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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你走之后

    回到酒店, 贺开关上了所有窗户,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把小猫从航空箱里放了出来。

    豪华行政套房的面积足有一百五十平方, 小猫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空间,警惕地竖着耳朵,立刻钻到了沙发下面。

    贺开把猫砂盆、饭盆和水碗摆放好,又把玩具、零食搬进房间, 拿着逗猫棒晃了好一阵,最后靠着小鱼干的引诱,猫咪才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陆什的消息。

    「陆什:您安顿好了吗?是否需要帮忙?」

    贺开看着消息, 默然地想, 他这算是沾了猫咪的光么, 陆什竟会主动给他发消息。

    表面是问候他, 实际上关心的是小猫。他有自知之明。

    他拍了段小猫吃鱼干的小视频发送过去,回复:「巫师刚开始有点害怕,在沙发下面躲了一会儿, 我用了逗猫棒和小鱼干,现在吃得很香。」

    「陆什:是的, 他有一点胆小。」

    「陆什:麻烦您了。」

    贺开回复:「不麻烦, 顺手的事。巫师很可爱。」

    他有些心酸。陆什与他说话, 字字谨慎, 句句尊重, 全是收尾句。字里行间都是冷淡。

    他无比想打破那层礼貌和隔膜,可做不到,对方像是穿上了金丝蝉翼软甲,没有破绽, 不动声色化解他的一切手段。

    他只能努力,一步步慢慢地来。

    他又发:「小崽,你今天搬东西累着了,明天一早还要和李老一起出发,今晚记得早点休息。」

    不出意料的,陆什没再回复。

    贺开花了几分钟调整情绪,去浴室洗澡。稀里哗啦的水声里,他又想起陆什与许婷婷并肩离去的画面,女孩的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对着陆什喊“宝贝”。光天化日,落落大方。

    而他呢?在昏暗无人的车里,夜晚的床笫间,没有别人在时,才敢偷偷喊一声宝贝,声音又低又轻,生怕被拒绝,活像在偷情。

    他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别人毫不费力就得到了。差别只在于,陆什不爱他罢了。

    洗完澡后,贺开看了眼时间,十点三十。

    不用熬夜写代码时,陆什总在十一点前睡觉。

    想到这里,贺开收起了颓废,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小猫。

    熟悉完地盘,小猫已经收起了畏惧,舒适地趴在沙发上舔毛,惬意极了。

    贺开一边拿逗猫棒和小猫玩,一边拍了段一分多钟的视频,发给陆什。

    他又发了条语音:“吃了小鱼干,喝了水,现在不害怕了。”

    他想了想,又说:“门窗都关好了,没有安全隐患。你可以放心休息。”

    陆什很快回复:「谢谢您。您也早点休息。」

    贺开看着这行字,心里遗憾,他本以为陆什也会用语音回复。可他又想,陆什播放他的语音消息时,是用扬声器模式,还是听筒模式?如果是听筒模式,陆什是不是会把话筒贴在耳边?

    ……就像他贴在陆什耳边说话一样。

    想到这里,贺开心里发痒,身上一股燥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燥意仍未平息。

    凌晨两点,他毫无睡意,打电话让前台送了瓶红酒。

    床尾的小猫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喵了一声,又蜷成一团陷入深睡。

    一瓶红酒下肚,身上的燥意却越来越烈。贺开叹了口气,去浴室解决了一番。

    过去和陆什交往时,他的需求便很旺盛。一来他在恋爱中非常黏人,需要在亲密接触中寻找陆什爱他的证据。二来工作压力需要疏解。

    陆什有时会满足他,有时不会。过程也很粗略,像在完成政治任务。

    有一次他在学校外等了两个小时,却看见陆什与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回去的路上他问了两次,陆什说,是专业课小组作业的搭子。

    回到家后陆什拒绝和他做,只说太累了想睡觉,并且很快睡了过去。

    贺开在黑暗中难受又赌气,终究是没忍住爬到小男友身上,发泄似的啃咬对方的脖子和锁骨,第三次问他和那个男生的关系。

    被他弄醒的陆什不耐烦地反问,您希望是什么关系?

    贺开被他问住,许久后才讷讷地说:“那你离那个人远点,他看起来像GAY。”

    陆什在黑暗中冷笑:“您不也是GAY么?而且还趴我身上,那我是不是也要离您远一点?”

    贺开懵了,生气又难过,拉着陆什一定要做。都是男人,又都有气,拉扯着动作变得激烈,呼吸也急促。

    陆什稳了稳呼吸,冷漠地说:“您这么想要的话,不如去找别人。”

    贺开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动作也没有声响。他不明白陆什怎能说出这样毫无感情的伤人的话,就像从来没有把这段感情当真。

    突然间陆什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贺开这才发现自己在掉眼泪,滚烫的眼泪从他下巴滚落后砸在了陆什的脖子上。这是他第一次在陆什面前哭。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一坐一躺,无声对峙。

    贺开僵硬地流着眼泪,陆什沉默了一会儿,扯过纸巾给他擦了擦。

    贺开心里又活泛了,陆什不想主动不愿主动,那他就来主动。

    陆什攥住他的手腕,贺开僵持着不动弹,陆什便又慢慢松手。

    第一次这样。

    陆什躺着没动,手背搭在眼睛上,看不清神情。到了中途,他曲起一条腿,抵住贺开的后背。

    一次结束,贺开休息了几分钟,又坐直。

    陆什攥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淡淡厌烦:“不睡觉吗?就这么想要?”

    贺开在黑暗中和他对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相较于做与不做,他更想要对方的一个表态。

    僵持了一会儿,贺开眼睛又湿了,问:“真的只是作业搭子?”

    不知是不是被吵醒后心情不好,陆什的语气格外冲,压抑着火气:“你烦不烦?”

    贺开又来气了,扑上去亲吻他的喉结,力道很大,是执意想留下吻痕的力道,任凭陆什推他也不松手。

    陆什也来气了,抓住他的腰把人像煎鸡蛋一样翻了个面儿。

    鼻子重重砸在枕头上,贺开疼得眼泪都出来,紧接着他的后颈被按住,冰冰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这么想要?”

    ……

    不知第多少次晕过去又醒来后,天已经亮了,枕边人早已离开。贺开趴了一整天才能下床,推迟了两个重要会议的时间。

    那之后的一周陆什都拒绝和他见面,再见面时,喉结上的吻痕已经完全消退。

    这么久来,贺开一直想知道,那一周里陆什到底有没有用衣装来遮挡吻痕。

    ……

    ……

    接下来的半个月,贺开大多数时间都在酒店里,线上处理工作、开会。余下的时间,他拍摄了很多段小猫的视频,每天发给陆什,少则两三条,多则五六条。

    陆什在外很忙,但总会回复每一条与小猫有关的消息。

    「是的,他很调皮。」

    「罐头两天一次就行。」

    「找不到他的时候,您可以摇晃装小鱼干的袋子,他就会出来。但三次中至少得给他吃一次,不然下次他就不出来了。他很聪明的,不会白白挨骗。」

    「喂猫条的时候肉掉在地上,您可以用手指在掉落的地方敲一敲,他就会把掉落的肉舔掉。」

    「是的,他喜欢捉蚊子。吃下去了么?没关系,我每个月会带他做驱虫。」

    「用逗猫棒逗他,他会以为您在和他玩,会伸出手抓逗猫棒上的流苏。速度很快,您当心抓到您的手。”」

    ……

    ……

    一条一条,耐心、细致又温柔。

    陆什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是这份温柔给的是小猫。对于贺开巧妙夹杂在字里行间的问候,他一句也没有回答过。

    “吃饭了么”、“野外气候怎么样”、“采药进展如何”、“蚊虫多吗”……这些看起来像是随口的问候,被贺开天衣无缝的包装起来,穿插在字句中。

    但陆什从未回答。他像一个精准的甄别仪器,自动过滤掉了公事之外的任何事情。

    他的态度明明白白——他与贺开之间,只有公事,没有私事。

    贺开一开始会气馁,后来又振作了起来——等陆什回来,他至少还有见一面的机会。

    他安慰自己,至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陆什从未与他聊过这么多。放在两人刚分手时,他也不敢幻想陆什会每天与他聊天。

    半个月很快过去,贺开提前问好了陆什的行程,问他什么时候把小猫送回去。

    陆什回复:「到家大概晚上八点,太晚了,您不用劳累。您告诉我地址,第二天一早我去接就行。顺便请您和您对象吃顿饭。」

    贺开应下。

    可他心里清楚,在奔波劳累又分离半个月后,没有铲屎官能抗拒香香软软的小猫。

    晚上七点半,贺开把所有东西搬到陆什的门口。

    航空箱里的小猫闻到了家的气息,兴奋地喵了好几声,踩着猫步在箱子里打转。

    八点二十,楼梯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靠近了。

    隔着十来级台阶,陆什脚步一顿,抬眼看向门口的人。

    坐在纸箱上的贺开装作随意地说:“刚好今晚有空,就送过来了。巫师很想你。”

    被点名的小缅因软软的喵了一声。

    陆什两三步走到近前,说:“麻烦您了。”

    青年的靠近带起一阵微风,贺开闻到了药草的清苦和淡香,他想,今天的陆什是青草味儿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陆什的手臂、手腕和手指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划痕,有的深有的浅,浅的已经结痂,深的还在微微渗血,想来是采药时被树枝和叶片划伤的。

    “要紧吗?”贺开下意识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回,“记得涂药,不然会感染。”

    “谢谢,我会的。”

    陆什娴熟地从航空箱里抱出小猫,单手搂着小猫的后背,小猫便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的下颌。他用另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贺开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站起身来。坐久了陡然站起,他有点发晕,眼前发黑,手肘处被轻轻扶了一下。

    “小心。”

    陆什抱着小猫从他身边踏过,又说:“您坐着休息,我来搬就行。”

    贺开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没事,我来帮你,弄完你也能早点休息。”

    两人搭伙,很快收拾好。陆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递过去:“今天麻烦您了。”

    贺开接过,问:“那你开心吗?”

    陆什怔了一下,道:“开心。谢谢您把他送过来。”

    “那。”贺开小心翼翼地说,“你能叫我一声哥哥吗?就像小时候一样。”

    陆什低下头去,抚摸小猫柔软的毛发,只道:“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您有空的话,明天我请您和您的男朋友吃饭,感谢您这段时间照顾巫师。”

    贺开收起心里的受伤和遗憾,站起身来:“好,你这段时间累着了,今晚早点休息。”

    离开后,贺开去了隔壁的药店,买了碘酒、酒精棉、棉签,以及几管药膏。又去车上拿了一个纸袋。

    正要往回走时,一位长裙飘飘的女生与他擦肩而过。

    她在讲电话,声音带着娇嗔和甜蜜。

    “……咱都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为什么不行?”

    “我想你嘛……”

    “又不是大清……”

    “试一试嘛……”

    贺开站在原地,听着声音远去。难怪陆什赶他走,原来是与女朋友有约。也是,分离半个月,陆什最想念的或许不是小猫,而是新交的对象。

    捏着纸袋的手指骤然收紧,又缓缓松开。贺开脚步一转,进了旁边的酒吧,点了杯清酒,在靠街的位置坐下。

    纸袋里是需要在今天给陆什的东西,他要等。

    他等了两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

    许婷婷是掩面哭着跑出来的,贺开端着酒杯,看着她身后,陆什并没有追出来。陆什从不是会去追别人的人。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在许婷婷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楼上的灯光依然亮着。

    正在这时,天公变脸,惊雷暴雨,短短几秒就淋湿了街道。

    贺开等了二十分钟,暴雨依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他看了看表,十点三十。

    他不想显得刻意,可确实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再过几分钟陆什就会睡了。

    把纸袋护在怀里,贺开大步跑过街道,几秒就被淋了一身。好在夏季已经到来,并不算凉。

    在电梯上升途中,他看着轿厢倒影里浑身湿透、狼狈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过去他常常对着陆什卖惨,使用苦肉计,渴望得到怜惜与关注。可是今天,确实非他本意。

    他给刘镜发去消息和地址,让对方来接他,这才敲响了陆什的门。

    门开了,沐浴露的清香迎面而来。刚洗完澡的陆什站在门口,头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在下颌与肩上滴出一小片湿痕。

    贺开想从陆什的神情中分析出情报,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那张英俊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眸光如雪,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二十分钟前他的女朋友没有哭着离开一样。

    而这二十分钟,他只是平静地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上睡衣。

    陆什随手拿着毛巾擦头发,问:“您落东西了?”

    贺开看他的手臂,伤痕果然还没有处理。

    “我怕你没有常备的药膏,就买了点来。”贺开把袋子递过去,“你手臂上的划痕要及时处理,夏天热,久了会发炎。”

    陆什用小腿拦住想往外跑的小猫,只道:“您不用特意跑这一趟。”

    “刚好开车经过,顺路,不麻烦的。”贺开已经能驾轻就熟地使用随意的语气,甚至能带上微笑,“回酒店时发现有东西忘了给你。正好我和小刘要去隔壁街区的酒吧喝酒,反正近嘛,就顺便过来了。”他说着把纸袋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随意得很,陆什思考了几秒,接过了纸袋和药膏。

    纸袋里是两盒消炎止痛药,是贺开带陆什去看骨科医生时,开的那一种。

    “我来之前问过那位给你做复健的骨科医生,他说陈年旧疾没办法完全恢复,遇到阴雨天还是会疼。我看天气预报今天有雨,你的药应该是刚好吃完,就想着给你捎两盒。”

    陆什道:“您怎么知道,药会刚好吃完?”

    贺开心道,他当然知道,他知道一切。当全身心系在一个人身上时,当然会知道他的一切。

    他说:“上次医生开了两盒,一盒药是二十四粒,两盒是四十八粒,每次两粒。”

    “今天是你走后,第二十五个阴雨天。”

    

    第32章 第 32 章 他卑鄙、无耻、算计,可……

    楼梯间的声控灯适时熄灭, 却没人说话,几秒后,又被一道惊雷唤醒。

    短短几秒的黑暗里, 贺开不知道陆什有没有过情绪波动,哪怕是一丝。恢复光亮时,他可以确定,陆什眼里平静无波。

    “麻烦您了。”他说, “药钱我会转给您。”

    贺开心想,他就知道陆什会说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 他对陆什的了解远胜其他任何人。

    他早已预演过这样的场景, 搬出了准备好的对答, 温和又流畅:“药不值多少钱的, 不用转给我。你知道我想弥补之前对你不好的地方, 我希望你好,也希望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

    生怕陆什拒绝,贺开看了看表:“他刚才有点事走了, 还有二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我去楼下等他, 就先不打扰你了。手臂上的伤口记得处理, 消炎药按时吃, 好吗?”

    说话时他直视着陆什的眼睛, 带着温和笑意, 进退有度,像极了关心弟弟身体、一心弥补过错的哥哥。

    这是刘镜教他的——你想表现得落落大方,说话时就得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心虚的人是没法直视别人眼睛的。

    可他怎么可能在陆什面前不心虚?他带着滔天的谎言而来, 陆什只需淡淡的一眼,他所有的伪装都会自动脱落。

    为了能直视,他对着镜子练了一个又一个下午,练得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好在成效是显著的。

    身上的衣服湿湿嗒嗒的往下滴水,非常不舒服,贺开道:“那我走了。”

    陆什低着头,再次用小腿挡住往外窜的小猫:“雨大,进来森晚整理等吧。”

    贺开咬了下嘴唇,尝到痛感。他的心情就像种了十年的铁树终于开花,兴奋中带着不敢置信。

    可他得忍住。他不能露出端倪。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他表演得像一个终于得到谅解的罪人,一半高兴,一半小心翼翼,开玩笑地说,“小崽,你欠我一张手机膜呢。”

    “嗯。”陆什转身向屋里走去,小猫屁颠屁颠跟在他脚边,“有。”

    有?没等贺开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见陆什弯腰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手机膜,和贴膜工具。

    贺开脱下淋湿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没忍住想,陆什才刚回来几个小时,是什么时候买的手机膜呢?是特别不想欠他东西,还是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前者的可能性是99%,后者的可能性是1%,即使如此,毕竟有百分之一呢。

    贺开的心因这猜测而剧烈跳动,鲜活,生机勃勃。

    把手机递过去时,他用了所有的意志才维持住正常的表情,语气松快:“谢谢。”

    陆什没说话,接过手机放在桌上,撕开酒精棉片,从左上到右下仔细擦拭屏幕,确保没有任何灰尘后,又用干燥的棉片擦去湿痕。他的手指修长,大尺寸的手机握在他掌间,无端显得小了一号。

    贺开装作随意地坐在他身边,又装作好奇地凑近,看他动作。

    自分手后,两人再也没有过这样近的距离。

    近到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淡淡的薄荷与雪松,仍是原来那一款。

    陆什撕开塑封,将手机膜的边角对准屏幕的边角,校准了角度和位置,指尖轻轻按住一角,而后松开另一只手,手机膜便从左上到右下缓缓覆盖。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陆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盯着手机膜,确保覆盖的过程平缓匀速,避免产生气泡。他的侧脸安静又专注,并没有给震动的手机任何一个眼神。

    贺开就这样看着“许婷婷”三个字在屏幕上显示了三十秒,然后消失,变成一条未接来电的横幅,最终屏幕熄灭。

    手机膜严丝合缝地隐蔽在屏幕上,看不出存在的痕迹,连最微小的气泡也没有。陆什用棉片擦了一遍,把手机递给贺开。

    “谢谢。”贺开接过手机时提醒,“刚才有电话。”

    陆什拿起手机去了阳台,夜色昏暗,雨声如吼,隔着七八米的距离,贺开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青年微低着头,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抓着毛巾随意擦拭着湿润的头发。他倚着窗台,没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对面说话。

    贺开克制地移走目光。

    他看向卧室,小青蛙摆件蹲在电脑架上,憨态可掬。

    等陆什打完电话回来,贺开递过去一杯加冰的柠檬红茶,笑着道:“先处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然后再写代码。”

    几分钟前,看到卧室里刚刚开机的电脑,贺开立刻推断出了一切——陆什一定是在回程中已经睡过,此时没有睡意,准备写代码熬时间。他又打开冰箱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大壶柠檬红茶和冻好的冰块。

    他太了解陆什,就像了解自己的心脏。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太自然了,自然得就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先吃了饭再写作业,不能饿着”,仿佛他仍是那个关心弟弟的哥哥,而陆什仍是那个依恋哥哥的弟弟。

    自然得陆什接过柠檬红茶喝了一口,才慢半拍地补上:“谢谢您。”

    陆什又问:“您喝点什么?”

    “不用了。”贺开看了下表,“他应该快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弯腰抱起小猫:“对了,巫师好像不太爱吃金枪鱼味的罐头,每次都剩一大半。换了鸡肉虾仁味道的,就能立刻光盘。我又买了两箱,明天应该能送到。”

    陆什还没说话,贺开笑眯眯地又说:“小崽,你别又说要转钱给我,我好歹养了它半个月,有感情了,想买零食给它嘛。”

    说着,他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对不对?”

    小猫巫师配合地仰起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正在这时,贺开的手机响了起来。接起电话时他没拿稳,手忙脚乱中不小心按到了免提,刘镜的声音混着暴雨声响起:“宝贝,车子半路出故障跑不动了,联系了维修店,要两三个小时才能修好。你找个地方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贺开讶异地“啊?”了一声,关掉免提:“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先修车吧。”

    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打不到车的话,我就在刚才那家酒吧等你。没关系,不要急。”

    挂断电话,贺开转身对陆什道:“那就先不打扰你了,手臂的伤记得上药,写完代码早些休息。”

    他向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心脏跳得咚咚。

    他在赌。

    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布局。他先是倒过去那杯陆什最爱的冰镇柠檬红茶,而后抱着小猫打感情牌,隐晦地提醒了“寄养之恩”。

    他赌陆什不想欠他。

    他卑鄙,他无耻,他算计,可那又如何呢?只要能留下,一切有什么关系?

    一步又一步,距离门越来越近。

    贺开握上门把手,身后终于传来声音。

    “在这等吧。”陆什说,“雨大,这个时间打不到车。”

    贺开的一颗心重重落地,他几近脱力地收回手,调整好了呼吸后转过身微笑说道:“会打扰你吗?”

    陆什没说话,去了卧室。贺开知道陆什从不是喜欢废话的人,他给了选择,尽到了义务,对方是去是留,他都不关心。

    未关严实的卧室门透出一道昏暗光线。

    陆什在换衣服,他脱下睡衣,套上一件宽松的黑色短袖。本就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又在健身房练出了漂亮紧实的肌肉,用力时,肩胛骨带着两侧薄薄的背肌律动,像展开的蝴蝶翅膀。

    衣服下摆盖住了流畅紧实的腰身,短短两秒的视觉盛宴结束。

    贺开狼狈地收回视线。他知道这腰多么柔韧又多么有力,同时有着蛇的灵活与豹的野性。可是陆什已经157天没和他做.爱。

    陆什对贺开脑中的肮脏想法一无所知,他在沙发坐下,给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

    他很快处理好了大多数伤口,剩下的都是没法单手办到的,贺开抓住时机道:“我来帮你吧。”

    陆什递给他碘酒和棉签。

    胳膊肘处有一道很深的划痕,贺开托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酒的棉签涂抹,碘酒没入翻出血肉的伤痕里,把边缘激得泛白,陆什却没有任何反应。

    贺开说:“疼就说。”

    “不疼。”

    贺开心想,才怪,你小时候明明手指擦破了皮儿都会喊疼。

    处理好了剩下的伤口,又用创可贴裹在无名指一道很深的划痕上。贺开问他:“看电影吗?你不困的话,我陪你看部恐怖片好不好?”

    陆什道:“很晚了。”

    虽是拒绝的话语,但贺开并未泄气。他知道陆什有多喜欢暴雨天,又有多喜欢在暴雨天拉上窗帘看恐怖片。

    他笑着讲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部片子是我一位导演朋友拍的,太过恐怖,没过审,只在小范围里私下流传。我这里刚好有一份,看看嘛,好不好?”

    陆什没说话,但贺开知道自己又赌赢了。

    当你真正想取悦一个无比了解的人时,你可以有千百种手段。

    贺开立刻去打开电视,又在手机上鼓捣了一番,电视上出现了画面,他松了口气——不枉他学习并练习了那么久的投屏教程。

    电影是好看的,比那些粗制滥造的乡村恐怖片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剧情紧凑刺激,环环相扣,就是太过血腥恐怖。贺开心里发毛,强忍住说话和靠近的冲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机上方的挂画,努力使大脑放空。

    瞥到桌上空了的水杯,他起身拿过:“我去给你加点。”

    陆什道:“我来吧。”

    “你手上有伤口,碰水就不好了。”贺开打开了冰箱门,往杯子里加了一勺冰块,添满柠檬红茶。

    陆什背靠沙发盘腿而坐,小猫趴在他脚踝上睡得正香,被一只贴着创可贴的手轻轻挠着下巴,睡梦中舒服得咕噜咕噜。

    贺开把水杯递过去,努力不去羡慕小猫,可做不到——小猫的前爪抱着陆什的大腿,下巴搁在陆什的小腹处。

    他又心酸了,他都没躺过那里。

    坐回沙发,贺开悄悄抓住陆什扔在沙发上的外套衣袖,强迫自己看,可余光总是瞥向陆什搁在膝上的手。

    陆什看得很认真,剧情到高潮处,挠着猫咪下巴的手指停了一会儿。睡梦中的猫咪不满地翻了个身,两个前爪抱住他的手指啃了啃,于是裹着创可贴的手指重新挠了起来。

    电影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村里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破石子路,每个走进去的人都会进入不同的幻境,幻境内容来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识破幻境,幻境即会坍缩,如果不能识破,将永远被困住,永无脱身之日,直到死亡。

    主人公却并未遇见幻境,他走到道路尽头,一切都是平日熟悉的模样。熟悉的亲人朋友邻居,熟悉的乡村田地与山丘,唯一的区别是,母亲与记忆中不同,更开朗爱笑,笑的时候嘴角咧至耳根。

    夜晚主人公骑着摩托载母亲回家,路遇一位搭车的少女,主人公没有停下,迅速骑车离开。

    他对母亲说:“她刚才用的是手背招手,只有鬼才会这样。以后你如果在路上遇到,一定要注意。”

    后座的母亲用两个手背拍起手来,笑着说,儿子好棒,妈妈记住了。

    故事的高潮,记忆中的母亲形象逐渐模糊,主人公对现实世界的记忆就快消失,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条破石子路,他需要找到那条路……

    破石子路杂草丛生,混着泥土与碎沙,是乡村最为常见的那一种。

    贺开想,当年就是因为这样的破石子路,救护车与警车来得太慢,让陆什在废墟下多等了那么久。如果陆什走到电影中这条路的尽头,遇见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会是什么呢?是那座倒塌的房屋和满地废墟吗?

    电影结束了,屏幕上滚动着演职员表。

    贺开在背景音乐中开口道:“那条路修好了,你以后不用再害怕。”

    他声音很轻,又被音乐盖去了大半。他不知道陆什有没有听见。

    看电影的过程中陆什的姿势越来越放松,这时正半倚着沙发,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指节曲起顶着下颌。闻言他抬眼看了过来,目光中似乎带着疑惑。

    贺开拿起桌上空了的水杯:“我去帮你洗杯子,你的手这几天先不要沾水。”

    陆什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进入厨房,几秒后,拿起手机搜索了一番,一条头条新闻弹了出来——“商界热心人士豪捐三个亿助力里巴村至土石县乡道、省道修葺”,配图中,柏油马路如丝带般从山间盘旋而出,崭新,漂亮,平稳。

    他低着头,神情看不分明。

    第33章 第 33 章 秋天第一捧桂花

    洗完杯子, 贺开拿着两片湿漉漉的当归叶子,回到客厅。

    一个多月前,中医交流会上送出的那盆当归小苗, 被陆什养得枝叶茂盛。

    陆什在夏天最爱喝冰饮,喝完后又充满负罪感,觉得不养生,于是又会捏着鼻子去煮姜汤喝。可他最讨厌姜的味道。

    所以贺开送出了这盆当归。

    当归, 性温,味甘。

    可以作为生姜的替代品。

    方才摘当归叶时,贺开看见了许多相似的采摘痕迹, 他便知道, 他送对东西了。

    他把当归叶子递给陆什, 动作无比自然:“那我走了, 你早点休息。”

    雨已经停了, 他没有再赖下去的理由。他时刻记着,他的身份是进退有度、想与弟弟重修亲情的哥哥,而非死皮赖脸、哭天抢地伤感黏人的前男友。

    想了想, 贺开又倒了杯水来:“对了,消炎药记得吃。”

    陆什很快吃了药, 站起身来:“我送您下去。”

    “不用的。”贺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手指握上门把手, “刚下过雨, 外面风凉, 你肩膀要疼的。”

    陆什一向不爱和人争辩,他穿上外套,拿起玄关处的钥匙。

    换作过去,贺开恨不得时时刻刻要小男友陪他, 撒泼打滚、卖惨、撒娇各种方式都用上,只为留下小男友。可是现在,他是真心想要陆什不去送他。

    他不忍心让他独自一人在深夜走楼梯上来,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前情未了的前男友。

    他说:“二楼的灯坏了,你等会儿上来的时候不方便。”

    陆什:“有电梯。”

    贺开:“我知道你不会乘电梯。”

    陆什:“您多虑了。”

    这样罕见的坚持,一般只会在“还清欠贺开的东西”时有过。贺开于是知道,电影结束时他说的那句话,陆什听明白了。

    电梯下行中,贺开打破了沉默:“小崽,我做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我是在赎罪,是我之前没有照顾好你,我想补偿。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更不要觉得欠了我,好吗?”

    陆什道:“您不需要这样。”

    贺开还想说什么,陆什的手机响了起来,许婷婷来电。

    陆什接起了电话。安静的电梯轿厢内,隐约的哭腔从那边传来,而后又是几个支离的字眼,听起来像“周末”、“酒店”、“试一试”……

    贺开紧盯着电梯上的数字,装作放松,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身边传来青年淡淡的声音:“行,那试吧。”

    贺开身侧的手指捏紧了。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陆什道:“你别哭了。”

    对面又说了几句,陆什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贺开心想,原来陆什是真的不会哄人,对他是这样,对许婷婷也是这样。

    电梯门开,两人穿过走廊,来到漆黑的街边,刘镜已经开着修好的车停在了路边。

    贺开道:“你回去休息吧。”

    陆什道:“您明天如果有空的话,我和婷婷请您和您男朋友吃顿饭吧,感谢您养了巫师半个月。”

    “有空。”贺开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即使牙根在发酸发苦。多么亲密的称呼,陆什从未给过他这样亲密的称呼,他果然还是比不上许婷婷。

    贺开几乎维持不住笑容,还好手指触到衣兜里的硬物,给了他下台阶的话题。

    那是一个手指粗细的迷你手电筒。

    “这个给你,很有用的。”

    陆什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过。

    “真的很有用。你来。”贺开拉住陆什的手臂,带着他快步走到旁边的服装店门口。

    服装店已经关门,透明的窗玻璃往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贺开按亮了手电筒,剧烈的白光瞬间闪耀出来,将服装店里照得宛如白昼。他邀功似的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黑科技,很厉害吧。”

    陆什:“……”

    贺开确信他在陆什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微妙的无语。

    “只有八厘米长,挂在钥匙扣上不占地方。二楼灯坏了,你用它照亮,很方便的。”贺开索性把迷你手电筒往陆什怀里一塞。

    刘镜站在路边,怀里抱着件新的外套等他。

    贺开走过去接过干燥的外套披上,对陆什道:“那我走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陆什嗯了一下,又道:“明天早上定好地方再联系您。”

    “行。”-

    贺开几乎一夜没有睡着,明天的这顿饭,既让他激动,又让他难受。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找医生调理身体,精神气儿足了不少,很少生病。可一通受凉,胃又开始不舒服,翻来覆去大半宿,天快亮才勉强合眼。

    第二天起床时脸色极差,胃里隐隐作痛,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好在约的是晚饭,贺开抓紧时间去美容院做了皮肤护理。

    出门赴约前,他吃了胃药和止疼药,又对着镜子整理衣装。总觉得衣领歪了,衣角皱了,扣子错位了,头发乱了,鞋子脏了,可定睛一看,一切分明整整齐齐。

    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可真正看见陆什与许婷婷相处,被药物强行压下去的疼痛又卷土重来。

    胃是情绪器官,长在他这种心思重的人身上,似乎就是为了让他疼的。

    许婷婷妆容精致,笑容甜蜜,完全不见昨晚的伤心。来的时候她攀着陆什的手臂,坐下后也舍不得放开,直到陆什要拿菜单,她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贺开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开心,陆什答应了她要“试试”,周末,酒店,年轻情侣,还能试什么呢?他用脚想都知道。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再过几年,陆什也许还会结婚、生子。不舍的人是他,留恋的人是他,他自己选的,他得承受这一切。

    这一遭他都承受不了的话,以后的那些又该怎么办呢?

    他想当哥哥,就必须在陆什与他人恩爱之时,笑容举止得体,即使五脏俱焚。

    他从不奢望陆什为他守身如玉,可当这样的事情赤裸裸呈现,他仍然痛得鲜血淋漓。

    好在他痛习惯了。

    自陆什毫不留情甩了他之后,他哪天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这顿饭并不困难,贺开驾驭起来得心应手。他像个真正的兄长,询问陆什与许婷婷的学业和生活,桌上从未冷场,不时传出笑声。

    许婷婷活泼热情,聊熟后大大方方地向贺开打听陆什小时候的事情,贺开拣了一些讲,她攀着陆什的肩膀笑得开怀,说,宝贝原来你还会这样。

    贺开笑容得体,言辞诙谐,态度温和,气氛其乐融融。一切都好,就是他胃疼得快死掉了,年轻情侣的每一次亲密,都在往他胃上扎刀子。

    他庆幸自己练就了忍疼的能力,即使背上已全被冷汗浸湿,表面也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吃完饭离开时,贺开对陆什说:“以后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让我帮忙养猫。”

    回酒店的路上,贺开坐在车里疼得冷汗涔涔,刘镜递给他热水和药,叹气道:“贺总,你这是何必呢。那位小帅哥看起来明显是直的,强扭是不会有结果的。”

    贺开撑着额头,掌根压着自己冰凉绞痛的胃腹,闭着眼睛等药效发挥。

    直的吗?他不知道。可两年多的交往过程中,无数次交欢,对方并非没有过欢愉。

    今天他与陆什有过几次视线交接,对方眼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审视,就像在考验他是不是真的放下,是不是真的只想当哥哥。

    他清楚陆什的性格,就算是为了感谢他帮忙养猫而约的这顿饭,也不会带上无关的人前来赴约。他带着许婷婷,或许本就是一种考验。

    如果通过,那他就能做回哥哥了。

    希望他的表现不算太差。

    回到酒店,胃痛依然时轻时重。贺开侧躺着蜷缩起来,用抱枕压着肚子,摸出手机给陆什发去消息。

    『我到酒店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陆什很快回复:『好的。』

    紧接着又是一条。

    『好好休息。』

    这是分手近半年来,陆什第一次对他展露关心,即使只是客套。

    贺开盯着这四个字,鼻腔骤然发酸,他咬住下唇,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下。

    他太疼了,可他不能卖惨,不能撒娇,不能诉说,否则前功尽弃。

    他在泪眼模糊中打字回复:『好,谢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下次我给你带。』

    『谢谢,暂时不用。』

    『那你想到了要告诉我。』

    『嗯,好。』

    贺开知道,他成功了。这个“好”字,陆什是在说,他重新接纳他这个哥哥了-

    夏季天光长,让回国后的每一天都显得无比漫长。

    贺开用半个月时间处理好积压的工作,中途去了一趟北边出差。那里的特产有一种铜质工艺刀,暗金色云纹雕花刀鞘,沉甸甸的缠线把手,刀刃是弯钩状,非常适合雕刻小手工。小小的一把,低调却奢华。

    他寄了一把给陆什,又说下周要去国外出差,问陆什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带上女朋友一起。

    吃饭当天,陆什是自己来的。久违的两人共进午餐,贺开讲起出差时的经历。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初,那时的他四处出差,给上小学的弟弟带回各地特产和各种见闻。

    离别时,他拿出给许婷婷准备的礼物请陆什转交,说上次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希望不算晚。

    陆什收下,并替她说了谢谢。

    之后的每一周,贺开都以出差为借口请陆什吃一顿饭。陆什大多数时候会来,偶尔没来,的确是有事情缠身。

    贺开用了毕生的演技,把每周一次的见面伪装成寻常,就像他不曾在见面之前为之辗转反侧、万般排练,就像他不曾在见面之后因离别而难受得胃疼呕吐,在飞机起飞前无声落泪。

    他表现得落落大方,温和得体,送出各种不贵但贴心的礼物。比如腕枕,可以减轻长时间敲代码时的手腕压力。比如小盆袖珍中药材,他知道陆什喜欢这个。比如一只渐变色的漂亮海螺,贴在耳边能听见海边的风声,是他去沿海出差时亲手捡到的。

    陆什会回赠他礼物,比如手工雕刻的小摆件,他属兔,陆什送他一只刻得活灵活现的木雕大白兔,紫檀木雕成的兔子耷拉着长耳朵,非常可爱。比如袖扣,比如钢笔。

    陆什还会带他去冷门但美味的小餐厅,像极了多年以前,放学后的小男孩拉着他走街串巷,神神秘秘地说:“哥,我发现了一家超好吃的酱香饼,目前只有我知道,哦对了,现在你也知道了。”

    贺开很久没有见过许婷婷,他在一次吃饭时装作无意地问起,陆什只说,她最近学业很忙。

    他知道自己不该抱有期待,却总是在深夜里期待着更多。他在等,他在熬,他可以一直等,也可以一直熬。

    秋天到来后,空气里弥漫着莓果的芳香。有一次贺开行程紧凑,满打满算只有半个小时的空余。急匆匆赶到陆什那里时,还不到早晨七点。

    他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敲响了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门从里面被打开,睡眼惺忪的青年揉着眼睛,见到他时略微怔了一下:“……哥?”

    “抱歉,时间有点赶,是不是吵醒你了?”

    “就快起了。”陆什道,“怎么了?”

    他的头发有一点凌乱,一撮软发支棱在头顶,显出一股毛茸茸的可爱。

    贺开强忍住把那撮毛按下去的冲动,递过去一个包装严实的纸盒,糕点的香甜在楼道弥漫开来:“你记得江南那家老字号糕点铺吗?今年第一波桂花味马蹄糕,刚好我昨天在那边出差,想着带给你尝尝。”

    多年以前他也去过一回,去之前答应了小陆什要带好吃的马蹄糕,可行程太赶没能顾上。他不知道陆什还记不记得。

    下一个重要行程在半个小时后,司机在楼下等他,贺开不能多留。下楼后手机上收到了陆什的消息,提醒他注意休息。

    那天的会议上贺开频频走神,他想,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这个秋天他们回到了兄友弟恭的关系,总比过去陆什无视他、厌恶他的日子要好上太多太多。

    至少他还能送他秋天的第一捧桂花。

    可他没有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平常的夜晚,贺开去找陆什吃饭,又送他回家。进家门没多久,灯光闪烁了两下,房间彻底黑暗。

    停电了。

    贺开立刻道:“没事,手电筒在不在?”

    陆什说有备用的灯带,便起身往卧室走去。贺开怕他撞到磕到,连忙摸索着跟上。

    可他毕竟不如陆什熟悉地形,摸黑走到卧室门口时被什么东西撞到,腰上火辣辣的疼。

    一道暖黄色流光从陆什手心亮起,就像他托着一道夕阳,照亮了漆黑的房间。那是一条自制的漂亮灯带。

    贺开这才看见,刚才袭击他的东西是卧室的门把手,他被门把手挂住了衣服,衣角翻起,腰上的皮肤被刮了一道破皮的白痕,渐渐渗出血丝。

    “没事吧?哥你——”陆什的声音骤然顿住,目光一凛,神情不明地盯着他腰间。

    贺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那腰窝里有一枚红色玫瑰的纹身,与陆什手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毫无差别,角度、颜色、大小,无一不同,无一不像,简直就是复制品。

    鲜艳欲滴的艳红玫瑰,纹在如此私密之处,诉说着爱恋、嫉妒与惶然的思念。

    贺开全身僵住。

    他之前的所有伪装,在此刻尽数被识破。

    第35章 第 35 章 他有在好好当哥哥

    贺开僵硬着不动弹, 太阳穴突突地刺痛,一瞬间全身血液回流,涌至头顶, 在耳边鼓噪喧嚣。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陆什知道了。

    知道了一切都是算计,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织就的精心骗局。

    ……即使这谎言与骗局的出发点是爱与相思。

    可那又如何呢, 他终究是骗了陆什。他将一腔爱意藏得那么紧,那么深,戴上一副温和兄长的面具, 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那些温和的、得体的、周到的、来自兄长的关心体贴, 底下藏匿的竟全是见不得光的痴恋与相思, 龌龊, 愚痴, 又热烈。

    好不容易挣回的信誉,瞬间清零,并且再无挽回的余地。

    贺开细细地发着抖, 茫然地发现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几秒后房间重新亮起, 陆什手里托着一弯银河——银色的光里缀着细细的流沙颗粒, 浮光跃金。

    原来不是他瞎了, 是陆什关上了灯带几秒钟, 切换了灯效模式。

    陆什拿着灯带, 从他身边走过。

    贺开惶然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你听我解释。”

    腰窝的玫瑰还暴露在空气中,是无法抹除的罪证。

    贺开硬着头皮,口不择言:“我……上个月的时候想纹身, 去了店里,找了很多图案都不满意。于是想起了你手上的这个图案,让纹身师做了个一样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得解释,他一定得解释,就算这解释拙劣不堪,他也必须解释,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万一呢……万一陆什会相信呢……

    陆什没有说话。

    贺开难过得手指都在发颤,却还努力露出符合哥哥身份的温和笑容:“你如果觉得冒犯的话,我等会儿就去洗掉。或者你有没有推荐的图案,给我一点点建议呢?你知道的,我对这种年轻人的玩意儿不太熟悉。”

    陆什没接他的话茬,伸手在他腰间示意了一下:“渗血了。”

    贺开慢慢松开攥在对方腕间的手。

    陆什指尖勾着灯带,去了客厅。他在茶几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走过来递给贺开一管药膏,一小包棉签,和一小瓶碘伏:“处理一下吧。”

    说完,他关上了卧室门。

    贺开站在卧室里,手里拿着陆什刚才递给他的东西,僵硬又茫然。他用了两分钟草草处理完伤口,又用了五分钟平复思绪,终于能勉强平静。

    他拿上陆什留给他的灯带,回到客厅,把光亮带了过去。

    “我看到你书柜里有一副国际象棋。你读六年级时有一阵特别迷恋国际象棋,还记不记得?”贺开小心翼翼地说,“我陪你下棋,等电来,好吗?”

    陆什靠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小猫:“改天吧,今天有点累了。”

    这逐客令一点也不委婉,贺开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崩溃。

    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灯带,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墨黑,孤独。

    微笑依然像假面挂在脸上,贺开道:“好,那你睡觉前记得确保电灯开关处于关闭状态,以防半夜来电时等突然亮起,会影响你休息。”

    他站起身来:“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陆什低头抚弄着小猫的毛发。

    走到一半,贺开又想起来嘱咐:“屋里暗,你走路小心一些,不要碰到磕到了。”

    手森晚整理指握上门把手,身后终于传来青年平淡的声音:“路上注意安全。”

    贺开鼻腔一酸。陆什没有叫哥,也没有对他的解释做出反应,这或许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不行……不行……他撑不下去的……

    他必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给两人的关系留下一步活棋。他转过身:“灯带好漂亮,是自己做的吗?下次送我一条,好吗?我也想要。”

    半晌,陆什道:“行。”

    贺开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下次,还能再见一面。还有时间,他慢慢想办法,他会冷静下来,会想出办法,一定会的,会的……

    回到酒店,贺开辗转反侧到两三点,毫无睡意。他来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眼里布满红血丝,神情憔悴痛苦,一副遭受了巨大灾难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索性驾车去了陆什的楼下。

    依然没有来电,他顺着楼道一级一级往上走,黑暗中只有穿堂的风声与他绝望的心跳声。透过窗户他看见月亮,一小弯如银钩似的,被云遮住,只凄凄惨惨露出个小角。空气也是冷的,一呼一吸间,他似乎踩到了冬日枯草尖上覆着的寒霜。

    贺开走到了陆什的房门口,在楼梯坐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他烟瘾并不大,累的时候会抽一两根缓解疲惫,胃不舒服时也会用尼古丁稍微压一下,此外便很少抽了。过去交往时,陆什不喜欢他抽烟,抽烟后他不被允许接吻。那时候他自律极了,就算一整周不抽,也不会有多难捱。

    这样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只有两回。一次是知道了陆什被压在废墟下的那晚,一次就是今天。

    地面的凉意渗入四肢百骸,贺开裹紧外套,颤抖着手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弯着腰一个一个捡起地上的烟头,放入空烟盒。

    面前是那扇关闭的房门,他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早上八点,开门声响起。

    一整夜都处于极度的紧绷中,大脑神经不堪重负,细微的动静传到耳膜,如同雷震,立时将贺开从半昏半睡的糟糕状态中震出。

    陆什单肩挎着书包,嘴里叼着一袋奶,关门的动作顿在半空,略带震惊的眼睛与贺开通红憔悴的眼对上了。

    “你怎么了?”陆什换了手拿牛奶,皱着眉走到他身前。

    好消息,没有称呼“您”,坏消息,也没有叫他哥。贺开的一颗心在他这里不上不下地煎熬,生不如死。

    “我……”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难听极了。贺开连忙清了清嗓子,“昨晚走得匆忙,有些事情忘了和你说,就一早赶过来了。你是要去上课么?”

    他暗中撑了一把地面,却没能站起,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坐着,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陆什道:“进屋说。”

    “不用,很快的,就几句话。”

    贺开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小崽,你上周说在考虑读研,但没有确定学校和专业,我让人收集了一点资料,很详尽,你有空可以参考一下。如果有感兴趣的学校或者专业,我们也可以一起实地去看看,要是你……”

    要是你还愿意理我的话。他把话吞了回去。

    “你年后回国,辅修的中医课程里有实践课,但是平日里跟诊机会很少。我刚好有个朋友开了家中医诊所,你可以去他那里实地学习,结束后让他开实践证明。”

    陆什皱眉看着他。

    贺开又拿出一份文件:“这个是你名下的一份信托基金,从我们认识的那年开始,我每年都往里投资一笔钱,到现在十一年了,本金与收益都很可观。现在把它交给你,卖掉或者请人打理都随你乐意。你不能拒绝,我做过公证了,这就是你的。”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陆什将不再见他。他得把之后的一切安排好,把能给的都提前给了。

    纹身暴露了,他在陆什眼里,是一个满嘴谎言的诈骗犯,只想着一晌贪欢。

    可……并不是的。

    他是认真在当哥哥的,从头到尾,都很认真。

    陆什把瘪下去的牛奶袋子丢入旁边的垃圾桶,问他:“你来多久了?”

    贺开低着头,眼眶泛酸,低声道:“就刚刚才到。”

    额头一热,被手背探了探温度。贺开僵了僵,那只手又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你进屋去睡一觉。”陆什看着他,“好吗?”

    第35章 第 35 章 “我让你这么难受么?”……

    被心火一刻不停地煎着, 贺开本以为睡不着,可身体到了极限,他一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阳光正盛, 陆什坐在书桌前敲键盘,电脑屏幕上是ppt界面,看起来像是小组作业的演示文稿。

    他放松地倚靠着座椅,一侧耳朵里塞着耳机,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不时停顿几秒,思索, 删改。思考得久时, 他会端起水喝一口, 又摸一摸腿上的小猫。

    贺开往被子里缩了缩, 被角拉到下颌, 安静地盯着他看,暖黄的阳光跳跃在他的额发与侧脸上,染上柔和, 削减了距离感。

    不知看了多久,陆什似有所觉, 转过头来。

    偷看被抓个现行, 贺开耳根发烫, 却没有移开眼。

    “醒了?”陆什摘下耳机, 走到床边, “吃饭吗?”

    贺开没想到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可他依旧疲惫。身体窝在充满陆什气息的被窝里,他全身软得像是中了十香软筋散,一点也起不来。

    “我不饿。”贺开的声音依然沙哑, “你吃过了吗?”

    陆什道:“我在食堂吃过了。”

    贺开把自己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小心翼翼地抓着被子的边角,问:“我想再睡一会儿,可以吗?”

    陆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确定了他只是懒,便也不再管他。走回书桌前保存了文件,合上笔记本电脑,连同纸笔一起装入书包,又披上外套,一手拎书包,一手拿起耳机盒揣入衣兜:“我去上课了。”

    贺开用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关门声响起后,他下床来到窗边,站在窗帘后面,望着楼下。

    那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青年身高腿长,步伐又大又快,是年轻男生惯有的轻快步调,短短半分钟就不见影了。

    贺开望着青年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

    而后他抱着陆什的备用睡衣回到床上,眼皮有千斤重,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睡了两个小时,精神终于好了一些。贺开烧了些热水喝,又给小猫添满粮和水,铲了猫砂,用逗猫棒陪小猫玩了一会儿。他给当归浇了水。陆什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放在脏衣篓里,他本想放进洗衣机洗,却又不会操作洗衣机。手洗又怕洗不干净,反倒添乱,只好倒上洗衣液和热水浸泡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心不在焉地等待着陆什回来,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等会儿的谈话。

    可他只等到了一条消息。

    陆什:『晚上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贺开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多年的相识,他何其了解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能看见对方心里全部的海洋。早晨的见面,陆什目光中有过触动,于是他获准进屋睡觉。中午的见面,陆什在权衡,于是用离开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而现在……陆什已下了决定,所以拒绝了见面。

    一切都无比明了。

    贺开忍着心酸发过去消息,告诉对方他马上要去机场。并不委婉的逐客令下,他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

    走前,他拿走了衣柜里那一套备用睡衣。

    回国后,贺开发过去的消息再也不能收到即时回复。他像往常一样问候、关心,陆什的回复却简单又冷淡,几乎是明牌的敷衍。原本修复好的兄弟关系,就这样再次破裂。

    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更痛,但贺开撑着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生活,他要努力,他不会放弃,在这个关口,他不能倒下。

    他继续像过去那一两个月一样,在出差途中给陆什寄去特产与手工,消息里分享趣事与传闻。之前陆什跟他提过想念国内那家煎饼果子,贺开出钱让老板去附近街区开了家小店铺,店铺就在陆什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他依旧每天登陆种花小游戏,种着一株满天星。之前陆什见他在玩,问需不需要送他点加速道具。贺开说不需要,他要慢慢养。陆什笑了笑说行吧。

    贺开发消息给陆什:『反悔了,现在还能要加速道具吗?(可怜.jpg)』

    表情包是他找秘书要的,是一只睁着大眼睛的委屈小狗。

    陆什回复:『客户号发一下。』

    贺开发过去后,很快收到了一封来自开发者的邮件,送了他一个月的加速。他看着那些道具,突然笑了——他就是这样的了解陆什,就像了解自己的心脏。他知道,只要他向陆什要东西,对方就一定会回复。

    他依旧每周都问陆什,有没有空?吃顿饭么?像往常一样。可陆什总是说学业忙。

    他安慰自己,陆什不冷不热,总比之前完全不理他时好太多了。只要陆什还愿意理他,就算重来一百次他也愿意。

    他能感觉到,陆什虽然没有想接受他,却也并不是完全的拒绝他。或许,陆什自己也在犹豫。一想到这里,贺开豁然开朗。他的弟弟毕竟才二十岁多一点,他作为兄长,多想一些、多做一些,是理所应当。

    可有一天,他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许婷婷发了一条朋友圈,配的照片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贺开看见了一条熟悉的灯带。

    这并不是陆什家里那一条,却无疑出自陆什之手——两条灯带都缠绕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浮光锦,灯管外侧的镂空铜壁上,缀着银色的流沙。只有尾部的挂饰不相同,陆什的是一片木雕梧桐叶,许婷婷的是木雕小松鼠。

    明明答应送给他的灯带,为什么先给了许婷婷?贺开心里的委屈一浪高过一浪,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订了机票,未经同意,出现在了陆什家门口。

    他敲响了门。

    此时是晚上的饭点,陆什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换好了衣服和鞋,手指勾在钥匙扣里,略带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贺开早知道他今晚是要出门的,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心酸。

    他露出温和笑容:“今天刚好来这边出差,想着许久没见面了,来看看你。是要出去吃饭吗?”

    陆什请他进屋坐:“嗯,约的六点。”

    现在是五点二十,还有四十分钟。

    贺开道:“我也刚好有个饭局,在六点半,就顺路来见你一面,最近还好吗?”

    陆什简单回复,两人又聊了几句后,贺开有些憋不住了。

    他再次看了看桌上和玄关,确实没有礼物,便道:“今天你去陪她过生日,没有准备礼物吗?”

    陆什似乎是反应了两秒,才道:“……嗯?”

    贺开心里发酸,低头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我帮你准备了,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

    “哦。”陆什方才还坐得端正,此时懒懒地向后倚靠在沙发上,“行。”

    贺开心里酸得发苦,明明疼得狠了,却还问:“你小时候跟我提过,想早些成家,因为想过平淡幸福的生活。那你和她……是不是会考虑结婚?”

    陆什用指尖把弄着钥匙扣,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又懒懒散散地说:“会吧。”

    两个字就要了贺开的命。

    他强颜欢笑:“那很好,你幸福就好。你知道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

    “你呢?”陆什抬眸看他,“和刘先生最近怎么样?”

    贺开成了一个挂着假笑的木偶人:“我也很好。”

    “嗯。”陆什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正在这时,跑酷的小猫巫师撞倒了食盆和饭盆,猫粮和水洒了一地。

    陆什下意识嘶了一声,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没事,我来帮你处理。你赶时间就先去吧。”贺开忍得全身筋骨与牙缝都酸楚了,“……别误了半周年的纪念日。”

    陆什想了想:“好。”

    他从贺开身边擦肩而过。

    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远去,屋里只剩空荡荡的寂静。

    贺开静默地站在原地,僵硬的笑容像是粗糙的木版画,在脸上凝固、黯淡、褪色。他像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一晃,撑住桌子,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滑坐在地。

    「会考虑结婚吗?」

    「会吧。」

    手掌盖住脸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盈满手心,又从掌根滴落。

    他又想起刚才,陆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平静的,冷漠的,不曾回头,不曾约定下次再见,轻轻的一擦肩,似乎已成永恒,并且永远不能再挽回。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永远的出现了。

    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即使那个过去不如何美好,但那毕竟是他仅有的回忆与念想。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他咀嚼着犄角旮旯里的温存与甜蜜勉强度日,饮鸩止渴。

    他越哭越喘不过气,恨不能将那些陈年痼疾从心脏剜出,即使鲜血淋漓,也好过窒息而亡。

    却听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

    “……哭什么?”

    贺开浑身僵住,他维持着遮住脸的姿势不动弹,像是被点穴一般成了木头人。

    陆什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语气里似乎带着轻叹:“我让你这么难受么?”

    第35章 第 35 章 “哥。”

    贺开紧咬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才勉强吞回喉口的哽咽,他捂着脸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

    他还记得上一次陆什说这句话, 在冬季的庭院。“既然我让你这么难受。”青年冷冰冰地说,“那就分手吧。”

    他现在想起来依然难受得心脏绞疼。

    即使他们早已分手,并且已不会再和好,他也不想重蹈覆辙。

    他低不可闻地又说了一遍:“不是。”

    “那是为什么?”

    脚步声接近了, 停在他的身边。

    他胡乱地编造:“工作上有棘手的事情。”

    陆什在沙发坐下,膝盖轻轻挨着他的肩膀,语气也轻:“你在为工作哭?”

    贺开知道这借口太过荒谬, 掌心掩着眼睛, 狼狈地埋头更低, 改换了一个高明不到哪儿去的借口:“我就是……难受, 身体难受, 胃疼。”

    陆什说:“胃疼,疼哭了?”

    眼泪再次从掌根滑落,贺开想哀求他不要问了, 不要让他赤祼祼露出伤口,太狼狈, 太没有尊严。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好维持掩面的姿势僵坐在原地, 不时紧咬牙关吞回喉口的哽咽。

    “起来, 地上凉。”

    腰间环上来一双手臂, 把他拽到沙发上。他依然僵硬不动弹,低垂着脸,生怕露出狼狈的哭泣的眼睛。

    陆什问:“抱一下会好吗?”

    贺开点了点头,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以为会得到一个礼节性的、浅尝辄止的拥抱。即使这样他也满足了,他想。

    可是……

    一只手托住他的腰臀往前一带,另一只手垫住他的膝盖往两边分开,他整个人便以跪坐的姿势来到了对方的大腿上。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在后腰轻轻一按,他的腹部便紧贴在了对方的腰腹上。这还没完,后颈也被轻轻按了一下,脑袋搁在了对方的肩窝里,鼻尖处盈满熟悉的薄荷味洗衣液清香。

    这是一个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姿势,是热恋中的情侣相拥的姿势。

    在过去交往的两年多时间里,陆什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拥抱。

    贺开紧紧抱住对方的腰身,闭眼埋在那肩窝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陆什道:“别哭了。”

    这个时候,贺开是没有任何可能说谎或掩饰的,荒草般疯涨的思念已将他彻底击碎,他在熟悉的气息下开始倾吐。

    “我太难受了,难受得喘不过气……”他说,“对不起,我忍不住。可我失恋了,你要允许我难受。”

    陆什微微偏头,额发擦过他的侧脸,带起轻微的痒意:“失恋?”

    “嗯……你甩了我,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调理过来。”贺开埋在对方温暖的肩窝里,喃喃说道,“你不理我,我觉得和你越来越远,你对任何人都比对我更亲近……我想做一个哥哥,可我没有办法不嫉妒,我尝试过了,努力过了,确实没有办法。”

    这是近半年来第一次,贺开对他谈起感情。

    陆什安静地听他说话,又问:“还有么?”

    贺开把眼泪擦在他的脖颈,几不可闻地说:“你答应要送我灯带,我等了好久,一直等。这么久过去了,你给她做了,却忘了给我做……我想要灯带。”

    陆什的指尖按在他后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似在安抚,又似乎只是随手的动作。

    等他止住眼泪,呼吸平复,陆什这才开口:“饿了,煮碗面吃,你吃么?”

    贺开知道,短暂的温馨结束了,陆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了他这个拥抱,现在他应该识趣地主动抽身。

    可到底是舍不得。

    他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青年衣领的气息,极慢极慢地直起腰,挪到旁边的沙发上:“我和你吃同一碗。”

    说完又征求意见似的问:“可以吗?”

    似乎已料到了对方的拒绝,他连忙又添了一句:“我吃不了多少……不用单独给我煮,你的面分我一两口就行,所以想和你吃同一碗……这样方便一些。”

    越解释越糟糕……贺开只好狼狈地低下头。

    陆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转身向厨房走去。

    贺开坐在沙发上缓了缓情绪,这么一大通折腾,身上的衬衫和西裤早已变得皱巴巴的。这副不好看的样子让陆什看见了……他心里难受得不行,连忙让司机从车里拿来一套崭新的衣服,很快去卧室换好,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厨房里,陆什站在锅前看着逐渐沸腾的水,他后颈处的碎发有一点点凌乱,还有一点点湿润,是贺开刚才埋的。

    贺开看着那缕头发,身体似乎仍被那个温柔的拥抱包裹。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从后面抱住青年的腰身,脸埋在对方的后颈处。

    他知道这是过界了。

    这几个月来,他那么努力扮演哥哥的身份,陆什也在慢慢重新接受他这个哥哥。如果可以,他们会回到最初,以亲人的身份陪伴,他们会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是……不能再拥抱、亲吻、做爱。

    贺开想,陆什不爱他,没有关系。再给他一段时间,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两年不够,那就三年,五年……他总该可以放下,总该可以无痛的做回哥哥。

    只做哥哥。

    可是……那个拥抱太温柔,太缱绻。

    他忍不住。

    没有任何办法忍住。

    锅里的水沸腾开来,陆什动了动,偏头看他。

    贺开抱得更紧了些,硬着头皮说:“我头晕,站不稳。”

    陆什道:“刚才不还是胃疼么,怎么又变成头晕了。”

    贺开打定主意耍赖到底,哼唧两声:“既胃疼又头晕。”

    陆什没说什么,也没挣开他的手臂,只是抓起一把挂面丢入锅中,问:“你吃多少?”

    贺开悄悄松了口气,得寸进尺地又贴近了些,默默地、贪婪地汲取着青年的体温和味道:“……吃一点点,几根。”

    陆什又抓了一小撮挂面放入锅中。

    “小崽。”贺开的声音仍带着些微的鼻音,“你是不是长高了?”

    “嗯?”

    贺开蹭了蹭他的后颈:“上一次这样抱你时,偷偷量过。”

    “可能吧。”陆什道,“我还在长身体。”

    咕嘟,咕嘟。

    煮面条的水,泛着淡淡奶白,不断冒出小气泡。

    贺开依依不舍地松开环抱对方腰身的手,拿出碗来调底料。他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从未做过家务活,更别提做饭。可他知道面汤底料的调法——陆什格外喜欢吃家里吴嫂做的面,于是他让吴嫂教了他。

    一点点猪油,一些白芝麻,一点点盐,再加一小把葱花。面汤加进去,香味扑鼻。

    陆什看他弄完,拿出一个小碗,挑了些给他。两人坐在桌前吃起面来。

    贺开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有了猜测。他一直忍到吃完面条,才试探性地问:“你不出去吃饭了吗?”

    陆什道:“对方有事,临时换了时间。”

    贺开忍了又忍,终于问出口:“小崽,你是不是……分手了?”

    陆什简单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讶异他会猜到。

    贺开问:“为什么?”

    “我没办法给她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什么?”

    陆什平静地吐出四个字:“亲密接触。”

    贺开心里重重一跳。

    “一个月前,我们在酒店开了大床房,但我没办法接受睡觉时身边有人,一夜没有睡着。她发现了这一点。”陆什道,“拥抱和牵手会让我感觉不适,更不用说进一步的事情。”

    他淡淡地陈述:“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但是不行。”

    “所以我提了分手。”

    一个一个的字敲在贺开耳边,也敲在贺开的心上——这一刻,他的担忧和心疼占据上风,超过知晓陆什分手时的喜悦。

    他早就知道陆什不喜欢肢体接触,本以为是洁癖和内向,没想到竟会这样。年少时的经历,终究是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吗?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陆什又道:“我并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若是再遇见当年那个人,我轻轻松松就可以制服他,怎么值得留下心理阴影?我只是……”他顿了一下,“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贺开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想起这么些年的相处。陆什会在他身边睡得很沉,那是不是说明,他是不一样的?

    一颗枯槁的心,像是枯木逢春,生机勃□□来。

    “那……我呢?”贺开轻声问道,“你和我亲密接触的时候,会觉得恶心吗?”

    陆什起身收拾碗筷,并不打算作答。

    贺开按住他的手腕:“我来吧。”

    陆什并不推拒,转身去了卧室,关上了门。

    等贺开洗完碗出来,陆什披了件外套,站在门口:“我送你下去。”

    距离饭局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等待电梯时,贺开说:“我自己下去就行。”

    虽然他很想陆什送他,可一想到陆什要走楼梯上楼,他又觉得心疼。

    贺开问:“那你刚才,原本是要和谁吃饭呢?”

    陆什倚着门框:“作业搭子,讨论一下课题。”

    贺开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愧,他刚才那一通全凭脑补行事的可笑举动,陆什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他。

    他现在冷静下来,立刻分析出了一件事情——面对面时,陆什远比异地时更为亲近。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因为对方也在犹豫,拿不准该如何对待他,于是在消息里言辞冷淡,在见面时又变得柔软。

    他得把握住这个机会,不能再长久分开。

    “宝宝。”贺开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后背几乎立刻汗湿了,手心也冒出汗来,他太紧张了,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等我回来,我们谈一谈好吗?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不会再骗你任何事情。然后你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们好好的聊聊天。你愿意吗?”

    陆什没有说话。

    贺开心里难过了一瞬,却又收拾好情绪:“没关系,我等你。”

    “叮~”

    电梯到了。

    “那我走了。”贺开忍着心酸,缓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他的手扶在电梯门上,一脚已经迈入电梯,一脚踩在电梯与地面的交界,停住了。

    下一步,怎么也迈不动。

    空气中飘过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陆什终于出声:“哥。”

    贺开屏住呼吸看向他,期盼中带着小心翼翼。

    陆什拿起玄关处的一个小盒子,递过去,没说是什么,只道:“等你回来,我们谈谈。”

    贺开一瞬间眼眶潮湿。

    坐上车后座,他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灯带。浮光锦的外罩,缀着银色流沙的灯管。尾部系着一只木雕小兔子。

    第37章 第 37 章 爱与执念

    当晚的饭局, 贺开频频走神。

    他和客户应酬着,思绪却止不住的飘忽。

    与他谈谈……会谈什么呢?

    他回想陆什当时的语气,一遍遍揣摩, 一遍遍推敲。他总觉得,说这话时,陆什的神情里有一丝带着歉意的柔软,似乎是为了拒绝他而做铺垫。

    想到这里, 贺开几乎无法再应酬下去,想要立刻飞到陆什身边。

    终于熬到饭局结束,他回酒店换了衣服, 漱口, 洗脸, 确保身上没有任何酒味和烟味, 又对着镜子细细整理仪容。

    从头到脚都很好, 没有任何不妥。出发前吃面条垫过,因此喝酒后胃里并没有不舒服。一切都很好,非常好, 除了心里紧张得要死。

    贺开深吸了一口气,抱起桌上的大捧玫瑰花, 下楼了。

    半个小时后, 他一手抱着玫瑰, 一手拎着从餐厅打包的冰酒酿桂花小汤圆, 敲响了陆什的房门。

    屋里只开了盏昏黄壁灯, 柔软又温馨,给面前的青年塑上一层立体的阴影。

    贺开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也不用说,从纹身暴露那一刻起, 陆什就知道了他的一切。

    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解释和废话。

    那么他能说的只有一句。

    他说:“我爱你。”

    想把手里的玫瑰花递过去,可太紧张,递成了另一只手里的酒酿冰汤圆。

    陆什接过小汤圆往屋里去了,贺开抱着花傻傻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后,跟了上去。

    从厨房拿来小木勺,陆什坐在餐桌前,拆开酒酿小汤圆的塑封,吃了起来。

    贺开怀里还抱着玫瑰花,在他身边坐下了,讷讷地看他吃了一会儿,问:“好吃吗?”

    “嗯。”陆什道,“我饿了。”

    虽这么说,但他吃得很慢,细嚼慢咽。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长久停在他身上,陆什抬起头,恍然般问:“你要吃吗?”

    虽是疑问句,但听起来更像是“你刚从饭局回来怎么会饿可以不要分我的小汤圆吗?”

    贺开说:“想尝一口。”

    陆什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

    贺开感觉自己酒没醒,不然就是在做梦。

    喂完这一小勺,陆什低下头去,又开始吃起来:“厨房里有泡好的蜂蜜水。”

    贺开晕晕乎乎地去厨房喝掉温热的蜂蜜水,幸福得腿软,全身都陷在粉红泡泡里。过去他有应酬时,小陆什总会提前准备好解酒的蜂蜜水在家等他。一切都像是回到了过去,就像他们从未疏远。

    他梦游似的来回走了几圈,后知后觉发现怀里还抱着那捧玫瑰花,便将花朵插入餐桌的花瓶,换上干净的水。

    陆什仍在慢吞吞吃着酒酿小汤圆。

    那句“我爱你”仍虚虚的漂浮在半空中,没有着落,没有被接住,也没有被退回。

    贺开火热的心渐渐冷却下来,陆什刚才那些堪称“宠爱”的行为,似乎只是为了拒绝而做的铺垫。

    陆什吃完小汤圆,收拾好包装盒:“哥。”

    贺开下意识坐直身体,微微向前倾身,屏住呼吸,握了一掌心的汗。

    “你了解我的经历,你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多对幸福、对完美人生的渴求。”陆什终于抬起眼,与面前的人对视。

    他方才一直低垂眼眸,黑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而现在,贺开终于能看清那双眼睛——冷清得如冬季的遥远湖泊,不起波澜。

    贺开的心沉沉往下坠,果然——

    “所以,爱情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必需品。”他说得很缓慢,声音清清淙淙,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分明,像是和着低沉的鼓点,动听极了。

    可动听的话语里藏着的是尖锐的利刃,刺入贺开的心脏。

    他顿了顿,望入贺开的眼睛:“哥,有没有可能——你对我只是一种执念呢?执念与爱一样,都包含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或许,你只是弄错了呢?”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真诚,就像是在设身处地为朋友考虑,认真地给出建议。

    贺开动了动嘴唇,道:“不是的。”

    陆什依然真诚地看着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三岁小孩儿:“哥,你先好好的想一想,好吗?”

    贺开心道,他一点都不需要想,怎么可能需要呢?如果这都不是爱的话,那他日日夜夜的思念、担忧与嫉妒,又算是什么呢?

    可他望入对方森晚整理的眼睛,知道那温柔之下,潜藏的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温柔起来是那样的温柔,可狠心起来又是那样的狠心。

    贺开低声问道:“想多久呢?”

    陆什道:“一个月,可以么?”

    贺开难过地想,他受不了的,他在爱情里如此的软弱、依恋又黏人,他会被思念击垮的。

    却听陆什又道:“下午抱了你,是不是瘦了?这一个月,你好好养一养身体,冷静下来想一想,好吗?”

    贺开心酸地说:“你拒绝我,却又撩我。”哪有人会把抱不抱什么的挂在嘴边呢?

    “那我道歉。”陆什道。

    “不用道歉。”贺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陆什:“嗯。”

    便没有下文了。

    贺开把椅子挪过去挨着他,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又慢慢地十指相扣。陆什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抽回手。

    “你这一个月不想见我,那……我能给你发消息吗?我想知道你每天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想和你说话。”贺开小心翼翼地说,“你刚才说的话,我会认真思考的。但是宝宝,不要不理我,好吗?我害怕我一走,你就又不回复我消息了。”

    陆什道:“行。”

    贺开松了口气,更紧地握住对方的手。那手指修长漂亮极了,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手背上青筋的脉络隐约可见。这只手曾握在他腰上,留下清晰的指痕。他忍不住抬起那只手,递到唇边,想要亲吻指尖。

    却见那指尖轻巧地缩回,指节曲起,在他下巴弹出咚的一声。

    陆什收回手,站起身来:“那你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贺开问:“今晚我能留下吗?”

    他堆砌理由:“太晚了,外面冷,不想出去被风吹。而且饭局上喝多了,身体不太舒服,很困,想睡觉。”他适时憋出了一个哈欠。

    陆什皱眉看着他。

    贺开又道:“这半个月你没有理过我,我没有睡过安稳觉,每天都提心吊胆,精神状态很差……接下来又是一个月不能见面,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好?”

    他眼神诚恳,简直想安上一条尾巴对着陆什摇晃。

    陆什没再说话,转身向卧室走去。

    贺开忙跟上去。

    洗澡前,陆什对他说:“衣柜里有备用的睡衣。”

    贺开心道,现在已经没有了。洗完澡后他穿着陆什的一件t恤出来,钻入被窝,很规矩的没有动手动脚,躺得笔直。

    两人说了几句话,陆什的语调变得长而懒散,贺开便知他很困了,于是不再说话。很快,陆什呼吸微沉地睡了过去。

    贺开摸到床头的灯带,开到最低档位,昏黄的灯光微不可见,将将能让他看清熟睡中人的眉眼。

    为了准备和他谈的那些话,陆什一定是很费精力,所以才那么困。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酸酸的疼了起来。

    这真奇怪,他想——

    被陆什拒绝,他并非不难过,可这难过并不致命,甚至,他最大的情绪是心疼,不是心疼他自己,而是心疼陆什。

    来之前的半小时车程中,贺开想了很多。或许是潜意识里早已知道他会被拒绝,所以他在冷静的分析原因。

    距离复合,似乎还差一环,只差那一环——差在哪里呢?他苦思冥想,没有得到答案。

    可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

    从来都是他在向陆什倾吐情绪,诉说着他百转千回的相思与难过,恨不得把所有的委屈都说给对方听。陆什或是冷淡,或是安慰,总归是在被动接受。

    那么……陆什那里的难过和委屈呢?他不信陆什心里没有委屈,高中三年缺席的家长会,废墟下未拨通的电话,还有种种他不知道的地方,可是陆什从未向他提过。

    感情从来都应该是双向的,可是直到今天,陆什仍不愿对他倾吐。

    原来缺漏的那一环在这里。

    贺开看着青年熟睡中的眉眼,轻柔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多年以前,陆什是个很记仇的小男孩。有一次,他因工作忙碌没顾上男孩的生日,小男孩整整一周没理他。再见面时故作冷漠,他哄了好久,小男孩这才露出委屈的神情,扑到他怀里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气话,最后才说,哥,我原谅你了,那你以后不可以忘记我的生日。

    他说不会,我们拉钩。

    小时候的陆什会向他倾吐,诉说委屈,因为小男孩觉得自己被爱,有生气的资本。

    那为什么现在不会了呢。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被爱,不会被哄,于是藏起那些往事,闭口不言。

    贺开心疼得手抖,是他做得不好,他没有照顾好当年的小男孩,他把那个会向他喊痛的小男孩弄丢了。

    陆什说,执念与爱,很相像,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他怎么可能弄错。

    一开始确实是占有欲与执念,他受不了养大的小男孩不再与他亲近,于是提出交往,把他重新赢回身边。

    可是后来,他栽了进去,再无回头的余地。

    贺开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青年的黑发。

    他怎么可能弄错执念与爱呢?

    执念是一意孤行只想得到,爱是什么呢?

    爱是明明被拒绝的人是我,我却在心疼你。

    第38章 第 38 章 (一更)“你个完蛋东西……

    回国后的日子并没有贺开想的那样难捱。

    陆什言而有信, 会回复他消息。大多时候是简单的几个字,却也足以抚平他的不安。

    他常常会发过去语音,暗暗希望陆什也用语音回复他, 可陆什从来都是打字。有一次想得狠了,他表示想语音聊天,陆什拒绝了,只说不爱闲聊, 并委婉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闲。

    贺开并不气馁,同枕的那一晚给了他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时间还长, 他会慢慢的来, 一切都是正好。

    办公电脑的桌面右上角, 是地球另一端那个城市的天气预报和时间, 每当他坐回办公桌前, 都能第一眼看到。

    他这一整天都止不住笑意——那边将会有大暴雨。

    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闹钟响起,贺开拨通了电话,紧张又期待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陆什说过不喜欢闲聊, 可这不是闲聊,他是有正事。

    嘟——嘟——嘟——

    “喂?”青年的声音隔着听筒响起。

    贺开还没说话, 脸上已经下意识扬起了笑容, 眉开眼笑地喊:“宝宝。”

    他没忍住, 吐露心情:“我想你了。”

    生怕对方会觉得这是一通无意义的闲聊电话而挂掉, 他连忙一股脑说明了来意:“你晚上有空的话, 我陪你看部恐怖电影好不好?和上个月咱看的那部是同一个导演,也是因为太过恐怖没过审,我要来了资源,感兴趣吗?外面在下大雨, 你应该也不会出门。”

    陆什道:“怎么陪?”

    贺开软声道:“开着语音,同步进度。”

    他知道陆什有多喜欢在暴雨天拉上窗帘看恐怖片,喜欢的程度除以一万,都远远大于对他这个大活人的喜欢。想到这里他又心酸了,他连恐怖片的醋都吃,连恐怖片都比不上。

    陆什问他:“你不去上班么?”

    贺开心里一甜——陆什是特别擅长换算时差,还是把他所在城市的时间放在了电脑屏幕上呢?前者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后者的可能性是百分之零点一,却也足够他幸福了。

    “昨晚有点喝多了,今天想在家休息。”贺开说。

    陆什:“哦。”

    贺开笑眯眯地说:“那我把电影发你邮箱。”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发送过去,打开了投影幕布,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床头裹紧被子,与大洋那边的人一起看了起来。

    对面的陆什并不说话,电影声音也开得很小,于是耳机里很安静。可每当贺开出声讨论情节,或是问问题,陆什又总会简洁回答。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像是鼓点,一下一下敲在贺开的耳膜上,如同在耳鬓厮磨。

    早起的身体本来就有不体面的反应,贺开终究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手伸入被窝里。

    攀升之际,陆什突然开口:“你在做什么?”

    骤然的声音让贺开吓了一跳,他稳了稳呼吸:“看电影。”

    陆什不再说话。

    身体已然情动,箭在弦上,可刚才被吓了一回,贺开做贼心虚,简直不敢再动作,不上不下的卡在原地,憋得十分难受。

    却听耳机里传来一道轻轻的、短促的冷笑:“呵。”

    就像贴在他的耳骨响起,又由骨传音传至四肢百骸。

    效果瞬时立发。

    几秒后,贺开扯过床头的纸巾擦干净,再看时,陆什已经挂断了语音。

    他心虚,也不敢再拨过去,只弱弱地发了条消息:「是不是网络不稳断掉了?」

    陆什压根没回复,接下来两天都没理他。

    贺开又是送花又是送甜品,还给巫师买了一大堆玩具和罐头,终于在第三天下午收到了陆什高贵冷艳的回复。

    「哦。」

    「这两天忙。」

    连续两天没睡好的贺开总算松了口气,连忙好言好语地问候。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月之期就快到来。

    一个夜雨萧瑟的夜晚,贺开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拨了视频过去。等待接通时他并没抱希望,陆什说过不喜欢闲聊,连语音都几乎不接,又怎么会接视频。

    可竟然拨通了。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贺开心跳漏了一拍。躺着的姿势让脸型显得不好看,他换成趴着,下巴搁在枕头上,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把手机竖在面前。

    陆什坐在电脑前敲代码,随手把手机靠在电脑显示器下沿,问:“睡不着?”

    “想看看你。”贺开一眼看见了他手上缠着的黑色护腕,皱了皱眉,“怎么了,腱鞘炎犯了?”

    陆什嗯了一声:“有一点。”

    他过去在健身房时弄出了腱鞘炎,又因为长时间敲键盘而加剧。贺开之前要带他去医院看,他不愿意,只说犯得少,不严重,发作时忍两天就过去了。贺开说不动他。

    贺开说:“宝宝,你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有个盒子,你拿出来。”

    陆什停下敲键盘的手,弯腰从下面拿出个纸盒子,他挑了挑眉,对这只莫名出现在他家的陌生盒子感到惊奇。

    盒子是贺开放进去的。

    里面林林总总,全是用于缓解腱鞘炎的东西——药膏,镇痛喷雾,关节热敷贴,护腕,手托,握力球,有软硬两种规格。

    “手疼的话今晚就早点休息嘛,等缓解了再写代码。”贺开说,“如果一定要写的话,你先涂药膏,再用喷雾,在疼的地方缠上热敷贴,应该能缓解一些。对了,你写一会儿就休息一下,捏捏那个弹力球,活动活动关节,多喝水。”

    他又说:“我后天来帮你按摩手。”

    陆什笑了一下:“你会吗?”

    “嗯,我找医生学的,而且练习了很久。”贺开说,“你又不愿意去医院,我当然要去学了。我帮你按摩,然后我们去打乒乓球,多活动活动手腕。”

    “好吧。”陆什道,“谢谢哥。”

    太甜了……贺开低头咬了咬手背,嗯,不是做梦。

    却听陆什又道:“你后天要来?”语气里带着疑惑。

    贺开心里立刻敲响警钟,眼巴巴地看着他:“后天就到一个月了。”

    陆什道:“一个月?”

    贺开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宝宝,你答应了给我一个月时间思考,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不能不和我见面。我想你了。”

    他可怜极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天知道他多怕陆什嫌他年纪大,此时却搬出这一点来卖惨,可见是实在没办法了。

    陆什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道:“那来吧。”

    贺开的一颗心在他这里煎熬着,七上八下,直到捕捉到对方唇角一闪而过的些微笑意,他才知道被骗了:“宝宝……”

    陆什不再说话,并且关闭了摄像头。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

    贺开又说了几句话,可陆什只是不回答,对面只有敲击键盘的声响。

    小石子音,一下,又一下,悦耳,催眠。

    贺开渐渐的有了睡意,翻身躺平,手机放在耳边,规律的敲击音一直响着,他很快睁不开眼了,抱着手机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贺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时不时要看一遍航班的起飞时间,越看越开心。

    正巧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约在x国见面,贺开本不打算去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可这位朋友是小有名气的独立游戏制作人,他想着陆什刚好也喜欢做游戏,便询问了陆什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和那位朋友一起吃个饭。陆什说好——

    整整一个月的分离后再次见面,贺开有千头万绪,却又因外人在场无法倾吐。在进入包间时,他借着遮挡悄悄勾了勾陆什的手指。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那位朋友传授了不少游戏制作的经验,陆什也向他请教了好几个问题。

    中途大家喝了杯酒,而后陆什离了席,十分钟还没有回来。

    贺开有些担心,也借口离开,直奔楼层尽头的卫生间。

    正碰上陆什从卫生间出来,额发被水打湿了,唇色有点发白。

    “小崽,是不是吐了?”贺开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你哪里不舒服?”

    陆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原来你天天在外面喝这种难喝的东西。”

    贺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酒。

    愣神的工夫,陆什已经推开他的手臂,往外走去,贺开眼尖地发现他的脚步竟有些不稳,中途还伸手撑了下墙壁。

    “宝宝。”

    贺开连忙跟上去,搂住他的腰身。陆什顿了一下,手臂一揽回抱住他。身体软了下去,下巴搁在他肩窝里,不动了。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侧,贺开心里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陆什喝醉了。

    ……仅仅是一口白酒。

    但这是唯一的解释。

    “小崽?”贺开偏头去看,却只看见小刷子似的黑长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一动不动。

    “我送你去车上休息。”贺开扶着他,带着他往外走,“你在车上等我几分钟,咱们回酒店。”

    陆什仍闭着眼睛,却道:“你朋友那边呢。”

    “宝宝……”贺开心软得不行,揉了揉他的后背,“交给我就行。”

    他又道:“我是你哥哥,你可以依赖我,像小时候一样。”

    陆什这次没再说话,不知是完全醉了还是不想回答。

    贺开把他送到车后座,又让司机去买了解酒药和热蜂蜜水。

    摸到那滚烫的蜂蜜水,陆什无论如何也不肯喝,坚决道:“我要喝芝士奶盖,冰的。”

    贺开让司机去买来,自己在车里陪着他。陆什喝到奶茶后像是困了,倚着车窗不动弹。贺开往他身上盖了件外套,回到餐厅包间和朋友告辞,自罚三杯后,离开了包间。

    再回到车上时,陆什闭眼靠着后座,头微微仰起,眉心微皱,喉结不时滚动一下,昭示着他并未睡着。

    “宝贝,好些没有?”贺开挨着他坐下,扶住他的手臂,“抱歉,我不知道你不爱喝酒,以后咱不喝了。”

    陆什道:“可我告诉过你。”

    贺开略微怔愣。

    “你记不住。”陆什道,“你永远记不住。”

    说完这句,任由贺开再问,他都不肯再说话,只靠在另一侧窗玻璃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酒店门口,两人先后下了车,走在前面的陆什突然顿住脚步,贺开忙追上去:“怎么了,头晕吗?”

    陆什的目光轻飘飘从他脸上掠过,又收回,而后抬脚往旁边走去,那里有一滩淤积的脏水污泥。

    眼看着那雪白干净的运动板鞋就要踩进污泥,贺开忙拉住他:“宝贝,走这边。”

    陆什轻而易举挣脱了他的手,鞋底义无反顾地踩入了烂泥之中。然后鞋尖抬起,往贺开脚上踩去——

    崭新锃亮的黑色高档皮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沾满污泥的鞋印。

    陆什转身向酒店走去。

    贺开目瞪口呆,愣了几秒后追上去。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直到回到酒店套房,贺开才从记忆里扒拉出一点点端倪——

    那是在陆什高中毕业那个晚上,也就是他向陆什提出交往的那个晚上。

    那晚,陆什不情愿地答应了与他谈恋爱。回到包间,他说,今天毕业,想喝酒的话可以喝,有他在这里,想喝多少都没关系。

    彼时,陆什冷着脸说,他不喜欢喝酒。

    这么多年,贺开一直以为,陆什是在表达对他的抗拒和不满。却原来……不是吗?

    他总是以为陆什讨厌他,抗拒他,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推开他。

    他好像错了。即使在他们关系最为僵硬的那段时间,陆什似乎也没有真正恨他。

    回到房间后,陆什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贺开轻轻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递过去一杯温水:“喝点水,然后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陆什动了动,接过水杯,放到一边的矮几上。

    “我想起来了,是你高考完那个晚上说的,对不对?”贺开轻声道,“以后我不会再忘记了。”

    陆什抬起头来,只道:“你总是这样,什么也记不住,永远记不住。”

    他神情冷漠,眼中的醉意却比上车前更浓了。

    他面无表情地又说:“你记不住,而且灌我酒。”

    “我没——”话说到一半,贺开骤然打住。

    “分手那次,你摆了一桌子的酒杯,说,我们边喝边聊。”

    “然后,你把我灌醉了。”

    “再然后,你又吐血把我吓醒了。”

    陆什一字一句地说:“贺开,你个完蛋东西。”

    第39章 第 39 章 (二更)“我恨死你了。……

    字字句句, 证据确凿,贺开无可辩驳。

    “对不起,我道歉……”或许是酒后思绪迟钝, 他有千言万语,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剩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凑上去,吻住陆什的嘴唇。

    陆什推开了他。

    贺开再次凑上去, 再次被推开。

    贺开锲而不舍,攀住陆什的肩颈,搂住他, 又把唇凑了上去。

    陆什醉后反应比平时慢, 力气却更大, 钳住贺开的手腕, 阻止他的靠近。

    贺开疼得额头上渗出冷汗, 却坚持不松手,嘴唇哆嗦:“宝宝……”

    陆什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手。

    手腕一定是红肿了, 贺开却顾不上去管。他坐在陆什的腿上,搂住对方的脖子, 又一次把唇贴上去。

    陆什紧抿着唇。

    贺开却莫名地从那冰冷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赌气的意味。

    他抱紧对方, 讨好地、小心翼翼地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 陆什嘴唇微张, 松开了齿关。

    贺开吻着他, 如履薄冰,不时被咬。喝醉的人可不会收劲儿,舌尖被咬得火辣辣的疼,贺开却不肯停下这个吻。

    两人都喝了酒, 陆什是一杯倒,贺开虽然酒量好,可在这样缠绵缱绻的热吻之下,他只会比陆什醉得更厉害。

    距离两人上一次亲密,已经过去了快一年时间。可是亲密过的身体之间永远有着互相吸引的力量,缠缠绵绵,像磁铁的南北两极。

    陆什却再次推开身上的人:“我不和你做。”

    “要。”贺开抱紧他,抚摸着他的肩胛骨,“宝宝,想要。”

    “没东西。”

    “不用东西。”

    “不行。”

    “那我用腿。”贺开亲吻他的耳骨,“好不好?”

    黑暗中,陆什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贺开肩膀一痛,整个人被拽着,跌跌撞撞来到窗边。后腰被推了一下,额头抵上了冰凉的窗玻璃。

    从十八层的高楼看下去,整个城市都沉睡了,偶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

    陆什尽兴了一次,等呼吸平复,在他耳边问:“我们现在,算什么?”

    贺开忍着腿上火辣辣的疼,握住他的手:“算情侣,好不好?”

    “不好。”

    “宝贝,和我复合好不好?我会做得很好,过去的事情,是……”

    “闭嘴。”陆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在他肩上啃了一口,“我喝醉了,听不懂,不要长篇大论叨叨。”

    贺开早已站立不稳,搂在他腰上的手臂支撑着他的全部重量。

    陆什却使坏似的松开手臂,退后一步。贺开全无支撑,慢半拍地撑了把窗台,没撑住,身体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陆什一动不动,似乎在欣赏他的狼狈和无措。

    眼看着就要跌倒,腰间却又环上来一双手臂,搂着他站直身体。

    “自己站好。”

    贺开喘了两口气,颤抖着拉住他的手腕:“宝宝……我站不住。”

    陆什不管他,再次松开手臂,又再次在他跌倒前搂住他。

    如此反复了几次,贺开被折腾得眼前冒黑雾,呼吸急促:“宝贝……”

    “瞎叫什么。”陆什轻言细语,“谁是你的宝贝?别搁这套近乎。”

    再次被推开,贺开背后紧贴着玻璃窗,手指扣紧窗户边缘的滑轨,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我初一那年,你要去国外出差,出发前,你说要给我带最新款变形金刚。还说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要有。”

    “八年了,我的变形金刚呢?”陆什面无表情,手指曲起弹了下贺开的额头,“说话。”

    他一点也没手下留情,弹出咚的一声,白皙的额头处立竿见影的泛红起来。

    贺开捂住被弹痛的额头,声音低弱:“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那次出差回来,周末我给你打电话,你说要补课,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多少礼物,多少心意,多少关心,只因为一时的退缩,便丧失了送出的时机。

    “闭嘴。”陆什再次不耐烦地打断,“就会叨叨,满嘴废话。当着面要叨叨,分都分了,还要一天到晚发消息长篇大论叨叨。说过一句有用的话没?”

    “我错了。”贺开一点脾气也没有,选择了精简,“我爱你。我改正。”

    “爱在哪里?”

    “任何地方。”

    “我小时候,让你陪我去看恐怖片。你答应得好好的,我放学后在你办公室等你,结果呢?”陆什冷笑了一声,“你装作很忙碌的样子,不知道在忙什么,还让我给你整理了一晚上文件。来,说话。”

    贺开:“……”

    他唯有道歉:“对不起。”

    “后来你要和我谈恋爱,假惺惺地主动要陪我看恐怖片,结果每次都中途玩手机,上一次还对着恐怖片发情。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懂么?”

    贺开底气不足地道歉:“对不起……宝贝,你让我改,好不好?”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陆什道,“我要的是解释,不是没用的道歉。贺开,你这个人就是特别虚伪你知道吗?一边满口虚浮的爱,一边连陪我看恐怖片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贺开抱住青年的腰身,一遍遍吻他,从脖颈到下颌,再到嘴唇和鼻尖,一遍遍重复:“我错了……以后真的不会了……”

    “你的花言巧语呢?你的理由呢?怎么不说话了?”陆什在咫尺之间审视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总不会是因为你怕鬼吧?”

    贺开:“……”

    他尝试用亲吻去堵住陆什的嘴唇,却被推开。

    陆什挑了下眉,漂亮的眼睛弯了弯,里面先是惊奇,而后是恍然大悟后的了然,唇角露出的笑意带着懒洋洋的恶意与嘲讽,声音笃定得像是抓住了耗子的恶劣大猫:“哦,原来你怕鬼。”

    “……”贺开掩饰般地咳嗽了一下,耳根开始发烫,想避开对方的目光,却不行。

    陆什用两根手指攥住了他的下巴,他甚至连低头都做不到。

    贺开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的和盘托出:“你小时候那次,第二天一早我要出差,赶很早的飞机,需要早睡……看恐怖片后我会一晚都睡不着……”

    “后来你长大了,我们谈恋爱,但你不爱和我说话,我摸不准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你不开心的时候不肯陪我睡觉,看了恐怖片后,我一个人睡不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恐怖的地方,你甚至不肯让我抱手臂,会甩开我。有一次……看电影前你明明答应了晚上要和我回家,我才敢全程看下来,但是看完后你又不开心了,不肯和我回家……”

    说到最后他有点委屈,“那天,我一晚没敢睡。”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喝醉后的陆什格外不讲理,满脸写着不高兴,“你在编排我吗?”

    贺开冤枉极了,弱弱地说:“没有……”

    陆什不为所动:“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一定是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我才不和你回家。”

    他尖酸刻薄地又添了句:“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作天作地吗?”

    贺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

    “你怕鬼不敢看,直说不就行了,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呢?”陆什垂眸看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虚伪。”

    贺开不知道第多少遍说:“我没有……”

    毫无底气。

    他尝试辩解:“那时候你还小,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敢看恐怖片,也太丢脸了。我……我想当一个,在你心里很可靠的哥哥。”

    “哦,那你就是既要面子又要装,虚伪。”

    “……”贺开继续说着毫无说服力的辩解,“后来我们谈恋爱,你一直不理我,我不敢跟你说,怕你嘲笑我。”

    “既要面子,又装,又怂,更虚伪了。”

    “我没有……”贺开环抱住青年的腰身,用额头蹭对方那毛绒绒的额发,“宝宝,以后天天陪你看好不好?只要你每天和我睡觉……”

    “不好。”陆什面无表情地说,“晚了。”

    贺开的心因这拒绝而颤了颤,可酒精麻痹了心里的痛觉,他只剩下修筑万里长城般的坚韧意志。同床共枕两年,他熟悉对方的身体,于是一遍遍取悦,一遍遍亲近。

    天空是深沉的墨色,缀着一层悠远的深蓝。一轮金黄明月高悬在天边。

    陆什的呼吸时轻时重,喷洒在他颈侧:“你问我恨不恨你,你怎么好意思问的?”

    贺开牙根紧咬,手指紧紧地抠进窗户的滑轮里:“宝宝,你告诉我。”

    “那时我在废墟下面,打不通你的电话,想着,干脆死了算了,让你后悔去吧。”

    “……可我又想,凭什么?”

    “那时我决定,我一定要活着出去,活得很好,特别好。然后,我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贺开无力地呢喃:“不要……不能不理我……你打死我都行,可是……不能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和死了没区别……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恨不恨你。”

    “那我告诉你。”陆什的呼吸急促起来,狠狠地一口咬在贺开的后颈,“贺开,我恨死你了。”

    声音里夹杂着断续的低声欢愉。除了第一次做时因不熟悉而控制不住,之后的两年他从未发出过声音。可是此时有了声音。情动时的声音,如此动听。

    等呼吸平复,陆什又咬在他耳朵上,一字一句重复:“贺开,我恨死你了。你个混蛋玩意儿。”

    第40章 第 40 章 你看破也无妨

    做到夜深, 从窗边离开时,这座城市已经黑透了。

    在浴缸里折腾了好几次,站着冲澡时又折腾了两次, 到最后陆什半扶半抱地带着人回到床上。

    贺开浑身骨头跟散架一样疼,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受,但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止痛剂。他抱住陆什的腰身,脸埋在对方胸前, 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倒头就睡。

    第二天中午,身边的人一动,贺开就醒了。

    怀里抱着的手臂抽离了, 他心里立刻变得空落落, 却忍着没有睁眼, 也没有动。

    身边传来放轻的穿衣声、下床声、脚步声, 卫生间传来洗漱声, 水流开得很小,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听见陆什去了阳台, 似乎在讲电话。

    再然后,陆什回到房间, 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

    ……是谁大中午就打来电话呢?贺开暗暗地想, 陆什在收拾东西, 是准备离开吗?

    昨晚那些话, 他每一句都记得……陆什一遍遍说恨他, 一遍遍拒绝与他复合。

    原先的信心,在这些拒绝面前摇摇欲坠。

    他短暂地又回到了熟悉的自卑与难过之中。

    恐慌和难受一下子涌上心头——陆什是在准备离开吧?在东西收拾完后,陆什就会扬长而去,最多给他一张纸条, 或一条信息。

    或许在陆什心里,昨晚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一场再普通不过的419。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一场欢愉,天亮之后,他森晚整理没有任何办法能留下陆什。

    ……就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

    放轻的脚步声经过他,贺开颤抖着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要走吗?”他没忍住问,“刚才是谁的电话?”

    视线在他头顶停了两秒,陆什道:“酒店前台,订饭。”

    贺开没来得及松口气,掌中的手腕就要抽离。他脑中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想留下对方。

    “我肚子难受。”他不敢看青年的眼睛,便只低垂着眼,低声说,“你捣的。”

    他把对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些:“揉揉好不好。”

    目光所及处,衣角轻轻动了动,而后床微微下陷,陆什在床边坐下。

    掌中的手腕挣了挣,贺开下意识抓得更紧。

    陆什道:“抓这么紧,怎么揉?”

    贺开顿了两秒,慢慢松开手。

    隔着薄薄一层睡衣,掌心覆到他肚脐附近,轻轻按了按:“这里?”

    贺开低低嗯了一下,又说:“往下一点。”

    小腹处肠子饱满,微微鼓起,按深了能感觉到细细的痉挛。

    温热有力的手掌摁在小腹,顺时针揉了两下:“重么?”

    “不重。”贺开向前送了送腰身,让腹部更紧的贴在对方的掌心,似乎这样便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用两只手松松地拢住陆什的手腕。动作小心翼翼,担心会被推开,好在陆什并没有挣脱。

    陆什不轻不重地给他揉着肚子,房间里静默无声,偶有窗外的虫鸣。

    “宝宝。”贺开依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一汪冷漠决绝,只低声问,“你酒醒了吗?”

    “嗯。”

    “那昨晚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

    贺开没忍住,眼泪一下掉了出来——真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陆什果然只想把昨晚当一夜情……

    为他揉肚子的手一顿:“哭什么?”

    贺开说:“心里难受。”

    “又心里难受了,我怎么你了?”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耐烦,贺开心脏紧缩,一阵阵疼。

    “我……”贺开说不出话,强忍住哽咽,“身体难受,肚子不舒服,腰也很疼。”

    陆什道:“这么娇气,以后不做了。”

    “要。”眼泪又往下掉,贺开重复,“要做。我明天就好了。”

    “不许哭。”陆什道,“贺开,你真是我见过最矫情的男人。”

    贺开直愣愣盯着被子上的花纹,不敢眨眼,生怕眼泪又掉下来。

    “那你。”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能别有,其他炮友吗?只有我一个,好吗?我会,做得很好。”

    陆什在他肚子上重重按了一下,冷笑:“赶明儿我就去找新的。”

    疼痛从腹部扩散到胸腔,贺开木偶似的一动不动,泪水顺着眼角滑入枕头,话语似从牙缝挤出,字字艰涩:“别去。”

    陆什没理他,不语地为他揉按肚子,又放轻力道照顾到了两侧腰身。房间只剩掌心划过衣料的窸窸窣窣。

    贺开蜷缩着身子,知道陆什不会哄他,自顾自地伤心了一会儿。眼泪流干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刚才是在逗我吗?”

    陆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行?”

    “没说不行。”

    “那你哭什么。”

    贺开闭了闭眼,把眼尾残留的湿润擦在枕头上:“你刺伤我,我忍不住眼泪。”

    陆什冷笑:“我怎么刺伤你?说两句话就刺伤你了,你是气球做的,还是瓷娃娃做的?”

    从昨晚开始,陆什对他说话就非常不客气,贺开心知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却还是忍不住委屈。

    这是一种,对极为亲近之人几乎没有道理的委屈。

    “你每次说刺伤我的话,我没办法分辨是真的还是假的,心脏立竿见影就会受到伤害。”贺开抓住他的手腕,把柔软的心脏赤裸裸摊在尖刀前,“面对你时,理智和护甲都为零。就算反应过来你是在骗我,心脏也已经疼过一轮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真诚,不可谓不掏心窝子,不可谓不声声泣血,可陆什仍然不为所动:“那你继续疼着吧。”

    贺开咬紧下唇,把脸埋入枕头。

    陆什的声音带着淡淡不耐:“又哭什么?”

    “你刺伤我。”贺开重复。

    “同样的话不要说两遍。”

    “你就是刺伤我。”

    陆什懒得理他。

    贺开又说:“你不哄我。”

    陆什冷冷地一挑眉,也不给他揉肚子了,双手环胸往椅背一靠,略带嘲讽地问:“那你倒是说说,过去两三年,哪次没哄你?哪次没关心你?”

    贺开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会张嘴就来,老男人,矫情还坏,颠倒是非,不可理喻。”

    贺开感觉心脏又被扎了一刀,他说:“两周年纪念日那晚,我胃疼得坐不住,你不留下来陪我,第二天还要给我冰咖啡喝。”

    陆什气笑了:“是哪个王八犊子玩意儿自己要喝的,关我什么事?你这张嘴不造谣就不会说话,是吧?”

    贺开感觉要被他骂哭了,慌不择言说道:“你出国后,我发了好多消息,你一条也没有回复……我去找你,你赶我走……我帮你养猫,你只回复和猫猫相关的消息,一句闲聊也不给我……我想你想得快疯了,去找你,你却挂我电话……”

    “是我要求你这样做的么?”陆什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是一直说——不会和你见面,并让你别来找我吗?我不是一直在提醒,我们已经彻底分手了吗?我进入了新生活,并且希望你也如此,是你苦苦抓着过去不放,一度自苦,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委屈呢?”

    贺开的心一寸寸凉下去,他脸色苍白地撑着床坐起:“我道歉,你别生气,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我没有委屈,是我心甘情愿,我只是想对你撒娇,听你哄我一句……你知道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不是有意的。”他抓着陆什的手,低声剖白,“你不喜欢的话,我会改。不哄也没关系。”

    陆什面无表情,一条一条数落:“你只会添油加醋,无中生有,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一把年纪了,又矫情又怂,还爱哭,一天到晚不知道哭什么,还爱食言,爱骗人,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烦的人。”

    他一边说,贺开一边点头赞同他,听到最后时贺开低弱地反驳了一句:“这一点,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骗过人,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爱你。”

    “还说没骗人?”陆什甩开他的手,“一句表白也没有,一束花也没有,甚至没有请我喝过一杯奶茶一杯咖啡,就骗走了我的初恋、初吻和初夜,你怎么敢说没骗人?”

    “现在补上,好不好?”贺开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叮咚~”

    门铃声响起,紧接着是送餐机器人活泼的声音:“客人,您订的午饭到啦!”

    话题终止了。

    订的都是清淡的饭菜,贺开却仍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刚才的问题没有等到回复,他坐立难安。

    “宝宝……”贺开放下筷子。

    陆什吃着饭,只道:“专心吃饭。”

    贺开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午饭过后,陆什要出门。

    贺开的目光追随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换衣服换鞋,忍着酸楚问:“你还回来吗?”

    陆什手里拎着外套,转头看他。

    贺开抓起床头的衣服飞快穿好,站起身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捂了捂肚子,又扶着桌子慢慢站直。

    “我跟你去。”

    他没问陆什要去哪里,要去多久,只是说要跟着。话里话外,就像是要跟他去天涯海角。

    陆什道:“你不舒服就躺着休息。”

    “想跟着你。”贺开走近他,像蜗牛小心翼翼伸出触角似的,尝试去握他的手,“我怕你一离开就又没声响了……刚才我问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想回答,我理解你,也愿意一直等你。可我心里难受,想跟着你,看着你。你心里有气,随时对我发就行,该骂的就骂,我和你一起骂。我想跟在你身边被骂……”

    陆什看着他,想起这几个月。

    那场中医交流会,那盆当归,那个名叫刘镜的假男友,那些故作大方的、符合哥哥身份的关心与体贴。

    那样的天衣无缝,那样的以假乱真。他几乎都要被骗过去了。

    可瞥见贺开腰间纹身的那一刻,他知道了一切都是算计。

    可是……

    陆什望入贺开的眼睛,看到了一汪明亮的苦涩。那些苦涩一直都在。

    我就是千方百计的算计,低三下四的追随,你看破也无妨,只因我爱你,只因爱是坦坦荡荡。

    陆什的目光柔软了一点点,他指尖动了动,回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我去买杯咖啡。”他的语气仍然冷淡,却在耐心解释,“顺便溜达溜达,散步。然后……”

    贺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升腾起一丝希望。

    “……回来陪你。”陆什补全上一句话,又道,“你在酒店好好休息,好吗?”

    “哥。”他说。

    从昨晚到现在,这是陆什说的第一句软话。贺开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手指在对方的掌心里画圈摩挲,低低问道:“多久呢?”

    短短的三个字,说不出的留恋不舍,满满当当的缱绻依恋。

    “一个小时。”陆什顿了一下,“可以么?”

    贺开点点头,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凑上去亲他。

    陆什嘴唇微张,舌尖轻轻探索,一点一点碾过那颗饱满唇珠,轻轻吮吸,回应他的吻。

    亲完,贺开问:“你要出去一趟,是因为受不了我,想要出去透气吗?为了重新修补起耐心来应对我吗?”

    “不要脑补我从没说过的话,可以么?”陆什道,“你总是这样。”

    “以后不这样了。”贺开道了歉,“那你要按时回来。”

    说完后他觉得这句话有强制的嫌疑,便又添补:“……不想按时回来也没关系,那你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好吗?”

    陆什揉了揉他的后颈,音色清冷,音韵却柔和:“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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