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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9

    第61章


    出京时风急雨重, 愁云惨淡,薛时依由罗子慈陪着,揣着担忧一路往胤州去。


    但回京时一切都不同了。


    甚至罗子慈都不和薛时依坐同一辆马车了。


    薛时依觉得陆成君真是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薛府马车开始返程, 众人上马车时,他煞有介事地撑着伤体往罗子慈面前一支, 然后垂眉叹气,对方便立刻会意, 朝另一辆马车走去,头也不回。


    “你真会给我挑事。”


    薛时依捏紧了拳头。


    陆成君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罗子慈的体谅,而她反倒难为情起来,自顾自替他脸热,薛时依完全猜得到罗子慈在另一辆马车里如何忍笑。


    “我不上去了, 你一个人坐吧。”


    眼见她想往薛清马车那边溜, 陆成君极快地握住她手腕。他咳了咳,声音低低地求她,他说时依, 我伤还没好,好疼, 想让你陪。


    不管真假, 见到陆成君这可怜模样,薛时依一瞬就心软了。


    色令智昏。


    上了马车后被困在他怀里亲的薛时依在想该用这个词骂他好,还是骂她自己好。


    只要她一想要挣开他, 动作稍微大了些,陆成君就垂着眸子,被她触到伤般轻嘶一声。


    “时依,我疼。”


    好像只要她不乖乖窝在他怀里, 他的伤口就会开始作怪。他真是死皮赖脸,但烈女怕缠郎,她还就是吃这一套。


    薛时依还能怎么办,只好不动了。所以陆成君得以牢牢地将她困在怀里。


    好一会儿过去,薛时依按了按自己的下唇。那里有点肿了,她感受到些微痛意。


    “陆成君,这里都肿了。”


    薛时依不高兴地轻扯他头发,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个地方她敢放心大胆地动了,“一会儿我还怎么见人?”


    陆成君哑着嗓子说他给她抹药。


    他想碰一碰她唇上的伤口看看情况,手刚伸过去,就被薛时依咬了手指。


    等她松嘴,他的指腹上已有了细小的印子。


    “这是对你腻腻歪歪的惩罚。”


    薛时依气鼓鼓地别过脸。


    陆成君恢复记忆了,不再青涩了,向她讨要亲热也变得频繁。他很少再对她脸红了,反倒仗着自己是伤患就对她得寸进尺了。


    现在,陆成君变得很腻歪,一天到晚就知道亲亲亲。薛时依和他都是老夫老妻了,但依旧被他腻歪得想打他。


    “那我受过罚了,时依愿意亲我了吗?”


    陆成君笑着,又使出了自己拿手的诡辩。他嗯了一声,似是思索起什么,眸中意味深长。


    “时依之前还说,我若是摸都不给你摸的话,等成了婚,便叫我日日吃斋念佛。”


    他的手搭在她腰窝上,把她朝自己一按,薛时依猝不及防地倒在他胸前。


    “要是你不愿亲,那就摸吧。”


    陆成君摆出一副慷慨之态,任君采撷。


    薛时依想到那日的事,只觉一股热气往鼻子走,连忙抬手捂住。马车里暖炉燃得太过了,她觉得热,脸皮又薄,双颊迅速飞起了红霞。


    陆成君恢复记忆后,她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亲吧亲吧。


    哎。


    薛时依凑上去贴了贴他的唇,她亲上来时,陆成君忍不住唇角微翘。


    他计谋得逞,温柔地望着薛时依。


    他很难克制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还在心头汹涌不止,他无法冷静。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薛时依揉进自己的血肉,或是成为她的一根骨头,令他们永远都不必再分离。


    陆成君舒出一口气,压下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


    现在还不是他无所顾忌的好时机,还有要紧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等一切都结束,等到她及笄,等到他们成婚,他想为她补上前世欠她的那一枝春。


    薛时依亲完人后,找回一些气势,她警告陆成君。


    “好了你别闹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你现在老实点,有伤就好好休息,要是让我发现伤口崩开了,我拿你是问。”


    陆成君颔首,带着笑意。


    “好,时依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


    众人商议后,决定让薛时依先不要回薛府,而是在京郊的陆家别院住下。他们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揭晓这个能给予长公主痛击的事实。


    离京第十日,一个薄雾四起的清晨,薛时依和祖母一起住进了陆家别院。


    而闻九闻十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他们负责将游芳雪和闻慕带去别院,尝试陆成君给的逼出蛊虫的方法。


    与此同时,陆成君和罗养青秘密前去觐见了太子殿下,为了对付长公主,他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布局。


    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早早知会薛雍阳。


    这样重要的消息,薛雍阳竟然是最晚知道的。他牵了一匹马,冷着脸,不悦地驰骋到陆家别院,脸都被寒风吹僵了。


    他到的时候,陆家别院里人很齐,所有人都在。


    这团团圆圆的场面叫他更窝火了。


    但薛时依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唤他哥哥时,薛雍阳准备好的冷笑却怎么都摆不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叫我了?晚了,你这没良心的。”


    他哼了一声,喜悦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薛时依嘿嘿笑着,抱住他胳膊轻摇着求情。


    “哥哥,别气了嘛。”


    薛雍阳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真是太好了。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震声回响。


    逆施一遍吹魂敛魄针法的解蛊法子最先落在了闻慕身上,他对此毫无异议,甚至满含期待。


    这桩冤孽终于要终结了。


    “游芳雪,你赶紧动手吧。”


    游芳雪捏着银针,久违地觉得紧张。


    从前行医救人时她也会怀着期待与忐忑,但后来她的医术越来越精湛,救不了的人越来越少,每次落针时便只余平静。


    随着第一枚银针扎入皮肉,游芳雪沉心敛气,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家传的针法倒着施用一遍。


    施完针时,闻慕身子颤了颤,五脏六腑顿时爬起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怎么了?”


    “痒!好痒!”


    他抓起桌边的匕首,循着那股快速窜动的痒意,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道小口子。


    鲜血很快涌出来,聚成一线。很快,一只圆润的赤红蛊虫也跟着血珠滚落到檀木桌上。


    闻慕眼疾手快,拿玉盒扣住它。


    “成了!”


    他兴高采烈地高叫一声,跑去紧紧抱住罗子慈,感动得想流泪。太好了,子慈以后再也不会对他失望了。


    而游芳雪狠狠松了口气,她看向薛时依,语气难掩激动,“时依,来吧!”


    薛时依点点头,笑靥如花,“好!”


    *


    薛时依身体里的蛊虫被取出后,被专门单独放置在一个玉盒里。


    闻慕问陆成君怎么处理。


    “正是因为这蛊虫,薛时依的血肉才有了药性。这蛊虫若下在其他人身上,辅以游芳雪的家传针法,那么其他人的血肉也能治周行之的病。”


    “你要将它交给长公主吗?”


    这样可以息事宁人,长公主不会再针对薛时依。


    “交给她做什么?祸害其他人吗?”


    陆成君淡声否掉了这提议,不容置否。


    他还没慈悲到这地步,做不到原谅长公主前世害死薛时依,做不到原谅周行之今生想拿薛时依当药。


    他不将他们挫骨扬灰已经是慈悲了。


    薛雍阳也深以为然,“当然不能交给她。”


    “况且无论有没有药,长公主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成君对前世的事仍记忆犹新,那时周行之早已死去,而长公主因中蛊而病重,明明命不久矣,却还是谋划了一场巫蛊祸。


    她的狠毒偏执,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虽说我很想毁了这蛊虫,但它能解百毒,大有用处,”陆成君看向游芳雪和闻慕,“我希望你们将它入药,研制一批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他有预感,前世的巫蛊祸,未必不会在今生重演。


    他们俩当即点头,“好,这个不难。”


    众人议完蛊虫的事后,陆成君叫住了游芳雪。


    他说:“你托我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还沉浸在喜悦里的游芳雪陡然听到这一句,登时愣在原地,恍惚地啊了一声。薛时依默默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游芳雪家的旧事,陆成君在回京路上就告诉过薛时依了。


    她还记得陆成君说游芳雪如今年纪还轻,可能没有前世那么沉稳,不一定能接受得了,知道后可能会做出冲动的事。


    他问她,要这么早告诉对方真相吗。


    薛时依沉默良久,最后说,游芳雪应该知道。


    她已经背负了血海深仇太久了。


    “谢谢。”


    明明还没听到陆成君说出真相,游芳雪却已经开始手脚发凉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她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先茫然地向陆成君道谢。


    对方摇头,“你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就好。”


    因为这些都是上一世的游芳雪用了十余年的光阴一点点查出来的,代价深重。


    除开她自己,这世上任何人,都没资格受她的谢。


    “游芳雪,不,我应该叫你秦芳雪,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2025.11.25)2982字


    ————————


    [可怜]我今晚要迎接一件特别可怕的事。


    第62章


    “你出身在古医氏族秦氏, 祖上曾是前朝名极一时的御医,后因战乱,祖辈隐居在山林避世, 办起了药庄。”


    “你母亲是药庄庄主, 你随母姓,上头还有一个阿姐。但后来秦氏药庄一夜灭门, 你的至亲全都葬身火海,只有你和从小照顾你的景姨逃了出去。”


    “覆巢之下亦有完卵, 即使没有了至亲,你还有其他幸存的族亲,他们对你照顾良多。当然,你也很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千山书院, 千里迢迢到了京城。”


    游芳雪忍着泪, 轻轻嗯了嗯。


    这些不用陆成君查,她也早就非常清楚。那些睡不安稳的夜里,梦里尽是血色, 闭上眼就能看见至亲的死状。


    她本该波澜不惊了,但不知为何, 每回旧事重提, 却总能勾起新的委屈。


    陆成君停了停,然后缓缓开口:


    “秦氏是因谋逆罪而灭门。”


    游芳雪眸子缩了缩,“谋逆?”


    谋逆?为什么?


    他们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氏族, 除开行医救人外,只做些药草买卖,怎么会与谋逆扯上关系?


    “你母亲有一个胞弟,名为秦召, 你应该没怎么见过他。他周游四方,生性潇洒,后来在因缘际会下,他被某位贵女所救,对其一见倾心,还到了她麾下军营里做军医。”


    “日子久了,贵女也对秦召生出了些情意,他们有心成婚,好长相厮守。但此时,一旨赐婚强令贵女与他人成了亲。秦召对那位贵女的夫君心怀怨愤,曾数次谋划要致其于死地。”


    迎着她们的目光,陆成君继续说道:“但秦召最终没有狠下心,甚至机缘巧合下,与那位郎君化干戈为玉帛,结拜为了兄弟。”


    薛时依心里叹了一声,将游芳雪的手握得更紧。


    “那位贵女就是长公主,那郎君是驸马。后来长公主诞下一子一女,其子名为周行之。他在少时中蛊,秦召被请来为他医治。”


    后面的事,似乎不言而喻。


    游芳雪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嘶哑着询问:“只是因为秦召没救下周行之,秦氏就遭到了灭族之祸?可是……”


    他不是和长公主曾经有情吗,他不是和驸马结为了兄弟吗。他们就一点旧情不顾,不仅杀了秦召,还迁怒了整个秦氏?


    这难道不荒唐吗?


    凭什么要迁怒秦氏,要毁了药庄?


    药庄里住着的大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情,就那样轻飘飘死去了,这分明是无妄之灾!况且就算医师治死了人,大景也没有哪条律法会让医师全族连坐!


    “其实他救下了。”


    陆成君摇头,面露不忍,“秦召医术高超,针法学得很好,很顺利地让周行之体内的蛊虫安定了下来,他甚至还寻到了逼出蛊虫的法子。”


    “只可惜百密一疏,秦召为周行之逆施针法的时机不对。蛊虫至少要在寄主体内呆上一月才能被逼出,他施针太早,起了反作用。”


    “秦召愧疚不已,向长公主承诺一定会想办法重新治好周行之,但长公主经受了这样一遭大喜大悲,不再信任他了。她认定秦召还是没能放下当初的怨恨。”


    就此,秦氏一族的惨剧发生了。


    长公主借行宫刺圣拿到了圣旨,诬陷秦氏为凶手,从而顺理成章地将秦氏灭门,并火烧了药庄。


    陆成君说完一切后,正厅里陷入了沉默。游芳雪神情恍惚又茫然,跌在了薛时依怀里。


    她把头埋在薛时依颈侧。


    很快,泪意洇湿了一小块衣物,游芳雪克制着自己,极轻地呜咽着,但最后没能成功,终是失声痛哭起来。


    “时依,”她哭得身体轻抽,抽噎着跟薛时依说话,“药庄里住着很多人,真的很多。”


    小游芳雪曾经花了很多功夫去记清他们的样貌和姓名,但这样的努力只消一个夜晚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意义。


    “那晚,有好多人护着我逃,母亲和阿姐死在了我面前,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阖上。”


    而她不知道她们是因为悲愤而不能瞑目,还是因为想在临终前再多看她一眼而没有阖眼。


    唯一清楚的事是,此后一生,游芳雪都再也不会被她们温柔地注视着了。


    “时依,我,我……”


    好恨。


    好恨。


    仇恨与痛苦全涌进心里时,游芳雪额角胀痛起来,头被人杵碎般疼得剧烈,浑浑噩噩。


    她说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甚至连为什么三个字都没有力气问出声了,只是模糊不清地低喃着,紧紧地抱着薛时依哭,好像这是冰天雪地里她唯一能汲取到的热意。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


    薛时依的热泪滑过脸颊,她向游芳雪这样承诺。


    终有一天,傲慢的行凶者会尝到随意践踏他人性命的苦果。


    *


    不同于前世,此时长公主手握兵权,还有着圣上的袒护,想要扳倒她,费的功夫不会小。


    其余事都是其次,而太子最不希望看见的是西军祸乱大景。


    这只军队被长公主和驸马牢牢把控多年,无法轻易撼动。如果长公主平白无故地在京城出了事,难免招致西军将士不满,西边小国也可能会趁机闹事,这对大景不利。


    长公主势力不小,她的倒台需要有理服众。


    不过陆成君对此并没有很忧心。


    他对薛时依说起日后的安排。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们找出证据不难,只是需要一定时间。况且西军内部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团结,不会真的心甘情愿为长公主对抗朝廷。”


    “时依,你应该还记得,前世太子殿下失踪,长公主监国后,西军内甚至有将领与羌氏勾结,险些生出大的战事。”


    “短时间内想要西军臣服于他人很难,但是要暂时牵制住他们不引起内乱,还是有许多方法的。如今京城禁军都由太子殿下调动,罗养青也还留在京中,他的将才毋庸置疑。就算长公主和二皇子真想生事,也不会如愿。”


    当然,最好的当然还是不要生出事端,免得伤及无辜百姓。


    薛时依认认真真地听完陆成君说完这番话后,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可以拿,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着太子殿下的安排走。


    其实这些事也不需要陆成君特意来向她说一遍,白天薛时依与祖母议事时,早探讨过当下的情形了。


    她已命天机阁追查秦氏旧案证据,等时机成熟,薛父便会当着众臣的面上奏,誓要圣上没办法再偏私长公主。


    而此刻,薛时依戳了戳陆成君小臂,好心提醒他道:


    “好了陆大人,夜深了,我想睡了,你快从我的床里出来。”


    她抱着玉珠,脱掉罗袜爬上了床。掀开被褥躺进去时,床褥已被陆成君暖得很合适了,都不用再放暖炉,非常惬意。


    薛时依甚为满意,亲了亲陆成君脸颊,以示奖赏,然后又再次戳了戳他的小臂,暗示他快走。薛时依已经乏了,但要等陆成君走了,她才好将床帷放下来,安安稳稳地入眠。


    “陆大人乖一点,快去自己屋里歇下吧。”


    薛时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晃眼瞧见自己床上多出一个软枕,想也不必想,肯定是陆成君为自己带来的。


    她把软枕往他怀里一塞,抱着猫窝在被褥里,甜甜闭上眼睛,静待对方离开。


    “时依,我不想走。”


    明日不上朝,陆成君不必现在赶回陆府,他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


    他手肘撑在薛时依身侧,不太友善地盯着玉珠,同她抱怨道:


    “狸奴都可以挨着女郎睡,为什么我不可以?”


    陆成君对贴着薛时依睡觉的猫儿开口:“玉珠,回你的窝里去。”


    打着呼噜的猫儿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睁开金葡萄似的眼珠瞧了瞧陆成君,慢吞吞地弓着身子起身,准备出去。


    哎。


    猫想美美睡一觉,原来也不容易。


    薛时依连忙搂住玉珠,轻柔把它再次哄睡。然后,她嗔怪陆成君,“它是猫,你是人,怎么能一样?再说我今天洗过它了,玉珠很干净的,可以在床上睡。”


    听了这话,陆成君垂眸,避重就轻地低声求她,“时依,可我也沐浴过了,很干净。”


    他身上带着淡淡暖香,染在温热的肌肤上,闻起来让人很安心,衣襟松松散散的,露出的胸腹白皙如玉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薛时依移开目光,拒绝意味无端弱了些。


    “你又开始避重就轻了,我都说了嘛,你不是猫是人,我可以抱猫睡,但不能抱人睡的。”


    她还没及笄呢。


    虽然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要是明日祖母瞧见陆成君从她房中出来,定然要打趣的。


    陆成君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以抱猫睡?”


    薛时依颔首。


    他思忖了片刻,“这样啊。”


    “我听时依的。”


    但说是这么说,他却依旧没动,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玉珠本来窝在两人中间揣着猫爪子睡觉,但似乎被他们停不下来的话吵得不安宁,骄矜地伸了个懒腰,径自往床尾走去。


    没了阻隔,陆成君挨薛时依挨得更紧,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耳尖渐渐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陆成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凑近薛时依耳边。


    “等等!”


    她一下猜到他要做什么,顿时睁大了眸子。她连忙捂住他的嘴,脸颊很快涨红,难为情地小声道:“好了好了,我宽宏大量,也可以抱人睡,你就睡在这儿吧。”


    “陆成君,你别闹我了。”


    他敢学狸奴,薛时依反而不敢听,只要想象一下那画面,睡意都被驱走了三分。


    “嗯,我不闹了。”


    陆成君满足地将人抱进怀里。


    陆成君也不是完全不害臊的,他平日里骄矜自持,做这种事也会难为情得耳尖发烫。


    但现在他好歹成功留下来了,这份心满意足抵走了其他一切。陆成君只觉着,此招很好用,以后可以继续。


    *


    年关将近。


    圣上今年听了太子的进言,决定大宴群臣,下旨命许多在京外任职的臣子入京参宴。


    而对于那些事务繁重,来不了京的武将,则宣了他们的家眷入京受领圣恩,其中不乏许多西军将领的亲眷。


    在这关头,长公主亲自前往薛府,与薛母喝了一场茶。


    茶水的热香缭绕间,长公主的语气漫不经心又很不客气,她笑吟吟地与薛母闲聊。


    “虽说赐婚圣旨还没下来,但你我两家的亲事已定。眼见着年关到了,你也该将时依叫回京,到长公主府上拜见本宫了。薛家教女有方,这些礼数想必不会缺。”


    如今天地大寒,周行之的病又重了些,长公主不想等到成婚后再取薛时依的血了。


    只要那孩子来了长公主府,她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我家时依今岁要同祖母在胤州过年,回不来。”


    薛母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长公主嗤笑,“回不来?”


    “夫人,”她艳丽的眉目带上冷色,“本宫没有拦着薛时依出京,没有管她去了哪里,已经对薛家足够宽容了,轮不到你不满。”


    “本宫劝你莫要生出别的心思,无论薛时依与谁厮混,养了多少情郎,都不会妨碍到她与我儿的婚事。”


    “就算她届时有了孕,只要圣旨一颁,她只能大着肚子进长公主府!”


    薛母脸色铁青,甩袖将茶盏扫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宁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忌惮你长公主的身份?痴心妄想!你的孩子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的女儿就不是了?”


    “你为大景立了战功又如何?我父母是为大景死的,我义子是为大景死的,我婆母与夫君为大景辛苦了一世,薛家什么都不欠你!赐婚圣旨没来前,你少打我家时依的主意!”


    “你自己走,我不送客!”


    言罢,薛母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63章


    京城终于落了第一场雪, 洋洋洒洒似满城风絮。薛府青瓦印上了雪痕,园中池鱼游弋得缓慢,鱼唇翕动, 虚虚嚼着落入水中的梅花影。


    雪意昏昏的此日, 薛时依回了薛府。


    薛母抚着女儿红润的小脸,眼中笑意慈爱无比, 她打量良久,那句心疼的瘦了没能说出口, 薛时依在外头过得挺好,一点肉都没少。


    她当然是很想女儿的,但又忍不住忧心忡忡,“怎么突然回来了?”


    而薛时依紧紧抱着薛母,软软撒起娇, “娘, 我想你了嘛。”


    前阵子薛府里来了不速之客,还将薛母气得够呛的事薛时依已经知道了。这还是薛雍阳来别院时同她说的,薛母自个写的信里并没有提。


    薛母性情是再温柔不过的, 极少动怒。但这温和是因为她生性宽容,并非因着她好欺负。


    知道薛母被长公主气得摔茶杯, 薛时依有些难过。平日里, 她舍不得母亲不开心,舍不得母亲动怒,但长公主却不会像她一样珍视她的亲人。


    长公主不仅不珍视她的亲人, 还不珍视游芳雪的,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的,这种行为不能容忍。


    “娘,你别担心, ”薛时依脸挨着薛母胸口,把难过的神情藏在她的衣袍里,“我身上没有蛊虫了,现在他们没办法再拿我当药人了。”


    薛母叹了气,“只是那厮是个穷凶极恶的,如果知道了你不能治周行之的病,难免拿你撒气。若你不回京,我觉得更好些。”


    只要平平安安,少见面也没关系。


    想来世道真是不公平,在那些气焰嚣张又蛮横的人面前,别人无论怎么做,只要不如他们的意,那便都是错。


    “娘,你放心。”


    薛时依柔声柔气地安慰母亲,“家里有罗养青,有闻九闻十,还有哥哥在,他们都会护好我的,而且我想你了嘛,你肯定也想看看我。”


    她隐去了某些没必要说的话——


    如果不回京的话,就不能为薛母出气了。


    *


    知道薛时依回京后,沈朝英还特意上门拜访了一回。


    因为圣旨还没下,所以薛时依与周行之之间的亲事并未人尽皆知,但那些门第高的世家各有各的消息渠道,而沈朝英与周观意交好,当然也不会不知情。


    她瞧薛时依如今状态尚佳,稍微松了一口气,想说些别的,却又说不出口。


    安慰太空荡了,沈朝英思及便觉得沉重,性子使然,她也不愿讲些好听的假话。


    她只得拍拍薛时依肩膀,说以后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她就好了。


    “那就先谢过朝英姐姐了。”


    薛时依笑着谢了对方的挂念,但事以密成,其他打算她一点也没多说。不把沈家牵扯进来,对他们也是一种好。


    其实沈家姐弟对她真的很不错。


    沈令襟远在京外办事,很晚才得知赐婚的消息,但还是急急地给陆成君寄了信。在信里,沈令襟甚至隐晦地指点陆成君,说是如果有私逃的打算,他认为往北地那边走是最好的。


    陆成君读信时弯了唇,说等沈令襟回京后,再请他喝茶,好好叙上一叙。


    沈朝英陪了薛时依好一会儿,最后要离开薛府前,她犹豫片刻,对薛时依说:


    “时依,周观意托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对不住你。”


    闻言,薛时依愣了愣。


    沈朝英摸了摸后颈,神色里尽是为难,还赶忙补上一句,“你也别管这话,我本不想替她带的,是因她正被长公主关着禁闭……”


    一句话就能消掉长公主府给薛时依带来的痛苦吗?当然不能。


    沈朝英是真的不愿帮周观意带这句话,但对方求了她数回,实在可怜,所以还是应下了。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薛时依。


    薛时依轻轻嗯了嗯,没有摆冷脸,依旧微笑着。


    她说好。


    见她不生气,沈朝英安下心,朝她告了辞,便策马回家去了。


    薛时依往自己院子走的时候,忍不住想了想周观意上一世的结局。


    她自己死得比较早,只记得回京时对方已封了郡主,统领着西军,不清楚后来怎么样。但估计不会好,毕竟长公主和驸马最后还是犯下了大罪。


    薛时依觉得,周观意与长公主府其他人不太像,她要好一些。


    陆成君来薛府用晚膳时,顺道为薛时依解答了这疑惑。


    “巫蛊祸周观意并未参与,那一家子的恶人里,她确实是难得的赤忱良善。后来她自己交了兵权与官位,殿下念及旧情,没赐死她,而是夺了周姓,废了郡主头衔,使其从此不再是宗室子弟。”


    他顿了顿。


    “但后来她自戕了。”


    书房里,把陆成君当靠背,舒舒服服地抱着书看的薛时依听到这一句,微讶地抬头。


    “为什么?”


    陆成君把下颌抵在她颈边,缓缓地说道:“大概因为她没有指望了吧,她的父母与阿弟皆死,自己也被逐出宗室,就连昔日挚友沈朝英也与她分道扬镳了。”


    “要知道沈令襟的死就是二皇子和周行之在背后谋划的,太子殿下继位后,薛雍阳没有了顾忌,第二次重查了此案,这回就把把暗地里唆使朱家行凶的人也抓了出来。沈令襟死的时候,连尸身都不全啊,沈朝英怎么能释然呢?”


    薛时依听得心绪复杂。


    今生的周观意会怎样呢?恐怕结局也不会好。


    她毕竟是长公主的长女,不能独善其身。而走到这一步,很多事情都已经没有办法改变。


    倘若长公主当年没有杀掉秦召,周行之的病或许早就好了;倘若圣上不纵容长公主,她或许不会肆无忌惮地犯下如此多的罪孽;倘若先帝当初不偏心其他皇嗣,长公主和圣上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模样……世事环环相扣,一念之差造就了万千因果。


    薛时依叹了口气,放下书,不再去想这其中的纠葛。天意总是很难揣测的,而她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过好当下。


    又和陆成君呆在一起做了会儿事后,她亲了亲他的眉心,然后拍了拍他,“陆大人,夜深了,赶紧回陆府吧。”


    她挑挑眉,打趣道:“这可是在薛府,你今晚还想挨着我睡可不成了。”


    陆成君也明白此事无望,没有犟,只是笑着地将人搂在怀里索了一番吻。


    临走前,他再次嘱托薛时依。


    “时依,之后你出府,一定要将闻九闻十带在身边,最好能有罗养青和薛雍阳陪着。”


    其实太子殿下还拨了几个暗卫到薛府,薛时依已经足够安全。但陆成君不会嫌人多,跟着她的人越多,他越安心。


    薛时依一口答应下来。


    “安心,我不会在这些事上疏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要是我出事,大家都会难过的。”


    而她不想让大家难过。


    翌日,薛父在上朝时弹劾长公主暴戾恣睢,滥杀无辜,引起轩然大波。


    而薛时依带上了闻九闻十,大摇大摆地出府游玩了。


    自从她回京,长公主府便给薛府递了不少宴帖,薛时依把这些帖子一律当废纸烧,根本没回过。


    猜也猜得到,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应该是因为周行之最近病得不太好受,迫不及待想取点她的血了。


    想倒是想得美,但如今,薛时依的血肉已经一点药性都没有了。


    逛完热闹的坊市,买了好些东西后,薛时依照旧带着闻九闻十去老地方,也就是天香楼,吃点东西。这趟出来已有一个多时辰,长公主府的人应该已收到了信儿。


    薛时依兴致盎然地守在二楼包厢的窗前,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停在天香楼下的宝马香车。


    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已经放出了钩子,只等着人咬了。


    闻九待在薛时依身边帮着一起张望,并时刻注意着不让对方探出窗外太多,免得徒生事端。这些方面,她比闻十细致很多。


    “女郎,来了。”


    不负众望地,没多久,一辆带着长公主府标识的马车便停在了楼前。天香楼小厮喜盈盈地上前迎接,侍从弯腰掀开帘帷,恭恭敬敬地请里面的人出来。


    很快,一个容光艳艳的郎君冷着脸下了马车,准备踏入天香楼。


    若有所感地,他感受到有人窥视,不禁抬头往二楼一望。


    这一眼,正正与守株待兔的薛时依对视上。


    冬日晴光里,薛时依整个人被渡上一层浅金色光晕,她扬着灿烂的笑,捏紧了拳头,眼里满是挑衅。


    混账!


    等的就是你!


    而四目相对间,周行之先是错愕,随后面色便一瞬阴沉下来。


    不对劲。


    他眉间带上了狠戾。


    若放在往日,隔着这个距离,他明明早就该闻到的。


    但今日,薛时依身上那股幽香却没有了。


    好啊,她竟敢!——


    作者有话说:(2025.11.28)2832字


    ——————————


    第64章


    天香楼二楼包厢窗边, 薛时依看见周行之难看的脸色时,毫不怀疑对方会不会想冲上来将她撕碎了。


    他肯定恨极了她。


    果然和陆成君说的一样,只要她与周行之碰了面, 对方便会立马知晓她身体里的蛊虫已经被逼出来了。


    而眼下他的暴怒, 正合她的心意。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而薛时依真正死过一次。这死亡让她的至亲饮痛多年, 她又凭什么原谅周行之?况且前阵子长公主还去招惹薛母,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 她今天打定主意要气他。


    晴光挪移间,天香楼前落下一片灰暗的影。周行之浑身笼在这层昏暗的天光中,因着惊怒,已全无了进去的心思,只立于原处阴狠地注视着二楼的贵女。


    “看也没用。”


    薛时依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 “啪”的一声, 她将花窗合上,将周行之彻底隔绝在外。薛时依侧身,对闻九闻十笑道:“好了, 要做的事做完了,我们回府吧。”


    他们自然是都听她的。


    离了包厢往一楼大堂走时, 周行之找上来了。


    两波人擦肩而过的档口, 他竟想要伸手拽住薛时依。但比他快得多的是闻九出鞘的剑,寒光凌凌地挡在薛时依身前,逼退了周行之。


    周行之的侍从们也纷纷拔剑, 形势顿时剑拔弩张。


    刀剑声吓到天香楼小厮,他赶忙后撤几步躲在最末尾,这些权贵相斗,他可不想掺和。


    “薛时依,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行之压着火气,眼神阴鸷。


    “众目睽睽之下,郎君莫要胡说八道,我私以为我还是不如长公主欺君罔上的胆子大罢。”


    薛时依毫不留情地开口,根本不杵他,“周行之,我还记得上次在天香楼见面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问我满面暮气者,何以见春光。”


    她字字铿锵,“我现在告诉你,能不能见到春光一直取决于你自己,若永远只在意自己的缺漏,那你无论何时都会暮气沉沉。”


    薛时依已经见过了许多遭逢巨痛的人,但只有极少人会像周行之一样偏执残忍,有的人会积极地面对未来,而有的人即使无法释怀过往,也不会滥杀无辜。


    听完她的话,周行之怒极反笑。


    “够了薛时依,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我病了这么多年,生死于我而言,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长公主也需要薛时依的血肉作药。为此,他甚至任由长公主交出兵权,向皇帝换来圣旨,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真是多谢你,现在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周行之恢复了冷然神色,眉间夹着厌烦,“你给我等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语气冰冷,像蛇滑过人脚背,令人不寒而栗。


    薛时依一点都不怕,甚至,她眸光比他更寒,“说的好像我就会放过你一样。”


    “你也给我等好了。”


    放狠话而已,谁不会,薛时依不耐地扯了扯唇角。


    “还多谢我?少拿我作借口,你这样生性凉薄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什么都不会顾忌。让开,别挡路。”


    她懒得继续在这嚼口舌,说完便直接撇下周行之,带着人往天香楼外走。


    *


    薛时依回薛府时,陆成君恰巧从官署过来没多久,正呆在她院中的小书屋里看书。


    他每日都要见见薛时依才会回陆府,这习惯看得薛雍阳啧啧称奇,心说没想到他原来这般黏人。


    同时,薛雍阳也为自家小妹能忍受这黏糊劲儿而惊讶。反正他是见不惯这些的。


    暖意融融的书屋里,薛时依甫一见到陆成君,便立即欢欢喜喜地扑进了他怀里。


    她说:“我今天去找周行之的不痛快了。”


    这事陆成君是知道的,这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他抚了抚她的头,给她按揉起额角来,温柔道:“今日你辛苦了。”


    陆成君了解薛时依,她是很心善又爱平和的人,不喜欢动怒,遇事也不往心里去。


    平日里遇到厌恶的人或事,不严重的就远离,严重的解决完了也就过了,让她刻意与谁作对,会耗她心力。


    但薛时依性子并不软,在该动手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迟疑。


    “不辛苦,”薛时依蹭蹭他,然后躺下来,枕着他的膝休息,“我只是在想,长公主最后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她将白日里遇见周行之时对方说的话,告诉了陆成君。


    “虽然都是气话,但感觉他可能真的藏了一手。”


    陆成君点点头,“狡兔三窟,周行之如果手段不多,前世也不会阴谋得逞。”


    “但无论前世还是此世,最重要的都是太子殿下的安危,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防备。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他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走一步就要有一步的慎重。”


    他的话让薛时依的心安定了些,她嗯了一声,接着动了动身子,在他膝上找起最软和的位置来。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陆成君聊闲。


    “芳雪说她以后就考医署了,她家里的旧案逐渐真相大白,她不必考刑部了。”


    在陆成君手法娴熟的按摩下,薛时依舒服地眯起眼睛,“我觉得她一定能如愿考上医署的,像她那样认真的女郎,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


    游芳雪告诉罗子慈和薛时依,之后她想把祖传的医书和针法发扬光大。


    堵不如疏,世上毒蛊不断,想要彻底消灭它们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知道解决之法的人多起来,那它们也不足为惧了。


    如今秦氏子孙零落,如果游芳雪能把这些东西传出去,祭祖时也能告慰先祖亡魂了。见好友能这样豁达,薛时依很替她高兴。


    “还有子慈,她现在没有特别的喜好,只等明年……”


    渐渐地,薛时依把自己说困了,当场便要阖眼小睡一会儿。


    但陆成君还不能让她就这么睡下,他捏了捏她的眉心,问道:“时依,你想想,有没有忘了什么事?”


    薛时依不满地鼓起脸颊,半睁着眸子想了想,答他道:“没有忘掉的事。”


    “有的,”陆成君执起她一只手,放到自己心口,“今天你还忘了亲我。从前我们约法过的,若谁晚归了,是要向另一人赔罪的。”


    难为他还记得这茬,可她明明没有晚归,只是比他迟到了一会儿。


    薛时依笑起来。


    虽然她总喜欢使些轻薄的招数,占一点他这如玉君子的便宜,但现在,陆成君的豆腐吃着也不是很爽了,他恢复了记忆,不仅不怕她揩油,而且也不常常脸红了。


    每次亲他,倒像是她便宜了他。


    薛时依一本正经地拒绝,“还是算了罢,我比较喜欢亲从前那个不懂男女之事的陆成君。合算两世,我亲过你很多回了,今日暂且歇歇。”


    陆成君怔了怔,随即失笑。他把薛时依抱起来,放在檀木书桌上,俯身贴近她。


    “时依竟拿我和从前比,从前的陆成君有什么好?他什么都不会,根本不如我。”


    陆成君想想就气,他低笑,“我讨时依欢心的法子很多,可他一个都不会。他只敢在夜里没分寸地肖想你,真是十足地没用。”


    他气性一上来,几乎要将从前那个青涩的陆成君贬得一无是处了。


    薛时依脸热起来,连忙制止道:“不,不要这么说。”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还较真起来了,这人犯起无赖时,她根本应付不了。薛时依凑近陆成君,决定赶紧亲他了事,然后她好去小睡一会儿。


    “不成,现在亲也晚了。”


    可陆成君被亲了也还是不依不饶,“我还是得让时依记起来,从前我如何讨你欢心的。”


    他喉结滚了滚,指尖触碰薛时依腰间的玉环绶,还不忘宽慰她。


    “别担心,我知道分寸的。”——


    作者有话说:(2025.12.01)26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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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抱歉[可怜]前两天本来是陪室友去成都办事,结果自己还生了点小病,耽误来耽误去,更新就晚了很多。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红心]


    第65章


    京城已入了夜, 倦鸟悉数归林,但长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书房紧闭着,长公主, 师晏以及周行之都还未歇下, 全在此处议事。


    把看守自己院子的嬷嬷连哄带骗着开了院门的周观意大喇喇地溜达到了书房边上。


    书房前的护卫还未出声就被她止住了。


    “不准造次,好生呆着。”


    周观意用气声开口, 含着警告瞥了一眼过去,而后悄悄贴在了书房门边, 仔细听着里头三人的说话声。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从了她。毕竟长公主和驸马一年有大半时日不在府中待着,平日里正经管事的只有两位小主子。


    而周行之虽然不好伺候,但是府中事宜他一向顺从他阿姐,所以周观意在长公主府的威信毋庸置疑。


    书房里, 师晏面色惨白, 目眦欲裂。他紧紧搀着长公主,语含悲怆地询问周行之。


    “行之,那薛女的血肉当真没有用了么?”


    像是安慰他们, 又像是安慰自己,师晏声音里有了几分虚, “不要这么快下决断, 我明日派人去薛府守着,等到那女郎出门就强行取她一些血回来,先让你和你母亲试试再说。”


    他还抱着希望, 无不哀愁地带泪望着自己的妻儿。


    周行之默然一会儿,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师晏便知道此举定然是没用的了,泪当即便从眼眶中涌出。他家的小郎君天生聪慧, 且久病成医,对自己身上的蛊非常了解。


    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苍天无眼。


    他伸手把泪抹了,又将周行之揽在怀中,宽慰起妻儿来。


    “没事,我再想想法子。既然当初都能找到巫觋为行之想出用两只蛊虫相斗而延寿的方法,往后也一会有其他的造化。”


    只是以后的事,没人说得准。


    周行之垂了眸,难得伤神起来。


    长公主给她自己下蛊的事他最初不知情,后来知道时也晚了。知道薛时依的血肉没了药性后他满腹怒火,而此刻父母皆垂泪,叫他也有了几分悲哀。


    长公主心疼地搂着周行之,泪还在颊上,眉间却已满是凶气。


    “我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种种,于她而言像是多年前的事重演,这样的大喜大悲冲击,旧恨新愤交加,长公主是如何都平静不下来的,只恨不得将薛家人挫骨扬灰了。


    周行之颔首,深以为然,他低声道:“父亲母亲,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依我看,不若破釜沉舟……”


    他还没说完,忽地,有人急急推开书房门闯了进来。


    该死!


    谁敢在这时候打搅?


    周行之猛地扭头,狠狠斜眼过去。不料来人竟是周观意,他顿了顿,而对方被他阴狠的眼神看得愣住,刹在原地,呆呆喊了一声,“行之?”


    “阿姐,我在。”


    他脸色很快缓和,泰然自若得周观意不禁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瞧错了。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是焦急地对长公主道:“母亲,薛时依既然能逼出自己身上的蛊虫,那么肯定是寻到了极好的医师。”


    周观意眸中带泪,哽咽大喊,“我们去上门赔罪,然后将医师请来吧!就算只有一点可能,我也想试试,万一那医师恰好也能治行之的病呢。”


    长公主静静看着她,没言语,但无端地,周观意却能觉出叹息意味。


    师晏走到女儿身前,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


    “观意,我们与薛家的仇化不开了。哪有之前打别人家女郎的主意,后面又能坦然叫他们帮忙的呢?”


    “薛家不会答应的。之前帝师为了阻拦赐婚,甚至能圣上面前放言要抱柱死,叫孙女守孝。且今日上朝,薛相又参了——”


    他后面的话被自己吞了回去。


    他们做的腌臜事,周观意从小到大都没参与过。甚至今天朝上薛相弹劾长公主滥杀无辜的事,她也因为被禁闭在长公主府所以一概不知。


    师晏并不想女儿知晓,故而随便含糊过去了。


    周观意也未察觉到异常,她听了师晏的话,心凉下去,热泪也止不住了,只得咬着唇忍住哭声,“那之前……”


    之前又为什么要强求赐婚,不把薛时依的命当命呢?


    现在行之的病医不好了,薛家也得罪了。母亲父亲此番回京,行事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以前从未发现他们有这样倨傲跋扈的一面。


    但父母是她的亲父母,阿弟也是她的亲阿弟。眼下这样火烧眉毛的情形,她顾不得论对错了,只是劝师晏。


    “父亲,让我去再去求求薛家吧,”周观意揉了揉眼睛,揉不掉眼尾的红,“我跟朝英交好,沈家与薛家来往也多,有她从中说项,或许有转机。”


    师晏对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失语,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周行之隐晦地递了个眼神给长公主,随后走上前,宽慰他阿姐。


    “没事,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医师的事不急于这一时,我也不是明日就会死。况且若真要赔罪,我自己登门更好。”


    “夜深了,你快回院中歇下罢,”他靠近周观意,淡笑道,“阿姐,别忘了你还关着禁闭。只不过眼下母亲还没想起这遭,等她想起来了,你又要挨训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周观意被他哄得稍微安定下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等到人彻底没了影,周行之将书房门重新关上。他身后,师晏缓声道:“府中下人也该整治整治了,居然随随便便就让观意跑了出来。”


    周行之嗯了嗯,并不多言,而是转身看向长公主。他眉目沉静,但做决策时并不拖泥带水,“母亲,等过了年,就将姐姐送出京罢。如今也不用交兵权了,那就让阿姐到西军去。”


    长公主沉眉,她也有这个打算,但更决绝一些,“不必等那么久,隔两日就让观意离京。西军里有我的亲信,倘若往后真出了事,也能护着她。”


    正所谓母子连心,其实一直以来,周行之和他母亲的行为处事都很像。


    师晏微讶,“你们的意思是?”


    但不用长公主答,他自己也能领会,师晏知道,长公主终究还是将周行之的话听进了心里。


    周行之总觉得他母亲该争一争的。


    当年先皇病逝时长公主就没争,可如果是她继了位,一切都会不同,或许她的孩子也不会被歹人抓住机会下蛊。


    到今天已蹉跎了半生,她别的也不求了,只想要儿女安好,可没想到就连这样一个小愿望都实现不了!


    长公主想,那她凭什么不争?


    *


    薛时依回京也不光是为了替母亲出气的。


    此番回来也有危险在,所以她只带上了闻九闻十,将罗子慈和薛清仍旧留在陆家别院里。而眼下,她更是要将母亲和游芳雪她们安排出京,好做到有备无患。


    不过游芳雪并不想走。


    她要留在京中继续和闻慕一道研究蛊虫,虽然陆成君要的解毒丸已经制好了,但最近他们又琢磨出了一些新的门道。


    当然,闻慕倒是非常想要去陆家别院跟罗子慈呆在一块儿的。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明白要以大局为重,遂乖乖每日到钦天监报道,下了值就帮着游芳雪捣鼓蛊虫,偶尔得闲,便拿着罗子慈的信,寻个角落唉声叹气。


    薛时依思考后同意了他们的做法,还让游芳雪和照顾她的景姨一道住到薛府来,多少安全些。


    反正这所有恩怨,无论是该发生的,还是不该发生的,过段时日都会有个说法了。


    况且回京前,薛清告知了薛时依一招她当年在薛府留下的后手。这后手还是为徐扬之备的,还好根本没用上。


    薛清希望薛时依也用不着。


    暮色渐起,但雪仍在下,芙蕖院中已经铺上一层冷白,京城的冬雪最厚时能积上半尺。


    薛时依小时候堆过雪狮,但因着贪玩险些被冻出毛病,后来薛雍阳就只让她抓点雪捏小鸟小猫了。


    现在落的雪也不少了,正适合捏点东西玩。


    薛时依本在书屋里看书,被这一窗雪勾起了些兴味,于是沉下心将手中这本学完后,便走到了雪意深深的庭中。


    陆成君来时,她已捏好了一只丑丑的小玩意,正拿着蘸了墨的湖笔给它上色。


    虽然那小玩意的两只耳捏得乱七八糟,尾巴也短粗的一条,但他莫名觉着,薛时依是在捏玉珠。


    陆成君今日来得比平常晚一些。


    下值后,他和薛雍阳先去了太子府。太子最近事务缠身,夜里很少能睡一个好觉,陈氏的事好不容易处理得差不多了,又立马忙着应对长公主。


    薛相弹劾长公主后,圣上心里微叹,但没有正大光明地包庇至亲。虽然行宫刺圣一事有圣上作证,翻不了案,但秦氏惨遭灭门却是实打实的无辜,拿得出证据。


    长公主权势强盛,杀人灭口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她大可咬定自己也是受人蒙蔽,主要罪过不在她,她手底下也多的是能顶罪的人。


    秦氏旧案很难一举将她扯下台,且就算长公主真被贬了罚了,她可还管着西军,等蛰伏几年再有了战功,又能继续昌盛。


    不过,宦海里浮沉的都是天底下最老谋深算的人,长公主有招,薛相也能见招拆招,绝不叫她能轻松度过此劫。


    薛时依将冰冰凉凉的雪玉珠捧给陆成君看,兴致盎然地要他猜这是什么时,他眼带笑意,略一歪头,很快报出玉珠的名讳。


    “时依捏得很像。”


    他还夸了一句。


    薛时依瞧瞧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又瞧瞧陆成君,然后指责他说瞎话。要是真的捏得很像,她才不会让他猜呢。


    陆成君用自己的手掌贴住她的手,感受到一片冷意。


    他紧张起她来,“进屋暖暖手吧,不要冻着了。”


    薛时依答应了。


    雪玉珠被端端正正地搁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鹅雪纷飞的天,至少今夜,它还不会化成一滩泥泞——


    作者有话说:(2025.12.02)33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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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宝宝们,接下来结束得会蛮顺利,因为我也是个不喜欢主角经历太多波折的人,但这样的话,后面剧情也没什么看点,你们按需阅读[狗头叼玫瑰]


    如果要写时依和陆成君成婚,我会在内容提要标出来的~


    第66章


    离除夜只有几天了, 京城即将迎来一年来最后的佳节。


    坊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酒楼红绸高挂, 翩跹如蝶, 每家每户都忙着祭灶掸尘,给孩童裁做新衣。


    就连官员面上也多有喜色, 毕竟待到元日的百官朝会结束便能腾出几天长假,届时即可祭祖祈福, 游游雅集,再与亲友欢聚一番。


    这样的日子里,二皇子特意着了一身素袍,亲去林贵妃清修的无尽藏庵求见。


    山中万林载雪,清冷不似人间, 这样好的景致里, 年轻士子惯爱邀上三五好友,一同踏雪寻梅寻乐。


    而古朴典雅的庵中,比丘尼领着二皇子出了庵门。她劝他归去, 不要执着,林贵妃一心清修, 不见客。


    “今年也不见啊, 可我也不是客呐。”


    二皇子说了这么一句,神情不显失落,但也没有笑。


    他只是习惯了。


    他添了香火钱, 辞了比丘尼,又慢慢绕着无尽藏庵的青瓦灰墙走了一会儿,最后下了山。


    山脚的马车里,周行之正等着二皇子。他身前摆着暖炉, 但这热意并未让他觉得很舒坦,他体内的不适并非几个暖炉能解决的。


    他倚着软枕休息,听到有人归来的动静便睁开眸,一瞧就知道二皇子今年也没能如愿见到贵妃,却因懒得出声安抚,索性又闭上眼。


    而二皇子虽然很想寻周行之说说话,聊以慰藉心中苦闷,但又觉得对方一贯冷淡古怪,估计说不出什么好听的。


    他怀疑自己若询问周行之有没有什么可以见到贵妃的法子,对方甚至会回答说二皇子可以净了身随母亲一道进尼姑庵吃斋念佛。


    二皇子想,待日后事成,他不会继续留着周行之。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同乘了好一段路,才破冰说起正事来。


    “年后就动手,会不会太早?”


    二皇子犹豫,“你让我养的那批私兵初成气候,但对上护卫京畿安全的禁军恐怕还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他觉得怎么也要再韬光养晦几年才对,眼下父皇身子康健,太子离继位也还早得很,威胁不大,不必急于一时。


    周行之很是漫不经心。


    “再晚几年,或许我就病死了,再也帮不上你。没了长公主府遮掩,你豢养的私兵被发现也就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也只好到地府来陪我了。”


    二皇子咧嘴一笑,心里真是讨厌透了对方这张嘴。他面无表情地盘算,如果周行之真死了,他念及旧情,还是会帮其风光大葬的。


    周行之深知一巴掌一甜枣的道理,他语气又缓和不少,温声道:“殿下不要忧心这些。我母亲还会调动其他兵士来,牵制住禁军不成问题。况且等时机成熟,京城会出大乱子的,禁军一乱,我们就更好动手了。”


    长公主确实让人信服。


    二皇子有时觉得,父皇对待这位亲阿姐,要比对待他还亲近许多,由她出手,不愁搅不动风云。


    不过,听了对方的话,他生出些迟疑与惊讶,下意识拧眉,“什么大乱子?难道你要对,对父皇……”


    二皇子语未尽,但意已明。


    周行之轻笑,觉得这傻子比他还有胆色呢。


    但也只是傻胆罢了。


    他并不想解释清楚,只是冷冷道:“殿下莫不是怕了?那您再好好想想做不做罢,若您不敢,那收手也来得及。”


    二皇子沉默下来。


    马车依旧平稳地驶在官道上,铜铃轻摇,车辕声如故,华盖上积了雪,良久,被晃得落下一块来。


    二皇子说:“为什么不做?”


    “但兹事体大,一个不慎我们都会掉脑袋,你需得与我商议一个更详细的计谋。”


    周行之颔首,“那是自然。”


    他怀中抱着暖炉,源源不断的热气烘得衣袍褶皱间也暖和。


    周行之唇边噙起些笑意。


    他计谋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了,他当然不会直接对圣上出手,他打算先除掉的人是太子。


    不过,也可以顺手给其他人下蛊,把京城搅得越乱越好。待到太子死了,二皇子的私兵攻入城,长公主便可佯装临危受命,接管原本由太子掌着的禁军,以清君侧之名除掉二皇子。


    至于毒害太子的人选,还有比陈若遥更合适的吗?


    *


    陈氏今年出了事,不少子弟都获罪或降职,旁人都说其大势已去。


    陈国舅的实官官职丢得很彻底,只剩下虚衔。相应地,府邸门庭也冷清许多,清净得可以罗雀。


    所以陈若遥不禁疑惑,为什么到了这地步,他还不肯安安分分地让她过个好年呢?


    登门的客人少了,陈母与陈国舅你侬我侬的日子反倒多起来。或许是无事一身轻,他们没了牵挂,也不再顾忌那么多。


    陈若遥刚从宫里回来,陈母便笑吟吟地向她提起来年的打算。


    “阿遥,我与你舅舅打算年后就南下,走一趟江南。”


    陈若遥不动声色地问:“母亲怎么突然想去江南?”


    “京中规矩多,我到这年纪了,只想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陈母沉浸在喜色里,对女儿微微发白的脸色一无所察。


    “我和你舅舅命不好,人近暮年却没个伴儿,只好兄妹俩互相扶持过下半辈子了。如果江南合我们心意,就此长住下来也未尝不可。”


    闲云野鹤?命不好?


    陈若遥笑出声,她这才发现,心里感到荒唐至极时,竟然会忍不住发笑。


    陈母被她的笑声惊到,被这喜悦染了染,唇角翘得更高一些。


    她趁热打铁,“阿遥,今年的家宴还是到你舅舅府上用。我给姐姐说过了,她已准了你的假,你不要像往年一样不来。”


    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兄妹。


    陈若遥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不想再看自己的母亲,转身便往自己院子里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扭头笑着询问:“母亲,哥哥今年还是不能去舅舅府上吗?”


    陈母顿了顿,心虚地敷衍过去,“你知道的呐,你哥哥与你舅舅八字犯冲……”


    有什么犯冲的。


    不过是因为哥哥是母亲与东乡侯亲生的孩子,陈国舅看不顺眼罢了。


    陈母后面的说辞对陈若遥来说如秋风过耳,她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冷着脸径自离开了。


    江南风光是好呀,可是也得有命去呢。


    但她一定不会让陈国舅有命去的!


    *


    “风雨欲来啊。”


    薛府里,闻慕被罗养青拎到屋顶夜观天象时,对着漫天繁星感慨连连。


    自从知道罗养青是罗子慈堂哥后,闻慕便下定决心要与他处好关系。


    这不,如今已经能在一个屋顶上聊闲了。


    虽然他知道罗养青此举另有自己的小算盘。


    “罗兄,不如我给你看看手相吧,”闻慕不管别的,只是展示着自己的能力,“我算吉凶很准的。”


    罗养青掀唇笑了笑。


    他很想提醒闻慕,以后若见到子慈的其他长辈最好少展露这种本领,因为实在很像神棍。


    但最后他也没说什么。


    罗子慈是个有主意的女郎,她与闻慕之间的事,她自己决定就好,长辈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罗养青将手伸了过去。


    但还不等闻慕说个所以然,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你们俩,赶快下来用膳了!”


    檐下,薛时依不满地抱臂,仰头怒视他们。她身后站着陆成君,他含笑瞧着屋顶上的人,眉微挑,一副观好戏的温和神情。


    罗养青见他这模样就直觉不妙。


    果然,薛时依很快就发难了。


    她瞪着罗养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陪着闻慕在屋顶吹风就是为了躲我爹。你自己算算,练字一事都疏懒几日了,我怎么没看你少练一天武呢?”


    紧接着,闻慕也吃了挂落。


    “你少帮着他躲懒,小心我写信告诉子慈。”


    薛时依的一句坏话,比罗养青的许多句好话的份量还重。闻慕立马背叛了罗养青,当机立断地言明不会有下次了。


    罗养青嘴角抽了抽,对此毫不意外,他心里感叹,变脸变这么快也是件本事。不过他并不生气,甚至还好脾气地捎带着闻慕一道从屋顶下去了。


    “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兄别见怪。”


    在下去的途中,闻慕还不消停,小声地跟罗养青搭话,“现在先避避风头,手相我待会儿再给你看。”


    罗养青在地面落稳,松开手,摇了摇头,“不必看了。”


    闻慕心一跳,担心他恼了,谨慎试探道:“不测吉凶啦?”


    罗养青看出闻慕心思,于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他一道去偏厅用膳。


    前头,薛时依已挽住了陆成君,她正朝长廊另一边的游芳雪挥手,笑靥如花,说来了来了。


    望着这一派温馨,罗养青扬起唇。


    “测不测都行。”


    “反正无论吉凶,都要去做。”


    毫无理由地,他觉得这府里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2025.12.03)2901字


    ————————————


    [亲亲][亲亲][亲亲]


    第67章


    大景习俗里有年礼一说。年礼不与压岁钱混为一谈, 通常不会太贵重,主要起到个逗孩童一乐的作用。


    作为府里最小的女郎,放在从前, 薛时依每年都能收到爹娘备好的年礼, 就连薛雍阳也会认真地给她挑点簪子或绢花。


    不过也就在两年前,薛时依叫停了此事。


    一是她已大了, 不必年年都劳累双亲做这琐碎事宜,二是薛雍阳赠的簪子都是他亲手挑的, 虽然用心,但是花样实在不太合她的心意。


    简而言之,丑。


    哥哥送的东西,薛时依当然会好好保管,但如果可以, 她不想自己妆奁里继续多出丑簪子了, 也不想听没有自知之明的薛雍阳问她怎么不戴。


    今年,薛时依久违地收到了年礼。


    是陆成君给的。


    她并不意外,因为这是他前世就有的习惯。陆成君生性不爱热闹, 喜清净,但受父母影响, 每逢佳节和生辰, 他很愿意和亲友相庆。


    上一世的十年里,她与他是彼此身边最亲近的人,薛时依收过陆成君寻来的无数小玩意儿。且她这夫君是个阳煦山立的玉人, 若在路边瞧见一簇开得异常茂盛的木芍药时,他不会折,但在回家后会画给她看。


    今年的年礼较为特别,陆成君没选时兴的首饰香粉, 也没拿来名贵的古书残卷。


    他抱来一只小狼犬,毛色蓝灰,四肢健壮,可预见其长成后的气势凛凛。


    薛时依眼睛一亮,凑到跟前仔细瞧了瞧它,惊喜万分。


    “它很像我们从前在北地养的那只小狼犬!”


    陆成君见她认出来了,唇边抿起清浅的笑。


    “是的,我想今生再去北地,就不一定能再遇到那只小狼犬了,所以我们先养着它,以后的事就看缘分。”


    薛时依对他的打算没意见,伸手将小狼犬抱入怀,然后朝陆成君歪头,愉悦地弯了眸,“我知道你的心思哦,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从前一样了,养猫养犬,阖家圆圆满满的。”


    这话说到了陆成君心底,他受用极了,眸光温柔地看着薛时依逗小狼犬。


    这只是陆成君特意挑的,性情活泼又亲人。换了薛时依抱着后,它没有怕生,而是欢快地摇着小尾巴凑上去舔她的脸,痒得薛时依昂起下巴直躲。


    “哎,别舔啦。”


    她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陆成君与薛时依还未成婚,所以不会呆在一处过除夜,他要在陆府陪伴父母,故而这年礼是提前给的。


    薛时依的回礼得过段时日才能给他,她定了一只玉簪,纹样是自己画的,打磨交给工匠,但工匠动作显然不够快。


    她只好拉拉陆成君的衣角,略带歉疚地说你再等等我。


    不过这一等估计要些时日了,年后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他们需得谨慎起来,两府间走动也不如现在轻便。


    薛时依想到这些便觉得为难。


    陆成君略一思忖,在无人处对她低声开口:“时依,不着急,我知道你心意的。但如果你真的想现在给我年礼的话,唔,我倒确实有想要的物件。”


    他极其委婉又含蓄地暗示她,说回了京后睡得不是很好,因为没有她陪,如果能得到……


    薛时依一下就听懂了,脸顿时烧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捂住了陆成君的嘴,重重拧了他一把,还骂他登徒子。


    陆成君笑得直不起腰,无不委屈地向她求情:“可我们是夫妻呐,时依。”


    他语气缱绻极了,很容易让人心软,连带着讨要贴身物品这件风流的事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


    薛时依捏住陆成君的脸颊,心想,好啊,我可有招对付你呢。她亲亲他,略一安抚,然后说:“那我忍痛割爱吧。”


    陆成君微愣,只听她道:


    “我从前有几个枕着睡觉的布娃娃,我分你一个就好了。”


    糊弄是一门学问,而薛时依显然精于此道,他想谈风月,她却把他当孩童打发。


    陆成君笑得更厉害了,垂头,亲昵地与薛时依额头相抵。


    他与她温存了一会儿,然后道歉说他错了。


    “时依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但是布娃娃,他还是要一个的。


    *


    今年年夜,游芳雪和闻慕都是在薛府过的。眼下情形特殊,罗子慈还跟着薛清住在陆家别院里,年也只能在那儿过了。


    不过罗子慈乐得远离罗家,而她父母一听女儿被薛府安排好了,便坦然地什么都不过问。赶在年前,薛时依去了一趟别院,得知祖母和子慈过得挺快活的,安心许多。


    别院里,罗子慈每日由薛清亲自教授着课业。她很珍惜这机会,因此不惜焚膏继晷,废寝忘食。门生聪慧又上进,薛清瞧着也很开怀,所以这一师一徒就相处得很好。


    除夕眨眼便到了,爆竹声响彻街巷。


    用过年夜饭后就是守岁。


    暖炉前,游芳雪和薛时依坐在闻九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女郎把闻九挨着,目不转睛地读着她的情郎们寄来的信。


    信是驿卒交给闻十拿回来的,拿到这一沓信时,他脸涨得通红,唉声叹气地进了府。


    这哪里是信,明明是闻九身上一笔又一笔的风流债。


    闻九本来一封都不打算看的,但瞧见薛时依的好奇神色后便改了主意,她大手一挥,豪爽地全交给薛时依她们了,说是让女郎掌眼,谁的信写得好,就给谁答复。


    于是薛时依和游芳雪读信时也不禁带上了几分郑重。


    “这封尽书酸言酸语,这人定然胸怀不广;这封字不好看,说明其疏于课业,很不好;这封稍显冷淡……”


    两人点评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听得薛雍阳咋舌。他扯了扯嘴角,识相地管住腿不往她们眼皮子底下走,免得被波及。


    薛时依和游芳雪挑完后,又问闻九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闻九摸着下颌苦苦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没有,吹了灯后都差不多,都还行。”


    她对两位女郎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此事需多作比较,才能找到合心意的。”


    这虎狼之词听得还未晓男女之事的游芳雪耳尖微微发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呐呐应和两句。


    而薛时依咳了咳,脸颊也微热。


    虽然她只睡过陆成君,但只他一人便叫她累得够呛。况且如今她心里认定了陆成君,也没兴趣再考量其他男人了,所以就不在此事上多出声。


    闻九知道小女郎们腼腆,并不在意她们的反应,只是眉头微蹙着想了想,旋即又从袖中抽出几封信来。


    “哦,这还有几封是来了京后结识的郎君写的。虽说相隔不远,但他们也写了信来。”


    爱写就写吧,反正她一视同仁地照单全收就是了。


    薛时依笑着接过这些信继续读起来,她想,闻九姐真是个知行合一的有趣女郎!


    而一旁偷听了半天的闻十差点没听得倒仰过去。


    天怜见,他到底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跟他姐姐有关的风流韵事!他自己的桃花可是一朵都还没有呢!


    *


    元日的百官朝会结束后,官员们得了整整七日的假。


    和寻常人家一样,太子也会去父母面前尽孝。所以就算他有自己的太子府,也免不得要在宫里住上几日。


    因着陈氏的事,皇后与太子闹得很僵,她也不想见他。但宫中嬷嬷劝解过皇后,她又亲眼看着孩子到自己跟前尽心,终究没摆出冷脸,只是提起了别的事。


    皇后觉得太子也该成婚了,希望他能尽早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说是让太子定,但名录却是皇后给的。


    宫人将名录交给太子掌眼,他略略一看,上面有着什么江氏贵女,苏氏贵女,甚至还有陈氏旁支的女郎,等等。


    名录里密密麻麻列着十几位贵女的身平,但陈若遥并不在其中。


    太子合上名录。


    他喜怒不形于色,没有做决断,只复而看向自己母亲。


    而皇后身边,陈若遥一袭官服清冷,看着此事发生,面上却半点波澜也无,平静得让人恼怒。


    宫里一日都少不了女官,陈若遥在自己府上独自过完除夜后便继续每日进宫上值,她今年依旧没和母亲一道去陈国舅府上。


    “儿臣近来忙碌,此事之后再议吧。”


    太子收回目光,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显然是打算将选太子妃的事搁置。


    而此话一出,皇后温和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隐隐有发怒之势。


    嬷嬷对皇后微微摇头,对方默然几息,忍着脾气让太子下去了。


    待他走后,嬷嬷又轻声宽慰主子,对皇后说您仔细瞧瞧殿下,他眼下的青黑也不是假的,想来是真的忙,夜里都睡得并不好。您不如命人拿些安神香给殿下……


    入夜后,明丽宫城如龙眠,伏在京城最繁华之处静然吐息。


    太子呆在自己少时常住的东宫里,在书房里看了些书便打算沐浴歇下。


    陈若遥是掐在他入睡前来的。


    她带着宫人,端着装有安神香的香炉进了寝殿。太子见了她,唇边噙起淡笑,亲昵地唤道:“阿遥。”


    陈若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又摆上了微笑。


    “殿下。”


    她说起来意。


    “皇后娘娘看您近来劳累,特意派我给您送安神香。”


    太子摆手,“拿回去罢,我用不上。”


    陈若遥浅笑着,没有拿走香炉,只是温和地劝,“安神香是娘娘的慈母心意,您若拒了,娘娘今夜又该不快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颔首。


    陈若遥放好香炉,点上安神香。温和绵长的香气从炉中逸散出来,闻之怡然。


    “我侍候您歇息吧。”她说。


    其实说是她侍候,但陈若遥真正做的也只是立在一旁静静等而已,东宫里自有近身伺候太子的宫人。


    陈若遥一言不发地等到太子上了床,宫人落帐,然后依次吹熄宫灯,才垂着眸,慢慢踱步出殿。


    月华柔柔地落在东宫,映着雪,静谧幽美。


    她想起少时那个贪玩又无忧无虑的小陈若遥。多年前,她曾站在庭院里接住鹅毛般的雪,好奇地送进口中。


    她吃一口,哥哥也跟着吃一口,两个顽童傻里傻气的。


    其实什么滋味都没有,雪之一物,不甜不苦,不酸不涩。真正浓重的是母亲的嗔怪和父亲的笑,父亲说可以用雪煮些茶试试,她和哥哥便翘首以盼。


    往事如梦幻泡影,脆弱不堪,如今只存于她的一念。


    快行到殿门时,陈若遥看见了将寝殿重重围起来的暗卫,错愕地停下步子。


    先前她来时,暗卫们都隐在暗处,没让她发觉,现在却忽地现了身。


    陈若遥心中惊惧,猛地回头,看见披上外袍的太子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没有睡下,也没有中她下的蛊。


    “阿遥。”


    太子淡淡出了声。


    “有这么恨我吗?”


    陈若遥含着笑,摇头。


    到这关头,她本该生出的,本该激荡无比的万般情绪突然如潮退去,心中只余冰冰凉一片。


    “殿下,原来您是防着我的。”


    她清冷的面容在月色舒朗的夜显得更姣好了,若月下聚雪。


    “这很好。”——


    作者有话说:(2025.12.05)3687字


    ————————————


    闻九我喜欢你[熊猫头]


    第68章


    东宫闹出的动静很小, 小到出了寝殿无人知晓,甚至不如外头落雪声重。


    但陈若遥却知道,远在宫城外的长公主府里, 有人的计谋全盘皆输, 输得响亮。


    她对周行之算盘落空这件事没有什么波澜,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帮着他做什么。无论是把陈氏犯罪的证据给出去, 还是置陈国舅等人于死地,陈若遥与周行之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而如今寝殿里, 原本不明所以的宫人们都被暗卫堵好了嘴,放到一边不让他们生事。陈若遥没被捆起来,只是被暗卫围着,以刀剑相向。


    “阿遥。”


    太子依旧唤她唤得亲近。


    他凤眸威严,姿容俊美, 即使衣冠不太整齐, 只潦草披着外袍也不失气势。


    他神色古水无波,没有怒气,但或许有失望。


    “有什么苦楚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陈若遥掀了掀唇。


    “殿下,哪里说得清呢?皇后娘娘问您为什么不帮着母族时, 您无法向她诉苦;而您问皇后娘娘为什么太子妃名录中没有我时, 她也无法向您诉苦。”


    太子静静望着她,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语气软和, 蕴着无限柔情与遗憾。


    “但我跟你之间不一样啊。”


    不一样。


    陈若遥鸦睫颤了颤。


    她听见他说:“阿遥,你当真很想要我死吗?”


    纵然太子说这些话时,暗卫的刀剑并没有放下来;纵然陈若遥清楚,这一切在她动手后就无法挽回了, 但她眼眶仍是控制不住地滚动起热意。


    “我没有想要殿下死。”


    我怎么会想要殿下死。


    动手前按捺住的所有犹豫,煎熬,痛苦又复而游走,但陈若遥的情绪不外显,她依旧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任何动容,除了滑落的剔透眼泪。


    她抬袖一沾,泪便无了踪迹。


    陈若遥还是那个平静又清冷的女官。


    “我确实与周行之做了交易,我帮他搅乱京城,他趁机起事。私兵入京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缉拿乱贼之名抄了陈国舅府。”


    还有些话本来不想说的。


    她既然动了手,用何种手段也就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事情已败露,她不妄求善终,但如果他想听,那她说了也可以,算是给从前的情分一个交代。


    “他给的蛊能置人于死地,我没有用。我下的是令人假死的,昏死几日就能醒,是家里长辈给自己备的。”说到此,陈若遥似嘲似笑。


    而太子只是问:


    “可以与周行之筹谋的事,不可以告诉我吗?”


    陈若遥看着他,又转开目光,看看辉煌的寝殿,看看被重新点燃的画烛。


    蓦然,她背过身去。


    随着这动作,绛紫官服下摆微微摇曳,持着刀剑的暗卫也紧跟着一动。


    “殿下真的不知情吗?”


    陈若遥看着殿外朱墙旁清丽月光与纷纷扬扬的雪,轻声询问。


    “您不知道陈氏的腌臜吗,不知道我舅舅与母亲的私情吗,不知道我是近亲□□的孽种吗,不知道我爹的死是舅舅一手谋划的吗?这些事皇后娘娘知道得一清二楚,您真的不知道吗?”


    “以前,我从不深思,一直当殿下不知道。我也想过许多次该怎么告诉你,可每次我都难堪得说不出口。”


    那时她是仕途顺利的女官,是心怀慕艾的女郎。


    “但今晚我是罪犯谋逆之人,我就告诉殿下吧。”


    陈若遥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父的丧仪上,周行之领着我到别院,让我亲眼见到舅舅与母亲不轨。时至今日,我现在还记得那相缠的躯体,两坨白肉笑语着我父亲的死,我回去便病了半月。”


    “我见到薛时依的第一面就很羡慕,因为当初我与她何其相似。我也出身望族,母亲与父亲开明慈祥,哥哥是京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殿下知道志怪故事里披着人皮的妖么?我去华岩寺上香的时候,曾诚恳地叩问神佛我的至亲是不是妖,不然怎会有这样大相径庭的两幅面孔。”


    “父亲死后,我的哥哥因着舅舅的打压和仕途不顺,渐渐与我离心,而母亲和舅舅却待我如旧,这使我觉出不对。”


    说到这里已不用继续。


    陈若遥因知晓自己的身世又病了半月,郁结于心,甚至呕血。


    太子对这事也有印象,他当时心急如焚,还命了很多御医前去诊治。


    也是就此开始,陈若遥慢慢发现了更多事。她发现皇后娘娘对自己兄长与妹妹的私情早有耳闻,发现陈氏上下为陈国舅所用,都是帮凶。


    如果太子母族不是陈氏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出生便不得不与陈氏为伍就好了,陈若遥觉得,如果这样,她或许可以不必与他站在对立面。


    太子和皇后不倒,陈国舅就不会倒。她当然可以只毒杀陈国舅,她能找到机会的,但这也太便宜其他帮凶了。


    他们都应该得到教训。


    陈若遥答应了周行之的合作,但又没有完全配合,她将致命的蛊换成使人陷入假死的毒,打算静静观望着这一场喧嚣。


    “成王败寇,是杀是剐,我都认。”


    眼下,陈若遥又转回了身,对着太子盈盈一拜,不卑不亢。


    “殿下,您已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既然我犯下谋逆重罪,还望您秉公处理。”


    若按律治谋逆罪,陈若遥难免一死,陈国舅等人也难逃一死。


    太子定定看着她,良久,他吩咐暗卫道:“带下去,好好看守着。”


    陈若遥被暗卫带走时,回忆起父亲死的那一天。


    她和哥哥都被叫到父亲病榻前,听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遗言。


    “往后我不在了,你们兄妹俩要互相扶持,和睦相处……大郎要照顾好妹妹,小妹也要体恤哥哥……爹走后,你们就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她和哥哥哭着答应,与父亲抱作一团。儿女的哭声中,气若游丝的东乡侯慢慢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爹最疼爱的孩子,爹这辈子有你们伴着,很高兴。”


    最后,东乡侯拍了拍陈若遥的肩,逝去了。


    陈若遥后来想过很多次,想知道父亲死前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她想不出答案,或许哪一种答案都很难让她获得宁静。


    这些年里,陈若遥总处在混乱中。


    母亲于她而言,有着十月怀胎的生恩,有着养育多年的养恩。平心而论,陈若遥很难纯粹地怨恨她,也很难纯粹地爱她。


    但陈国舅可以被她肆无忌惮地恨,所有的过错他都参与了,而他给的生恩不足挂齿,养恩卑鄙难言。


    对于陈若遥而言,他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2025.12.06)2217字


    ————————————


    字数有点少,我先发出来,保证一下今天的更新[可怜]


    有关于陈若遥的设定,先前我回复在评论区的内容一直没有审核通过,所以我重新放到作话里:


    陈若遥是在父亲丧仪上陡然得知自己是母亲与舅舅有私情和父亲的死是舅舅一手造成的,这两件事。在这之前,她过得很幸福(甚至可以说,跟时依的家庭有点像)。刚得知这些事时,陈若遥不愿意相信,但周行之直接带她看到了自己母亲与舅舅的不轨,对她来说冲击很大,所以她甚至恨了一段时间周行之。


    父亲死后,陈国舅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陈若遥的哥哥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被打压毁掉的。而陈若遥发现舅舅对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她抽丝剥茧。这才发现自己是母亲与舅舅的孩子。


    这些是我大概的设想,但在正文里很有可能没什么机会出现,因为我希望避免次要角色占很多篇幅。


    但现在看见大家的讨论,所以也专门给了一章写一写她的剧情。


    我很抱歉我塑造不好陈若遥,但说她是工具人,我又觉得很难受。真的要这样说的话,太子也只是剧情工具人。最开始的大纲里,根本都没规划过太子遇害的详情,甚至没有周行之和长公主,我想的是只要早早把二皇子搞掉就好啦,根本不必解释前世太子发生了什么。


    后来在写各式各样人物的时候,我想着他们不能白白出场,他们的故事也自然而然产生了交汇,发生了羁绊。


    但我挺后悔的,我要是最开始没有灵机一动就好了。我也遗憾过好多次,后悔当时要是只简简单单地写一下小情侣,让时依和成君拉扯拉扯,最后圆圆满满的就好了。


    至于有宝宝说的不喜“子为父向母复仇”,我也不喜欢这种,所以一直尽量把陈若遥内心的仇恨集中在陈国舅身上。主要是陈氏是太子母族,太子不会防备,所以前世对太子下手的人有陈氏参与的话,我感觉逻辑更通顺。但如果陈若遥是东乡侯的私生子的话,她就跟陈氏没啥关系了。而且我是先写的陈若遥后构思的陈氏,所以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这个局面。这个我自己检讨[可怜],是我剧情架构能力不行,以后也不想再写这种复杂的关系了。


    至于说陈若遥为什么要对亲生父亲陈国舅下手,我感觉还可以理解吧。毕竟生恩是母亲,养恩是母亲与东乡侯。而她是获得了幸福之后才发现了真相,陈国舅相当于摧毁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十月怀胎辛苦生下陈若遥,所以陈若遥会恨他。


    为什么陈若遥要对太子下手?她喜欢但没有喜欢得可以放下其他,且她知道自己跟太子也没可能。前世太子的失踪,陈若遥确实帮了周行之的忙,不过在我构想里,她还是不想杀太子,所以最后太子是失踪。


    如果一切顺利,陈若遥会如愿看到陈国舅死,陈氏彻底倒台,然后母亲的结局留白,她自己假死脱身,离开京城,从此青灯古佛。


    第69章


    正月初四的清晨, 薛相忽然被一道秘旨急传进宫。重臣临时受诏进宫,往往寓示着圣上有急事相商。


    薛时依知道,最后的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想必周行之安插在宫中的人已经动手了, 而太子将计就计, 佯装出事,放出诱饵来。


    现在只待瓮中捉鳖。


    薛相进宫前, 匆匆将薛时依和薛雍阳叫到跟前。他没有嘱托很多,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府上就交给你们俩了。”


    薛时依和薛雍阳点头, 郑重应下。


    眼下周行之和二皇子发难了,被记恨已久的薛家首当其冲,有可能会被针对,得提前备好应对之法。


    即使是重生回来的陆成君,也无法确定此刻二皇子手下豢养了多少私兵。不过如今距离前世太子失踪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二皇子势力不可能太大。


    虽然薛母被薛时依送走了, 但如今府上还有游芳雪他们在,且薛府上下养着不少侍从与家丁,他们的安危都是必须考虑的。


    薛时依今年给薛府里仆从批的探亲假较往年多出几日, 赏钱也多了不少,就是想着府里能回乡过个好年趁机躲躲祸事的人多一点是一点。


    薛清多年前为徐扬之在薛府中修筑了暗道与密室, 机关很隐蔽。就算如果真出事了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撑到援兵到来。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自除夜后,罗养青就呆在京城禁军军营里没回来了。他和陆成君早有规划, 在负责护卫京城百姓安全的禁军里,多增添一队兵士保护薛府。


    他们已做了多方面的安排,力求万无一失。


    薛时依和薛雍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要自乱阵脚,好好呆在府里, 随机应变。


    “先喝点茶醒神吧,有得等了。”


    薛雍阳拎来一壶茶,与薛时依在檐下对坐,他叹了一声,“想来今晚是难以安寝的。”


    别说今晚,恐怕明晚也睡不安稳。


    茶香四溢中,薛时依抿了一口清茗。


    其实这样的场面她前世也见识过,太子回京后的有段时日里也是如此大动干戈,披甲军士上街,刀戈声不止,坊市里家家户户被吓得紧闭门窗,终日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


    “什么时候才能安宁下来呢?”


    薛时依摇了摇头,有些伤怀。


    安宁真难得啊,只需五年十年,世事复又巨变。


    先帝子嗣众多,皇子皇女间争斗不休,而到了如今的圣上,子嗣不多,早早立好储君,但仍然生出许多是非。


    世上绝大多数人,包括薛时依自己,都只想宁宁静静地生活,与亲友相伴,与爱人偕老,不愿整日提心吊胆。


    “很快会安宁的。”


    游芳雪在薛时依身旁落座,捧起一杯茶,她垂眸瞧着杯中倒影,慢慢道:“从前住在药庄时,我每日都过得安宁快活,后来家中遭难,我不得不独自活下去,因着血海深仇而颓丧,觉得此后再无宁日。”


    她将目光移到薛时依脸上,然后莞尔一笑。


    “但如今,我查清了家人的血案,且坚信罪魁祸首必然会付出代价,时隔多年,我心中又重新感到安定。或许安宁总是不长久,但有一时安宁,我便会珍惜一时。”


    薛雍阳颔首,“世事无常,做好能做的即可。”


    “你也别太忧心了,只要陆成君和殿下的动作够快,能够早早擒住长公主,那么二皇子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私兵或许还来不及进京作乱就会被控制住。”


    “而等到这次祸事结束,大景内忧就能平息,外患也不足为惧,接下来就要靠朝廷为百姓谋安宁了。”


    薛时依望着天际阴翳的云,忍不住慨叹,“只是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所有的灾祸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就好了,那就不会死去那么多无辜的人,发生那么多惨案。”


    如果游芳雪的家人们没有死去,她现在仍旧会在药庄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郎;如果长公主没有滥杀无辜,周行之的病或许已经好了。


    “但想来想去,最后好像也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安宁太平从来都不是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它需要很多人共同守护。


    薛时依露出笑,抱住游芳雪的胳膊,“没事,不用继续开解我。无论如何,我总会抱着希望的,现在我们就安心等着陆成君和罗养青他们带回的好消息。”


    薛时依想,如果她想要见到盛世升平,那她也要付出努力,而不是仅仅在此处说几句愁语。她决定要好好考虑下天机阁接下来的用处了,考虑自己是否该进入官场。


    还好她甚至没有及笄,正处在一切都来得及的年纪。


    闻慕没有喝茶,只是立在柱旁抱着暖炉取暖。他的蛇没有和他呆在一块儿,毕竟寒冬到了,它早冬眠去了。


    听完薛时依的忧虑,他满不在乎地开口:


    “放心吧,对付长公主和周行之简单得很,前两天陆成君可是从我和游芳雪这儿带走了一个好东西呢。”


    薛时依闻言抬头,微讶,“什么好东西?”


    前日来薛府时,陆成君好似跟她提了一句,但时间匆忙,他没有交代清楚。


    闻慕点了点游芳雪。


    “前阵子她不是因为琢磨出来一个跟活死人蛊有关的新点子而不愿意离开京城么?这新点子就是我们交给陆成君的好东西。”


    “我们俩研制出一种能催动活死人蛊的药粉,它能够使周行之和长公主体内的蛊虫便会相争得更剧烈,从而加快侵蚀寄主。”


    “用了这药粉,别说有没有力气造反了,他们没几天就得被体内的蛊虫弄死。”


    而陆成君答应了游芳雪会用上这药粉。


    虽说长公主犯下谋逆,治罪是迟早的事,但她毕竟是圣上亲姐姐,届时不知圣上会如何裁断。陆成君他们已经不想再见到变数了,她犯下的罪孽够多了,应当付出代价了。


    周行之寻医问药多年,但最后还是被蛊虫侵蚀而死;长公主当初将秦氏灭门时心狠手辣,而如今秦氏后人研制出了药粉,送她上路,这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薛雍阳哼了一声,“不错,这样最清净。虽然有点便宜他们,但总比夜长梦多好。”


    而薛时依看向游芳雪,不禁握住她的手。这样一来,游芳雪也可以说是亲手报仇血恨了。


    对方朝她点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在薛府静待好消息吧。”


    *


    薛相进宫的当日,禁军派出去的斥候就探查到了京郊的异动。


    二皇子正挥兵朝京城而来。


    斥候赶紧回禀军营。营帐里,两位将军听得竖眉,你一言我一语地斥责,“还真有贼子来犯?也真会挑日子,净挑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候了!”


    害得大家连过年都过得不好。


    罗养青没急着抱怨,而是先仔细询问了斥候探回来的情报,来犯的是骑兵还是步兵,可否预估人数等等。


    还好,至少从斥候回报来看,二皇子的兵马规模并不出乎意料,只凭京中禁军完全能够应对,甚至不需要调动别地的军队。


    他心里有底后,朝两位将军拱手,“请将军上报,我们需抓紧布防迎敌,不能让他们攻入京!”


    “那是自然!”两位将军齐声道。


    军情层层传递,速如利箭,很快送入宫城到了圣上手中。


    “这个孽障!”


    皇帝书房里,圣上面沉如水,命内侍将军情交给前一天被召来的各位重臣传看,重臣们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无不沉痛。


    太子被人谋害的事还秘而未宣,二皇子却恰好在这个时机造反。该说不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书房中这些人的官途到今天这个位置,为人也并非全然清正,但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公心始终大过私心。


    “陛下,还请您早作决断!”


    圣上眉带愁云,脸上怒色压过了痛意,“混账!竟然还敢豢养私兵,绝不能让他进京!”


    一番商议后,镇国大将军领了命,下去调兵遣将。


    而其余人望着圣上冷然的脸色,听他缓声吩咐内侍,“去宣长公主和驸马进宫。”


    *


    内侍到长公主府宣秘旨请长公主与驸马入宫时,周行之刚歇下不久。


    府中动静不大,但他命随侍从时刻注意着,一有情况便要立刻禀报。


    周行之起身去见父亲母亲时,长公主和驸马已经出了府门,将要上马车进宫了。


    “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佯装不知,上前一步走到来从宫中传秘旨的内侍身旁。冬夜寒重,周行之咳了咳,体内无端传来阵阵隐痛。


    内侍身子拢了拢衣袖,将头埋得更低。宫灯不够明亮的光下,周行之看见他面上尽是惶恐与不安。


    这种惶恐是装不出来的。


    “这……”


    只这一眼,周行之心里有了定数。


    是了,他预料得到太子薨逝的消息会因为关系重大而秘而不宣,但从其他方面也能窥视一二,至少,这些人脸上绝对不敢摆出喜色,不然会落人口舌。


    “到底怎么了。”


    周行之冷淡地继续询问。


    内侍抖了抖,斟酌片刻后才附在周行之耳边开口:“别的事内官也不知情,只晓得东宫昨夜前去侍候过太子的宫人和女官都被拘起来了。”


    周行之想,看来陈若遥已经动过手了。他们已约好了,等长公主夺权后,再替她脱身。


    他颔颔首,因着体内不适又咳嗽一声,不禁蹙眉。


    驸马温声嘱托道:“你身子不好,别在夜里出来,快去歇下吧。”


    周行之依言往回走。


    “事出紧急,内官还要回宫复命。”


    内侍松了口气,又朝他们拜了拜,忙不迭将长公主与驸马送上马车。


    他自己坐上另一辆马车时,拍了拍衣袖,袖中最后一点药粉也被抖落干净。至此,内侍才彻底松快下来,安安稳稳地随着马车朝宫城而去。


    这危及性命的差事可算是完成了。


    周行之回到自己院中,但已全无睡意。他唇边抿起淡笑,到书房中与自己对弈起来,虽然体内蛊虫不合事宜的作乱让他略有不快,但这比不了他此刻的愉悦。


    半个时辰过去,身体里痛意不减反增,周行之脸色发白,忍不住疼得吸气。


    不对,以往蛊虫发作起来时痛感没有这般剧烈,是那内侍来过后,他的身体才频频显现异常。


    周行之眼神一厉,直觉不妙。


    他疾走出书房,叫醒侍从,带上人手想要从后门出府。等到推门而出才发现,不知何时,长公主府已悄然被身着黑甲的禁军围住了。


    举着火把的军士中,面如冠玉的陆成君冷眼与他对视——


    作者有话说:(2025.12.08)213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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