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古代言情 > 良禽 > 12、第十二章

12、第十二章

    这一路约莫要走二十里地,卫绛的三匹马让周长懋和病已骑了两匹,剩下的一匹和周长懋来时骑的驴,让手下的游徼骑了。


    其余人没得骑,但因着是轻装上路,倒也健步如飞。


    病已频频回头,见卫绛推着辘轳车步履轻快,丝毫不见疲颓之态,顿时来了兴致。


    他故意控马来到卫绛身边,搭话道:


    “卓娘子好体魄、好胆识。昨夜我在卤泊庐舍内被响动惊醒,于窗边见到你作战风采,实在令人钦佩。”


    卫绛本不想搭理这些汉人,但有感于他方才替自己辩护,于是道:“多谢郎君为我辩白,否则我实难洗清罪过。“


    “娘子不必多礼,我只是不愿任何人蒙冤。能出手相帮,我必不犹豫。”病已道。


    卫绛觉得此人十分特别,好奇问道:“郎君贵姓?该如何称呼?”


    “我姓刘,刘病已。年十六,尚未弱冠,因而无字,你与大家一同唤我名即可。”刘病已笑道。


    “我也年十六,几月生?”卫绛听闻他与自己同岁,一时多了几分亲切感。


    “正月里生。”刘病已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


    “我是九月生,兄年长我数月。”


    “未曾想今日竟识得一位同年生的楼兰阿妹,此乃天缘。”刘病已欣悦道。


    “病已兄瞧着不是那卤泊盐工?怎会在此?”卫绛好奇问。


    刘病已闻言解释道:“我闲人一个,常游历长安三辅,近些时日,对盐运颇感兴趣,因而就近到这杜县卤泊,与盐工同吃同住,了解制盐、贩盐之详实。”


    卫绛问:“我见你对律法知之颇深,莫非是律学博士?”


    “哈哈哈,非也非也。”刘病已大笑,“我真是闲人一个,无官无职,亦未就学,我所学皆我所见而已。卓娘子对我大汉律法、北军官制倒是颇有了解,莫非专门学过?”


    “阿母所教,因而习得,也只是粗通皮毛。”卫绛道。


    “令堂是楼兰人?”


    “乌孙人,流落至楼兰定居,但我亡父为汉人。”


    “怪不得,我见卓娘子面容颇有汉人的影子。”刘病已恍然道,“乌孙,可真是遥远,难得你阿母竟会来汉地,与汉人成婚。诶……想我大汉细君、解忧两位公主远嫁乌孙,也不知她们在那儿过得是否习惯。”


    卫绛想起母亲的宏愿,一时沉默。


    片刻后,二人又聊了起来,从西域风貌谈到汉匈局势,二十里路竟不知不觉间走完。卫绛年纪不大,却已然走遍西域,对西域各国风俗如数家珍。刘病已言谈疏朗,乐天达观,谈论盐业贩卖,时有犀利洞见。他虽对卫绛很好奇,但却并不多探听,点到即止。卫绛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但与他交谈,却感到如沐春风。


    这一路上,周遭的游徼、亭卒,包括前方的县尉周长懋,皆默然倾听他们交谈,并不插话,好似一群听讲的学生般,时而频频点头,时而若有所思。卫绛觉得很有意思,这群官差似是将刘病已当成师长一般尊重,尽管这位师长比他们要年轻太多。


    待入了县城,行至县衙门口,周长懋作出安排。他将慕沙安置在县衙偏房之中,派了一人去寻本县的医家来给慕沙看诊。然后将卫绛、刘病已带至堂上。


    彼时杜县县令郑遨正在堂后的公署内办公,听闻传报立刻出来,听取案情。县令一身皂色衬青边深衣,戴一梁进贤冠,腰悬鞶囊,内装官印,印钮上系着的玄色绶带垂挂在外,边缘缝青、赤、绀三色细边。打扮与县尉周长懋几无二致。但郑县令年约四旬,细眸长须,颇有几分仙家姿态。相比之下,佩刀的周长懋则显得更为粗犷。


    周长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晰,刘病已在旁补充,并替卫绛作证。郑县令听得很专注,偶尔提几个问题,大多时候都不言语,神情庄重。


    周长懋将现场证物——黑衣女子银弩箭、刘彧军牌、卫绛使用的弓箭和刀等,并死去的两具尸首一一呈堂,让郑遨过目。


    郑遨仔细端详,眸光在银箭和刘彧的面容上停留了很久。他命一旁书吏取来一块通缉木板画像,与刘彧作比对。画像笔法略显拙劣,实在有些难以和真人对上,但其下标注了此人佩戴饕餮墨玉扳指,这扳指是配合射声校尉新研发的弩机上弦使用的,只有高阶军官才有。


    刘彧的手指上确然佩戴了一枚饕餮扳指,虽不见他身上有弩机,现场也未曾搜出,但基本可以下判断,此人确实是射声校尉叛出的军官。


    此外,那扈从也很快验明正身。郑县令认出此人是霸陵邑的在逃犯,原本是屠户,姓张,家中有一位兄长从军,他跟着兄长习练了一身军中功夫。他的罪过是杀害邻居。他的邻居是漕吏,据说起因是这漕吏侵占了张屠户家的房地。


    郑遨起身,看向刘病已,道:“盩厔县今晨刚送来的凶案协报,太乙宫发生命案,宫内门人皆中迷药晕厥,三名护宫力士被杀,道祖涂山翁失踪。这可是大案,近两月来,三辅地区不太平,屡次出现针对术士的刺杀劫掠。小郎君,你可莫要在外乱跑,很是危险。”


    郑遨口中的“小郎君”,指的自然是刘病已。卫绛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刘病已,此人看着衣着寒酸,却似乎地位很高,连县令都对他相当客气,且这上上下下都认识他。


    这人到底是谁?


    “我不是术士,当不会有事。劳郑县令挂怀,是我的不是。”刘病已道。


    “歹人横行,哪还分甚么术士平民,小郎君血脉金贵,还是自重为上。”周长懋劝道。


    “病已惶恐,即如此,便遵二位教诲,今日便回掖庭。”刘病已倒也未曾进一步争辩,让步道。


    血脉金贵?回掖庭?姓刘……莫非是宗室子弟?可宗室子怎会住在掖庭里,莫非是罪王的后人?卫绛暗暗猜测。


    得到他的答复,郑县令终于将眸光投在卫绛身上,道:


    “卓孺狼,你虽杀人,但杀死二人均为逃犯,功过相抵,可定你无罪。但你母女三人擅入汉境,这可不能不计较。按律当羁押尔等,待刑名核定,发配边郡屯垦……”


    刘病已忙开口道:“不若让她母女三人落籍西市,掖庭正缺采办搬运人手,她们当可充任。”


    郑县令笑了,道:“那可不归我管,此事我今日便会上报鸿胪寺。你得先过鸿胪寺那一关,再说服掖庭与西市市令,我这才能放人。”


    刘病已一时为难,卫绛则开口问道:“若我戴罪立功,可否赎罪,让我母女三人登簿落籍?”


    “哦?你想怎么赎罪?”郑县令捻须,好奇问道。


    “我擅索迹追缉,可助县令缉捕盗匪。”卫绛揖手道。


    “哈哈哈,小娘子,你可想好了。缉捕若无果,罪加一等。”郑县令道。


    “请县令给期限。”卫绛果决道。


    “两个月,拿下刘彧同党。”郑县令竖起两根手指道。


    刘病已忙揖手:“还请郑县令宽限些……”


    “好!两个月足矣。”还未等刘病已再求,卫绛已然一口答应下来。


    “哎呀……”刘病已懊恼抚掌。


    郑遨似是怕卫绛反悔,当即命书吏拟了一卷赎罪契,递到卫绛跟前。


    “识字否?”书吏乜着她问。


    卫绛瞪他一眼,一把夺过卷牍,将赎罪契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确认三个要点:一、最迟于十月末抓捕逃犯;二、最少须将太乙宫案涉及的主犯抓捕归案,包括但不限于那在逃的王姓盐商;三、主犯必须活捉。


    卫绛心想:太乙宫案归属盩厔县管辖,杜县只有协查的份,郑县令倒是很热心,难道是想抢功?


    条件苛刻,但卫绛还是认了。她问书吏借了笔,签上“卓孺狼”三字。那书吏颇尴尬,心觉眼前这胡女深不可测。


    郑遨道:“好。卓孺狼,你记着,签了这契,当信守承诺,履行契约。若违约,本府将逮捕尔等三人。你母亲、姊妹这段时日会羁押在本府房舍中,待你办差完了才可放归。你阿母现在何处?”


    “房舍,非监牢?”卫绛确认道。


    “本府做事讲究天理人情,按律是该收押入监,但念在你阿母、姊妹无辜受害卧病,本府自会照拂,供给屋舍餐食,给与救治。”郑遨道。


    他说这话时,一旁的县尉周长懋和书吏皆欲言又止模样,显然他们对于县令的做法感到意外惊愕。刘病已倒是面露喜悦,看郑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


    卫绛心想这位县令做事倒是很有章法,她正愁无处落脚,能安排阿母和慕沙在杜县县衙住下,便再不费心。于是很干脆地报了太乙山下的白猎头家。郑遨点了周长懋,让他随卫绛亲自去将卓罗接过来。


    周长懋不情不愿,但无法违抗,只得揖手应下。


    不久,卫绛拿回了自己的行囊驮袋和马匹,包括环首刀和弓箭,以及她从白猎头那里借来的弓刀。但她的箭却被限制了数量,只给了她五支箭。


    卫绛临出发前,去看了看慕沙。刘病已随她一起,半途轻声对她说:


    “那两个匪徒伪装成盐商之事,县令当不知情。此事恐还有内情,你多考量。”


    卫绛迷惑,一时不得此话之意,她心忧慕沙,只将此事于心中搁置。


    为慕沙看病的医家是个女医家,相当年轻,瞧着不过十七八岁。令卫绛惊讶的是,这医家也姓淳于,而且刘病已竟然也与这位淳于医家相识,据他说,这位淳于医家是妇科圣手,名冠关中。


    “我此前遇着一位关中第一神医,也姓淳于,未知与您有何关联?”卫绛好奇问。


    “咦?那是家父淳于义。莫非家父提及的那位在白猎头家中的西域女子,是你的阿母?”女医家奇道。


    “正是!”


    “巧了巧了,家父不久前刚带了药去为你阿母医治,这会子应该赶到白猎头家里了。”女医家笑道。


    原来是父女,卫绛暗道真是有缘,忙揖手下拜感激:“卓孺狼拜谢尊父女救命之恩。”


    女医家抬了抬她的手,道:


    “莫要这般客气,我叫淳于衍,大不了你几岁,你唤我阿衍便是。”


    彼时淳于衍已用竹管给慕沙喂了药,慕沙气色略有好转,但仍未苏醒。卫绛拿出那黑衣女子抛给她的药瓶,请淳于衍分辨此药是否可用。


    淳于衍取出一粒药丸,端详后又在指尖碾碎,细嗅分辨。末了道:“这药丸很是别致,但确然是能解毒,家父曾到过南方,带回来一些这类解毒药丸。南方烟瘴毒虫横行,山野人几乎都有解毒方子。万物相生相克,毒物所处方圆五里之内必有解药。”


    卫绛大喜:“还请救我阿姊。”


    “放心,她无大碍,待你回来,她当能醒来了。”


    “如此甚好。”


    卫绛心中大定,再不多犹豫,她心忧母亲,片刻不敢耽误,急急忙忙牵了马往县衙外冲。周长懋正在套车,差点被她落下,气急败坏地骂道:


    “胡女!你当下可在我监管之下,不可乱跑!”


    “快!你这人真好似七老八十,行动迟缓!”卫绛毫不客气地催促,然后不管不顾就打马离去,气得周长懋胡须都飞起来。


    “哈哈哈哈……”刘病已站在马厩旁看热闹,笑得十分开怀。


    “病已小兄弟,我派人备马护送你回去,今日就此作别。”周长懋匆匆对刘病已留下一句叮嘱,便急急忙忙驾车去追卫绛。


    刘病已目送他离开县衙,身旁牵马的游徼已在等候。他原地踌躇了片刻,似在思索甚么。随即一转身,见远处公署西侧檐廊下,县令郑遨正负手遥望马厩。


    刘病已唇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揖手向他一礼,便不再踌躇,跨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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