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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你爱过我吗

    贺开当晚又发起高烧, 体温飙升到近四十度。

    为了明天能去送陆什,他执意让医生用了降温退烧的药。这类药物对肠胃刺激很大,温度勉强是降下去了, 胃疼得却几乎一夜没睡,反复呕吐还伤到了喉咙,说话时声音像砂纸摩擦般粗粝。

    折腾到天蒙蒙亮,他总算勉强合眼睡了过去。

    上午时分, 陆什抽空回了趟出租屋。行李早已收拾好,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 便是全部。

    把钥匙还给房东太太后,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最后看了一眼房间, 目光落在窗台上, 那里有一盆花枝茂盛的蓝风铃。

    两年前路过集市时随手买的小苗,如今亭亭如盖。蓝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金色的阳光流淌在花叶上, 漂亮极了。

    房东太太问道:“小伙子,你的花不带走吗?我第一次见到养这么好的蓝风铃, 漂亮的嘞!”

    陆什笑了笑:“不太方便。留给下一位有缘的租客吧。”

    他拎着行李箱离开了。

    下午三点, 车子疾驰在去机场的路上。

    短短几天, 贺开就瘦了一大圈, 整个人裹在厚厚的黑色大衣里, 显得无比苍白消瘦。露在外面的手腕布满针孔和大片淤青,腕骨都凸了出来,看上去不盈一握。

    手腕往下,苍白的无名指指骨上, 依然戴着那枚银色素圈情侣指环。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贺开却依然发冷。他靠在后座靠背上,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忍受着眩晕和虚软,不时掩唇剧烈咳嗽一阵,嗓音沙哑又粗粝。

    初六正是春运高峰,路上车流拥堵,司机再怎么技术高超,也免不了走走停停。

    渐渐的,贺开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又一次起步和刹车后,他终于忍不住摁着腹部弯下腰,额头抵靠在前座的靠背上,强忍着喉口的呕意,冷汗涔涔。

    陆什开口:“司机大哥,麻烦停下车。”

    贺开闭着眼睛哑声道:“……我没事,别误了行程。”

    “不会。”陆什伸手按了下他的后颈。

    一股过电般的酥麻立刻传遍全身,贺开没有力气再去坚持。

    司机靠边停车后离开了。

    车门一关,贺开立刻眼睛发酸。这几天,只要是和陆什独处,他没有一刻不掉眼泪的。

    陆什握住他的手腕,撩起衣袖,目光从那大片青紫上掠过,略略一顿。而后为他揉按手腕内侧的穴位,紧接着又揉按虎口处的穴位。

    贺开感受着手腕上的温热,心里又是一酸,哑声问道:“我昨天说的事情,你考虑了么?”

    “嗯?”

    “我让医生每半个月去一次,给你肩膀上的旧伤做复健治疗。”

    “不用这么麻烦。”陆什说,“它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我会心疼啊……”贺开低低地说,“你就当我是愧疚吧,让我补偿你。身体的事不能马虎,落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陆什叹气:“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

    他解开贺开的大衣外套,找到肚脐上方的中脘穴,指尖摁住打圈揉按。贺开看着他低头时的发旋,心里又酸又疼,握住他的手指:“你答应我。”

    陆什道:“行。”

    贺开松了口气,又说:“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些天里,他问过陆什很多问题,陆什总是耐心回答。只有这一个问题,无数次涌到嘴边又无数次咽下,他渴望着答案又畏惧着答案,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将他打入深渊……

    可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颤声道:“你爱过我吗?”

    身体因这几个字而剧烈颤抖,他紧紧地盯着陆什的眼睛,想找到一丝丝细微的端倪。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双眼睛就像一片雪落无痕的冰湖,没有任何波动与起伏。

    沉默代表着答案。

    贺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睛却迅速盈满水滴。他狼狈地偏过头去,几颗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滴落,啪嗒砸在手背,震响惊人。

    陆什拿过纸巾放在他手边,轻轻推门下车。

    十分钟后,贺开收拾好了情绪。

    后半段路程几乎无话,到达机场时,落日遥遥挂在天边。

    陆什单肩挎着书包,从司机手里接过行李箱,站在后座车门边:“那我走了。”

    他又说:“哥,你照顾好身体。”

    贺开有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最终只道:“你也是。”

    陆什道了再见,转身离开。

    十步,二十步,五十步。

    贺开看着青年的身影一步一步远去,心脏突然被恐慌攫住,他全身发抖地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小崽!”

    陆什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那一刻,贺开心里不再是儿女情长,也不再是顾影自怜,他只是全然的担忧和牵挂,为他即将远行的小男孩——

    他抖抖索索地握住折返而来的人的掌心,急急忙忙地说:“你不让我联系你,如果你过得不好,怎么办呢?你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如果需要帮忙,该怎么办?我担心你,怎么办呢?”

    不等陆什回答,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入对方的手心:“你拿着,钱总是没有坏处的——你不让我找你,至少带足钱,就算是备用保险。你说你希望我好,可我也希望你好,我担心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陆什沉默地看着他。

    “就当是——今年的压岁钱,行吗?”贺开说,“你就算不用,带在身边,就当多一重保险。等你回来,再还给我就行,好不好?收着吧。”

    他像一个绝望的家长,再次道:“收下吧。”

    不知是被他的哪一句话打动,陆什最终收下了卡:“谢谢。早些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贺开说:“那你落地后,记得给我报平安。”

    陆什很轻地嗯了一声:“好。”

    这一次,青年没有回头,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贺开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双手掩住脸,肩膀剧烈抖动,无声地泪如雨下。

    高中时,他放养了陆什三年,做了一个糟透的家长,原因之一,是他读到了一篇文章。

    他还记得那篇在他犹豫之时,让他决定不去开家长会的文章。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目送。

    他就这样目送着他的男孩渐行渐远,消失在航站楼,并且永远不会回头-

    登机口,空姐弯下腰,温柔地询问:“这位先生,检票通道就要关闭,航班就要起飞了,您需要帮助吗?”

    她注意到,这位年轻人已经姿势不变地坐了二十分钟,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掩着额头,一动不动。

    排队的乘客已全部登机,整个登机口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手里拿着登机牌,正是这一班航班。

    听到声音,他动了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饶是空姐每天见到天南地北无数旅客,也很难见到这样帅气的男生。她敏锐地注意到,男生的眼角有一点泛红。

    他站起身来,礼貌地说:“抱歉,有点困,差点睡着了。”

    空姐微笑说道:“请登机吧。”

    年轻人点点头,向登机口走去。他的指尖不经意地从眼角擦过,又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抹在衣角。

    经过检票口时,空姐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说:“祝您旅途愉快。”

    年轻人回报她一个微笑,走入廊桥,最后看了一眼天边。

    落日挂在那里,橙红如血,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我心碎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陆什走的那天,……

    陆什走的那天, 落日西坠后,毫无预兆地又下了一场大雨。

    车子穿过阴沉沉的漆黑雨幕,一回到医院, 贺开便又发起了高烧,烧到半夜意识昏沉,却还紧攥手机等待着陆什的回信。

    十几个小时迷迷蒙蒙的梦境后,他收到了陆什报平安的消息-

    “已安顿好, 和同学同行,互相照应,一切顺利, 不必挂念。”

    紧接着——-

    “您好好养病, 照顾好身体。”

    耐心, 细致, 面面俱到, 但是收尾句。

    贺开知道对方的信息为何这样细致,把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了,往后就不必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的背后, 都明晃晃地写着——“不必回复,也不必担心, 一别两宽, 别再联系。”

    但贺开怎么可能不回复。

    这次生病身体亏损太多, 医生建议用温养的药物, 起效便慢, 于是他反反复复低烧,撑着烧得胀痛的脑袋,艰难地敲字回复,打完删, 删完打,好不容易发出去,果然没有收到回复。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昏昏沉沉,短暂的清醒间隙里发了无数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最后的侥幸也被浇灭,他知道,陆什彻彻底底离开了他的人生,将他抛在身后,十年来的情分连本带利打包送还,再无回头的可能。

    陆什离开的第七天,生理性依赖的极限被打破,浑身像被无数蚂蚁啃噬。贺开抱着手机,浑浑噩噩地发了无数消息,文字,语音,他渴望对方的声音像候鸟渴望春天,像瘾君子等待解药,渴望一场饮鸩止渴般的短暂欢愉,即使欢愉后是更深的痛苦。可他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他甚至期盼着陆什把他删除、拉黑,这样说明陆什烦了他。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孤零零的聊天框,展现的只是浑不在意的冷漠。

    爱的反面从来不是恨,而是漠然。

    陆什连厌恶都不愿给他,因为从来没有爱过他。

    在思念如疟疾般发作的那些深夜,贺开让医生给了安眠的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勉强合眼睡去。

    等养好身体出院,已经是半个月后,他带走了床头那束枯萎的马蹄莲。

    那是陆什离开的前一天,他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醒来,急匆匆地下床想找人,却带倒了输液架,被玻璃碎片划破了手背。

    护士为他包扎时,陆什拿着几枝带露水的马蹄莲进来,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并未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把花枝插入床头的天青色汝瓷花瓶,一枝,又一枝。然后平淡地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那晚贺开查询了花的种类,词条这样解释——“马蹄莲的花朵如同马的脚掌一般,因此具有一帆风顺和重新起航的寓意,将马蹄莲赠送给病人,表示希望对方可以早日康复,重新开始幸福美好的生活。”

    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分辨不清。

    半个月,即使在高烧不退的那些日子里,他依然认真剪枝、换水、养护,可马蹄莲依旧凋零枯萎。

    近二十天没回过家,家里依然是除夕夜的模样。账单,银行卡,戒指,三样东西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目光一接触,贺开瑟缩了一下,立刻挪开目光,打电话让钟点工来收拾家里。

    钟点工在楼下收拾时,他坐在书房里,翻看聊天记录。

    病中浑浑噩噩时发的消息,每一条都软弱不堪,可笑至极-

    “如果我死了,你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我以后不会谈恋爱了,也不会结婚,只能孤独终老。”-

    “你如果和别人谈恋爱了,千万不要告诉我,我真的会死。”

    ……

    ……

    ……

    诸如此类,种种绝望的呓语。

    还有一大串的转账记录——那晚他烧得迷糊,执意要给陆什转账5201314,操作失败后,打电话问银行为什么转不了,回复是限额,于是他一笔一笔的转。当然没有被接收。所有的转账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退回。

    贺开把手机扔回桌上,掩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工作状态中的他刀枪不入。可深夜回到家里,任何东西都能令他触景生情。

    同款的牙膏,在他强烈要求下买的情侣牙杯和牙刷,同款味道的沐浴露,那扇窗户……那天他们曾在窗户前温存,还有无名指上的素圈。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能让他的心脏痉挛疼痛,原地颤抖失神。

    书房的抽屉里有一份报告,是骨科李医生上周抄送给他的,他被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缠绕,一直没敢打开。

    翻开扉页,他耐心仔细地阅读报告,逐字逐句研读晦涩复杂的医学名词,脑中回想起通话时李医生的话语——“小伙子有在按时吃药,旧伤恢复得不错,这次治疗效果也很好,再有几次复健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可接下来闲聊似的话语让他僵住——

    “贺总,你弟弟谈男朋友了?那天有个留卷发的小年轻陪他一起来的,两人看着关系很好的样子。我知道现在的小年轻玩得很开,男的和男的也能谈,但亲眼看见,这还是第一次,哈哈……”

    贺开当然知道陆什与谁同行,交换项目的同学名单、出发航班号、学校安排的住址、舍友分配,以及一切一切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这本就不难查到。森晚整理

    在文件上看到那个美术生的名字时,他沉默良久,当晚用两斤白酒压下了钻心的嫉妒和痛苦——那些猜测简直要让他发疯。

    他猜测陆什与那人一同走进登机口,猜测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无课的夜晚挨在沙发上看同一部电影,猜测陆什迫不及待地开始又一段感情,在异国他乡,在浪漫的城市,与一个年轻的人,一个比他年轻许多岁的人。猜测……

    两斤白酒与无数的工作,勉强压下那些猜测,他装作没有看见过那个名字。

    可是现在,李医生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陆什一面把多年情分连本带利送还,一面又与别人策划了一场跨国的私奔,只为了逃离他。

    他冷冷地说:“那位只是普通同学,我弟弟在国内有女朋友。”

    李医生连忙道歉。

    贺开挂断了电话。

    三月中旬,贺开迎来了三十岁生日。

    他一改往年的低调,请柬几乎发到了A市所有商业名流的办公桌上,举办了一场豪华的生日酒会。

    宴会当晚,他端着酒杯周旋于客人之间,笑容得体,言辞风趣,接受不同的人送上的相似祝福。

    生意场上浸淫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本事炉火纯青,他甚至不需要专注,只吊着一丝丝的注意力,便能完成一场令双方都愉快的聊天。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裤兜的手机上。

    通话、微信、短信,昨晚他花了两个小时,一个又一个的,亲手把所有人的来信都设置成了免打扰,除了陆什。

    他在等一条生日祝福。

    认识陆什那一年,他二十岁,如今十年过去,陆什每一年都会对他说,生日快乐,即使是在两人关系最僵的那几年里。

    十年,十条“生日快乐”,前五条是在零点发的,后面的五条发于早晨刚起床时。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兜里的手机从未震动。

    贺开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喝下客人敬的酒,又对着下一位客人扬起酒杯。

    没关系,还有时间,他还能等。

    再晚他都能等。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手机静默如死。

    客人陆续散去,等最后一个人也离开,贺开终于维持不住假面般的微笑。满堂华彩只徒添冷寂,觥筹交错却偏偏映出孤苦。他恨自己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连醉后一梦也难求。

    回到酒店套房,房卡刷开的一瞬间,即使有几分微醺,他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床上有人。

    那是一个穿得很清凉的年轻男孩,眉眼间的青涩昭示着他涉世未深,像是还在读书的大学生。要命的是,男孩的眉眼有三分像陆什。

    他立刻想起某位曹姓合作伙伴意味深长的话语——“贺总,我的礼物不方便直接给你。”

    两人合作多年,在生意和项目上知根知底,算是半个朋友。可他在私人生活上向来谨慎,从未暴露过性向,每次和陆什见面也从未有过出格举动,熟悉他的人只知道他有个领养的弟弟,关系亲密。

    贺开心情一沉。

    灯光亮起,床上的男孩瑟缩了一下,却又向他爬了两步,怯生生地说:“贺先生,我来伺候您。”

    贺先生。

    这三个字让他的心沉沉下坠,痛得发颤。

    他想起另一道声音,清冷的,淡漠的,带着隐藏的不耐与厌烦,也这样叫他。

    男孩见他不动,胆子大了些,伸手想够他的外套:“您醉了吗?”

    贺开挡住他的手,淡淡道:“谁让你来的?”

    “没有谁,是我自己想来的。”男孩明显不会撒谎,语气打结,“我已经清洗干净了,非常干净,您不用担心。”

    贺开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不再看他:“衣服穿上,出去。”

    男孩咬了咬唇,脸上几乎挂不住。但他又想到曹老板说的话,今晚要是成了,他能拿钱,曹老板能拿项目,贺先生也能走出情伤,便忍着羞耻又道:“桌上有我昨天的身体检查报告,我很健康,这是第一次,您可以尽情享用。”

    贺开笑了笑:“滚。”

    男孩呆了两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抱上衣服逃出了房间。

    贺开看着床上躺过的凹陷人形,胃里翻绞,一阵恶心上涌,快步去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蹲在地上的姿势让西裤紧绷,手机的形状紧紧贴在大腿。

    一整天没有响过的手机。

    永远不会再响起了。

    他又想起那叠资料里,他曾仔细阅读过的那位美术生的材料,对方的生日是3月85日,也就是今天,也就是和他同一天,只不过比他年轻十年。

    那么陆什此刻在做什么呢?

    第35章 第 35 章 贺开第一次这样……

    贺开第一次这样讨厌自己的生日, 明明在过去十年中,生日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

    过去,陆什会给他过生日。

    很多年前, 陆什还愿意亲近他,会把他的生日当做期待已久的节日,偷摸着给他惊喜。

    会有零点的生日祝福,有专程定制的小蛋糕, 有手写的祝福信,信的第一行总是端端正正写着“亲爱的哥哥”。会有小男孩亲手做的礼物,999颗纸星星, 浇塑的小狗摆件, 发夜光的月亮球, 磨砂笔筒。陆什从小动手能力便很强, 又喜欢鼓捣各种手工, 能做出各种小玩意儿。

    陆什上初中后,两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小蛋糕、小礼物和手写信件没有了,可总算还有一句“生日快乐”, 后面跟着一小段话。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这一类官方的说辞。带着少年人刻意强调出的疏离, 冷冰冰, 又有小大人般的严肃和成熟, 显得反差萌。

    某次贺开喝醉了, 借着酒意发了语音过去:“小崽, 你不送我生日礼物了吗?我想要生日礼物……都没有人送我礼物。”

    第二天下午,他开完一场重要会议,刚从会议室出来,门口的秘书就告诉他:“小陆在办公室等您。”

    贺开愣了一下, 把手里的材料和水杯往秘书怀里一塞,急匆匆地向办公室走去。

    少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见到来人,少年站起身来,抿了抿唇,声音有些紧绷:“我来给您送生日礼物。”

    不等贺开回答,他又道:“您在忙的话,就先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要离开。

    贺开说:“我不忙,已经下班了。”

    他向门口看了一眼,秘书会意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把一众要找他的人挡在了门外。

    “是刚放学吗?路上是不是很堵车?”贺开把少年按回沙发上坐下,笑着说道,“你们班主任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期中考了第一名,超了第二名十好几分,真厉害。今晚一起吃饭好不好?和哥哥讲讲近期的学习和生活,好吗?”

    门关上后,少年陆什渐渐放松下来,听完他的话,只道:“不耽误您的工作吗?”

    贺开冲他眨了眨眼:“好歹是过生日呢,你哥想下班。”

    少年偏过头去,似乎是笑了一下。

    一个多月未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因这几句话消融了些许。

    贺开拿起沙发上的包装盒:“小崽,我可以现在就拆吗?”

    少年陆什点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解开蓝色丝带,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手工摆件——透明的球形玻璃罩中,横亘着琉璃雕成的莫比乌斯环,几颗手工打磨的檀木珠子,顺着环形的轨道滑动流转,流畅美丽得像花滑冠军。莫比乌斯环,没有正面也没有反面,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它是永生。

    少年主动介绍:“理论上来讲,这个结构没法在三维时空呈现,所以这是个假的莫比乌斯环,我只是用了一点小小的视觉错位,喏,这里。”他拿起玻璃罩旋转至某个角度,示意贺开来看。

    贺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好厉害!谢谢,我很喜欢。来,帮我看看放在哪里比较好。”

    少年最终帮他选在了电脑架上,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小崽,过来。”放好玻璃球后,贺开推着少年来到角落的墙边,拉开纱帘,露出墙壁上不同高度的道道。

    少年陆什脚步一顿,不情愿地咬了下嘴唇。

    贺开笑眯眯地推着他背靠墙壁站立:“长高啦。”

    在他们还未疏远的前几年,小陆什常常来等他下班,趴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写作业。等他忙完,总会拉着小男孩到角落量身高,用铅笔划下成长的痕迹。

    贺开用直尺贴着他头顶的发旋向后平移,在墙上划下道道,又在道道旁写下今天的日期:“吃完饭想做什么?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想看新上映的僵尸片。”少年顿了一下,语气软了下去,“哥。”

    “行,没问题。”

    往后许多次,贺开想起这一天,都会陡然惊觉,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到来自陆什的生日礼物。

    再后来是陆什高中毕业,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再也没有生日礼物,没有长篇大论的祝福,只有微信上冷淡的几个字——“祝您生日快乐”。简单敷衍得像是面对“金主”的义务-

    贺开跪在马桶边吐得撕心裂肺,眼泪也跟着下坠,这些年的种种像幻灯片从他眼前快速掠过。

    即使是在关系最僵之时,陆什也从不会漏掉这句生日快乐。

    他还记得去年生日前一天,他因为吃醋而酸言酸语,陆什不耐烦,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不欢而散。他难过又惴惴不安,攥着手机等了一夜,天亮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进来了四个不情愿的简洁字眼——“生日快乐”。他立刻骑驴下坡,好声好气地请求和好。那天陆什陪他吃饭和买衣服,谁也没提昨夜的争吵。两人做了爱,重归于好。

    自那次之后,贺开就知道——生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拥有一切的豁免权,获得暂时的甜蜜。

    这个认知根深蒂固。

    可是今天,没有了。

    十二点已经过去了。

    所有的交情都已经打包送还,陆什不再有这样的义务。

    他恨死那个美术生了,他的生日被美术生偷走了。独属于他与陆什的日子,就这样被恶心的第三者横插一脚,再也不会专属于他。

    陆什现在在做什么呢?陪那个美术生逛街吗?亦或者陪他吃饭,看电影?异国他乡,两个小年轻能做的事太多了。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会疯掉。

    半个小时后,贺开摁着绞痛的胃,脚步虚浮地从卫生间出来。床上仍有那个淡淡的人形痕迹,他瞥了一眼,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他拿上外套,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店。

    车子疾驰在深夜的大街上,贺开坐在后座,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绝望地想,他不干净了。

    ——他被人爬床了。

    他纵然可以向酒店问责,可以停止与曹老板的一切合作,他会这么做的。可是——那又如何呢?一切不过是亡羊补牢。

    许多年前,小陆什还是个黏他的话痨,对他嘀嘀咕咕,说着刚学来的词汇:“哥,你们开公司做生意的人,是不是都会搞那什么……嗯……色情交易?”

    那时他震惊地敲了敲少年的脑门:“你在哪学的词语?是不是看不正经的课外书了?”

    小陆什委屈地揉了揉额头:“哪有——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怕你走上邪魔外道。”

    “放心吧。”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你哥我洁身自好。”

    ……现在一切都毁了。

    即使陆什已经与他一刀两断,他也想守好这份无人在意的贞洁。

    贺开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凭着记忆上楼,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陆什离开的第二天,他就买下了这套对方曾租住的房子。

    房子的陈设简单至极,床孤零零地躺在卧室中间,书柜搬空了,衣柜也空了,陆什连一片纸都没有留下。只有窗台上的蓝风铃在盛放,那是唯一与前任租客有关的东西。

    贺开记性很好,只用一个下午就还原了卧室原来的陈设,可人去楼空。

    此时,他重重地把自己裹入被子,心想,他释然了。

    他真的释然了——陆什与其他人恋爱也没有关系,他可以不掺和,可以不去插足,他会忍住。他只要哥哥的身份,以哥哥的身份留在陆什的生活中。

    他忍着酸楚给陆什发消息——「我能再做一次哥哥吗?」

    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复。

    他又发——

    「这是我唯一的生日愿望。」

    「我没有别的愿望了。」

    「可以吗?」

    手机安静,他越来越绝望——

    「你和别人谈恋爱也没关系,我绝对不去打扰。我可以当你们的哥哥。」

    「你谈恋爱了吗?你可以讲给我听,我会为你参谋。」

    「我会做得很好……」

    他攥着手机等了一夜,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天亮后,他摸了摸枕边那朵失水的蓝风铃,流着泪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贺开雷厉风行,断掉了与曹老板方面的一切合作。又联系了警察,调取酒店当天监控,坐实安保漏洞,酒店被勒令停业整改。

    他确实在发泄。

    周末开车路过郊区,遇见大货车卸货,十几个青壮年往下搬东西,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贺开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一顿,辨别出一张前几天才见过的脸。

    他想了想,停下车,又摇下车窗。

    对方也看见了他,目光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小跑过来,站在几步之外,拿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怯生生地打招呼:“贺总。”

    贺开从警察的笔录里知道眼前男孩的名字叫夏修杰,在读大学生,家庭贫困,父母卧病,还有个三岁妹妹要抚养。

    他问:“警察有没有为难你?”

    夏修杰摇了摇头:“只是去问话,没有为难。”

    贺开看了一眼他身后卸货的场景:“你很缺钱?”

    夏修杰立刻忐忑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难堪经历:“贺总,那晚的事情实在抱歉,曹老板找到我,我没有办法……”

    贺开止住他的话语:“有什么想要的吗?”

    夏修杰浑身一震,眼中闪过犹豫,正当贺开以为他会开口要钱时,却听他道:“下周在X国有一场画展,是我很喜欢的一位现代画家的画展,可是我没有出过国,门票也很难……”

    “X国?”贺开突兀地打断他。

    夏修杰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是的。”

    贺开恢复了平静:“你是学美术的?”

    “是……是的,从小就喜欢,这位画家,我喜欢了很久,如果……”

    贺开面无表情地想,他讨厌学美术的人。他没有耐心听美术生的心理历程,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上秘书的号码,隔着车窗递过去:“联系他,会帮你办好所有手续。周五上午在机场碰面,我和你一起去。”

    他讨厌美术生,可偏偏是美术生给了他一个去X国的理由。

    “谢谢、谢谢贺总!”夏修杰不敢置信地接过纸条,满脸惊喜。

    贺开驱车走了。

    前几天他只顾发泄愤怒,无论是报警还是断交都不留情面,夏修杰作为被无辜牵连的人,得到这一点补偿是应该的。可他心里清楚,他不敢细看对方的眉眼,那有三分相似的眉眼。

    这一周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捱到周五,大半天的飞行后,落地另一个半球。这一路上夏修杰小心翼翼,关怀备至。

    贺开心想,原来钱和权这样轻易就能让人臣服,简单得像小学数学题。

    可世上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是钱和权买不到的,比如,一颗冰冷的心。

    这颗冰冷的心长在陆什的胸腔里,陆什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人,也不要他的感情。

    他只能带着一个赝品,却又心虚至此,厌烦至此。

    周六一早,画展人流如织。

    贺开心不在焉,慢慢地沿着画廊走着。

    春天的花开了,郁郁蓊蓊的一大片,攀着画廊的围墙,阳光落在其中。他的目光从花枝与绿叶中掠过,寻找着蓝风铃的痕迹。

    转过一个回廊,他突然脚步一顿,浑身僵住,又细细地颤抖起来——

    不远处的青年似有所感,略一抬头,目光顿了一秒。

    分开多久了呢?六十八天,每一天都像一百年。贺开不敢去找他,他怕被嫌弃、被驱赶、被讨厌。他没有再心碎一次的勇气,他在恋爱中如此懦弱。

    那天隔着车窗听到“画展”、“X国”,他的心思暗中活络起来——陆什身边也有美术生,他们会不会也去看画展?这个念头一出,他立刻坐不住了。

    他不能干巴巴地凑到陆什面前去惹人厌烦,可……如果是偶遇呢?

    现在,偶遇出现了,上帝站在他这一边。

    思绪快速转动的这几秒,贺开已经下意识拨开人群小跑过去,站在青年面前。

    两个多月未见,陆什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宽松外套,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似乎刚喝过热水,手指握着杯盖一圈圈拧紧。

    他的目光只有那一秒的停顿,便恢复正常流动。他冲来人轻轻颔首,声音有一点点沙哑:“贺先生。”

    语气和目光都是平静无波的,连一丝惊讶也没有,更遑论惊喜。似乎他早已将贺开忘记,如今贺开又巴巴地闯过来,于是他从记忆里翻出了贺开的名字,不咸不淡地打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贺开几乎是立刻就鼻酸了。

    “宝……”往常的称呼就要脱口而出,贺开花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那个称呼已经不合时宜。还没等他斟酌出一个合适的称呼,一个人影挤到陆什身边。

    “陆学长,那边我看完啦。”美术生的声音依然是上扬的语调,轻快明亮,“感谢你陪我来看画展,中午我请你吃饭好吗?”

    贺开想,他恨一切学美术的人。

    他在陆什回答之前,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皮肤微烫,触感熟悉。

    快说些什么,贺开心想,留住他。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贺总……”

    这道声音将贺开拉回现实,床上躺过的人形痕迹、这一趟同行……都是他的罪证,他已经不干净了,他脏了,他还能留下陆什吗?

    掌心的手腕就要抽离,贺开用两只手握紧,颤声问道:“中午和我吃饭好吗?”

    第24章 第 24 章 掌中的手腕……

    掌中的手腕毫不留恋地抽离了。

    短短几秒的触碰, 贺开却像是等了一个世纪,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远离自己,温度流失。

    “抱歉。”一贯的拒绝, 一贯的冷淡,“我等会儿有事。”

    贺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两个月来,想念与痛苦日日磋磨他, 他忍得生不如死。实在忍不下去时,他会给陆什发去消息,倾吐情绪。

    可也只是这样了, 他不敢做出下一步举动, 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打, 更遑论跑到陆什面前。

    他太害怕被拒绝, 太害怕再心碎一次——那样的痛苦只需一次就已经击溃了他, 要是承受第二次,他会立刻死去。

    在他的想象中,陆什会厌烦地驱赶他, 冷言冷语刺伤他。仅仅是想一想,他都会痛苦得浑身发抖, 哆哆嗦嗦地缩回龟壳里, 软弱地咀嚼着痛苦, 以泪洗面。

    人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他在工作和事业上有多雷厉风行, 在感情上就有多软弱。在这场投入了所有的初恋中,他遍体鳞伤,草木皆兵。

    可思念杀人。

    他最终没有忍住见面的冲动,可他需要盔甲, 需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至少表面上体面。于是他带上了那个男孩,让这场出行看起来像是闲适的度假,而非处心积虑的谋划。

    但他好像又干蠢事了。

    在面对与陆什有关的事情时,他向来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他徒劳地伸手,想拉住对方抽离的手指。可陆什轻轻后退一步,两人的距离便拉远了。

    贺开急急地解释:“这位是……亲戚家的孩子,学美术的,想来看这个画展,刚好我出差要来这里,就顺路带他一起。”

    陆什压根没看他身后的人一眼,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望向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不耐:“贺先生,您的事情,不必告知我。”

    “我……”贺开惶然无措,无话可说,他心虚,懊恼,且难过,“我……”

    陆什出于礼节等了他两秒,握着保温杯的指尖在杯盖上轻轻敲击,见他没有话说,便礼貌地一颔首,转身离去。

    贺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的背影融入人流,渐行渐远,美术生却始终紧紧跟在他身侧,那一头棕色的小卷发如此碍眼,几乎刺得贺开双眼发烫。

    离开画展后,贺开让人把夏修杰送去了机场,眼不见心不烦。

    他回到酒店,没有心情也没有胃口,缩在被窝里一遍遍回想白天的偶遇,画面却总是定格在青年离去的背影上,一遍遍刺伤他。

    落日西坠,黑夜降临。

    一下午的颓然后,贺开勉强收拾好了心情。他拿出手机,拨打了陆什的电话号码——反正不能比白天更差了。

    嘟,嘟,嘟——

    每一次嘟声,他的心脏都高高抬起又狠狠坠下。十几声后,他的后背全部汗湿,手指神经质地攥紧了被子。

    不出意外的,机械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再次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被挂断了。

    他鼻腔一酸,在模糊的视线下打字——「能见一面么?聊聊天好吗?见一面我就走。」

    手机依然安静如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敲——「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没有回复。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强忍酸楚继续打字。

    ——「至少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立刻就走。」

    手机屏幕静默了两秒,最上面的备注栏却出现了变化,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贺开坐直身体,攥紧手机,呼吸急促地盯着对话框。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他收到的第一次回应……

    他几乎喘不上气。

    可等了好几分钟,对话框里并没有消息传来。顶部一会儿变成备注,一会儿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如此循环。

    贺开一开始以为对方在长篇大论的打字,可又意识到并不是这样。陆什并不是会长篇大论的性格。

    他握着手机紧盯着屏幕,等了二十分钟,终于坐不住了。

    这难道不是回应吗?这已经足够了。他已经有了尚方宝剑,有了十足的借口,去赴约。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在国内就准备好的东西,随手塞入一个背包,急匆匆地前往那个默念过无数次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他到达了目的地,敲响了门。

    等待开门的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己在等待赴死。门被拉开的那一瞬,他又觉得,死也值了。

    屋里很暗,没有开灯,陆什站在门口,神情看不分明,语气沙哑却疑惑:“您怎么在这里?”

    不等贺开说话,他伸手要关门。

    “等等。”贺开并没有费多少力气,撑住了门,“我问能不能见面,你回我消息了,你不能反悔。”

    “什么时候。”陆什按了按额角,声音低哑,“我刚才在睡觉。”

    他头发有一点点乱,身上穿着睡衣,声音是带着鼻音的低沉,贺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没有必要骗他,甚至没有必要敷衍他。或许是睡梦间不小心按到了,所以会有一阵又一阵的“对方正在输入”。

    “你之前都没有理过我,但是刚才显示在输入中。”贺开用力拉着门,生怕被关在门外。

    陆什终于看向他:“为什么在意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贺开却奇迹般的听懂了——那年的废墟下,生命绝路之时的通话,一直响到自动挂断都没有被接听。为什么现在,仅仅是一个“对方正在输入”的标记,就能让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呢?

    贺开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这份迟来的关心和在意,对方已经不需要了。

    陆什说完,再次要关门。透过昏黄的光线,贺开敏锐地发现他额角渗出冷汗,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等等……小陆。”贺开再次撑住门,放轻声音说,“你是不是感冒了?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你在喝热水,你平时不爱喝热水的,当时握了你的手,也有点发烫。我前几天看新闻,说是最近有流感,我带了药,你不想看见我,至少把药吃了,好不好?”

    陆什掩唇低咳了两声,指节曲起摁了摁眉心,声音愈发冷漠:“和您没关系,您回去吧。”

    一阵穿堂的凉风吹来,贺开顾不上被他的话语刺伤,站在他面前挡住风:“别站在这吹风了,你让我进去,至少给你倒杯水,好吗?”

    第25章 第 25 章 陆什眉心紧蹙,攥……

    陆什眉心紧蹙, 攥着门框的手指骨节泛白,不知是因为生病难受还是因为反感贺开说的话。

    贺开索性错开身位借了个巧力溜进屋去,飞快地掩上门, 阻隔了穿堂的冷风。

    “宝……小陆,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有哪里难受?”

    贺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一片滚烫。陆什慢半拍的偏过头去, 不出意外的没有躲开。

    “我没事。”反应过来后,陆什退后一步,避开额头上的手掌, “已经吃过药, 睡一觉就好了。您请回吧。”

    他说着, 手指握上门把手, 想打开门赶人。

    三番五次被驱赶, 贺开却顾不上心碎了,掌心触到对方滚烫额头的那一瞬,他就只余下担心和心疼。他短暂地回到了哥哥的角色, 刀枪不入。

    “才怪,你从小就不爱吃药。小时候有一次, 你骗我说吃药了, 结果没吃, 发烧发了好几天, 原因是你怕苦。”贺开再次抵住门关上, “以前就不爱吃药,现在你学了一点中医,更不爱吃西药,我说得对吗?”

    在交往的两年多里, 两人关系不好,陆什也从不吐露情绪。但贺开何其敏锐,暗中观察,在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摸清了对方的一切喜好和习惯。

    陆什面沉如水,眼睫微垂,不如何友善地盯着他。

    换做往常,贺开最怕他冷漠的眼神和语气,仅仅是听一下、看一眼,他脆弱的心脏都会被刺伤。可是现在他进入了哥哥的角色,获得了暂时的免疫。

    课题从“男朋友不爱我怎么办”变成了——“如何哄生病的弟弟吃药。”

    难度一下子大幅降低。

    只要不涉及感情问题,贺开头脑清醒,手段高超。他扶住陆什的手肘往卧室走去,好声好气地半哄半劝:“刚才在睡觉吗?吵醒你了,对不起。现在先去躺着,等我烧水,把药吃了再继续睡,好吗?”

    他紧接着又说:“不要赶我走嘛,我不会打扰你的。”

    陆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想站着不动,可身上没力气,只好不情愿地被贺开扶到床上。

    贺开往他背后竖了个枕头,又给他理了理腰上的被子,问:“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什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冷冰冰地说:“我非常舒服。不劳您费心。”

    “好……”贺开说,“水快烧好了,多喝点水总没坏处吧,你等等,我端过来。”

    贺开一边哄着他,一边仔细观察,敏锐地发现他不但说话很慢,而且每说一个字都会皱一下眉头,似乎在忍受痛苦。

    贺开想了想,给医生发去的消息里又添了一条:“嗓子有吞刀子的痛感,早上还没有,是一下午突然变严重的。”

    医生:还有别的症状吗?越详细越好。

    贺开把烧开的水倒出来晾好,回复医生:鼻塞,说话有一点鼻音。

    几分钟后医生回复了该吃的药品种类与剂量,贺开一个一个看过去,松了口气——他带的齐全,药全部都有。

    他又发去消息:这些药里有苦的吗?

    医生很快回复,让他把其中一种药换成另外两种。

    按医生的回复配出一副药,贺开端着热水过去,坐在床边:“小陆,来,把药吃了,不苦。”

    陆什揉了揉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贺开放轻声音哄他:“你吃完就睡觉,我保证不会再烦你。”

    陆什看向他手心里花花绿绿的药丸,似乎是在权衡。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伸手接过,就着热森晚整理水吞服。

    “好,你现在睡觉吧。”贺开扶他躺下,帮他把被子拉到下颌,又仔细地掖好。

    陆什一沾枕头就裹紧被子,闭眼睡了过去。

    贺开用体温枪测了他额头的温度,做了记录,又把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屋里便弥漫着昏黄的暖意。

    这间卧室的布局与原来那间大差不差,同样是理工男式的极简风。床靠墙,书桌靠另一面墙,衣柜在墙角,卫生间在另一个墙角。连一件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贺开突然心里一酸。

    这两个多月,许多个无眠的夜里,他一遍遍翻看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地阅读、分析。

    他给出去的东西,车、房、钱、感情,陆什一样都不肯要。可当他温习聊天记录里的只言片语,他发现,陆什也曾向他要过东西,只不过不是上面的那些。

    小学时候,他每周五去接小陆什放学,小男孩坐不住,会在最后一节课上偷偷用手机发消息:“哥,想吃那家的煎饼果子,要两份果子夹在煎饼里,谢谢你哥哥!”

    他回复好,小男孩又会发:“晚上想看新上映的恐怖片,好不好哥哥?”

    初中时候,少年对他提过想养一只小猫:“我不会耽误学习的,我可以每天放学回家照顾它。”

    当时贺开说:“你现在住校,一放学就可以回宿舍,能保证休息时间。走读的话,晚自习下课太晚,我不放心,休息时间也不够。”

    他还吓唬小男孩:“睡不够觉,会长不高的。”

    少年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以后再也没提过养猫的事情。

    陆什最后一次向他提要求,是在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后。

    聊天框里的消息简洁且拘谨:“哥,我月考考了第一名,下周开家长会,你有时间来吗?”

    在这之后,时间过去五年,直至今天,陆什再也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东西。

    甚至,逛街时他买给对方的衣服,都被折算成现金记录在账单里,在分手那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往后的聊天内容全是他单方面的索取,索取陪伴,索取情话,索取关心,索取安慰,索取情绪价值。

    第一次重温那些聊天记录时,贺开蓦然惊觉——他本以为他只是当了失败的男朋友,可在当哥哥这件事上,他同样的失败。

    那天是深夜四点,他发疯一样从床上坐起,去书房打开电脑,搜索国内外猫舍排行。他熬夜熬得双眼通红,对着电脑浏览了好几个小时,在天亮后联系上了一位有着二十年经验的资深缅因繁育人。

    刚出生三个月的一窝小猫中,贺开一眼看见了一只纯黑色小猫。毛色顺滑漂亮,绿色眼睛更是像宝石一般美丽。可猫舍主人遗憾地告诉他,这只小猫已经有了主人,而赛级母猫Bella的下一次繁育计划在三年后。

    事实证明,世上没有花钱办不到的事情,只需半个下午的时间,小猫便换了主人。

    这个月初,小猫到了五月龄,完成了社会化训练和绝育,猫舍主人告诉他,可以接猫了。可他毕竟懦弱,生怕被陆什拒绝,于是小猫一直养在猫舍。

    可是现在……

    贺开咬牙豁出去了。刚才他不也被拒绝了好几次么?可他还是成功进屋了……

    他给猫舍主人发去地址,对方很快回复,天亮后会把小猫送来。

    药效开始发挥,床上的陆什不安地辗转,紧皱眉头,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梦话似的呢喃:“想喝……”

    贺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问:“你想喝什么?”

    “想喝……小……胡……”

    “啊?”

    陆什却又不说话了,薄唇紧抿,下颌深深依偎在被角里,眉心依然紧皱着。

    贺开为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轻轻为他按揉眉心和额角。指尖从青年俊朗漂亮的眉骨划过,几乎是微颤的。

    过了一会儿,陆什紧蹙的眉心松开了,呼吸也变得绵长。

    贺开去卫生间烫来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总算松了口气。

    窗外雨声淅沥。

    贺开靠在床头,处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身边的人睡得很沉,他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这一刻,他似乎真的释然了——就算只当哥哥,也好。只要陆什还肯见他。当哥哥也没什么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陆什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而后慢慢聚焦,又慢慢清明,嗓音依然有些沙哑:“抱歉,麻烦您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贺开想探他的额温,却被避开。

    “我没事了。”陆什又说了遍抱歉,看了眼时间,拿起枕边的外套披上就要下床,“您先休息一会儿,天亮我送您回酒店。”

    “你去那里?”贺开握住他的手腕,拿过床头的体温枪测了一下,三十七度三,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少。

    陆什轻巧地挣开他的手:“我去沙发。您在这休息吧。”

    “别去,别着凉。”贺开也跟着起身,“我不困,也不想睡觉。你要是愿意的话,和我聊聊天好吗?”

    陆什用沉默表示了不愿意,可又碍于对方刚才的照顾,不便说出口。

    贺开庆幸自己仍陷在“哥哥”的身份里,身体和心脏仍套着护甲,并没有被刺伤多少。他又问:“身上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还晕不晕?要不要继续睡觉?”

    陆什道:“暂时不太想睡。”

    “那,我陪你看电影好不好,找一部恐怖片。”贺开小心翼翼地说,“好吗?”他知道陆什的爱好之一是在漆黑的下雨天看恐怖片,可他不知道陆什愿不愿意与他一起。

    没关系,他想,被拒绝也没关系。

    可他的心仍被高高吊起。

    好在陆什最终是答应了。

    电影是一部上世纪乡村恐怖片,音效嘶哑低沉,氛围光怪陆离。客厅漆黑,只有电视屏幕的幽光在墙面倒映出斑驳的暗色,配上窗外不时的雷声与雨声,简直就是案发现场。

    贺开心里毛毛的,下意识往陆什身边靠了靠,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强迫自己忍住。

    镜头切换,刻意渲染的恐怖音效中,浓雾弥漫的墓地里人影幢幢,贺开终于按捺不住,尝试说话分散注意力。

    “我年后去了陵园,祭奠我的母亲,想起很多年前她对我讲过,她有一个哥哥,从小就特立独行。我没有见过他,他应该是我的舅舅。”他说话的内容完全没有条理,“我想起她说……”

    陆什背靠着沙发靠背,腿上搭着条薄毯,安静地盯着电视屏幕。无论是突然出现的厉鬼、穿着白衣的无脚女人、深夜墓地里啼哭的婴儿,都没能使他有什么反应。或许是仍有些昏沉,他的眼睫懒懒散散地略微耷拉着,看不出有没有在听贺开讲话。

    “那个舅舅,从小学习很好,做什么都拔尖。但好像是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我不太清楚,我母亲也没有细讲。”贺开强迫自己放空双眼,不让电视画面进入脑海,“他考上了顶尖的大学,被导师带着和研究生博士生一起做课题,他的贡献不比那些人少,反正,挺厉害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清楚,或许是导师或者学长抢了他的贡献……”

    一颗女鬼的头突然从主角的床下探出,贺开硬生生顿住了话语。

    陆什依然姿势不变地背靠着沙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连呼吸都没有变化。搭在腿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薄毯边缘的流苏,没有和他聊天的兴趣。

    “反正,他发病了,休学了,回家养了一年。”贺开继续干巴巴地讲着没有条理的故事,“家里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治疗,本来都快治好返校了,有人把他从小到大发病的事情整理出来发到网上,说他本来就是精神病,这场发病是活该,和导师、学长压根没关系,就是自导自演……各种话,骂得很难听。他看到那些话,第二天就跳楼了,没救回来。”

    电视音效低沉恐怖,客厅里只剩苍白幽暗的光晕。

    陆什终于转过头来,神情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你为什么会想到他?”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似乎带着别样温柔,又似乎只是昏暗中的错觉,“你最近还好吗?”

    贺开眨了眨眼,眼泪一秒钟就下来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随手把小青蛙扔了进去。……

    他一点都不好。

    他都快死了。

    他每天都比前一天离死更近一点。

    两个多月来, 他戴着厚厚的伪装面具,混迹于正常人中,表面人模人样, 心里寸草不生。夜里他短暂卸下面具,借酒浇愁,靠着支离的回忆度过残夜。

    那些委屈、受伤和痛苦被他封存在心底,上了厚重大锁, 不敢触碰。可此时,陆什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那把大锁无风自动, 碎成渣滓, 委屈和难受如山洪决堤, 汹涌而来。

    “哥哥”的身份消失不见, 护甲尽碎, 他又变回了尚未走出失恋阴影的软弱之人。

    今天受到的所有委屈,全部后知后觉苏醒,以千百倍的威力反噬而来。

    陆什不与他吃午饭, 陆什与小卷发年轻人并肩离去,陆什挂断他的电话, 陆什三番五次赶他走, 陆什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不劳您费心”, 陆什不想和他聊天, 陆什不想和他看电影, 陆什两个月没有回复他任何消息……

    桩桩件件,他太难受了。

    滚烫的泪水不断落下,贺开狼狈地转过脸去。

    客厅里回荡着劣质恐怖音效,灯光惨白。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张纸巾递到他手边。他接过,触到了对方微烫的指尖。

    他不明白陆什怎么能这样,毫不留情刺伤了他,又这样轻描淡写地问他。千百次尝试放下的努力,在这句不痛不痒的问候前灰飞烟灭,他前功尽弃,又被撩动了心思。

    贺开用纸巾掩住眼睛,心里百转千回,无数话语涌到唇边……他想钻到对方怀里诉苦,把那些痛苦添油加醋描述,可是……不行,陆什已经不会再哄他。

    他们已经一刀两断,连今日的短暂相处,都是他死皮赖脸磨来的。

    他要是还想留在陆什身边,只能是哥哥,只做哥哥。即使他千般不愿,万般不甘。

    沸腾的水声拯救了他,贺开低低说了句:“我去倒水。”

    他头脑空白地拿起水壶倒水,指尖却传来尖锐的灼痛。

    他回过神来,把烫红的地方握入掌心,深呼吸稳了稳思绪,坐回沙发上,低着头把水杯递过去:“喝水吗?”

    陆什的目光在他通红的指尖上停顿了一秒,又轻轻移开,伸手接过了水杯。

    电影已播到尾声,屏幕上滚动着演职员表,贺开直直地盯着前方,生怕一眨眼就会掉落眼泪。陆什不会哄他,可他还是想倾吐。

    只要陆什愿意再问一次,他就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可是,身边始终静悄悄。

    他还是想倾吐,即使对方并不想听。

    “今天早上……我骗了你。”贺开低低地开口,“和我一起的男生并不是亲戚家的孩子,是应酬后别人送到我床上的。”

    他停了一下。目光所及处,青年修长的手指捧着热水杯,指尖在杯壁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颇为漫不经心。敲击的频率并未因他的话语有任何改变。

    他知道的,对方不在意。可他还是要说。

    “你小时候问过我,做生意的是不是都会搞色情交易,你说怕我走入邪魔外道。当时我说,我不会的。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还是不会变。”贺开盯着杯口的蒸腾雾气,“早上我骗了你,我很难受,想对你说真话。”

    他顿了顿,自我检讨似的说:“我和他也不会再有任何接触。”

    陆什放下水杯,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浅淡的疑惑:“贺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您并不需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贺开呼吸一窒。

    “您是成年人,与谁谈恋爱、与谁出行,都是您的自由,也是您的权利。如果您因此快乐,我也会为您感到开心。”

    贺开望入青年的眼睛,里面只有平静的淡漠,他臆想中的温柔从未存在,一切都只是昏暗灯光下的错觉。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陆什掩唇低咳了两声,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疲惫:“休息一会儿吧,天亮我送您去机场。”

    贺开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太久没有睡过安稳觉,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在青年的气息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手机震动不停,猫舍主人的来电跳跃在屏幕上,小缅因猫到了。

    五个多月的小缅因猫缩在沙发上,因为长途跋涉,蔫不拉几,宝石般的绿色大眼睛怯生生盯着面前的人。

    陆什从小猫进门起就一直沉默,目光落在那纯黑的毛发上,又落在那绿色眼睛和粉嫩的小爪子上。

    “抱歉擅作主张……”贺开说,“让它陪陪你吧,好吗?你有时候熬夜写代码,有它在身边,也能开心些。”

    小猫的戒心逐渐降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舔了舔爪子。

    陆什依然沉默。

    贺开又道:“你上初中的时候想养小猫,还记得吗?那时我没有同意。让我现在补偿给你,好不好?我做哥哥做得很差劲,我想有机会弥补,你能再给我一次当哥哥的机会吗?”

    小猫好奇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似乎知道自己命运未定,它跳到地上讨好地去蹭陆什的裤腿,陆什任由小猫在脚边撒娇乱蹭,却依然没有开口留下它。

    贺开感觉自己就是那只不被要的猫,用尽手段也没法换来一个眼神。

    他心酸极了,继续做着无用的尝试:“你最喜欢黑色小猫了,对不对?你上初中的时候最爱去同桌家里玩,因为他养了黑色小猫,你总是摸一身的毛回来……你觉得黑色小猫威风凛凛,特别帅气。”

    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歪着脑袋。

    贺开说不下去了,声音干涩:“没关系,你不想要的话,我托运带走。以后你想要了再告诉我,我再……”

    就在这时,小猫发出微弱的叫声:“喵~”,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陆什的目光便柔软了下来。

    他蹲下身去,掌心拢住猫咪的小脑袋,指尖没入顺滑的黑色毛发,很轻地捏了捏,揉了揉:“没说不要。”

    小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陆什抬头看他:“买猫的钱我会转给您。”

    贺开难受得忍不住了:“你就一定要拿刀扎我的心吗?”

    陆什略怔了一下:“抱歉。”

    他一道歉,贺开又后悔了,蹲下和他一起看猫:“不要和我这样生分,行么?就算不谈恋爱,我还想当你的哥哥,就像以前一样。”

    陆什没有回应。

    贺开又道:“送你一件东西好不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青蛙摆件。青蛙挺着大肚皮,两颗眼珠活灵活现。

    “刚好可以摆在你的电脑架上,它是绿色的,你写代码累了可以看看它,对眼睛好。”像是生怕对方拒绝,贺开急急忙忙地又道,“你觉得它熟悉么?”

    他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动作很是小心,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荷叶叠成的青蛙,眼珠是绿豆镶成。荷叶已经泛黄,边缘起翘,可小青蛙依然生机勃勃。

    陆什看着那只荷叶青蛙,眸光微暗。

    “你高中毕业那年,我们去江南玩,晚上坐小船看莲花灯会,你用盛糕点的荷叶叠了这只小青蛙。”贺开说,“那时我惹你不高兴了,船靠岸后,你跳下船走得飞快,忘记拿它。还记得吗?”

    他想告诉当年的男孩,他的每一份爱好,他都替他保存。

    陆什声音冷淡:“不记得了,抱歉。”

    “没关系。”贺开把摆件放在他的电脑架上,“我让人按照它,做了它,是不是很像?这只送给你好不好?荷叶的我要自己留着。”

    两只不同材质的青蛙,神态如出一辙,憨态可掬。

    贺开又道:“不值钱,很便宜。”

    陆什最后看了一眼青蛙:“您该去机场了。”

    陆什还有些咳嗽,嗓子不舒服,一路便不怎么说话。无言地到了机场,临走前,他拿出一个纸袋子递过去:“您的东西。”

    贺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上次他给出去的银行卡。接过时他掂了一下,重量不止银行卡。难道是那只摆件青蛙……他的心又开始酸苦。

    陆什道:“祝您一路平安。”

    贺开低声道:“你回去记得吃药,按时吃三天,每天三次。”

    “谢谢,我会的。”

    “那,我走了。”这次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贺开鼻腔发酸。

    他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声音。

    “贺先生。”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感冒会通过唾液传染。”陆什漫不经心地说,“您这几天注意身体。”

    贺开差点没站稳。昨晚他偷的那个吻,被发现了。

    还没等他说话,陆什又道:“以后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还是不要见面了,别人会误会。”

    ……别人?新男朋友么?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斩下,贺开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肖想的余地。

    浑浑噩噩地走在人流中,贺开打开那个纸袋,里面除了银行卡,并不是他送出去的小青蛙摆件,而是……一管止痛消炎药膏。

    手指上被滚水烫过的地方已经红肿破皮,疼痛不已。他一直在小心翼翼掩藏-

    桌上,八副分好的药,用白纸分别包好,写着1-8的数字。

    数字8的药包上打了括弧,写了一句“不苦的药没有了,这包会有点苦。如果恢复得好,这包就先不吃。”

    陆什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

    小猫在他脚边蹭蹭,他把小猫抱到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柔软的毛发。小猫舒服地露出肚皮撒娇,用小爪子勾住他的衣服下摆。

    陆什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把衣服从它的指甲里解放出来:“乖一点,好吗?”

    小猫懵懂地舔舔他的手指:“喵呜~”

    逗了一会儿小猫,陆什的目光落在电脑架上,通体碧绿的小青蛙憨态可掬,绿豆眼无辜地和他对视。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随手把小青蛙扔了进去。

    电脑架便恢复了空荡。

    第27章 第 27 章 回国途中,接近……

    回国途中, 接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贺开躺着几乎没动,不吃不喝, 一遍遍流眼泪。

    两个多月的痛苦煎熬,换来短短一个夜晚的相处,却把他往失恋的深渊推得更深。

    “没有特殊的事情就不要见面了。”

    “别人会误会。”

    “买猫的钱我会转给您。”

    “您有自由谈恋爱的权利。”

    “我们已经分手,您不用告诉我这些事情。”

    “不记得了, 抱歉。”

    ……

    诛心的话一遍遍在贺开耳边回荡,他想,陆什不应该当程序员, 应该去当狙击手。甚至不用瞄准, 每一发进攻都正中靶心, 精准打击。

    他早该知道, 陆什不是会和前任藕断丝连的人。

    是他心存侥幸。

    他回想那个吻, 青年还在昏睡中,嘴唇干燥,柔软, 滚烫,带着一丝丝清甜。他恋恋不舍, 饮鸩止渴, 直到那苍白的嘴唇恢复血色。

    飞机穿过黑夜与白昼, 穿过云层, 穿过落日的霞光。

    贺开流着泪, 在心里怨恨陆什。怨他连一丝温柔、一丝念想都吝啬给他。

    可他心里又无比清楚,就算陆什给了,他也只会想要更多。

    千怨万恨,终究只是怨他不爱他罢了。

    怨了一路, 可当飞机落地,贺开仍是握紧手机,紧盯信号栏,在恢复信号的一瞬发过去消息。

    『我到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什:好。』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他收到的第一条回复。

    贺开立刻又发:『感冒好点了吗?嗓子还痛不痛?』

    『陆什:我没事。』

    『贺开:记得按时吃药,多喝热水。最近流感多发,容易反复,一定不能马虎。』

    『多谢关心。』陆什回复,『您也注意身体。』

    礼貌却疏离,还是收尾句。

    贺开知道,这一次聊天到此为止。

    果不其然,接下来发过去的消息没有再收到回复。

    贺开不死心,突突突又发了一大串。问他有没有给小猫咪取名;问他喜不喜欢小青蛙摆件;问他周末会不会无聊;问他是不是喜欢看画展,如果喜欢,他这里还有其他画展的门票;问他最喜欢的花是不是蓝风铃……

    全部石沉大海。

    在陆什发烧昏睡的那几个小时里,贺开发过去消息。每发一条,床头的手机都震动一下。

    贺开心想,如果讨厌他,陆什为什么不拉黑他,甚至,为什么不屏蔽他。

    那些疯疯癫癫的绝望话语,陆什每一条都看了么?

    既然看了,那为什么不回复。

    既然不回复,那又为什么要看。

    回家后,贺开消沉了半个月,整个人恹恹的,工作上的事情除重要的应酬外,一律搁置,公司的事务积累了一大堆。

    每晚抱着手机以泪洗面,发去消息,却又懦弱地不敢拨通号码。

    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处理完必要的工作,贺开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架上的莫比乌斯环发呆。

    一个内线电话拨了进来:“贺总,一位姓姜的先生在会客厅,说是给您送画展门票。”

    贺开想起来,前几天和沈氏的沈总吃饭,闲聊时提到他刚去看了画展。沈总便说,他有个画家朋友,开了私人画廊,正好最近有一场画展,要不要送他两张门票。贺开说好。

    想必这位姜先生就是沈总说的朋友。

    贺开强打精神,回复:“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位打扮很潮流的年轻男生走了进来,穿着皮夹克和工装裤,脚踩铆钉马丁靴,头发有一抹银色挑染。他笑嘻嘻地打招呼:“贺总你好啊,我哥让我来给你送画展门票。”

    贺开心想,沉稳老练的沈总竟然有这样年轻跳脱的朋友。

    两人聊了几句,年轻人叫姜一源,自由画家,拥有一家画廊,这次画展便是展出他自己的作品。

    贺开心情低落,礼貌应酬中也带着几分颓丧。

    姜一源自来熟地往前一凑:“贺总,你这是失恋了?”

    贺开眼皮一跳。

    姜一源指了指堆满的烟灰缸:“喏,我之前失恋的时候,也天天抽烟。那时我还不会抽烟呢,给我呛得半死。”

    贺开避重就轻地说:“最近确实心情不太好。”

    姜一源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传授你点追人的经验?我在这个领域可是专家。”

    贺开无言地看着他头顶的挑染、脖子上的锁骨链、以及脸上的不正经笑容,实在不相信他能有什么靠谱意见。

    “让我想想……唔,这事儿回忆起来挺伤人的,我哥甩过我两次,我都给追回来了。”姜一源从贺开桌上摸了根烟,自顾自地说起来,“第一次,我骑机车追到西藏,走385国道,骑行二十多天,见面后跪下给他口,然后和好了。”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贺开被呛得满脸通红,心想这小年轻也太不见外了。

    “第二次嘛,这次就追得比较久了。他分得很坚决,我去云南的茶山给他做茶——哦对了,他喜欢喝茶。”

    贺开听他说话,倒真听出些东西,斟酌了一下后问道:“如果已经没有希望了,追人还有用吗?”他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那些冷冰冰的拒绝话语,心里又是一酸。

    姜一源一拍大腿:“贺总,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哎我跟你说——那阵儿我是真绝望了,我哥那时候找了新对象,那人还搬进了他家里。他那么一个古板的老男人,和人同居了,可不意味着要定下来了嘛?还好我没放弃——”

    贺开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至少陆什还没有谈恋爱,更没有和人同居。他追问:“你是怎么做的?”

    “我嘛,一边绝望,一边继续去山上给他做茶。不能和他谈恋爱,至少能照顾他的爱好,对不对?”姜一源说,“与其自己伤心难过,不如去做点真正对他有益、让他开心的事情。贺总,你喜欢的人有什么爱好,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贺开低声说,又重复了一遍,“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总得做点事,对吧?过了几个月,我哥知道是我做的茶,然后……”姜一源挠了挠头发,“然后就和好了?我好像也没咋追啊……不对啊,明明追了……好吧,我哥对我也很好……”

    贺开:“……”小年轻果然不靠谱。

    姜一源说:“精髓就是,你得行动,做让对方受益的事情,这是我的经验,希望对你有帮助。”

    贺开说:“谢谢,我知道了。”

    “对了贺总,我的画展你记得来捧捧场,如果你追人有进展的话。”姜一源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嘿嘿笑着说,“那我走了,我得去接我哥下班。”

    临走前,贺开看见姜一源手上的戒指,隐约觉得图案熟悉。送走人后,他想起曾在沈总的领带夹上看见过相同图案。

    他后知后觉明白,小年轻的每一句“我哥”都是暗戳戳的炫耀和秀恩爱。

    虽然被塞了一嘴滞后狗粮,但姜一源的话还真给了贺开一些希望——至少陆什还没有与别人谈恋爱,他还有希望,他清楚陆什的一切喜好,他能投其所好。

    一定可以的。

    姜一源可以骑机车追四千里,他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次,即使碰壁。

    贺开当机立断,从网上下单了猫咪玩具、猫咪别墅和各种各样的猫零食,邮寄到陆什的地址。

    自陆什出国后,贺开的手机桌面就一直显示两个时区的时间。他抓心挠肝地握着手机等到天亮,陆什那边正好暮色沉沉。

    他发了消息过去:『小猫最近怎么样?』

    他赌陆什会回复——

    从国外回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了所有私人账户的转账接收通道,阻止陆什把小猫的钱“还”给他。

    成效是显著的。

    陆什一分钱都不想要他的,一点人情都不想欠他的,自然会回复他关于小猫的消息。因为小猫是他买的。

    他何其了解陆什,而他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贺开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果不其然,手机震动了起来,却不是消息,而是一条视频请求。

    贺开呼吸骤然急促。

    愣了两秒后,他猛地起身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擦了把脸。确保瞧不出多少熬夜憔悴的痕迹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美颜功能,点击了接听。

    画面卡顿了一下,而后出现青年的身影。

    “巫师很抗拒,会躲,我不太好录视频。”陆什坐在椅子上,镜头只到下颌,说话间只见喉结轻微滚动,声音低沉悦耳,“您自己看吧。”

    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名叫巫师的绿眼纯黑色缅因猫慵懒地趴在他大腿上,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腰腹。

    贺开哪里还看得见小猫,只盯着青年的肩颈,从那湿漉的水汽推断出,对方可能刚洗完澡。

    “巫师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很好听。”贺开胡乱地说, “你把它养得很好。”

    “巫师很好养,很乖。”陆什说着,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小猫的毛发,时而曲起挠挠小猫的脖颈。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贺开眼巴巴地看着对方随着说话而滚动的喉结,他曾在亲热之时亲吻过。他口不择言道:“乖就好……我想小猫了,所以买了玩具。”

    “嗯,收到了,它很喜欢。”

    贺开选择坦白:“对不起,我说谎了。我不想它,我想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让我看看你好吗?”

    镜头动了动,往上挪去,屏幕里终于出现了青年的面容。他说:“抱歉,没注意镜头。”

    巫师从陆什腿上站起身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昂起头蹭了蹭他的下颌。陆什单手揽住它的后颈,纵容地微低下头让它蹭。

    贺开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一只猫。

    他默默地看了几秒,移开目光,突然发现在青年身后,床头矮几的花瓶里,插着几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红色的花瓣,热情如火。

    心跳猛的快了几分——

    理工男的房间里,为什么会出现玫瑰花?

    贺开试探着开口:“小陆,花是你自己买的吗?真漂亮。”

    陆什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不是。”

    似乎是抱累了,他轻柔地拎起巫师的后脖颈,森晚整理放到地上,又拍了拍身上沾的毛发。屏幕外传来几声委屈的喵叫。

    “是女朋友送的。”

    ……什么?

    贺开发现自己听不懂那三个字的意思。

    陆什漫不经心地抬眼和他对视:“抱歉,忘了告诉您,我谈恋爱了。”

    那么好听的声音,那么残忍的话语。

    贺开一瞬间如坠冰窖。

    第25章 第 25 章 看着心爱之人与旁人恩爱……

    贺开很快查到了那个女孩的信息。

    女孩名叫许婷婷, 比陆什高一届,是创业社团的社长。之前陆什参与并获奖的家居机器人项目,就是她牵头组织的。

    看到这里, 贺开呼吸一窒——那么多个日夜,陆什留在社团加班到很晚,她是不是都在?会买奶茶吗?会一起吃夜宵吗?当他在校门外苦苦等待的时候,陆什是不是正与她谈笑?

    手颤抖得握不稳鼠标,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翻看。

    许婷婷追了陆什一整年, 在任何场合都落落大方的表达喜欢。聚餐时点他爱吃的菜、爱喝的咖啡, 社团活动时坐他身边。陆什提前离席, 她总是恋恋不舍送很远。

    两人同是计算机专业, 共同负责核心代码, 多有讨论。

    看到这里,贺开差点又崩溃了。

    上周许婷婷过生日,请朋友们吃饭, 陆什没去。夜晚下着大雨,她喝了点酒, 抱着一大捧艳红玫瑰花来到陆什的楼下, 淋得浑身湿透, 对他表白。

    两人在一起了。

    这是四天前的事情。

    短短的几页文字, 贺开花了很久才看完, 中途崩溃好几次,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这个时候,他不能乱。

    他想起四天前,他喝了点酒, 一整天都被难过笼罩,便给陆什发消息。

    一大堆倾诉衷肠的话语后,以一句“我心永恒”收尾。

    原来,在他等待回复的时候,陆什正与新女友温情相处吗?为新女友擦干淋湿的头发、递给她一杯温水吗?亦或者给玫瑰花束修枝剪叶、挑选最漂亮的几枝插入花瓶吗?

    那在大洋这一边、苦苦等待回复的他又算什么呢?

    他像个小丑。

    贺开浑身发抖地继续翻看照片。

    其中一张是许婷婷的朋友圈——两只手,一只修长骨感,贺开熟悉这只手的每一处细节。另一只纤细白皙,尾指娇俏地蜷起,勾住旁边那只手的指尖。

    两只手的手腕处,都有一朵玫瑰花的纹身。

    女孩手腕上的纹身很新,边缘还在泛红。花枝微微左偏,与男孩手腕上的花枝角度呼应,相映成趣。

    明明不是情侣纹身,却像极了情侣纹身——隔了五六年纹的,算哪门子的情侣纹身?

    可偏偏看起来那么像。

    当晚,贺开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那张照片看了一夜,熬得双眼通红,眼里全是红血丝。

    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原来心如死灰时是流不出眼泪的。

    第二天他去了纹身店,也纹上了一朵玫瑰花,在右侧腰窝。

    陆什与他做爱时,总爱从身后握住他的腰,指尖划过腰骨上方的凹陷处。

    他想,陆什应该是喜欢他的腰窝的。

    到了晚上,纹身处依然在隐隐刺痛。贺开幸灾乐祸地想,同样姿态的玫瑰花,一式三份,总不再是情侣纹身了吧?

    有种来把他腰上的纹身去掉。

    夜晚,他再一次喝得大醉,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后,凌晨三点,冲冷水澡强迫自己清醒。

    他撑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心道,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当然会有办法。

    他管理着一个上市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员工不计其数。商业场上,他做过无数次险中制胜的决策,无数次成功的逆转。一个具体问题摆在他面前,他脑中会立刻浮现出至少三种方案。

    怎么可能对追人这种事情毫无办法。

    贺开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对于追回陆什这件事,他确实没有尽全力。

    过去三个月里,那些哭诉、哀求和绝望,是他对陆什的示弱,是恃宠而骄,他渴望着陆什的疼爱与怜惜。

    他不想对这段感情使用策略。

    可是现在……他必须如此。

    他不能再侥幸地等待陆什心软,没有时间了。

    凌晨四点,贺开喝了解酒药,坐在书桌前,开始制定方案。

    那张牵手的照片就摆在他书桌上,中途数次,他差点崩溃,却又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冷静,冷静。

    这一次,他必须坚强起来,必须支棱起来。

    这一次,他只能靠自己。

    天亮后,他的计划已经初具雏形。

    他顶着两颗硕大的黑眼圈,拨通了秘书的电话:“上班后把A大中医系所有教授的研究项目整理好发我。”

    秘书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发来了贺开需要的东西。

    A大中医系渊源深厚,班底强大,随便一位教授拿出来,都是业内叫得上名字的国手大触。

    但中医毕竟不是主流,许多非常有价值的研究项目,都处于缺乏经费的状态。

    在一众教授中,贺开找到了陆什的中医课导师的名字,林德丰。

    林德丰教授牵头做了一个中药材种植园项目,药材部分供给中医学院,作为教学材料,部分供给诊所。

    前期的种植调研工作已完成,该项目的资金缺口大概在1000万。

    贺开让秘书联系了这位林德丰教授,约在下午见面。

    又累又困又伤心,贺开熬不住,匆匆补了个觉,去赴林教授的约。

    林德丰年过六旬,虽头发花白,但健步如飞,面色红润,声如洪钟。

    一听贺开的来意,林德丰激动得连连搓手,不住地说:“贺总,我向你保证,我们这个中药材种植项目,特别的有意义,特别好。”

    贺开礼貌地笑了笑,他不关心项目有没有意义,他的目的不在于此。

    “我看了您的项目介绍,您想在每年举办一场交流会,普及中医与中药材。”

    “是有这个想法!我之前就打算好,今年办在临春市。临春是中药材白芷的原产地,我们种植园的白芷成熟,可以在交流会上送出小盆白芷样品。届时邀请业内同行与校友同学……”林德丰打开了话匣子,与贺开相逢恨晚,“明年在锦兰市……”

    他说着说着,稍微收了收兴致:“只是经费还在向系里申请,不知道年底能不能批下来。”

    贺开道:“经费问题林教授不用担心,我本人也是个中医爱好者,很荣幸能为中医的推广和普及出一份力。我还想问林教授,有没有想过在国外也举办交流会?”

    林德丰眼睛一亮:“这个好!传统文化就该走出国门,我也有不少同行在国外,趁这个机会,大家能交流学问。贺总,您真是大善人!”

    “林教授过奖。”贺开微笑说道,“国外的交流会,您可以提前拟好名单。”

    “我想想,业内同行,学生,爱好者……”林德丰掰着指头。

    贺开喝了口茶水,状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林教授桃李满天下,应该会有很多学生期待和您见面。”

    林德丰激动道:“您提醒得对,我得给所有学生都发邀请函……对了,我正好有几个学生今年在国外交换,一个都不能漏……”

    贺开握着杯子的手微紧,又缓缓松开。

    夜晚,他开车去了一家GAY吧。

    贺开身高腿长,腰身细,臀部饱满,是极适合穿西装的好身材。他的母亲是有着俄罗斯血统的美人,他继承了母亲的白皙皮肤、浓密睫毛和红润嘴唇,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

    嘈杂的音乐声中,他穿过拥挤的人流,感受着落在身上的一阵阵目光,感到恶心和厌倦。

    可他又不得不来这里。

    陆什已经谈恋爱,他不能再死缠烂打地赖在陆什身边,一遍遍诉说衷肠。如果那样,他在陆什心里,只会是卑鄙的、道德低下的小人。

    陆什会厌倦他,鄙视他,把他当做插足感情的男小三。

    要回到陆什身边,他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再从长计议。

    可他在陆什那里已经信誉尽失,他需要披上厚厚的伪装,让陆什相信他的来意——他想做回哥哥。

    光靠说是没有用的,陆什早已不相信他的任何话。

    那么他只能拿出一个“男朋友”,让陆什相信他的来意纯善——他不是来破坏他的感情生活的,他是来当哥哥的。

    找到秘书发给他的包间号,贺开见到了一个浑身充满GAY气的男人,半个小时后谈妥了一切。

    又过了一个月,中医交流会的准备工作完成了。

    初夏时分,树木青绿,贺开与林德丰落地X国。

    交流会定于晚上七点,从六点半开始,便有手持请柬的人陆陆续续进入宴会厅。

    贺开站在二楼贵宾室,从明亮的落地窗向外看去,一切尽收眼底。

    他表面沉静,内心却早已焦躁不安,目光从一位位来客身上掠过,终于一顿。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他知道陆什会来的。

    “贺总,你喜欢的人有什么爱好,你应该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陆什有哪些爱好。

    陆什喜欢中医,甚至比主修的计算机专业还要更上心。主专业的小组作业、论文和课题都是做完就算,力求快狠准,中医笔记却能钻研很久很久。以前不止一次,他洗完澡出来,陆什正靠在床头复习笔记,要等他凑上去亲很多次,才不情愿地放下笔记,和他做爱。

    偶尔有跟着老师出诊学习的机会,即使之前已经答应和他约会,陆什也会毫不犹豫地爽约。

    如今陆什在国外,不能上中医课,却仍靠着自学和笔记跟上老师的节奏。上次在陆什那里赖了一晚,书桌上摆着陆什向林教授请教问题的邮件往来,重要部分用红笔标注,非常认真。

    可陆什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即使已经见过许婷婷的照片,也见过那条牵着手秀恩爱的朋友圈,贺开仍觉得呼吸困难。

    初夏的夜晚,凉意微微。

    陆什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外头罩着一件薄外套,许婷婷挽着他的手臂,带着笑容指向旁边,正说着什么,及膝波纹裙随风轻荡。

    陆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丛野生的黄月季。高处的贺开早已注意到了那丛月季,先前觉得美,现在觉得丑陋。

    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贺开定定地看着楼下的人。

    陆什偏过头,说了句什么,许婷婷笑得很灿烂。

    下一秒,陆什脱下外套,放入她手中。黄月季长在石台,一米多高的红砖矮墙上。陆什伸手撑了下矮墙,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瞬间绷紧,紧接着脚在地上轻轻一踩,借力反弹,轻而易举地坐到了石墙上,倾身摘了朵墙里侧的黄色月季。

    他跳下来时,许婷婷在下方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像是怕他摔着。

    握着月季花的许婷婷笑得很幸福,她为陆什披上外套,又贴心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

    她有什么可幸福的?贺开尖酸刻薄地想,她挽的手臂,他也曾挽过。她刚才拍的大腿,他更是坐过。有什么可得意的?

    可目光落在那朵月季花上,他却只能承认落败——陆什没有为他摘过花,从未。

    贺开站在窗边,看着他心爱之人与旁人恩爱,脸色苍白,心如刀绞。

    他再次碎掉了。

    逃吧,他想。他做不到的,他怎么可能做到?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陆什与别人谈恋爱,他怎么能?

    贺开胃里痉挛,他丢下酒杯,跌跌撞撞地进入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剧烈呕吐。

    他把水开到最大,水声哗啦,淹没了喉口的哽咽。酸涩的眼眶不断掉落滚烫液体,又被水流冲走。

    太痛了,他想。

    他无力地滑坐在地,像困兽一般低泣哽咽。

    按照计划,接下来,他要作为主办方,与林德丰教授一起出场,然后带着“新交的男朋友”,与陆什在交流会上偶遇。以哥哥的身份,对他的学业表示关心,为他介绍一位定居X国的老中医,有林教授在场,他们的谈话会很愉快。

    他得落落大方,得体,温和,才有重新被接纳为哥哥的机会。

    他做不到,他怎么做到?

    可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再痛再难,他也必须做到。

    贺开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第29章 第 29 章 谈笑声被风捎着……

    谈笑声被风捎着, 从楼下传来。

    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贺开却顾不上去管。

    他不断掬起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一开始还有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 又混合着冷水冲走。几分钟后,热流止住了。

    贺开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衣领湿了一大片,黑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珠, 眼尾泛着微红。他撑着洗手池,面无表情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了那只一开始不被接纳的黑色缅因猫。

    可怜的小黑猫在陆什脚边蹭来蹭去, 乞求着怜惜, 想要留下。最终它留下了, 被陆什接纳, 在陆什腿上撒娇。

    而他却被抛弃了。

    在陆什心里, 他甚至比不上那只小黑猫。

    再想下去,又该崩溃了。

    而他已经没有时间。

    贺开打了个电话后,脱下打湿的衬衫和外套, 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西装换上。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他迟疑了一下, 摘了下来, 又用线穿上后挂在脖子上。

    细细的一根银线, 压在衬衫衣领下面, 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就像他从未拥有过的爱情。

    他用冰袋按在眼周, 几分钟后,终于看不出泛红。

    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接起时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喂?林教授,我现在下来。”

    宴会厅不算太大, 人流却是活跃。

    每个展台都摆着一味中药材,以及药材制成的饮品、粥与糕点,邀人品尝。老中医们为参会者介绍药材属性、用药方子、典籍解读,学生们听得认真,手不停歇地记笔记。

    讨论区的沙发坐满了人,有满头银发的业内翘楚,也有学院的入门学生,津津有味地参与争论和分享。

    贺开站在转角的扶梯上,在满屋的人中,一眼看见了陆什。

    他觉得陆什又长高了一点,本就是高挑的身材,在一众人群中更显得鹤立鸡群。他的身高是852,陆什高中毕业时已经和他差不多高,这两年断断续续仍在长,目测下来比他高了四五厘米。

    第一次接吻时他只需凑上去,后来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触到青年柔软的嘴唇。

    贺开想到办公室里的身高刻度,那些道道记录下了男孩一步步长高的痕迹。他又心酸地想,这辈子他还能再为陆什量一次身高吗?

    楼下的林德丰看见了他,迎了上来,带着笑容,满脸红光:“贺总,等您好久啦!您看看,这么多人!”

    贺开一秒就收拾好了情绪,微笑说道:“刚才接了个电话,耽误了点时间。”

    “没关系,咱过去吧,我给您介绍几个师兄和朋友。”

    “好。”

    目光又飘向人群中的青年,迈最后一级台阶时,贺开差点踩空,身边的男人适时扶住他的手肘:“贺总,小心。”

    贺开低声道:“谢谢。”

    这位假扮他男朋友的人名叫刘镜,外形高大强壮,是一位刚入行的底层小演员。

    他没办法在陆什面前演得逼真,那就找个演员来弥补。

    贺开从侍者的托盘中拿过一杯香槟,与林德丰一起,去见几位业内专家。

    进入他熟悉的应酬领域,贺开得心应手。他面带微笑,周旋于不同的人之间,听着林教授把他介绍给业内专家。他不时轻抿一口香槟,笑容得体,思绪却抽离。

    余光一直在关注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打招呼了。

    贺开抬起眼来,带着些微的惊讶,和不期然偶遇的淡淡惊喜,喊道:“小陆?”

    重逢时的语气与表情,他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他确保万无一失。

    陆什不知是不是早已看见了他,目光里并无惊讶,只是对着他略一点头:“贺先生。”

    又对着他身边的林德丰喊道:“老师。”

    林德丰笑道:“小陆同学,我把你记得可清楚了!你是跨专业选修了我的课,上课比本专业的同学还要认真。上周我刚回复了你的邮件,你学习上还有什么问题,等交流会结束,可以来休息室找我。”

    陆什笑容真诚:“谢谢林老师,耽误您时间了。”

    六旬老头笑呵呵:“不耽误,不耽误!你们爱学习,我高兴还来不及!”

    贺开看着陆什脸上的笑容,握着杯茎的手指微微发紧。陆什已经太久没对他笑过了……

    他掩饰性地低头喝了口酒,甜的酒,落到胃里却是酸的。

    林德丰又道:“贺总,您和小陆认识?”

    “当然认识,他是我弟弟。”贺开笑着说道,拍了拍陆什的肩膀。温热的体温传到他的掌心,贺开轻轻颤了一下,收回手,依然带着得体的温和笑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陆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贺开在那一瞥之下差点原形毕露,不够,还不够,他得继续演下去,演出一个完美的、温和的哥哥,他才能重新获得做哥哥的机会。

    香槟已经见底,贺开看了一眼侍者的方向,身后的刘镜已经极有眼色地接过空杯子。

    接过杯子时,刘镜的手指在他手腕上轻轻蹭了一下,拿着空杯子向不远处的侍者走去。

    林德丰笑着又说:“小陆,你哥真是大善人!去年给你们上课时,我有没有介绍过中药材种植园项目?你哥一下子给补上了资金缺口,种植园今年就能建起来了!”

    陆什道:“是好事。”

    “可不是么!”

    林德丰又说了几句,被一位师兄拉走,这处终于只剩下陆什和贺开两个人。

    贺开笑着道:“半个月前林教授来找到我,问我有没有投资的意向,我看了项目很不错,就投了些钱。刚好又来国外转一圈,没想到能遇见。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生活好吗?”

    自从上次视频后,贺开强忍了一个月,没有再给陆什发消息。此时的问候是真切的关心。

    陆什道:“我很好,谢谢关心。您怎么样?”

    贺开心想,他一点都不好。

    可他仍带着温和的笑容:“我也很好。”

    宴会厅里开着空调,大部分人都穿着外套,陆什身上却只有那件宽松的黑色t恤,外套不知去了哪里。

    贺开问:“你冷不冷?我带了衣服,就在楼上的休息室,我让人去拿?”

    陆什礼貌拒绝:“不用了,谢谢您。”

    贺开忍住想靠近的冲动,微笑说道:“行。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挺喜欢学中医的?今天很多业内老中医都在,刚好可以趁着机会多学学,多问问,我那边还有应酬,就先不耽误你时间了。”

    “行。”陆什道,“那我先过去了。”

    “嗯,好。”

    正在这时,刘镜端着新的香槟酒回来了,递给贺开,语气里三分无奈三分嗔怪:“少喝酒。”

    不愧是演员,贺开心想,他自己都要觉得暧昧了。

    站在吸烟台,俯瞰楼下花园,贺开看见了陆什消失的外套——那件外套正在许婷婷身上,为她抵挡夜风。她坐在花园旁的黑色长椅上,等待着她的男朋友。

    贺开端着酒杯,慢慢喝完了。

    再回到宴会厅时,他看见陆什接了个电话,然后离开了。过几分钟后回来,身上穿着那件外套。

    贺开甚至可以想象出这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女孩担心男朋友衣衫单薄,为他披上外套,嘱咐他不要着凉。

    陆什拒绝了他的外套,却转头穿上了她的。

    晚上十点,交流会临近尾声。

    宴会厅里人变少了,陆什仍在一位老中医的展台前,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尝着药材熬制的茶饮,一遍听老中医讲课。

    贺开叫上林德丰,走了过去。

    “小陆,林教授有一位师兄,在x国鳏居,和你住的地方很近。”贺开温和说道,“你周末有空的时候,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老先生出诊时,你可以在旁边学习。”

    林德丰道:“是啊,机会难得。”

    陆什犹豫了一下,只道:“会不会给老人家添麻烦?”

    贺开笑道:“刚才和林教授聊天,提到这位老先生,我才想起他和我家的渊源——他和我外公是忘年交,并且承过我外公一个大人情,老人家这些年心里一直挂念着呢。你去找他学习,两全其美。”

    陆什安静地看着他:“这不太好,太麻烦您了。”

    贺开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不想承他的情。

    鼻腔发酸,但他必须忍住。”嗨,你和哥哥计较这些么?”贺开的笑容像是画在脸上,声音温和,“你在国外,我不能时刻照看你。你去跟着熟人学习,我也能放心些。”

    陆什道:“怎么报答您?”

    “那你叫我一声哥。”贺开说完便又笑了,“开玩笑的。你之前做了一款种花的游戏,他——”

    他偏头对着刘镜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他很喜欢。但游戏里没有他最喜欢的花。你要是想报答我,能不能更新一下游戏,加上——”

    “马蹄莲。”刘镜轻轻抱怨了一声,“又没记住,我生气了。”

    贺开道:“对,能加上马蹄莲吗?”

    陆什轻轻颔首:“行。”

    贺开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下老中医的名字、电话和地址,递过去:“我已经和老先生说好了,你找他之前提前联系一下就行。”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怕生的话,打电话找我,我陪你去。”

    陆什接过递到面前的便签纸:“谢谢您。”

    为了推广中药材种植园项目,交流会结束前,主办方给受邀请的客人们送了种植在盆中的鲜活中药材。

    送给陆什的是一盆当归。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陆什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他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泡好的柠檬红茶,又加了几块冰,端着坐到电脑前,处理没写完的代码。

    等全部弄好,夜已经很深。

    夜里喝凉的东西,实在太不养生,他得喝点暖的东西来中和凉性。

    来到厨房,陆什对着生姜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削皮,切片,正要放入锅中熬汤,他的目光落在窗台前的当归上。

    绿意茵茵,随风舞动。

    当归,性温,性甘。

    他思忖了两秒,摘了片叶子嚼碎吞了。

    而后,解脱般地把生姜一股脑倒进垃圾桶。

    第30章 第 30 章 “赔您新的。”

    一周后, 贺开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

    附件里是种花游戏的安装包,一个电脑版,一个手机版。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如需修改, 请随时联系。

    发件人是陆什。

    与此同时,微信里也收到了一条消息。

    『陆什:您需要的更新版游戏已发送至邮箱,请查收。』

    这是近几个月来,陆什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却是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疏离得近乎冷漠。

    这条消息跟在他之前发的一大片情感剖白后面,更衬出他的可笑和可怜。

    贺开短暂的难过了一会儿, 很快又振作起来。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陆什做了很多款小游戏, 有的是小程序, 有的有单独的APP, 全是简洁的画风, 递进的难度,很有趣味。

    在两人交往时,陆什宁愿窝在宿舍写一下午程序, 也不愿意和他逛街吃饭。他一开始以为陆什很喜欢做游戏,后来才意识到, 陆什除了不喜欢他, 什么都喜欢。

    再想下去又该没办法思考了,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了下来。

    他下载了陆什发来的安装包, 登录上了自己的账号。

    桌球小游戏通关后,贺开就开始玩这款种花小游戏——像素手绘风的种子、花苗、道具,憨态可掬,种出的花可以卖金币, 攒金币能解锁更高等级的花。

    他现在85级,正在种一株薰衣草。

    通过每日任务能获得灌溉道具,但很有限,培育这株薰衣草长大,需要半个月。

    陆什发来的安装包里新增了许多内容,除了贺开要求的马蹄莲种子,还有另外几种种子,甚至还更新了界面,修复了bug。他像一个完美的乙方,超额完成了甲方的任务。

    贺开知道,陆什一点也不想欠他的。

    他回复陆什:「收到了,做得很好,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微信和邮件都回复了一遍。

    商店里最高等级的花种是蓝风铃,需要五十级才能解锁。每株花成熟时,都会掉落一个信封样式的标签,上面写着花语。

    他想起陆什遗留在出租屋里那盆茂盛的蓝风铃,蓝风铃的花语会是什么呢?

    他在网络上查过,有一种说法是,蓝风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

    可版本太多,众说纷纭,陆什采取的是哪个版本,他无从知晓。

    而要等他解锁并种出蓝风铃,保守估计需要一年的时间,并且无从加速。这游戏主打一个休闲,连个氪金入口都没有。

    贺开郁闷极了,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给桌面的薰衣草浇了水,贺开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投入工作-

    一个月后,暑假到了。

    这段时间,贺开没再用伤春悲秋的文字去烦陆什,强忍着不去联系。

    好在暗中蛰伏了这么久,他终于抓到了一个去见陆什的机会。

    前几天他与那位定居X国的老中医通话,对方提到,陆什在他那里学习得非常认真,他非常欣赏这个孩子。接下来他要去偏远山林采药,打算带着陆什。

    贺开深知,陆什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与此同时,根据可靠的情报来源,许婷婷有急事要回国。那么——陆什的猫怎么办?谁来养?

    养过毛孩子的人想必都为此忧愁过,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托付,出门在外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何况贺开知道,陆什有多喜欢“巫师”。不但用巫师当头像、朋友圈背景,还在朋友圈发过两次照片。在这之前,陆什的朋友圈永远是空白。

    顾不上和猫吃醋,贺开连夜订了机票。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刘镜,马不停蹄地飞到X国,来到了老中医的诊所。

    老人早年享誉业内,桃李满天下,晚年后却一心隐退,独自在X国的乡村鳏居。可晚年毕竟寂寞,如今身边来了个跟班的小学徒,陪他聊天、讲国语,他自是开心,倾囊相授。

    来到小诊所时,正是日落时分。

    晚霞铺陈在青年的长睫与皮肤上,柔光温润,桌边的青年随意地一抬头,与贺开的目光不期而遇。

    又是一个月没见了,贺开想。今年已过去一小半,他们只见了三面。以后陆什结婚生子,他们一年又能见几次?余生又还能见几次。

    贺开咽回喉口泛上来的酸涩,笑着和老中医打招呼:“李爷爷,最近身体好?”

    “哟,小贺,你来了!”李老人摘下老花镜,“昨儿我还在和你外公通电话呢,今天你就来了!”

    贺开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看向旁边的青年:“李老当年教书,是出了名的严苛,小陆跟着他学习,还适应吗?”

    陆什坐在一边整理笔记,简洁地说:“老师很好。”

    李老笑呵呵地说:“哎呀,小伙子可积极了!每个周末,天不亮就跑来了!肯用功,悟性也好,还耐心,乐意听我这老头子叨叨。”

    贺开微笑说道:“那就好。”

    他不能让这一趟看起来是刻意,那会让陆什更加远离他。于是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指了指身后的刘镜:“李爷爷,他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病人。一到夏天就发湿疹,痒得不行,跑了好多大医院都治不好,这不,只能来求您了。”

    刘镜配合地走上前,露出手臂上的一大串水泡似的小疙瘩。

    李老人戴上老花镜,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又对陆什道:“小陆,你来,按照这段时间我教你的,开方子来我看。”

    陆什应下,带着刘镜去了旁边。

    目光像是追踪器,出于本能,黏在青年的背影上。贺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与李老人闲聊。

    掌控聊天走向,对于贺开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几句引导之后,李老人便乐呵呵地说起,他将带着陆什去往偏远山林采药半个月。

    终于来了。

    贺开终于能抬起头看向青年的方向,终于能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巫师安顿好了吗?”

    巫师。说出这两个字时,贺开心里有着隐秘的快感。在场的人中,只有他与陆什知道巫师。如此亲密,就像一场光天化日下的偷情。

    陆什道:“还在安排。”

    贺开用了所有的自森晚整理制力,才把语气调成闲聊的模式:“去半个月是吗?对了……小刘是不是刚好在X国有两场戏?要待半个月左右?”

    刘镜笑嘻嘻地说:“看进度,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贺总你答应了要陪我在这边,可不能食言。”

    贺开点了点头,又对陆什道:“你如果找不到人帮忙养的话,可以找我。你跟我说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每天给你拍巫师的照片。你如果想视频看它,提前说一声,随时都可以。这样你跟着李爷爷在外面采药时才心安。”

    他努力使自己语气自然。

    这番努力并非无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陆什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

    养猫的人都知道,“随时视频看猫”,这对于出门在外的铲屎官而言多么具有吸引力。而他知道,理工宅男没有多少深交的朋友,在国外的就更少,他这个哥哥兼前男友,是最好的选择。

    迟疑只有一瞬,陆什平淡地拒绝了:“谢谢,但不用了。”

    贺开并不意外,好在他还有另外的准备。

    刘镜会意地接过话语:“小兄弟,你养猫啊?巧得很,我以前就是开猫舍的,算半个专家。有些小猫很黏主人,会有不同程度的分离焦虑,甚至出现躯体化症状,我有经验,能帮你看着点儿,也能及时应对。你哥——”

    他看向贺开的方向,声音带笑,“他老是跟我说起,他以前对弟弟不好,想好好补偿,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养,你哥绝对是最好的人选,他呀,保准上心。”

    贺开紧张得出了层薄汗,无意识地端起着水杯,耳朵紧张地捕捉陆什的动静。

    “贺先生并不欠我什么,无需补偿。”陆什道,“您方才说,性格黏人的小猫会有分离焦虑,这是普遍现象吗?”

    刘镜立刻和他聊起养猫的细节,陆什的话竟也比平时多了许多,询问了几个养猫的问题。

    贺开心不在焉地和李老人聊天,一边心酸地想,陆什与任何人都比与他聊得更开。

    刘镜性格外向且自来熟,一番闲聊后,陆什答应了。

    陆什看向贺开的方向,问:“怎么支付费用?”

    贺开有些难受:“你一定要和我这么生分吗?”

    陆什皱了下眉,刚要说话,刘镜笑着开口:“按我以前开猫舍时的费用标准,一天一百二十块,可以吗?”

    贺开:“你别敲他竹杠。”

    陆什:“没问题。”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什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顿,落在他手里的杯子上,又很快移开:“明天我会把小猫的东西打包好。”

    于是,贺开后知后觉发现,他喝的是陆什的茶水。

    难怪这么甜。

    他脸上发烫,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回桌上,和李老人捡起之前的话题聊了下去。

    今天直到现在都很美好,直到许婷婷出现——

    她笑容灿烂地和李老人打了招呼,脚步轻快地走向桌子后面:“宝贝!我来得是不是刚刚好!”

    陆什正收拾东西,把笔记本和笔放回书包,闻言笑了一下:“嗯,正准备走。”

    女孩的声音带着撒娇意味:“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贺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正要维持不住表情时,肩上环过来一双手臂,刘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晚上咱去哪里逛逛?”

    他条件反射地要推开,刘镜在他耳边低声道:“贺总,别露馅儿,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年轻的异性情侣从身前走过,渐行渐远,谈话声却还隐约传来。

    “对了宝贝,我闺蜜可以帮咱们养猫,她很喜欢小猫,你找到帮忙养的人了吗?”

    “谢谢,已经解决了。”

    “哇,真棒!你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贺开低垂着眼,睫毛根部终究还是湿润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忍回了鼻腔的酸意。

    他想,至少他能帮陆什养猫,这是许婷婷做不到的事情,不是么?

    接小猫的时间约在了第二天晚上,刘镜当然“有戏要拍”,贺开“不得不”一个人去接猫。

    隔了近两个月,贺开再一次敲响了陆什的房门。门打开时,他飞快地扫了眼屋内,许婷婷不在,他松了口气。

    陆什道:“您先坐两分钟,马上收拾好了。”

    地上摆着三个大纸箱,装着小猫的玩具和零食,满满当当。

    “不急。你慢慢来。”

    贺开在沙发上坐下,心酸地想,陆什从没给他买过零食,他在陆什心里的分量,能比得上小猫的万分之一么?

    陆什拆开桌上的快递,里面是猫条和小鱼干,还有一盒鹌鹑干。他很快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抱起地上的猫砂盆:“我先把东西拿下去。”

    贺开忙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

    缅因猫是大型猫,猫砂盆是按最大规格买的。陆什抱着巨大的猫砂盆,视野受阻,贺开跑到他前面,打开了门。

    “谢谢。”陆什跨过门槛,路过电梯时丝毫没有停顿,踩上了楼梯,下了两级。

    贺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乘电梯,连忙又跑到他前面:“小心一些,我来帮你看路。”

    陆什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抱着猫砂盆向后走去:“有电梯。”

    “没事。”贺开道,“不赶时间。”

    陆什却已经按了电梯。

    电梯在楼下耽误了一会儿,等两人进入电梯,沉默已经弥漫了好几分钟。

    电梯开始下行,贺开道:“先放地上吧,抱着会累。”

    陆什道:“不用。”

    贺开只好不再说话。目光所及处,青年抱着猫砂盆的手臂因用力而绷紧,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淡色青筋从手腕向上延伸。

    他正想说什么,电梯轿厢突然剧烈震颤,头顶的灯闪烁了几秒后彻底失灵,电梯停在半空不动了。

    黑暗中,陆什的呼吸骤然顿住。

    在轿厢开始震颤的一瞬间,贺开立刻接住了身边人手中的猫砂盆,因动作太迅速,他的手按在了对方的手背上,触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陆什竟出乎意料的迟钝,没有立刻抽回手,几秒后声音低哑地问:“干嘛?”

    “来,放地上。”

    贺开把约莫有十五公斤重的猫砂盆放到地上,迅速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摸索着向角落的人靠近。

    “小崽,你来拿着照明。”贺开把手机递过去。

    陆什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手机。

    贺开装作没发现他的手指在发颤,也装作没发现他呼吸的异常急促,语气温和:“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来打电话,然后你帮我照亮。没事,别担心。”

    陆什按他说的做了,微弱的亮光打在电梯的按键上,在不稳地晃动。贺开借着光亮,把每层楼的数字都按亮。而后又拨通了墙壁上的救援号码。

    一切都妥当后,他摸索着退回电梯角落里,扶住陆什的手肘,不出意料摸到了一手冷汗。

    他语气柔和:“维修的人很快过来,别担心。站着累么?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陆什说了句不用,声音又轻又哑,又轻轻挣开他的手。

    贺开没再去触碰他,而是在衣兜里摸了摸,问:“要口香糖吗?”

    他递过去,几秒后,对方接过了。

    贺开站得很近,外套挨着陆什的手臂,想给他一点支撑。陆什竟也没有退开。

    黑暗中,听着身侧刻意放轻却仍显急促的呼吸,贺开想到了半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知道了陆什曾被埋在废墟下整整一夜。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后,他联系的不只有骨科医生,还有心理医生。

    他问心理医生,这样的经历会不会给孩子留下什么阴影?

    医生反问他,孩子平时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你有没有观察到?

    贺开想,是有的。

    比如,陆什不喜欢乘电梯,只要有楼梯能走,他绝不会乘电梯。又比如,陆什不喜欢封闭的环境,他布置的房间里,书桌永远正对窗户。陆什不喜欢偏僻小巷,不喜欢人多的商场。

    以及,陆什喜欢把他推到窗边做爱。

    那天贺开从医生那里学到了一个词语,叫幽闭恐惧。

    在那之后,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陆什只冷漠回避。

    身边人的颤抖很轻微,轻微到几乎没有,可贺开还是察觉了。

    他靠得更近了些,声音轻柔地问:“你买的小零食,鱼干和鹌鹑干,每天都要喂吗?我第一次养猫,不太清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跟我说说。”

    陆什的声音依旧沙哑,慢慢说起小猫的习性。贺开不时微笑着回应一声。

    渐渐的,陆什的姿势放松了些,语气也不再紧绷。

    半小时后,他们等到了维修人员。

    贺开抱起地上的猫砂盆,却被陆什阻止:“我来吧。”

    “不用。”贺开看了眼他额发里的冷汗和略显苍白的嘴唇,“小崽,你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下,我去放在后备箱,顺便拿点东西。”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等贺开放好猫砂盆回来,路灯昏黄,陆什坐在长椅上,低着头出神想着什么,屋檐滴下来的水在他面前形成帘幕。

    隔着一条街道,贺开望着他,心里无比难过。他不知道多少次想,当年他要是接到那通电话,该多好。

    快步走过街道,来到屋檐下,贺开打开手里的盒子,甜点的味道沁香扑鼻:“吃点吗?”

    八颗不同口味的香甜泡芙。

    这是陆什最喜欢的甜品。贺开今晚来之前,特意开车去买了。

    陆什迟疑片刻,慢慢拿起一颗,又慢慢吃掉,唇尖沾上了一点点奶油。

    贺开拿出纸巾递过去。

    陆什似乎仍没有回过神来,疑惑看他。

    贺开心里软成一片,指了指他的嘴唇:“擦一下。”

    “……哦。”

    电梯故障的原因是停电,两人回到楼上,屋里一片漆黑。

    一道黑影嗖的一下窜过来,发出委屈的喵喵声。

    陆什弯下腰单手抱起小猫,低声哄道:“没事,嗯?爸爸在。”

    小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贺开道:“先休息一会儿吗?等来电再搬剩下的东西。”

    “不用。”陆什的情绪和语气都恢复了平静,“刚才麻烦您了,剩下的我来就行。您坐着休息吧。”

    不等贺开回答,陆什抱起地上的纸箱出门了。他身高腿长,在黑暗中下楼梯,走得又快又稳。

    贺开在后面追得心惊胆战,被甩开一大截。等他气喘吁吁来到一楼,陆什已经放好纸箱,又回头往楼上去了。

    擦肩而过时他对贺开说:“您在下面等我就行。”

    说完他长腿一迈,几秒就不见影了。

    很快,另外两个纸箱也搬了下来。最后一趟,陆什拎着航空箱里的小猫。

    租来的越野车后备箱空间很大,放了好几个大纸箱也不显局促。

    陆什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道:“寄养费我已经通过微信转给您,请务必查收。这半个月麻烦您了,巫师有任何情况,都请您随时联系我。”

    贺开摸了摸衣兜,手机不在。

    他突然注意到,陆什的裤兜里亮着光,像是没关的手电筒光。

    在电梯里时,他把手机借给陆什照亮,之后似乎并没有归还给他。

    陆什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愣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迅速将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抱歉。”

    贺开伸手去接。

    陆什却似乎迟疑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向后略微一缩。

    贺开眨了眨眼,再去看时,已明白了过来——手机屏幕质感极棒,黑亮透明,简直跟新的一样。

    可不是和新的一样嘛——他的手机膜被揭了。

    陆什从小就有这样的坏毛病,紧张时总要抠点啥,上小学时就初见端倪。

    有一次月考考差了,贺开刚从家长会出来,小陆什就旁敲侧击问他,老师说了什么?贺开觉得好玩,故意装作严肃。小陆什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一路垂头丧气。等到了吃饭的地方,贺开给他手机玩游戏,让他放轻松。可点个菜的工夫,担心自己被责骂的小学生已经紧张得抠掉了手机膜,神情懊恼地和他对视:“哥,我会赔你一张新的手机膜。”

    “……”

    过去的回忆那样温馨,好像这十年的隔阂从不存在。

    此时,陆什眼里闪过一丝与过去相似的懊恼,短短的一瞬,被贺开精准捕捉到。

    陆什把手机递过去,面无表情,声音紧绷:“赔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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