赵珞琪心想:原来他是这种性格吗?
“或许。”她决定试探道,“作为吃宵夜的回报,我可以跟你讲一些安安小时候的事,你有想知道的吗?”
王屿静默着开始换过做厚蛋烧。
当第一层蛋液铺好的时候,他板着脸开口了:“随便说说吧,都可以。”
赵珞琪偷笑。
于是当郁央挂断电话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旁,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桌上是备好的酸奶、香煎三文鱼和厚蛋烧,散发着带着热气的香味。
王屿当即看到了她,说:“做了点宵夜,趁热吃。”
赵珞琪已经先开吃了,娇嗔道:“安安!你怎么不早说你家王屿做饭这么好吃?早知道我天天来蹭饭了!”
郁央哭笑不得:“你想累死王屿吗?”
“王屿你看,安安心疼你呢!”
男人清咳一声:“快来吃吧,鱼要凉了。”
此刻的氛围实在过于平淡而温馨,实在让人很难想象,明日将有风雨来袭。
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腥风血雨的打算。
却没想到,是一场海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