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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那日后, 薛时依再去白鹭书院等薛雍阳,就时不时便能遇到罗子忆。


    每次见面,他还是乐衷于同她搭话, 有时也给她带自己编的蜻蜓和蚂蚱。


    不过很快, 罗子忆就发现薛时依对这种充满童趣的小玩意儿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每日都到白鹭书院接薛雍阳, 来得很早又准时,那些无事可做的时间里, 她总是在看书练字。


    所以罗子忆闲着的时候,会大发善心地当一会儿她的夫子。


    看到这小团子真的愿意沉下心一笔一划地练字,他手肘撑在书案上,忍不住笑着慨叹。


    “你真的跟你哥哥很像呐。”


    一样地勤学。


    小薛时依开心得眯起眼,她喜欢听别人夸她像哥哥, 好似能弥补这段时日来薛雍阳因为繁重课业而与她之间生出的疏远。


    念书的间隙, 薛时依问罗子忆有没有兄弟姐妹,语气带着稚嫩的好奇。


    他顿了顿,笑道:“我有啊。”


    “我有个妹妹, 跟你年岁差不多,生得很乖巧, ”他陷入到回忆里, 那双桃花眼里流露些柔情,“我千里迢迢赴京求学,心里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带她来。”


    所以, 他很喜欢薛时依,因为瞧见她就像是瞧见自己妹妹一样。


    “她不在京城吗?”


    罗子忆摇摇头,“我父亲在白南任职,我母亲和小妹也都在白南。”


    “好吧, ”薛时依有点失落,她已经愿意亲近罗子忆,所以也想亲近他的妹妹,“那以后她到京城来,我可以见见她吗?”


    “当然了。”


    罗子忆露出爽朗的笑。


    “她叫罗子慈,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


    京城过去半个隆冬,长街千里共雪色。渐渐地,薛时依跟罗子忆越来越熟络。有时在白鹭书院等到薛雍阳,却没看见罗子忆,她回府前会恋恋不舍。


    次数多了,薛雍阳便气鼓鼓地把自家小妹举高,看她半是惊慌半觉好玩地喊人救她。


    “谁才是你亲哥哥?”


    他佯装凶狠地摇了摇她。


    “嗯?薛时依,回答我。”


    薛时依有点晕,摸着额头回答,“你,你是我亲哥哥。”


    尽管被薛雍阳亦真亦假地提醒了,但翌日,她还是如愿在白鹭书院见到罗子忆,他笑眼看着她,问她近来功课如何。


    她看着他的薄唇张合,又轻又快地说话,忽地,看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罗帕包好的香糕,塞到他嘴里。


    罗子忆根本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香糕,他不得不噤声,专心吃掉它。


    这糕点香软,甜而不腻,滋味比他从前吃过的都要好。


    罗子忆边品边想,薛时依是不是又觉得他吵,所以特意带了香糕来堵他的嘴。


    这念头将他自己逗笑了,他点点薛时依的鼻尖。


    “不让我说话,小气鬼。”


    “才不小气,我把我的都给你了,”薛时依鼓着脸颊,摊开罗帕,里面一块香糕都没有了,“其他的,都被阿福抢走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带着不快,她温吞地补了一句,“季嬷嬷说他在长身体,得多吃。”


    罗子忆微微皱眉,他记得除开薛雍阳,薛府上明明只有一位小女郎。


    “阿福是谁?”


    提到这个,薛时依垂眉,显现出几分看淡世事的少年老成。她为他解答,“是我的伴读。”


    她一向话不多,但是提到阿福便不自觉唧唧哝哝地抱怨。


    “但他只会烦我。”


    “我练字时他要拉着我斗蛐蛐,夫子来府中授课时他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到我的书案上。”


    薛时依想起来便觉得委屈,索性把积攒已久的愤怒全都宣之于口。


    “季嬷嬷老是抽走我的书,让我跟阿福去玩,她和爹说我性子太闷了,不能总待在书房里,但是我觉得跟阿福玩一点都不好玩。”


    “我好像不喜欢他。”


    阿福斗蛐蛐输了会推人,她生气地同季嬷嬷告状,季嬷嬷却笑着让她推回去。


    但是薛时依推不过他。


    罗子忆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这毕竟是薛府家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


    但罗子忆还是开了口,他试着询问薛时依,“你跟师父师母说过吗?”


    薛时依掰着指头数数。


    “爹出京办事了,五日后才回来;娘亲生了病,在庄子上静养,我半月才能去看她一回。”


    “至于哥哥,”她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他好像每日都很累。”


    薛雍阳每天都学到筋疲力尽才躺下睡觉,有时候薛时依觉得,就算只是抱抱她,都会花走薛雍阳不少力气。


    罗子忆吸了口气,问她,“这个阿福,跟季嬷嬷是什么关系?”


    “季嬷嬷是阿福的祖母。”


    这样一来,麻烦就更大了。


    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然能让一个嬷嬷欺上瞒下,以至于疏忽了府上最金贵的小女郎,叫她受了很久的委屈。


    罗子忆觉着有些不可置信,犹豫自己是不是多心,或者是不是薛时依有误会。


    但他很快做了决断。


    罗子忆摸摸薛时依的头,认真地告诉她,“时依,如果你不喜欢阿福,就不要勉强自己同他玩耍。你想看书就继续看,不要管季嬷嬷。”


    “你只是有些内敛,喜欢的东西与别的小女郎不一样,但性子不沉闷。我的小妹也这样,你们很好,不需要改。”


    不知道为什么,薛时依觉得有点伤心,葡萄似的眼睛里包着泪。


    “芙蕖院的人都说,阿福那样的小郎君最讨人喜欢。”


    她看着他,好像在问,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


    “我就不喜欢阿福,我喜欢读书刻苦好整洁的小女郎。”


    罗子忆连忙道。


    谁要是把口水流到他书案上,罗子忆觉得自己能逼着对方去河边刷书案刷三十遍。


    “等到师父回来,你就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千万要一字不差,”他仔细叮嘱薛时依,夹着担忧,“记住没有?”


    薛时依用力点头,“好。”


    *


    那个让罗子忆忧心忡忡的下午过去后,将近一个月,他都没在白鹭书院看见过薛时依。


    或许是因着天愈来愈寒,她怕冷不出门了,也或许是因为季嬷嬷的事解决了,她不再需要早早地来白鹭书院看书了。


    想到这些,罗子忆便觉得心情不错。


    某日,薛雍阳拿着书来向他请教时,他随口问起薛时依的近况,说起那个叫阿福的伴读,眼前的少年却惊得连书都没拿稳,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薛雍阳捡起书时,指节微颤。


    罗子忆怔住。


    “子忆师兄。”


    书院僻静处,薛雍阳向他恳求,眼中藏着哀伤,“还请你忘了我家小妹同你说过的话。”


    金质玉相的少年没有多解释,只是反复强调,“她从未厌恶过那个伴读的小郎君。”


    出事了。


    罗子忆明白。


    他应下了薛雍阳的请求。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久违地在白鹭书院遇到薛时依。


    她依旧小小一只,但看着还瘦了些,身后有嬷嬷和侍女紧紧跟着。一看见他,她小跑过来,抱住他衣袍。


    薛时依的脸挨在他衣袍上,罗子忆不知道她有没有掉眼泪。弯腰去看时,只看见她黑白分明的剪水眸。


    罗子忆抱起她,往空着的学堂走。他长腿一迈,很快甩开后面跟着的人。


    等到了学堂,薛时依坐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罗子忆顿了顿,问她:“前些日子,怎么没来书院?”


    薛时依抱了抱自己的膝盖,埋下头,声音低低的,“因为我每天都要跪祠堂,所以来不了书院。”


    不待他询问,她自己就开了口。


    “子忆哥哥,阿福死了。”


    “季嬷嬷说都怪我。”


    *


    一个飞檐积雪的冬日,湖面结起薄冰。


    书屋里燃着暖炉,薛时依端坐在书案前温书。季嬷嬷正在侧屋午睡,她上了年纪,白日精神不足。


    阿福推开书屋木门进来,带入一阵冷风。


    薛时依拧着眉看他,少见的冷然神色让这带着鲤鱼风帽的圆脑袋小郎君愣了愣。


    但他很快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女郎,跟我去水榭看鱼!”


    阿福伸手去扯她的袖口,薛时依一把掀开他。


    “不看。”


    她淡淡道。


    身后侍候着的侍女们讶然地对视几眼,惊叹女郎今日竟然如此硬气。


    “你要去!”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更加蛮横地拖她,“快走!”


    薛时依动了怒,推翻了书案,弄出哐当巨响。砚台滚落在地,墨汁洒出来,溅到阿福绣着莲花纹样的夹袄上。


    “滚开!”


    她指着阿福,“今日爹爹就要回来,我会请他把你和季嬷嬷都调走!”


    阿福听不明白,只知道薛时依在吼他,于是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我就要去水榭,我要看鱼!”


    “我要去!”


    他的高声哭嚎引得侍女们纷纷皱眉,薛时依换了张书案温书,眼也不抬一下,俨然是决心晾着他。


    有侍女厌恶地扯了扯唇角,过去拉起他。


    “阿福,你莫要闹了,不要打搅女郎温书。”


    “你要去看鱼就去,女郎说了,她现下不想去。”


    见薛时依真的不理他,阿福最后还是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对着她大喊,“那我在水榭等女郎!”


    薛时依瞪了他一眼,“我让你滚开!”


    阿福恨恨盯着她,磨着牙齿。怕他又要闹,侍女赶紧上前送他出书屋,对他的话嗯嗯几声随便敷衍过去,假笑着驱走了这闹腾的小郎君。


    薛时依一概不理,只继续温书。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她便让侍女带她出门去接爹爹回府。


    *


    学堂里,薛时依揉了揉膝盖。


    她继续说:“阿福去看鱼,不小心滑进了池塘。侍从把他救上来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当晚他发了高热,没有再醒来了。”


    薛时依对生死还看不明白,一场急病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她见了觉得很害怕。


    罗子忆皱了皱眉,虽然吃惊,但不是很意外。冬日池水冰寒蚀骨,孩童若跌进塘中,就算性命无忧也得大病一场。


    现在烧着他心的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季嬷嬷要怪你?”


    薛时依清亮的眸里蓄起泪水,“季嬷嬷说,是我让阿福等在水榭,最后出了事。”


    “书屋里不是有侍女吗,她们怎么说?”


    “侍女说,阿福确实告诉了我,他会在水榭等我,我也没说不去。”


    “季嬷嬷还说,阿福夹袄上的墨是我泼的,说我欺负阿福,”薛时依回忆这些事时,神情里是茫然与哀伤,“她跪在爹面前哭,说相信我是不小心忘了与阿福的约。”


    她哽咽,“有侍女和嬷嬷在,爹和哥哥也不信我了。”


    其实,薛父和薛雍阳不觉得阿福是薛时依害死的,最该责罚的是没看顾好阿福的侍从。


    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薛时依跟此事有无法澄清的微妙瓜葛,如果她欺凌伴读的流言散播出去,会被有心人做文章。即使心疼,他们也必须责罚她。


    昨日,薛时依在祠堂跪完后,出来碰见从书院回来的薛雍阳。他看见她边走边揉膝盖,便去把她抱起来。


    薛时依窝在他怀里,说哥哥,我不想跪祠堂了。


    薛雍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时依,做错了事,必须要负起责任。”


    她慢慢松开抱着薛雍阳脖子的手,从他怀里下来,她眼睛里有一点泪水,低着头不让他看。


    夜风很安静,吹拂过小女郎桃粉色的发带。


    薛时依说哥哥,我知道了。


    听完这些,罗子忆怒火中烧,连脖颈都泛起红。


    一个稚童,如何对抗一群心怀鬼胎的大人?


    如果他不是早知道季嬷嬷和阿福不对劲,那么在有侍女作证诡辩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薛时依的话。毕竟她只是个不满总角的小女郎,正是懵懂无知,不敢担当的年纪。


    “子忆哥哥,阿福的死真的跟我有关吗?”


    薛时依见他一直不说话,怯生生地问,这些时日里,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当然没关系!你是被冤枉的。”


    罗子忆咬牙切齿,“今日我同你一道回府,我定要讨个公道。”


    他拍拍她的背,“时依,你到马车上等我,我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薛时依重重应下,抹了泪水,往学堂外走去。


    她在书院门口碰见在怒气冲冲的季嬷嬷,对方见了她,一把将她拽过去,用了很大的劲儿。


    “女郎,你又不听管教了,是吗?”


    薛时依对上她怒目圆睁的眼睛,却不再有之前的心烦。


    出了事后,薛父本来给了季嬷嬷一大笔银钱,并打算将她送回老家。但季嬷嬷不肯,表示还愿意继续照料薛时依,她在薛府里侍奉多年,不想失去根基。


    她刚死了孙儿,薛父不希望她出去闹大这件事,于是暂且同意下来。


    那日以后,薛时依一见到季嬷嬷,就忍不住躁郁。


    但此刻,她说:“季嬷嬷,阿福的死跟我没关系。”


    “你肯定清楚这一点,你等着,你会得到报应的。”


    白鹭书院坐落的坊市较为热闹,长街十里连市井,来往有宝马香车,行人络绎不绝。有旁经的人听到小女郎的话,不明所以地侧头看过来。


    季嬷嬷凝视着薛时依,僵硬地扯出笑容,“嬷嬷不明白女郎的意思。”


    “你明白,”薛时依强调,一字一句地开口,“你知道阿福贪吃贪玩,他落水是咎由自取,你却告诉爹,是我让他在水榭等我。”


    “你故意冤枉我。”


    “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跪祠堂,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薛时依厌恶地甩开她的手,自己一个人往马车走。


    季嬷嬷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雕车宝马,忽地,恶向胆边生。


    她喃喃道:“阿福只是贪玩了些。”


    “若女郎愿意陪他去水榭,好好看着他,他怎么会出事!”


    猛地,季嬷嬷快步走到薛时依身后,将她狠狠一推,推得她往前摔去。


    长街上驾车的马夫见到马蹄前忽然多出个小女郎,吓得失态高叫一声,连忙拽住缰绳,想要勒马。


    “时依!”


    罗子忆刚从书院里走出来,见薛时依摔倒在街上,而身后就是急急奔来的马匹。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扑了过去。


    他抱着小女郎滚了两圈。


    惊险但又极其好运的是,马蹄没落在他们身上。


    这辆雕车的车夫擅长驭马,及时刹住了马儿。马车里的贵人掀开车帘,询问车夫出了什么事,这是个如玉的小郎君,瞧着年岁尚轻,但很沉稳,遇见此事眉也不蹙一下。


    车夫惊魂未定,“郎君,是有人把一个小女郎推到马车前了!”


    罗子忆紧紧把薛时依护在怀里,忍着擦伤处的火辣痛意起身,对着慌慌张张赶过来的薛府侍从开口:“快去把那嬷嬷拿下!”


    几人幡然醒悟,连忙抽身往季嬷嬷那边去。


    马车里的陆成君看着他们的背影,闻言,对侍从颔了颔首。


    “车夫继续驾车,不要挡了路。你们去帮忙捉人,若之后需去官府作证,不要推拒。”


    他放下帘帷。


    长鞭又落下,骏马再次扬蹄,马车渐渐远去。


    *


    天香楼包厢里,薛时依看着周行之的眼眸,如同一口古井,幽深淡漠。


    “我确实很在意。”


    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


    澄澈茶汤倒映着窗外秋景,茶水微微晃动,但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薛时依还记得罗子忆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季嬷嬷,气势汹汹地跑进薛府舌战群儒的场景。


    那日娘亲恰好回京,知晓经过后,面色铁青地将芙蕖院所有人发落,把季嬷嬷送官,还把爹和哥哥骂得狗血淋头,罚进祠堂跪着不准用晚膳。


    相识的第二年,罗子忆进了朝堂,他换上绯红官袍,带着薛时依策马游长街。


    最后一年秋日,他受命奔赴越州治疫,她拉着他衣角叮嘱他早点回来。他们约定好,等他回京时,会把罗子慈也带到京城来。


    此后年年,再无故人消息。


    “但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是谁害死了他。”


    薛时依看着周行之平静的面容,心里升起压抑与愤然。


    当年她爹查了那么久,什么结果都没有。但今天周行之却让她知道,有人一直知晓凶手是谁,且还打算以此要挟她。


    罗子忆如果知道,一定会痛骂他。


    薛时依看了自己的青铜小镜,她想,现在她自己也能查,随即起身淡声辞别。


    周行之可惜地瞧了一眼棋局,对薛时依道:“女郎,来日方长。”


    他不见愠色,起身送她,而薛时依没有拒绝。


    她看了罗养青一眼。


    对方会意。


    *


    晚膳前,薛雍阳果然回府了。


    薛时依告诉了他周行之今日在天香楼约见自己,他有些惊讶。”


    “你去了?”


    “嗯,”薛时依回答,“罗养青弄到了他的一缕发,已经给闻慕送去了。”


    “我担心长公主府当真想与薛家结亲,”薛雍阳拧了拧眉,“说是结亲,打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还不一定。”


    毕竟,薛时依现在可是极好的药引了。


    “我也担心,”薛时依眨了眨眼,“所以我给陆成君写信了。”


    她忽然奇怪地强调了一句,“在你回来之前,写信的事,我跟祖母和爹娘说过了。”


    薛雍阳升起点不好的揣测,“你信里写什么了?”


    薛时依一笑。


    她在信里同陆成君说,你来提亲吧——


    作者有话说:(2025.11.05)4100字


    (2025.11.06)5767字


    ————————————


    罗子忆的故事很早就构思好了,所以是一定要写的。但不想让这一段剧情占很多章,我打算就在这一章让回忆结束。这一章剧情我还没写完,为了保住今天的更新小红花,我先发出来,待会儿会补完[可怜]


    补完啦,下一章今天没有,要看明天能不能写出来了[可怜]我得好好想想剧情衔接。


    第52章


    今日正值官员休沐, 陆成君与父母一道用早膳。


    放在寻常,餐食再精细,陆成君也只用其解决口腹之累, 兴致并不高, 但今日他用膳时却不自觉多了几分认真。


    平心而论,陆府厨子的手艺可以说是极好的, 各式菜系都擅长。而且薛时依不挑食,忌口少, 陆成君想她很快就能喜欢上陆府膳食。


    当然,薛时依最爱吃的嘉肴美馔,陆成君是打算自己学着做的。他从前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他不接受将她喜欢的事物假手于人,所以为她洗手作羹汤, 就变得心甘情愿。


    陆父乐呵呵地夹来一块鲜笋, 打断了自家郎君的翩翩思忖。


    “成君,昨夜睡得如何?”


    陆成君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不自觉扬起了唇, 对着一顿早膳幽思甚重,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 但此刻令他心头熨贴。


    他真是, 喜不自胜了。


    陆成君抬眸,回答陆父的话,笑意清浅, “孩儿一夜未眠。”


    他就寝前收到薛时依的信,对着信纸发呆了一盏茶的时间,思索回信又花去一刻钟,最后迟迟未寄出回信。


    关心则乱, 叫他辗转反侧的原因不少,她还未及笄,信上言语又太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同他玩笑。


    后来甚至觉得,就算这真是句戏言,他也想当真。


    对灯枯坐到晨光熹微,陆成君写信给薛时依,谨慎问女郎,三书六礼,鸿雁为信,好不好?


    薛时依很快回信。


    她说只要他来了就好。


    听到陆成君的话,陆母没多想,点点头,“所以说,还是要睡足才能容光——”


    她蓦地止住话头。


    “你一夜未眠?”


    陆母好笑地放下羹勺,她还没见过世间有人一夜不睡还容光焕发,眉带喜色的。


    “遇到什么喜事了?”


    陆成君弯唇。


    他本欲在用完早膳后告知父母提亲一事,但既然母亲问了,他也不想再等了。


    他放下银箸,起身郑重其事地向父母行礼,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还请父亲母亲为我寻官媒,备聘礼。”


    陆父陆母顿时愣住原地。


    短短一句话,砸得他们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是哪家女郎?”陆父语带惊喜,急急问道。


    他家这孩子虽自小聪慧,年少有为,但可惜面热心冷,对情爱一事冷淡,他本以为陆成君至少要将近而立之年才会考虑成婚,不料今日竟有意外之喜。


    “是薛府的女郎,薛相小女儿薛时依。”


    “好啊,好,”陆母听了一半便要往外走,迫不及待地去寻媒人,但走了两步又回过神来,扭头疑惑地问陆成君,“薛府?薛相小女儿?”


    莫不是她听错了吧。


    这孩子真的说的是薛氏那位金贵的小女郎?


    她记得那女郎还未及笄呢。


    “成君呐,”她嘶了一声,“你要提亲的事,薛家那孩子知道么?”


    陆母平日里从未见过陆成君与哪位女郎走得近,怕就怕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薛陆两家交情甚浅,他们若贸然寻了媒人上门,要是被拒,多少有些面上无光。


    “母亲不必忧心,”陆成君笑道,“她知道的。”


    他鸦睫微垂,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声,“我视她如珠玉,早已与她心意相通。”


    早在前世,他们就心意相通了。


    前世今生,他都会是薛时依的夫君。


    *


    提亲,合八字,小定,过大礼。


    薛陆两府结亲,先走过六礼中的前四礼,将亲事定下。


    剩下的择婚期等,要待到薛时依及笄后,两府人再相聚商议。


    陆成君成了薛时依的未婚郎婿后,她当着薛雍阳的面,把人拉去园中赏景聊天的举动也光明正大起来。


    满庭秋色里,沈令襟玩味地搭在薛雍阳肩上,狐狸眼上挑,嬉皮笑脸地吟诗。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他挠挠头,“诶,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人曾在我面前断言过陆成君不能做他的妹婿。”


    这话还是沈令襟住在薛家庄子时听到的,那时薛雍阳当真以为陆成君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薛雍阳把他胳膊从肩上撇下去,“聒噪。”


    沈令襟皱了皱鼻子,指他,“你看,恼羞成怒。”


    眼见薛雍阳的眼刀子要过来了,他笑着压低了声音,“对了,我说认真的,前些日子我从阿姐那听说了件事。”


    “你知道我阿姐同周观意熟络极了,所以对长公主府的事也略知一二。你可知道长公主此次回京,是为了周行之的婚事回来的?说是已经找到治他那顽疾的法子了。”


    薛雍阳默然,点了点头。


    沈令襟看他知晓,也不再提,转而嘀咕起别的事,“我记得时依及笄是在明年开春吧,过段日子我得受命出京,估计要明年夏才能回来。”


    他望着碧蓝如洗的秋空,“希望我不要错过他们的婚事才好。”


    秋梧叶缓缓坠下的园子里走入一对檀郎谢女,侍女们心领神会,都避到远处。而薛时依拽了拽陆成君的衣袖,小声问他:


    “这才几日,你怎么备了那么多聘礼来?”


    各式各样的聘礼如流水般进了薛府,坊市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而且就连聘雁,陆成君都带了四只来。


    她本来想先简简单单定个亲,他这般庄重,叫她有点愧疚了。早知如此,她写那封信时也该更郑重点。


    陆成君将薛时依拉入怀里,笑道:“因为我要补好前世那一份。”


    上辈子潦草成婚,估计并未走完三书六礼。虽然薛时依说只要他人来了就好,但他想要求一个圆满,不再有憾事。


    薛时依抱了抱他的腰,比意料中还劲瘦,她有些喜欢,再抱了抱,然后认真回他道:“那你已经做到了,做得很好。”


    好得她舍不得敲打他了。


    本来薛时依还要不依不饶地警醒他,就算定了亲,也不要以为前世那句话就能轻易一了百了。但今天见他如此虔诚,她打算暂且放过此事。


    她说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日天香楼她为着罗子忆的事,与周行之不欢而散。


    但过了两日,他却出乎意料地派人将有关当年越州治疫的线索送来了薛府。


    虽然没有直接告诉薛时依凶手是谁,但是已经给了很大助力。


    “爹派人在查了,”薛时依把下巴轻轻磕在陆成君胸膛上,“但既然周行之能痛快送来证据,那就说明知道凶手后,薛家应该也不会好过。”


    其实,薛父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


    作者有话说:(2025.11.07)2080字


    ————————————


    宝宝们先养肥吧。


    其实我现在写剧情线,写得自己都觉得尴尬[可怜]但是又不能很快找到解决办法,我准备先隔日更,用更多时间去审视逻辑问题。你们别买这些比较诡异的章节了[可怜]我总觉得难受[可怜]


    到时候陆成君恢复记忆的那一章我会在标题标出来[撒花]前世那句不求夫妻缘,我倒是很早就构思好了[墨镜]后面剧情也没啥看头[墨镜]你们就看感情线好啦[墨镜]


    第53章


    想到凶手的事, 薛时依默了会儿,想先从陆成君怀里出来,他却不愿放手, 迟疑片刻后, 垂眸询问:“……子忆兄长的死跟陆家有牵连?”


    她杏眼微微睁大,“当然没有。”


    陆成君应了一声, 更加安心地把人揽在怀里。既然跟他没关系,他才不要放手的。


    “我只是想着要说正事, 应该严肃些。”


    薛时依放弃了跟陆成君正襟危坐着议事的打算。他的习惯就是,只要不误正事,他就喜欢亲昵地挨着她。


    “陆成君,你真的很喜欢这样。”


    他这习惯前世就有的。一开始薛时依以为是因两人恋慕正浓,后来相处了多年, 她便晓得这就是他本性, 极爱亲昵,与端正如玉的仪表不符,她觉着可爱。


    陆成君扬起笑, 承认下来,一点都不羞愧, 坦然得很。


    “很喜欢。”


    薛时依任由他抱了会儿, 虽然两人没说什么话,但不觉得无聊腻味。纵然她对亲昵一事的渴求没有过分浓烈,但这些年来, 他的习惯早也成了她的习惯。


    “跟我去书房吧。”


    她还要和他再说说凶手的事情,于是便拉了拉他的衣袍,“那里方便说话。”


    书屋里,薛时依把查到的一些证据递给陆成君。


    他顺势把她圈在怀里, 将下颌抵在人颈侧,拿起证据敛眉细看。


    越州治疫一案,虽然还未彻底真相大白,但现有的种种线索指向一位当年与罗子忆一道治疫的陈氏子弟。这人如今在朝中受着陈国舅提携,官运亨通。


    这个结局令薛时依意外又愤然。


    “如果我爹拿到了确切证据,他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薛时依顿了顿,语气坚决,“我也不会的。”


    但陈氏是太子母族。


    薛时依明白周行之幽暗的心思了,他还是在不懈地挑起太子与薛家的对立。他算计好了薛家即使知晓凶手是谁,也会陷入两难。


    “其实,我还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天机阁查验,以免被周行之用假证据牵着鼻子走,”她微微垂头,叹气,“但我直觉不会有错了。”


    薛时依不禁抬起头去瞧陆成君的神色。


    如果她真的要对太子母族出手,他们就罕见地站到了对立面。但罗子忆的死是她这一生都难以放下的事,她不会退让半分。


    但她还是会在意他的反应。


    “时依,义兄的死是你多年的心结,我怎么会阻拦?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况且若真是陈氏子弟作恶,那他定然要付出代价。”


    “前世我寻回太子殿下,辅佐他重回京城,你不也是放下了安稳的生活,陪我去岭南,去北地,一直支持着我吗?”


    陆成君握着她的指尖,温声拂去她的不安。


    “你也要相信太子殿下,相信我和薛雍阳的选择,殿下是一位公正的储君,他不会盲目包庇母族。”


    “作为外戚,陈国舅这些年行事并不清白,太子殿下不满已久。但因着皇后娘娘的偏袒与母族提供的助力,殿下与陈氏暂且维持着相安无事的景况。”


    他语气冷静,“不过既然享受了母族的支撑,陈氏这些年累下的罪孽,殿下也迟早有一天要面对。”


    薛时依点了点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薛时依并不为陈氏感到一丝惋惜,不过令她忧心忡忡的还有另一件事。


    “但依照我前世记忆,殿下母族所犯的事不少,我怕周行之本意为了对付殿下,他将有关子忆哥哥的线索交给我,是想算计薛家做出头鸟。”


    薛相翻了罗子忆的旧账,接下来陈家其他罪证也很有可能被有心人放出来,能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能误导旁人觉着这些事都是由薛相有意为之,薛相就和太子成了对立面。


    所以薛家必须跟太子提前通通气才好。


    薛时依搂住陆成君的脖子,仰首问他:“对了,在香囊里加引兽粉的凶手抓到了吗?”


    陆成君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娇美面庞,喉结滚了滚,摇头。


    “抓是抓到了,但殿下和我都认为那并非真正凶手,更像是幕后主使推出的替罪羊。”


    大理寺已将此案结了。


    太子没能在自己府上查到其余更多线索,背后的人很谨慎,做事也干净,不过陆成君反而因此有所怀疑。


    薛时依说:“香囊是贴身佩戴的物什,太子出事,还可以说是身边早早被安插了人,但是如果陈国舅也出事,我心里比较偏向陈氏的人有问题。”


    只有陈氏的人才能如此深入太子与陈国舅身边,她知道陆成君肯定不会漏掉这简单的一点。


    “前世太子殿下失踪后,因着皇后娘娘还在,陈家有所倚仗,没像陆家一样迅速失势。不过它也没支撑多久,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皇后娘娘急病离世,陈家的新罪旧罪顿时如泉涌,陈国舅落得斩首,不少陈氏族人跟着获罪,流放的也不在少数。”


    就算后来太子继位,陈氏也没再重新起迹。


    “前世陈氏倒了后,民间有很多流言,有一条说陈国舅曾害死自己的妻室与妹婿东川侯,还与自己妹妹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薛时依犹豫一下,凑在陆成君耳边开口,语气轻轻的,说着不能见光的事。


    “我本来不信,但后来行商中无意收了幅极为名贵的山水画。这字画是早些年陈国舅赠予其妹的生辰礼,后来陈家出事,被拿出来典当,流入我手中。”


    “我在那字画背后看见题字,用语极其亲密。”


    当时薛时依瞧见这些,只当作过时的世家秘闻,没放在心上。后来在华岩寺看见陈若遥为东川侯续往生莲位,又扯断了陈国舅给的玛瑙珠串。


    她意识到,陈若遥未必不知道此事,未必不恨陈国舅。


    “我记得前世陈若遥为太子殉情而死是在陈家彻底失势前,但恰好与皇后娘娘急病离世的时间能对上。把一切串起来,我反倒觉得陈若遥不像是殉情,更像是假死脱身。”


    薛时依见过了那位陈女官好几回,不认为对方会是为情所困的人。且陈若遥与周行之关系密切,如果她要帮他对太子和陈国舅下手,可以说是近水楼台,轻而易举。


    揣测得更阴暗一些,或许,前世皇后娘娘的死也和陈若遥脱不了干系。


    “好,这些事我记下了,”陆成君敛眉,“我会派人去查。”


    薛时依说了这么多,有点口干,去摸案上的茶杯。陆成君没让她动手,轻轻按住她的腰,替她倒了茶。


    薛时依解了渴,有些愧疚了,“今天本来是我们定亲的日子,你是不是很高兴?但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事。”


    陆成君失笑,刚想宽慰她,却又止住。他低头,贴住薛时依温热的脸颊,“那时依怎么补偿我?”


    补偿?


    薛时依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偿给他。


    “你是我的未婚郎婿了,以后如果想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来找我了,也不用趁夜偷偷翻进我的芙蕖院。”


    说着说着,薛时依还有点遗憾。


    离经叛道的陆成君,真是很少见的。


    陆成君墨瞳中笑意更浓了些,他握着薛时依的手腕抬起,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颊边。


    “那待到入冬,时依陪我去南山的陆府别院小住一段时日可好?届时雪满南山,天地皆白,围炉煮茶,别有一番滋味。”


    每年深冬,陆成君最喜观雪。


    “好呐,”薛时依答应,摸摸他的脸颊,“我们都定亲了,我当然可以与你一道小住在别院避寒。”


    “嗯,我与时依定亲了。”


    忽地,陆成君又重复一遍,眸光深深。


    他望进她黑白分明的杏眸,语气认真。


    “这些时日我反复思及此事,每思一次都有一次的欣喜。”


    所以他怎么会觉着与她议事败兴呢,每次见她,都有每一次的欣喜。


    *


    几日后,在白鹭书院的补习结束,罗子慈邀薛时依她们去闻慕府上用膳,顺带谈点有关蛊虫的事。


    正好碰见在太子殿下那边领了差事的罗养青回来,她便顺道叫上自己这位堂哥。


    闻九跟着薛时依一起去。薛清当初把信物给了薛时依后,也把闻九拨到了薛时依身边。


    “闻慕要亲自下厨,其实他手艺还是不错的。”


    罗子慈很有经验,在路上给众人介绍。


    闻慕买的府邸不大,仆从不多,但是府中陈设置景很用心,看得出来主人对这居所的爱护,要容纳这一行人做客也绰绰有余。


    天色还早,佳肴尚未盛上来。


    跟着大伙去膳房看热闹时,薛时依看见守在锅前的闻慕正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中加入处理干净的羊血。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以形补形。


    羊汤的咸香气味飘出老远,闻着暖融融的,薛时依有点馋。


    罗养青在路上就问过了罗子慈,得知闻慕牵了好几只羊回府,遂言他可以帮着做一道烤羊。


    眼下他进了膳房,在浓浓烟火气看见闻慕苍白如雪的脸色,不由顿了顿。


    “你这是怎么了?”


    做顿饭而已,有这么苦大仇深吗,罗养青觉着自己都不忍心用膳了。


    “他没事,就是现在有点体虚,”游芳雪走进去,解释道,“我们在试验逼出蛊虫的法子,这几日用的是放血法。”


    今天可能稍微放多了一点。


    游芳雪默默把这话吞了,一点也不自责。


    薛时依倒吸一口气,“你们悠着些,别把身子弄出问题。”


    “放心吧,他们精于医道,会注意的,”罗子慈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看着他们下厨,我也手痒了,看我给你做道蟹酿橙。”


    本来是来膳房瞧闻慕的热闹,现在他们却全都兴致盎然地亲自忙活起来。薛时依搬了个短脚凳坐在旁边烤火,虽然多活了十余年,但是烹饪一事她属实不精通。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炉壁,热意弥漫。


    闻九若有所感,对薛时依开口,语调柔和,“女郎现在身边很热闹,不似少时那样冷清了。”


    薛时依笑着点点头,“对啊。”


    这屋中大多数人,前世与她只是擦肩而过,但今生却有了过命的交情。就连闻九姐,她们前世相处的时日也不如今生多。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等用过膳,闻慕向薛时依道出他近来的发现。


    “你给我的一缕发,我和游芳雪都研究过了,可以确定周行之的确中了活死人蛊。”


    “但得了活死人蛊明明活不过五年,他能活到这个年纪,着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他身上蛊虫也藏着些蹊跷,毒性远比一般蛊虫强,这一点很不正常。”


    “有这样的蛊虫在身上,他平日里受的折磨也会非同寻常,”闻慕啧了一声,“这手段很是狠毒,周行之也是够倒霉的,替他亲舅舅受了这一劫。”


    “其实我还想到一事,活死人蛊是我那师祖与友人一道炼出来的,拢共也没多少只。师祖将蛊虫传给我师父,我师父没用几只就早早死了,他死后又把剩下的蛊虫传给我。”


    他感叹,语气里尽是不解。


    “按理说中这蛊的人应该很少啊,怎么这京城遍地都是?”


    罗养青沉默一下,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为什么早死,会不会跟谋害圣上有关系?”


    闻慕瞪圆了眼,口中啊嗯几声,说不出话。


    他当然没想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众人目光凝过来,谴责意味不言而喻。你们巫觋真是有够不老实的,作恶多端,简直是祸害呀。


    而闻慕只是想起师父给他下的禁足令,强迫他年满二十前不得离开白南。这么多年他好像也没想过,为什么那人坚持要他待在白南。


    “可,可我师父死讯传回白南时,好像比圣上遇刺要早。巫觋得罪的人多,横死是家常便饭,被人夺去蛊虫的事情也不少见。”


    闻慕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来了京城后也金盆洗手了,没再用蛊虫对付过人。”


    罗养青掀唇轻笑,宽慰他,“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提。谋害圣上是重罪,若你师父真犯下这等谋逆罪行,满门抄斩的刑罚下,你应该也活不到来京城的岁数。”


    闻慕咽了咽口水,觉得并未被安慰到,反而更加后怕。


    “别太担心,我也没听说过那桩刺圣案的凶手是谁。”


    薛时依笑着提起别的事,“对了,你们知道吗?月氏使节不日就要入京了,使团里有位公主,她往后会长住在大景了。”——


    作者有话说:(2025.11.09)414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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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亲][亲亲][亲亲]


    怕大家忘啦,再说说,闻慕虽然嘴欠地叫子慈姐姐,但是他比子慈大[墨镜]不过长得小,是娃娃脸这样[墨镜]


    第54章


    在闻府相聚的最后, 薛时依说了件前世趣闻,听得众人咋舌。


    秋风吹尽旧庭柯,一宵寒胜一宵。冬色初现时, 月氏使团入京了。


    月氏盛产优良马匹, 十余年前自诩兵强马壮,挥兵进犯大景, 后大败于长公主,成为大景王朝西征的重要枢纽, 一直与大景有着战马贸易往来。


    此次月氏使团入京,是为送月氏公主嫁入大景,稳固两国邦交而来,圣上特遣了几位女官与鸿胪寺官员一同接待。


    在官员陪同下,使团先下到都亭驿稍作修整, 然后便由公主为领, 进宫拜见大景圣上,进献方物。圣上喜,遂赐宴赐礼。


    宴上觥筹交错, 笙歌鼎沸,高台上舞伎眼波流转, 彩袖飞扬, 灿若云霞,席间坐着诸臣与世家儿郎。


    这宴也含着让月氏公主与未来郎婿相看的用意。


    “我特从月氏带来美酒,望诸君能尽兴。”


    画烛璀璨中, 月氏公主巧笑倩兮,略一扬手,身后侍女便款款走上前为众人斟酒。而她离座,拎着银酒壶走过席间, 裙摆迤地。


    公主颜如舜华,气韵万千,她美眸扫过座下的俊俏儿郎,朱唇抿了抿,亲自弯腰为某些女郎和郎君斟酒。


    薛雍阳得了半杯,矜持地饮下一口;周观意得了半杯,咧嘴递给沈朝英了。其余人里,有的面带红霞地一口喝尽,有的遗憾地看着公主走过的翩翩身影。


    最后,月氏公主停在陆成君面前,向他杯中倒酒。琼浆从壶口而出,坠入金杯中激荡不止,生出小巧漩涡,很快斟满一杯。


    她举起金杯,递向他,眉眼弯弯,看中的意味明显。


    “郎君,请。”


    而陆成君面色平静,古水无波。


    他并不受她的酒,只是从善如流地为自己倒了茶,疏离有礼地敬了敬,“祝公主得偿所愿。”


    月氏公主冷了脸,凤眼微睁。


    “郎君为何不接我的酒?莫非看不上我?”


    她气势汹汹的质问,这如玉郎君却忽地弯了唇,似春来雪霁,语调上扬。


    他说:“因为某已定亲了。”


    像是滞塞的清溪找到了出口,奔快畅然。


    陆成君墨瞳里浮上清浅笑意,提起此事时神情珍重。


    “我视她如宝珠,绝不辜负,也望公主尽早寻到自己的宝珠。”


    此言委婉,此情恳切。


    月氏公主下意识萌生出退意,但一想到在路上被交代的事情,退意又顿时烟消云散。


    她继续将酒杯往前递了递,“定亲又如何,郎君如美玉,我见之欣喜。你尽可放心,你的宝珠便是我的宝珠,我可以与她义结金兰,姐妹也做得。”


    这是要执着到底了。


    这月氏公主有些奇怪,明知别人定了亲,怎么还纠缠不休了。薛雍阳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


    “恐怕不行。”


    陆成君唇边笑意淡了淡,“我好忮忌,不能容人。”


    月氏公主愕然,险些拿不稳酒杯。


    席间众人笑声朗朗,负责礼待月氏的周观意出声解围,她撑着下颌,打趣,“公主不如瞧瞧在座别的儿郎,他们可都翘首以盼。”


    月氏公主磨了磨后槽牙,撑着笑容点了点头,“大景儿郎都是龙章凤姿。”


    她昂首饮尽杯中酒,回了座上。


    *


    月氏公主在宴上相看陆成君而不得的事传到薛时依这边时,她在读他的信。


    陆成君对南山别院的布置很上心,频频寄信来问她的意见。


    薛时依认真回了信,然后才看向薛雍阳。


    “上一世,月氏公主嫁的是户部侍郎之子,今生应该也不会有变动。”


    她没把宴会上的波澜放在心里,笑盈盈地跟她哥哥说话,“我跟你讲啊,这公主可是个妙人。”


    薛时依将之前告诉闻慕他们的趣闻,复又讲给了薛雍阳。


    “你等着瞧吧,我们只有看热闹的份。”


    她信誓旦旦。


    只是没想到,没过两日,月氏公主的那滩浑水却出乎意料地波及到了她。


    千山书院内围场里,甲字堂正上着骑射课。


    薛时依策马,远远望见有一队衣着服饰异于大景的人走来。她多留意了片刻,确认是朝自己而来,心生诧异,随即翻身下马。


    薛时依主动迎了过去,行礼,与周观意打了个照面。


    见了她,周观意面色不太自然,还未来得及解释些什么,月氏公主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执起了薛时依的手。


    周观意叹气,看了身后的沈朝英一眼,耸耸肩,退到她身旁。


    对方面带愠怒,同她低语,“等找到告诉月氏公主时依在哪儿的好事之徒,我定要他好看。”


    “那是自然,”周观意撇嘴,神情不悦,“围魏救赵,公主的兵法学得倒不错。”


    这边,月氏公主打量薛时依一番,轻笑,贝齿微露,“你就是与成君定了亲的薛女郎?”


    成君?


    薛时依身后,匆匆赶过来的罗子慈和游芳雪听见这称呼后面色怪异一瞬,但很快,她们又想起些什么,忍不住压下唇角。


    “我名薛时依,是当朝薛相之女,”薛时依声音清亮,容仪得当,“敢问公主,寻我何事?”


    听到薛相名号,月氏公主愣了愣,心里当即暗骂一句。


    但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也要挑衅。


    “我是为了陆成君而来,”月氏公主挺了挺胸,志得意满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犹豫,“在我们月氏,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有了相同的心仪之人,都可以直言心意,坦然相争。”


    “我今日来就要与你比一比。至于比什么,无论是骑射,还是诗词歌赋,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我让你三分,比试内容你挑。”


    来者不善。


    而薛时依眼眸盈笑,顾盼间可爱又神采飞扬,她笑道:“公主,真情是争不了的。”


    “我不与你比。”


    她一点也没因对方的狂语而恼,反倒好整以暇。


    月氏公主摇摇头,不以为意。


    “薛女郎年岁尚轻,看不透人心。”


    “情意是世间最善变之物——”


    不等她说完,薛时依啊了一声,忽然上前抱住她,与她挨得极近。


    满怀香玉下,月氏公主呆住,然后蹙眉,说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心软。但下一刻,薛时依却凑近她耳廓,以气声低语。


    “可我觉得公主是个长情之人,不然怎会不远千里地将情郎带来京城呢?”


    “公主的小女郎,应该都有两岁了吧?”


    话落如惊雷,月氏公主被吓住,耳边登时变得安静无比。


    薛时依放开她,退到罗子慈身边去。


    而月氏公主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僵僵站在原地,如遭雷击,她唇瓣颤抖着,面如金纸。


    “你,你……”


    她抬手,不让侍从跟过来,然后急步走向薛时依,咬牙压着声音开口,心跳如擂。


    “你怎么知道?”


    薛时依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而她身旁,游芳雪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罗子慈则翘起唇角,眼里明晃晃扬着居心叵测的笑意。


    月氏公主心头拔凉,脸色难看得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薛时依的手。


    在外人看来,她笑靥明丽。


    殊不知她声音正发着颤。


    “你把我的事,告诉了多少人?”


    薛时依掰开手指,温温吞吞地数了数,最后摇摇头。


    公主焦急地盯着她削葱根般的手指,听她说我记不清了,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昏厥过去。


    薛时依扶住她,“公主,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你不想我把事情说出去,明日午时,到我名下的香料铺子,也就是平康坊最大的那家,与我一叙。”


    “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薛时依又亲近地抱了抱她,瞧着十分友善。月氏公主咬着唇,点头,然后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便走。


    在旁边等着的周观意诶了一声,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


    她拍了拍沈朝英的肩,“走,回去了。”


    *


    千山书院散学后,薛时依刚走出书院大门,便见一辆熟悉的悬铃马车停在自己身前,马头上佩着陆府标识。


    她朝跟在身边的闻九点点头,然后飞快地上了这马车。


    有人帮她掀开帘帷,然后攥住她手腕。


    薛时依撞进陆成君怀里,帘帷落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她扬起笑,灿若春华,问他:


    “听说郎君在宴上说自己好忮忌,不能容人?”


    陆成君颔首,温和回答,“是。”


    薛时依用力抱了抱他的腰,埋在他身上的淡淡暖香里,吃吃笑道:“陆成君,你怎么这么乖呀。”


    这样牙酸的话也敢说出口。


    “不是乖,”陆成君矢口否认,“这是实话。”


    薛时依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听他说:“我就是不能容人,性格狭隘,不愿别的事物分去女郎的心思。”


    她戳戳他小臂,说玩笑话,“好专横。”


    陆成君一向是气度如玉,蔼然春温的,他此刻眸中挟了一抹执拗,但唇畔依旧噙笑,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那该如何是好?我恐怕改不了了。女郎悔也来不及了,你已与我定亲了。”


    薛时依亲亲他,骄矜自夸,“我不悔,且也如你这样专横的。”


    “明日我就去探探那公主的虚实,”她严肃了几分,“无缘无故地攀上你我,肯定有人从中作梗。”


    前世,月氏公主来京,很痛快地选好夫婿,与户部侍郎之子谈婚论嫁,两人恩爱两不疑,羡煞旁人。


    只是没料到,这位公主是个风流多情的女郎。


    成婚堪堪一年,便被其夫婿发现在外宅里养了人。后来一查才晓得,外宅里的郎君是公主在月氏的情郎,一路跟着公主来了京,甚至早有子嗣。


    户部侍郎声泪俱下地请圣上裁断,圣上头痛地遣月氏公主回故乡,并向月氏国王送去问罪书。


    更离奇的是,月氏公主离京那日,户部侍郎之子心有不舍,竟策马追了上去。


    这样的热闹,前世的薛时依和罗子慈瞧得津津有味,茶楼的说书先生也喜出望外,将三人故事编得缠绵悱恻。


    翌日,平康坊香料铺子的二楼雅间里,薛时依与月氏公主对坐。


    月氏公主的侍女全都候在一楼了,她看向仍留在雅间的闻九,朝薛时依递眼色,想让她把闻九叫出去。


    “不行,我怕你害我,”薛时依一本正经地宽慰她,“你别担心,她也是知情人。”


    月氏公主气得发懵,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不担心。


    “那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不想追究闻九了,急急地询问薛时依。


    “我管着全京的香料生意,名下商队众多,往来异域者不计其数。”


    薛时依早有说辞,淡然一笑,“知道一些秘闻不奇怪。”


    月氏公主想反驳,但又无可争辩,思来想去,她开门见山,“你怎样才能替我保守秘密?”


    薛时依扬眉,“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在宴上相看陆成君的?”


    对方眼神闪烁一瞬,饮茶作掩饰,“无人指使。只是来京路上,我读了他的诗文,心生向往而已。”


    薛时依哦一声,不紧不慢地推开身旁花窗,对着楼下如织的人流开口:“月氏公主养——”


    “你,你!”月氏公主急得冒汗,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谎话都会被眼前女郎看穿,只好泄气,“是你们大景长公主的人!”


    她垂下头,神色楚楚可怜,“我也是苦命人,被父王逼着嫁来京城,挑个夫婿也不能合自己心意。”


    “女郎,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薛时依关上花窗,心里把她的话过了一遍,随即开口:“此事好说。”


    月氏公主抬起头,期待地望向她。


    “别人给我找不痛快,我也要给别人找不痛快,”她很快做了决定,“那你接下来就把夫婿人选换成周行之,就是长公主府上那位公子。”


    “你放心,我不逼你嫁他,你就纠缠他几日,吓吓他。”


    这样一来,好叫长公主府的人自食苦果。


    不料,月氏公主却一口回绝了。


    “不行!我不敢招惹长公主,”她绞着罗帕,惊恐地看着薛时依,“你就这么恨我?”


    薛时依讶然。


    她连偷偷把情郎与孩子带来京城都敢,怎么不敢纠缠一会儿周行之。


    月氏公主薄唇颤抖。


    “你这样的小女郎,尽管长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或许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月氏,羌氏,西域各部,只要是中原往西的地带,大景长公主的威名如雷贯耳。”


    “你见过她屠城么,你见过流血漂橹么?”


    说着说着,月氏公主眼眶泛红,她抿唇,死死僵持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薛时依与她立场不同,不好置评,只得侧过头去。等了几息,再转回来时,月氏公主已整理好自己,扭扭捏捏地请求她,“你再,再换个要求。”


    “我也没别的要求了,”薛时依叹气,“那你之后别纠缠我就好。”


    她已经知道了是长公主作梗,此行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喝了两口茶,薛时依又好心劝告,“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能把情郎和孩子瞒到什么时候呢?日后成了婚,留在了京城,你能保证每次探望他们都不被人发现吗?”


    “就算没有我,也迟早会事发的。”


    前世可不就是被逮到了嘛。


    月氏公主咬着唇,失落地嗯了一声,“我既然来了京城,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了月氏,我会处理好的。”


    薛时依觉着这话存疑,只是向她保证,“若你不找上我,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我发誓不告发你,但往后若真的被抓住,还请你别先急着埋怨我,而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没瞒住。”


    月氏公主眼中划过落寞,“我明白了。”


    “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但我看你也不是个只顾自己的人,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谈谈生意。”


    薛时依给她斟满茶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们阻止不了纷争,但能尽力减轻纷争。你既然是公主,那在月氏多少说得上话。”


    “大景未限制边境贸易,但除开战马买卖,月氏与大景商队来往却不多。我让手下人收集过情报,知道大景的丝绸铁器等物在月氏羌氏一带很受欢迎,而月氏的美酒香料在京城也价值千金。”


    “若能开辟商道,振兴贸易,加快两地互通融合,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大景和月氏摩擦也会变少,生起战事的可能也会变小。当然,这些只是浅谈,更详细的事,我们还需慢慢谋划推进。”


    微寒的天光里,月氏公主认真点了点头,“好,我们可以谈谈。”


    *


    临近冬日,对武官来说,每日早起去校场练武变得越来越辛苦,呼出热气能化作白雾,但周观意却过得很畅快。


    因为她有天大的好消息,她阿弟的病有治了。


    今日,周观意在街边买了陀螺,回府后兴致盎然地带给周行之。


    容色过人的郎君见之便生笑,“我已经不是稚童了,阿姐给我买这些做什么。”


    “不是稚童也可以玩啊,我玩给你看。”


    周观意说着就要亲自上手,眉梢里满是兴色。


    自从少时得病以来,周行之便不喜外出,不喜交友,更遑论像其他孩提一样摆弄这些小玩意儿,整日郁郁寡欢,阴晴不定。


    周观意没有任何胆气劝他振作,她未经他的苦,所以每句劝说都似尖刺。


    而现在一切终于要好起来了,如果可以,周观意想要帮他补上这些年缺失的兴致。


    “对了,怎么不见母亲?”


    放在往日,阿弟和母亲都会在周观意回府时等着她。


    “母亲进宫了。”


    周行之神色温和地看着廊下转个不停的尖锥铜制陀螺,漫不经心地答,“或许有什么要事吧。”


    巍峨宫城里,长公主看着高座上的九五之尊,微微抬眉,眼盈喜色。


    “臣找到能治行之身上顽疾的药人了,”她说,“是个女郎,所以,臣今日想斗胆求圣上给行之赐一门亲事。”


    宫人正要给圣上披上大氅,却被他抬手止住。


    圣上大喜过望地看向长公主,情之所至,竟不禁咳嗽起来,“好,好啊!”


    “是哪家女郎?朕这就拟旨。”——


    作者有话说:(2025.11.11)53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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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去南山别院避寒?[墨镜]


    陆成君速速告诉我后面剧情如何写,然后保佑我写好,我就把时依给你[墨镜]


    第55章


    “薛家的女郎。”


    长公主从容不迫地道出一句, 目光紧紧跟在这殿中最尊贵的人身上。


    不出她意料地,圣上顿了顿,他已生出细纹的眼慢慢朝自己亲阿姊看了过去。


    “薛家, 哪个薛家?”


    长公主饮下一口清茶, 抿了抿,只觉寡淡, “薛相之女,薛时依。”


    她话落下后, 殿内陷入静然。


    戌时过半,京城夜幕四合,晚风寒凉,殿上宫灯如昼,暖炉点着, 倒不觉冬意逼人。


    长公主定定瞧着她胞弟, 心中悲凉。


    “不妥,薛陆两家已定了亲事。”


    圣上语气依旧温和,“前些日子帝师入宫, 还说起此番回京,正是为了亲眼看到孙女成婚。”


    “若是别家女郎也就罢了, 但薛时依已定了亲, 不好强求薛家。”


    他皱了皱眉,脸上神情没多少变化,但不允的意味明显。


    “不好强求薛家?”


    长公主丹唇掀起, 微微仰首,笑意中露出悲哀,“当年驸马不也有亲事?可父皇依旧逼他尚了公主,我和他几十年来相敬如宾, 相濡以沫,如今也过得很好。”


    “圣上莫非忘了自己年少时也曾被赐婚?你当初与皇后情深义重,可父皇偏心那几个早死的东西,又忌惮陈氏权势,轻飘飘一句话便命你娶了林氏贵女为正妻。”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殿上人心知肚明。


    后来圣上继位,立后时力排众议,立的还是陈氏女,而林氏贵女就是后来的贵妃,膝下只有个二皇子。几十年的大起大落叫她看破红尘,从此吃斋念佛,不问尘世。


    “你我身为皇嗣尚且如此,薛家女为何不可强求?”


    长公主起了身,走到高座之下屈膝俯首,纹样繁复的裙摆扫过无尘的金殿。


    “臣几十年出入战场,不知被阎王爷索了几回命。”


    她一字一顿,语含恳切,眸盈热泪,“当年行宫里只有行之一个稚童,他为舅舅挡下蛊虫时,书论都没学完。”


    “臣一生为大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今天别无所求,只求子女能康健喜乐。”


    宫人早就屏退了。


    长公主声泪俱下,声声凄切。见她这模样,圣上揉着额心,面露痛色。


    “阿姐啊,这些事我怎会忘?你是我亲阿姊,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


    “你我互相扶持到今天,你想做的事,杀的人,朕从没拦过,”他语气重了些,“可你是要拿薛家女当药人。朕说了,别家女郎也就罢了,薛家难以强求。”


    “你要那孩子的性命,薛家怎会善罢甘休?”


    薛家上下皆是重臣,谁不是鞠躬尽瘁几十年,圣上于心不忍,进退两难。


    长公主跪着,神色莫辨,“也不一定就要她的命,我只要她的血肉。”


    “待她及笄后与我儿成婚,我便让他们夫妇二人离京,随我的西军而行,届时薛家想照拂女儿也有心无力。等到我儿病好了,我可以把她送回薛府。”


    听到西军,圣上眼神微动。


    “行之的病,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若有其他办法,臣也不想叫陛下为难。”


    圣上又默然许久,最终长叹一声,“阿姐,你先回府罢,让朕好好想想。”


    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心生焦躁。但她行军打仗多年,对大事沉得住气,遂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行礼,告辞离宫。


    等她走后,圣上唤了侍候多年的内侍上前。


    他神色疲惫,任由内侍为他揉按着额角。如此休息片刻后,他淡声开口:“太子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鬓发半百的内侍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


    *


    冬阳和煦的此日,陆母邀薛时依入府喝茶。


    经过了前世,薛时依知道陆母陆父都是性情极好的人,和他们相处起来,好似与自己双亲相处般怡然。


    今生再见到陆母,要讨她开心,对薛时依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半个上午过去,陆母笑得合不拢嘴,唇角想放也放不下来。她布了午膳,用完后听薛时依说想小睡一会儿,便要带人进自己院子。


    不偏不倚地,陆成君就是在此时回了府。


    他自然无比地把薛时依揽在身后,向陆母行礼,“母亲,那我带时依去小憩一会儿。”


    陆母正兴起,看见这一出,柳眉微撇。她将陆成君瞧了又瞧,从他清正如玉的容仪里瞧出几分猫厌狗嫌。


    知子莫若母,她不用想也晓得,他这厢把人带走,才不会再领出来了。


    “去吧。”


    陆母摆摆手,含笑目送了他们。罢了,来日方长,她是慈母,不做棒打鸳鸯的事。


    进了屋,地炉带来阵阵暖意。薛时依解下赘余的外袍,很不客气地直直往软榻上倒。陆成君将她捞起来,准备取下一些尖锐的钗环再让人睡。


    “不要,”薛时依伸手去护,唔了一声,“我戴不回去的。”


    “我会,我给你戴。”


    他这么一说,她立马缩了手,安心枕在他腿上阖眼。陆成君身上的淡香萦绕着她,淡然宜人,而他的指腹轻轻揉着她额角,舒服得叫人昏昏欲睡。


    “我才知道,原来你爱养猫儿鸟儿,是随了你母亲。”


    薛时依赶在彻底眠下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她和陆母闲聊,意外得知陆母比陆成君还讨这些小生灵青睐。


    陆母当年与陆父相识,全因一只楚鸟将陆父的扳指衔给了陆母,叫她苦苦找了失主好久。


    陆成君笑着想问更多时,垂眉看见薛时依睡着了,挨着他衣袍轻轻地呼吸,毫无防备。


    他想到今后的岁月里,他们都会这般亲近地度过每一日,便觉得心口熨帖。


    他会见到她及笄,旁经她此生最艳若桃李,意气风发的岁月,他还会见到她生出华发,与她白首偕老,在奔流不息的川边慨叹。


    前世,他没能见到她白发似雪的模样。


    不受控地,陆成君心口微微刺痛,他近来的梦揭示了不少消息,却迟迟不肯透露时依的事,就像是逃避痛楚。


    他想过很多,却依旧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不信神佛,为何要去华岩寺发那样的愿。


    薛时依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她抬眼便看见陆成君松散的衣襟,他如羊脂玉的锁骨若隐若现,其下一点红痣很俏丽,随着吐息微微起伏。


    薛时依愣了愣,瞧着锁骨发呆。


    陆成君只是浅眠,他没有午觉的习惯,只是为了让她睡得更好,所以将她从软榻上抱到其他地方。后来看见薛时依睡颜恬静,便不由跟着小憩片刻。


    此刻她一动,他便睁了眸。


    陆成君声音还带着微哑,下意识想去抱她,“怎么了?”


    薛时依把头抵在他颈边,苦恼,“我怎么开春才及笄呐?”


    看又看得馋,吃又吃不着。


    她好奇他现在的身形与以后会不会有不同,于是挑了挑他的衣襟。


    陆成君墨瞳微睁,握住她指尖,不让她作乱。


    “时依,别激我,”他喉结滚了滚,灵台被刺激得清明了些,“我不能莽撞了你。”


    薛时依嗯了一声,乖乖巧巧地贴了贴他的脸颊,似乎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接着,她的唇慢慢滑到他耳侧,低语:


    “摸都不让摸,等成了婚,你日日吃斋念佛去吧!”


    薛时依哼了哼,捣蛋完就要开溜。


    陆成君怎能让她走成,他长臂一展,横在她腰前,薛时依很快就被他从身后紧紧禁锢住。


    “我不要吃斋念佛。”


    陆成君拨开她如缎的长发,在她光滑白皙的颈边带着泄愤或惩罚意味咬了一口。


    薛时依嘶了一声,心说他真是只猫儿呢,老喜欢咬人玩,上回是脸颊,这回是颈项。


    “但时依也不能这样戏弄我,”他叹了气,夹着些微委屈,“我这样的年纪,也持重不到哪里去。”


    他抱她抱得紧,有些变化很明显,叫薛时依一下就察觉了。她稍微挣了挣,肢体相触,陆成君落在她耳侧的呼吸很快重了几分。


    “我抱一会儿就好。”他这么说。


    薛时依脸热起来,骄矜地点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


    但是陆成君显然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薛时依。她渐渐觉得热,暗搓搓蹭来蹭去地想挣脱他。


    他做不到持重。


    “时依。”


    陆成君眯起眼,沉沉唤了她一声,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颈侧方才被轻轻咬过的位置,暗示意味明显。


    要是不想被他再咬一口,就不要再闹他了。


    薛时依眨了眨眼,惊觉陆成君这是在敲打她。好啊,重生后他年纪变小了,心气和肚量也小了。


    “你自己不行,你还怪我。”


    她啧他一声,有意埋怨,“那刚才还不如便宜了我。”


    陆成君气笑了,胸膛微微震动。他束好的墨发也散了,滑落在她颈边,带起令人战栗的痒意。


    甚至,他还有样学样,啧了她一声,然后哼笑着点头,煞有介事道:“好,我便宜女郎。”


    薛时依惊讶地哎了哎,晓得自己逗他逗过分了。陆成君从小就儒雅如玉,啧人这样的举止放到他身上是很少见的。


    这一刻的他,眉眼浓烈,多了几分勾人与妖孽肆意。


    “算,算了,也不用便宜我。”


    薛时依伸手,客气地推拒他,但陆成君取了衣带,顺势绑住她手腕。


    为了锁住地炉热气,花窗未开,室内本就不够明亮,而此时床幔落下,帐中浮动着说不出的昏昧。


    他敞了衣襟,解开里衣,从锁骨到精瘦有力的腰腹,全都清楚地展露在她眼前。但薛时依摸不着,因为陆成君用薄被将她裹住了,只缓了她的眼馋。


    陆成君还要褪去更多,薛时依呀一声,滚到床深处去。


    “你做什么呢……”但她也并非真的不明白。


    “我如女郎的愿呢。”


    他把她翻过来,好叫她能看个大概,“谁叫女郎想轻薄我。”


    陆成君垂着眼,跪坐在她身旁,好一会儿,舒出一口气,额间微汗。


    “我错了嘛。”


    薛时依乖乖道歉,带上了诚意。


    就算是前世,她也没将陆成君逼得在自己面前自渎过——


    作者有话说:(2025.11.14)333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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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点了,今天逼逼自己,看能不能写出下一章。


    我觉得审核不会收拾我吧,这点没什么吧。


    写着写着就这样了,本来打算让他们做点正事的[可怜]我白天再看看这段合不合适。


    [墨镜]有个设定是早就想好的,但正文里一直不好说。前世陆成君没有安全感,所以想尽办法让时依离不开他,各种办法他都学[比心]所以时依的些许风流完全是被他养的[墨镜]当然她也只对陆成君才展露这种小性子。


    第56章


    平静下来后, 陆成君略一整理了衣物,然后解开薛时依腕上的衣带。


    他轻轻摩挲了她手腕上很淡的红痕,像一星晕开的胭脂, 揉不散。


    “我错了。”


    陆成君低了声音, 移开眸子莫名不敢薛时依对视。荒唐散去后,懊恼和暗悔又蔓延开来。


    他怎能那样不知礼数, 不知羞耻。


    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在陆成君心绪复杂的时候,薛时依拉了拉他的手。她轻轻捏他的掌心, 捏他分明的骨节,他们肌肤是两种略有差异的白皙,他的冷白如玉,而她的气血很好。


    “陆成君,我发髻乱了。”


    薛时依指了指自己, 些许苦恼, “这样出去的话,我跟你厮混的事情会被发现的。”


    “那你下次就没有办法带我回院子厮混了。”


    “下次?”


    陆成君将这两字在舌尖再含了一次,只觉热气往耳边走。


    “对啊。”


    薛时依点头, 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她脸色神色写着遗憾, 在说这种好事怎么可以没有下次。


    这样的心事, 她藏也不藏一下。


    陆成君难得露出情涩,热气开始往脸上走,几乎维持不住那副从容仪表。


    他一只手遮住薛时依的眼眸, 一只手捂住自己泛红的脸,既为她对自己的情愫而欢喜不已,又为她对自己身体直白的垂涎而羞恼。


    他不难猜到,上一世的陆成君定然对她做过很多恬不知耻的事情, 才使得她这样内敛的小女郎学会了单纯而热烈地抒发自己的情意与欲念。


    真是——


    混账。


    抢先了他一步。


    须臾,薛时依感受到覆在眼上的手移开。


    陆成君说:“时依,我去舆洗室洗漱,等我回来,给你绾发。”


    他重新抱她到软榻上,然后一刻也不能歇,立马去收整自己这副凌乱情态。


    等到片刻后出来,又恢复成了初见时那个面如冠玉的恂恂公子。


    铜镜照人纤毫毕现,薛时依看得很清楚,陆成君绾发的手法娴熟,很快就将微散的发髻收拢好了。


    他记起更多前世的事情了。


    而她会耐心等到他彻底记起来那一天。


    出了院子才知道,陆府刚刚来了贵客。


    薛时依和陆成君一路往正厅而去,进去便看见了身着玄色衣袍,眉头紧锁的太子殿下。


    他身旁,闻慕游芳雪薛雍阳都在。一见他们两人进来,不自觉地递去目光。


    薛时依觍着脸接受了薛雍阳凛冽的眼刀子。


    陆成君微顿,“殿下?”


    这一行人看起来像是来了一会儿了,但竟无人知会他。


    太子凤眸微挑,摆手,“无碍,才到片刻。”


    其实有人知会过了。


    侍从去陆成君院中敲过门,无人应,回来禀报后,太子便让人不必再去,他们喝茶稍等便是。


    他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有一要紧事必须告知你们二人。”


    太子开口道。


    “长公主向圣上讨要赐婚,想让薛时依嫁入长公主府。”


    他叹了气,“别担心,父皇没答应,你们都定了亲,当然不能为薛时依强行赐婚他人。只是,姑姑的性子一向执拗,她要做的事不会轻易放手,我必须来给你们提个醒,叫你们两家早作准备。”


    其实他对这桩突生的怪事并无头绪,薛家与长公主府从前毫无牵连,且两厢有情的是陆成君和薛时依,不是周行之和薛时依。


    姑姑到底为何要求父皇赐婚呢?


    听到太子的话,众人惊诧不已,没意料到薛陆两家定了亲居然也拦不住长公主。


    但今时不同于前世,圣上赐婚不会不掂量强盛世家的意见。


    闻慕和游芳雪来陆府也是有极为重要的事,但介于有对蛊虫不知情的太子在场,他们便先移步了陆成君的书房,将前因后果为他讲了一遍。


    “我们已经弄清了为什么周行之能活到现在。”


    游芳雪声音清亮,看向薛时依的目光温柔。


    “他身体里有两只蛊虫,难怪闻慕之前会觉得他身上蛊虫毒性强。这两只虫多年来互相争斗,虽然带来的苦楚远比一般蛊虫强烈,反而减轻了对他身骨的伤害,所以他得以留存性命至今。”


    “不过,放任蛊虫斗争不是长久之计,周行之再延寿也不会活过二十三岁。他的死本来已成定局,但你出现了。”


    她握住薛时依的手,“时依,你现在的血肉对周行之体内的蛊虫而言,是一味有镇定效用的毒。他如果想要活下来,绝对会死死抓住你。”


    所以,长公主替周行之求赐婚,并非是真心想要为其子寻新妇,而是看上薛时依的命。


    薛时依嘶了一声,问道:“那他要多少血呢?”


    要是不多的话,她也能割爱。如果能有商量余地,还望长公主不要动不动就打赐婚圣旨的主意。


    话音刚落,陆成君便冷着脸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薛时依连忙牵住他的手安抚他。她只是问问,但猜得到结果不会好。


    “你不要抱着那样的念头,”闻慕抱臂,蹙眉摇头,“正如人一日中有眠有醒,蛊虫每时每刻的活动也不同,所需血量也各异。”


    “或许今日,你只要喂周行之两三滴血,但明日可能就需要两三碗,后日甚至可能得扒皮烹骨。只要你体内的蛊虫存在一日,你的血肉便会不停地吸引他。”


    “至于周行之体内的蛊虫什么时候能被你的血毒死,那得看他的命,反正不会很轻松。”


    所以如果真嫁进了长公主府,那么等待薛时依的便是暗无天日的取血之路,不知尽头。


    太子在座上听着,眉宇间凝重之色愈发浓。


    “若有这层缘故,”他指腹轻揉眉心,深觉麻烦,“那么姑姑绝对不会放走薛时依的。”


    长公主最在乎的莫过于自己的一双儿女。


    “姑姑与父皇姐弟情甚笃,且行之的病本就是替父皇而受,如果她强求,我不能保证父皇不会降下圣旨。”


    周行之和周观意被长公主视作朝珠,恨不得衔在口中护着。且周行之自小多病,更是倍受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怜爱。


    可是,薛时依不也是被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吗?薛家人极尽小心地呵护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碎,一日一日地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女郎出落得亭亭玉立。


    所以怎能舍得她去做别人的药人呢?


    简直无稽之谈。


    这样一来,薛府和长公主府之间的矛盾必然无从化解了。


    太子心中有了数,对着薛雍阳开口:“赐婚一事,我会尽力阻止。”


    薛家对大景鞠躬尽瘁,他不能偏私亲族。更遑论此事关乎性命,他不能罔顾人伦。


    薛雍阳眸含恳切,对太子深深行了一礼。


    忽地,陆成君出声了。


    “这么说来,我对一事不禁生出怀疑。”


    他看向闻慕,眸光犀利。


    “既然周行之身上有两只蛊虫,那我想知道当年他在行宫里为圣上挡下的蛊虫,究竟是他身上的第一只蛊虫,还是第二只?”


    这其中深藏玄机。


    如果是第一只,那么第二只蛊虫定然是长公主想方设法寻来替子续命的。


    “如果是第二只蛊虫,那么救驾一事,岂不是谬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周行之的病到底是救驾所得,还是早就遭逢不测,两者大有区别。前者可谋得的利益远高于后者。


    以长公主的性子,未必做不到自导自演一出救驾戏码。既能为子延寿,还能博得圣恩,为周行之铺路,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游芳雪点点头,“这也是我和闻慕今日来陆府想说的第二件事,我们怀疑早在救驾之前,周行之身上就已经被下过蛊。”


    陆成君当即询问起太子来,“当年行宫刺圣的凶手,殿下可知道什么内情么?”


    太子怔住。


    良久,他慢慢开口:“早些年,姑姑手上掌的兵权甚重,甚至京城禁军半数也归姑姑所管。如果行宫禁军中有她的人手,并不奇怪。”


    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当年若不是误传了长公主死讯,害她失了继位先机,不然大景皇位上坐着的不一定是今天的圣上。


    后来在各种原因下,长公主逐渐让渡出不少兵权,只留下了自己的西军,但西军力量也不可小觑。


    “那刺圣案的凶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一伙江湖人士。姑姑拿了父皇的圣旨,带兵暗地剿灭了意图谋逆的反贼。”


    “若救驾是假,凶手是假,那姑姑剿灭的是什么人?”


    太子头痛欲裂,闭了闭眼,复对陆成君道:“此事关乎欺君误国,我会派人去查。”


    说完蛊虫的事,游芳雪和闻慕便先行一步离开。而陆成君则还有别的事需与太子相谈。


    “殿下,除开长公主外,日后还请您务必多加注重自身的安全,肃清身边人,增设暗卫,且要警惕陈女官的动向。”


    闻言,太子威严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困惑。


    “成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成君叹气,眉眼间带着不忍,他取出一物,交与太子。


    对方拿着这信件细看起来,半晌,目露骇色,呼吸骤然重了些。


    “阿遥不是东乡侯之女,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陈国舅与东乡侯夫人的……”


    他失语,喉头干涩,几乎不能维持沉稳。


    忽地,太子骤然明白为何每次向皇后提及立陈若遥为太子妃时,对方总是搪塞。


    而薛时依跟薛雍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寻到哀叹意味。


    一开始,依着前世经验,薛时依只晓得陈国舅与自己妹妹有些说不清的纠葛,但她从未怀疑过陈若遥的身世。


    但她遣动天机阁去追查东乡侯死因时,却意外发现了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薛时依立马将这线索告诉了陆成君,于是,他派人从东乡侯府遣散的老仆下手,找到当年的稳婆与嬷嬷,一路顺藤摸瓜,最后终于扯出一个骇人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2025.11.15)32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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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在意的角落,沈令襟已经出京办事去了。


    等他再回京时,所有纷争都已尘埃落定。


    沈令襟:诶,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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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也努力写,争取明天也更新[墨镜]


    第57章


    陆府书房一议后, 众人日后要做的事情也捋出了头绪。


    游芳雪和闻慕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寻找逼出薛时依身上蛊虫的法子,太子殿下会派人暗地查清行宫一案,而薛陆两家则决定尽可能地寻出长公主这些年的罪状, 以备不时之需。


    长公主一定会再次请旨赐婚, 而他们要做的是不能让圣上动摇。


    陆成君送薛时依回府时,已是暮色四起的时辰。月如一盏琉璃灯, 悬在天边,华光澄澈, 落在薛府朱墙的片片黛瓦上。


    他将她从马车上牵下来,又一路送到府中。进了府门,行过长廊,穿了月洞门,薛时依住的芙蕖院便不远了。陆成君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他侧身, 挡住夜风吹来的那一面。


    他说,我真不想你走。


    薛时依点点头,笑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儿嘛。


    此刻万籁俱寂, 陆成君叹了口气,倾身, 将头靠在她肩上, 双臂环上她的腰。


    “时依,”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眉间是散不开的沉郁之色, “如果周行之执迷不悟,我真的会杀了他。”


    他怎么做得到容忍那人欺辱她。


    山穷水尽那一日,就算会身陷囹圄,他也要周行之死。


    这是不好对太子言明的狠辣, 但确是他绝对会做的事。


    闻言,薛时依默然,她拍拍他的背,眼里涌起泪花,她想到他的父母,前程还有氏族。他那么聪明,天假仪质,美玉一块,不能为瓦碎。


    “你别想得太坏,就算要动手也让我自己来,”她吸吸鼻子,“我家里还有丹书铁券。”


    “我不要你动手,这些辛苦的事不该你做,”陆成君半阖着眼,有些疲倦地用脸颊去贴她的颈窝,“为什么重生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缠着你,不让你安宁?”


    为什么上辈子出事的不是他。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那是不是你两世都可以过得很好?”


    该死的是他才对,他连自己的夫人都没护好。


    陆成君唇畔牵起苦笑,疲惫地汲取着薛时依身上的热意。他身形颀长,常年习武有内力护体,寒冬着薄衫不觉冷,却总弯腰,贪恋自己妻子的温暖。


    为什么能够记起前世不是他,为什么做药人的不是他。


    他不想她这么辛苦。


    陆成君只希望薛时依快乐,只希望她喜乐安康。


    “陆成君,你记好了,重生后我从来不觉得难过。”


    薛时依用力抱住陆成君的腰身,他是真的伤心,卸了一些力气,把一些重量压给她,“我还想谢谢老天。”


    她说:“你看,我比前世早两年认识了你,早早与你心意相通。我救下了令襟哥哥,我还会守好我的子慈,我带回了太子殿下会遇难的消息,正努力阻止着薛陆两家遭受飞来横祸。”


    “你要记得,我痛君所痛,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多振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们之间情深意浓,忧怖也格外磨人,总叫人患得患失。


    薛时依揉了揉他脸上的软肉,“如果当初死的是你,我不会过得好,我会吃不好睡不好,终日闷闷不乐。”


    她轻轻摇摇他,语气温柔,“我们不要想这个,要想一点别的。”


    薛时依抛出话头来,“陆成君,要是你先重生,你会做什么呐?”


    依言,陆成君顺从地生出无尽的遐思来。


    如果他能先重生,他会做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重生回你降生那年,我会央着父母携我去薛府小女郎的满月宴拜见伯父伯母,想法设法地求来我们的亲事。”


    他当然是要去找她。


    薛时依弯了眼,“可你那时只是个小娃娃,要是我爹娘不同意怎么办?”


    陆成君垂眸含笑,唇微抿,作思索状。


    “如果伯父伯母不答应,我只好坐在厅前号啕大哭了,我泪眼朦胧地向他们求情,我说啊,这个小女郎真的与我前世有约,我此生此世,就是为她而来的。”


    “如果你还是定下了别的郎君,那我就一直死死盯着他,”陆成君哼笑,“但凡他此生踏错一步,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话是骗薛时依的。


    就算没踏错,陆成君也不会放过他。


    但他会在一种可能下放手——


    如果,薛时依跟旁人在一起时是幸福的。


    如果她幸福,他愿意放手。


    但还要相守。


    他可以遥遥看着她,不叨扰她这一生的喜乐,他会替她挡下所有的忧愁,留她长长久久开心颜,他做的事永远不会说出口,如无声的雪落。


    还有,如果幸得长寿,他眼看着她葬下了,便立马回去饮毒自尽,请人将自己葬在她坟茔旁。


    他不会迟疑的,因为那便是此生唯一堂堂正正站在她身旁的机会了。


    “不会的,不会的,”薛时依捧起他的脸,“见了你,我就不会定下别的郎君了。”


    “陆成君,我们前世相见的时机不好,新婚夜我为子慈的死伤怀,无心仔细瞧你。”


    “如果我们相逢在正好的年纪,我身上无亲事相绊,见了你,我定要故意扔下自己的罗帕,”她表露出自己的决心来,“要是你不捡,我就扔扳指。如果扳指你也不捡,那我就拿玉佩砸你。”


    薛时依笑道:“要是砸晕了,我就把你拖回府去,反正这郎君我要定了。”


    她说的话,叫陆成君听得好欢喜,好似泡在蜜罐里。他去寻她的唇,依依不舍地吻她的眉心。


    “那我会好好记着的,记着时依就是要定我了。”


    *


    游芳雪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念书制药,为一箩筐的事忧心忡忡,不能安寝。


    又是一日夕照时分,她匆匆地从药铺出来,拎着名贵药材往闻慕府上赶,他们今日要试一味新药方,希望有效。


    所有药材的开销都记在薛陆两府上,除此之外,薛陆两府还额外付了一笔辛苦费给他们。


    游芳雪没要陆成君给的酬劳,她拿此事和他做了别的交易。早在之前,陆成君便查出她户籍上的问题,知道她来历有疑。


    她直接坦白了身世,直说自己来京为枉死的家人讨回公道。就此,游芳雪与陆成君利益互换,他替她掩瞒假户籍一事,帮忙查清她家人的旧案,她为他效劳,制药制毒。


    昨日,陆成君派人寻了游芳雪,将近来查到的东西递交。与以往的一筹莫展不同,这次似乎真的有了眉目。


    游芳雪想到此事便心神不宁,她走在街上,神思却飞出云外。


    无意地,游芳雪撞到人,包着药材的药包落了一地。


    “对不住,是我失礼。”


    她赶紧道歉,弯腰去捡起这大大小小的药包来。被她撞到的人没有生气,反而顺手帮她捡了几样东西。


    “多谢。”


    游芳雪接过药材,直到向他道谢时才正眼看了他面容。


    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有佩刀侍从跟在身旁,看着身份不凡。


    他摇摇头,道一句无事,便带人走了。


    游芳雪继续恍惚地往闻府赶。


    叩开府门后,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罗子慈,对方伸手来接她怀中的药材。


    但这时,游芳雪的手抖了抖。


    罗子慈纵然反应快,但只有两只手,所以眼睁睁看着有两个药包摔在地上,来不及接住。


    “怎么了?”


    她倒没在意药包,先问起游芳雪来。


    “我没事,”游芳雪喃喃道,“我只是好像见到一个熟人。”


    刚刚那个被她撞的人,她好像在父母坟前见过——


    作者有话说:(2025.11.17)241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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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如果薛陆真的相逢在恰好年纪


    薛雍阳邀陆成君入府饮茶。


    到了告辞的时刻,陆成君本欲离去,却在厅前碰到薛兄的妹妹。


    京城三姝里,最少露面的那位。


    初相见,两人都怔愣。目光相撞片刻,又移开。


    擦肩而过时,薛时依紧张兮兮地落下藏在袖里的罗帕。


    陆成君屈指一拨弄,扳指应声坠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要回身替对方拾起东西。


    但薛雍阳却来了。


    他拧着眉,很嫌弃地捡起地上的罗帕和扳指。


    “你们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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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的情感戏不是累赘[可怜]隐隐把陆成君前世说那句话的原因交代了一半[害羞]前面还有个强调了好几回的伏笔[害羞]


    下章继续拉剧情进度条[墨镜]


    第58章


    游芳雪还记得, 那是年关将近的一日。


    大兴寺庙会里人流如织,驱傩人手持火把,赤焰摇晃招摇, 好似真能驱走恶鬼, 带回一年的平安宁静。


    家家户户的团聚笑声里,游芳雪和一直照顾着她的景姨收拾起行装, 带上银两准备远行。


    她在这一年赴京求学,彻底远离了故乡。


    高爵丰禄, 乾坤动,风云变,这样的宏愿她从来没有许过,跟她沉甸甸的心比起来,前途实在太轻。


    只要查清当年血案就好, 只要能堂堂正正地祭拜亲友就好。


    游芳雪所求不过尔尔。


    跟着商队离乡的前一天, 她瞒着景姨偷偷回了被烧成废墟的医庄。那里依旧荒凉,生出了衰草,人烟不至鸦雀不来, 只是在父母的衣冠冢前,竟意外多出一个生面孔。


    那人带一壶酒, 在碑前坐了一会儿, 一滴未饮,只是用酒水洗了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谁会来祭拜父母呢?


    游芳雪不认识他, 只希望他快走,她想在离乡前再跟父母和阿姐说说话,但耐心等了会儿,对方依旧没离开。


    他不走, 她只好走了,不得已地含着一点泪花转身。如果她在外面呆太久,景姨会担心。


    没想到今天,这面孔又在京城见到了。弯腰捡药包时,游芳雪看见对方身上佩着的玉制腰牌,纹样繁复,通体透着华贵,无人不识。


    他是长公主府的人。


    又是长公主府。


    游芳雪很难说清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她无端地觉着不安。


    “碰到熟人不是好事吗?”


    罗子慈一无所知地询问,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两个药包,将呆立在府前的游芳雪拉进来,又继续说:


    “外头风大,我们去暖阁坐着。”


    游芳雪嗯一声,撑起笑,不打算细说,“也对,可能是我想太多。无碍,我们走吧。”


    有关当年血案的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会放过。等今日事毕,她会请陆成君好好查一查那人身份。


    与此同时,被游芳雪惦念不已的中年男子踏入了长公主府。


    他背手,看着庭中的周观意练剑,目光温和亲切。


    “父亲!”


    周观意很快注意到他,惊喜地叫出声,“您回来了?”


    她欢快地放下长剑,抬起胳膊拭去额上汗水,“我找人告知母亲,请她回府!”


    “意儿,不必去,”师晏笑着摇头,喊住她,“你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那我去叫行之!”


    她身形未停,疾驰如燕。


    师晏咳嗽一声,笑意更深了些,“你阿弟也知道。”


    母亲和阿弟都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知道?


    周观意刹住脚步,转身,不高兴地抱臂看着她父亲。


    “你们三个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看我一会儿找不找行之的麻烦。”


    师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开口揽下错处,“都是爹不对,爹下次不这样了。”


    “意儿,去把你的剑拿起来,”他又拍拍她的肩,温声吩咐,“跟爹过几招,让爹试试你现在的身手。”


    周观意满口答应下来。


    “好啊,那父亲可不能掉以轻心,母亲说我比她当年还厉害得多呢!等明日入了夏,我便向舅舅请旨允我进西军任职。”


    她语中带笑,尽是意气风发。


    这些年周观意留在京中是为了陪病弱的周行之,好叫他身边时时有家人伴着。


    但如今他身子见好,她也就考虑起别的事。


    西军。


    师晏把这两字在心里掂了掂,微微叹一口气。


    “嗯,意儿有这打算自然是极好的。”


    他说。


    长公主一直忙到晚膳后才回府。


    她到自己院中,推门进屋时,师晏刚刚沐浴完,他的衣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隐约能瞧见腰腹上狰狞的伤痕。


    这全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见她来了,他弯了唇,低低唤她,“妹妹。”


    尘世的寻常百姓家中,夫对妻常以妹妹为爱称,他们之间虽是尊贵公主与驸马的关系,但不外如是。


    “把衣裳穿好,不要染风寒了。”


    长公主走过去,替他拢紧了衣襟,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


    “嗯。”


    师晏依言含笑站好,任由她动手。


    很快,大氅在他身上披好,师晏伸手,将面前人带进怀里。


    “你可想好了?此番回了京,多年心血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长公主难得敛去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态,轻声询问他。


    “毁就毁了,”师晏抚上怀中人的后颈,轻轻按揉,他满不在乎地开口,“这么多年,我也打累了。若能治好行之和你的病,从此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倒是想,可记恨我的人那么多,”长公主叹气,苦笑,“我们怎么做寻常夫妻?”


    “有我在呢,妹妹,一切有我陪着你。”


    师晏宽慰她。


    他语气温和坚定,一如当年初得知自己孩子被下了蛊的那个无望的夜晚。


    长公主眼中泛起极浅的水光。


    “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害了你?若没有先皇赐婚,你现在应当过得很好。”


    “胡说,”他驳了她的话,“你如何害得了我。成婚这几十年来,我从未悔过与你做了夫妻。”


    “莫不是妹妹悔了?那不行,我们都有了一女一子了,回不了头了。”


    他没想过回头。


    她也没有。


    长公主笑。


    好半天,她说:


    “明日进宫去?”


    对方嗯了一声。


    “明日进宫吧。”


    *


    宫城巍峨明丽依旧,冬寒不掩其富丽堂皇。金殿上,宫人听令屏退,只留下皇帝最信任的内侍。


    “臣今日求见,是想知道臣上次所求的赐婚一事,圣上考虑得如何?”


    长公主跪在殿上,眉目低顺,姿态恭谦。她身旁,师晏一掀衣袍下摆,也跟着他的公主殿下一道跪下。


    金殿地面冷硬,寒气直往膝间钻。


    “朕觉着,还是不妥。”


    圣上闭目,不愿直视长公主。


    她闻言,轻轻呵笑一声。长公主起身,凤眸锋利,逼视着高座上的九五之尊。


    “长命奴。”


    长公主已很久不曾这样唤她的胞弟。


    这是当年两人一同住在冷宫,圣上染病高烧不退,性命垂危时,他那含泪的阿姐,怀着一腔柔软与期盼为他取的小名。


    “长命奴!”


    她悲声道,满含愤怒,“现在不是你缩在破破烂烂的絮被里发着热,虚弱地唤阿姐的时候了?不是你坐在龙椅上,看着我凯旋,怯声唤我阿姐的时候了?”


    “长命奴,你做了天子了,是万岁爷了,不用阿姐再替你苦苦求长命了。阿姐对你来说就没用了,是不是?”


    “最是无情帝王家,谢圣上恩典,我周宁今日领教!”


    长公主声声凄厉,字字如剑,直直剜开圣上紧闭的目,紧蹙的眉。


    圣上猛地握紧龙椅扶手,掌心被咯得生疼。他重重呼吸几下,终是没忍住,狠狠捶击了扶手。


    “阿姐呐!”


    他痛心疾首,“你在行宫给我下蛊时,阿弟醒着啊!醒着啊!我眼睁睁看着你将蛊虫下在我颈边!”


    “阿姐,你告诉我,朕还要怎样做?朕任你欺君罔上,朕任你拿着圣旨去治莫须有的刺客的罪!这些年行军打仗,粮草从来都先紧着西军,凡有人挑拨说你有异心,朕一律从严处治!”


    圣上自龙椅上拔身,急步走到她身前,挥袖咆哮。


    “是朕无情吗,是阿姐要的太多!”


    这些话好似剥下了一层皮,露出血肉淋淋又狼狈不堪的内里来。冷宫里的长命奴没变,哄着长命奴入睡的阿姐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狰狞恐怖。


    长公主落着泪,身子控制不住地轻抽,被师晏紧紧扶着。她去拉圣上的衣角,动唇,努力好几次,才说出完整的话。


    “我知道长命奴苦,可阿姐也好苦。”


    “你知道的,先皇仍在世时,偏心太子周承乾。我带着西军打仗,功劳算不到我头上,我认了。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和我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能立足安身就好。”


    “可后来,周承乾指使手下官员故意拖延西军粮草运送,他们说是只晚了半月,也没死多少将士,便只手遮天将此事瞒过。可那些将士跟着我出生入死,我怎能眼看他们活活饿死了,还无可申冤?”


    “回京后,我闯入那官员府邸,杀了他家里的男丁,取了他项上人头祭我麾下军士的亡魂。你也清楚,后来若不是你和帝师寻来证据,我早就被问罪处斩了。”


    圣上颔首,以袖抹泪。


    长公主恨声道:“这件事,我到今日也不悔!我只悔我没能斩草除根,没将他全家杀尽,留下那官员的后人蛰伏多年,最后将蛊虫下在我儿身上!”


    “我的行之何其无辜?那蛊虫本是朝我来的,他瞧见了,伸手一抓,此后一生便被这样轻易耽误了。”


    她声泪俱下,抓住圣上的手,“你知道吗?行之小小一只,卧床不起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当年冷宫里的你。我跟行之说,娘给你取个小名长命奴吧,当年你舅舅就是起了这小名,后来病便好了,所以你也要好起来。”


    “没想到,我真的为行之寻到了医师。江湖上有个古医世家,祖传了一套出神入化的针法,克他身上的蛊虫。恰好我有个旧识,就是这古医传人,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将他请来,为我儿施针。”


    “一开始真的有用,他施了针后,行之病气全无,又能跑能跳了。”


    回忆到此,长公主扬起笑,笑靥艳丽,好似又覆上了当年的喜色。


    但很快,她又沉了眉。


    “可仅仅一月,我儿又病倒了,而且这一回竟是彻底没了救!我那旧识找不出原因,很是愧疚,说自己或许学艺不精。”


    “愧疚?学艺不精!多荒唐啊!”


    愧疚有用吗?换得回来人命吗?


    “这叫我如何不恨!我儿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活!”


    长公主当即杀了旧识。


    之后她犹不解恨,杀了那官员留在世上的所有孽种,甚至迁怒了整个古医世家,还有研制出蛊虫的巫觋等一干人。


    她本性暴戾,自觉容忍到这一步已足够宽容。


    “圣上。”


    而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师晏开口了。


    “求您开恩。”


    他抿唇苦笑,眼里流下泪来,“阿宁为了替行之试药,在自己身上下了蛊虫,如果没有药,她也会死。臣愿交出兵权,将西军归还圣上,只求圣上能给我妻儿一条活路。”


    “求您开恩!”


    师晏带着长公主,又复而跪下。


    圣上惊诧失色,一步一步僵着走出金殿,他在殿门处仰首望天,久久不能语。


    良久,他颤着身子,长叹一声,气若游丝。


    “阿姐,你糊涂啊。”——


    作者有话说:(2025.11.20)3537字


    ————————————


    上周忙,确实更新少了些,这周会投入更多时间!一会儿看下加不加内容,争取把赐婚剧情和太子来劝阻都在这一章结束。


    第59章


    “父皇, 儿臣以为,赐婚一事不妥。”


    今日百官不用上朝。


    薄雾微寒,太子穿过重重宫门, 直接一路到了圣上寝宫求见。


    他得知赐婚圣旨不日便会颁下后一刻也没有等, 毫不犹豫地进了宫,跪在自己父亲身前时眉心紧锁, 神情恳切。


    “父皇,薛陆两家已定了亲, 为薛家女郎另行赐婚有违礼法,请父皇三思!”


    圣上平静地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储君,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理政之才出色, 在朝中深受爱戴。


    太子会前来觐见劝阻, 并不出乎圣上的意料。


    他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淡淡道:“如何不能?不过是一桩亲事,朕还能叫薛家女郎受委屈不成。陆成君是良配, 你表弟行之也是良配,此事不必再议。”


    良配?


    太子心绪复杂。


    他沉了沉眉, 语气咬重了几分, “父皇,行之并非良配,儿臣今日就是为禀告此事而来。”


    “父皇有所不知, 行之是因蛊虫作乱才久病不愈。而薛时依之前在机缘巧合下也中了蛊,她的血肉因此有了药性,能够使行之体内蛊虫安定,这才是姑姑执意为行之求娶薛时依的真正原因。”


    “薛时依若进了长公主府, 只有做药人一种下场。父皇,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这种境地。薛家上下忠君爱国,为大景鞠躬尽瘁,您不能赐这样一桩婚事给薛家!”


    言罢,太子抬头,与自己父皇相视。


    而圣上眼中尽是平静,没有半分惊讶与愤慨。


    原来他是知晓此事的。


    太子虽意外,但并不泄气,只是继续开口:


    “儿臣已查明当年行宫刺圣一案,根本就是姑姑自导自演。为了博得您的愧疚,她安排行之救驾,但其实在早那之前,行之便已经被下蛊了!”


    听到这些,圣上依旧眉目冷淡,静静地等着太子其余的话。


    他对长公主欺君罔上的举止知情,甚至对此种举止也宽宥。


    太子险些跪不稳,心重重沉下去,他浮起一抹苦笑,脸色白了几分。


    “您怎能……怎能偏私至此!”


    “父皇!”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就算您执意赐婚,这婚事也必定成不了!薛陆两家对此事已然知情,绝不会任由长公主将薛时依当作药人,至于儿臣,也当然会站在他们那边!”


    圣上依旧冷冷审视着太子,上位者多年的气势让他不怒自威,早不见当年初继位时的青涩。


    而太子虽然姿态恭顺有礼,但是坚持已见,行事寸步不让。


    “朕偏私?”


    蓦地,圣上不再沉默,而是抓起手旁随便一件物什,狠狠掷向太子。那小物什擦过太子额角,片刻后,他的鬓发间淌下一线血色。


    周围的宫人吓得跪倒。


    而太子看着血珠落在膝前,后知后觉额角处传来了刺痛。


    他看着陡然暴怒的父皇,怔住了。


    “陈氏是你的母族,你看看陈氏最近闹出的乱子!你身为储君,无能管理母族,任由外戚作恶,行偏私之事,如今还敢斥责朕偏私!”


    “你好大的胆子!即刻出宫,滚回你的太子府去!”


    太子忍着痛,俯首在地。


    他从未有过偏私陈氏的想法,可陈国舅不仅是他的舅舅,还是皇后的亲兄长,是当初辅佐圣上继位的功臣,根本不是他处理就能处理的。


    这些年来,太子已然觉得处处掣肘,有意削减陈氏气焰。此番陈氏出事,皇后找到太子要他帮忙摆平,他断然拒绝,母子还为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陈氏惹出的祸事,儿臣的确有错。儿臣向父皇保证,日后不会放任母族——”


    太子话没说完,圣上便沉声打断了他。


    “朕说了,让你滚!”


    见人跪着一动不动,圣上勃然大怒,还要掷出其他物什。


    内侍赶紧上前,半是请求半是拉拽地扶着太子殿下出了寝宫。


    他低声劝,殿下,您待在此处于事无补,还是先走吧。


    寝宫外没有地龙带来的热气,天地生凉。寒意刺着太子额边还在淌血的伤口,痛得发麻。


    内侍对太子躬身,语气恭顺关切,“殿下,您的伤……”


    “无碍,”太子点头,“我知道。”


    他还是没有立马命人寻太医,而是对着圣上寝宫沉默。


    今天没办法再劝了。


    太子长身玉立着,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不得不转身离去。


    内侍恭敬地目送了他,回到寝宫时,见圣上正捏着眉心,赶忙上前替他按揉额部。


    他道:“陛下这一砸,砸得亲切。”


    不至于破相,不至于太狠,却能让太子对薛陆两家有个交代,且为了遮掩圣上砸出的伤口,太子也不得不消停两日。


    圣上叹了口气。


    “渊儿长这么大,朕从未对他动过手,他还是吃的苦头太少。”


    但他的语气并不夹杂怒气。


    内侍含笑宽慰,“陛下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慈父心软。陛下处处为太子殿下铺路,想来也是认可太子行事的。”


    圣上颔首,不语了。


    温顺听话的世家和手握兵权的长公主中,他选择牺牲世家。虽然他做了恶人,寒了薛陆两家的心,但太子阻挠这赐婚,便可以当善人,反而能更受这两家拥护。


    长公主交出了兵权,此后便不再构成威胁,而尘埃落定时,他便可以顺势传位于太子。


    能够辅佐太子治国的重臣人选,圣上早有打算。


    也是巧,瞌睡送枕头,陈氏恰巧出了事。


    这些年来陈国舅的所作所为,圣上心中有数。他一直未清算陈氏,就是等着有朝一日翻旧账,彻底挫灭其锐气,让陈氏不敢再生出外戚干政的念头。


    太子现在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终有一日也会懂。


    *


    周行之从二皇子府后门出来,坐上回长公主府的马车时,眼前还能浮现起二皇子得意的神色。


    以薛相重查越州案为始,拥护二皇子的官员拿着周行之给的证据,开始细数朝中的陈氏官员这些年来犯下的大大小小的罪行。


    他们来势汹汹,预备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党的官员自然不甘示弱,把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也甩出来。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但陈氏败势已定。


    二皇子对周行之的佩服油然而生。


    之前与太子的交锋,二皇子没赢过,甚至连太子也并不敌视他,只觉得他是个不够安分的皇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不受父皇喜爱,母族势力也不比陈氏,疼爱他的母妃两年前搬进佛寺,不问红尘,不再见他。


    二皇子受够了忽视。


    众人都认定他哥哥会继位,但他偏要争一争。


    可是,二皇子的心思,周行之根本不在意。尽管此次对方为了对付陈氏从而显露出的势力让他有些讶然,但也不妨碍他认为二皇子蠢。


    周行之没想着这么早就能用上二皇子这枚棋子,他本以为自己还要为对方多铺两年的路。


    但现在的时机远比他的打算还要好。


    周行之唇畔抿起很淡的笑。


    回到长公主府时,侍从向周行之禀报,说是有贵客到了府上,已等了他有一会儿了。


    周行之进书房时,不意外地看见了陈若遥。


    明明陈氏遭了殃,按理说她已如愿。但陈若遥面色依旧冷冰冰的,还带着不满。


    “阿遥,寻我何事?”


    周行之泰然询问。


    “别摆出一副无辜神色,你知道我要什么,”陈若遥逼近他,语气冷然,“陈国舅只是丢了官职而已,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陈氏出事,陈若遥一开始是畅快的。


    但陈国舅明明丢了官职,却依旧锦衣玉食,依旧没有多少愁色,气血旺盛。


    陈若遥的心一下便失衡。


    陈国舅过得那么好,而她却不知道父亲棺中白骨是否已化作灰。


    陈若遥甚至撞见陈国舅安慰自己的母亲,说此生所求不多,高官厚禄丢便丢了,余生与其长相厮守就好。


    他此生所求不多,那为什么要杀死她的父亲东乡侯?他们分明是兄妹,凭什么敢长相厮守,凭什么敢造就她这样的冤孽血脉?


    陈若遥恨得不能自已,恨得夜不能寐。


    陈氏得到的这点报应远远不够,她要陈国舅死,要所有帮凶一起死。


    周行之开口:“阿遥,你冷静些。”


    “是你自己不愿叫世人知晓陈国舅与你母亲的私情,不愿公开你父离世的真相,令你父亲死后遭受非议。”


    “有所得,必有所失,陈国舅宦海浮沉多年,老奸巨猾,很多脏事都不必经他的手,我令他丢了官职,已经费了很多力气。”


    “如果你想要更多,你或许需要自己再动动手。你好好想想,什么样的手段能让你恨的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若遥静静看他几息,忽然扬起笑。


    “周行之,我已经在太子殿下的香囊里加过引兽粉了,也已经给过你陈氏作恶的证据了,你还想要我对殿下做什么?”


    “你想都别想!”


    她眸光冷淡,“你给我听着,我今日只是来提醒你尽快对陈国舅动手的,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周行之淡笑,眉眼间难得带了点怒意。


    “你倒是情深意重,但他对你有这么好吗?”


    “你真以为皇后不知道你母亲与陈国舅的事吗,不知道你的身世吗?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迟迟不为你太子的婚事打算!”


    “皇后早就知道的事,太子会不知道吗?陈若遥你清醒一点!他是帮凶,不是值得你托付真心的人!”


    *


    已是将近正午了,除开薛时依和薛雍阳,薛府里其余人都进了宫。


    祖母和薛父,还有陆父一道去面圣了,而薛母陆母则去拜见皇后。


    芙蕖院里,薛雍阳事无巨细地列着单子,要侍女为薛时依收拾好行装,吃的用的玩的,一样都不能漏。


    而薛时依趴在书案上,难过地给陆成君写信。


    几日前陆成君被派到京外办事了,眼下只能和她见不了面,只能用信件往来。结合近来的事,很难说清这事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总之,虽然他在尽力赶回京,但应该赶不上见她最后一面。


    即将到来的赐婚圣旨不算是薛家意料之外的事,两家长辈商议过后,祖母拿了主意,她要进宫面圣。


    祖母深知圣上和长公主秉性,明白赐婚一事可能阻止不了,但是她至少会让赐婚圣旨不这么早就颁下来。


    薛清说:“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金殿上,到时候我要我的孙女守孝三年不得成婚,我看谁敢阻拦。”


    当然地,圣上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死帝师。


    而在这争取而来的时间里,为了防止长公主打其他主意,薛时依会跟着祖母回胤州呆一阵子。


    等薛清从宫里回来,他们就立马动身离京。


    罗子慈会陪着薛时依一起去胤州。


    对此,游芳雪有心无力,她得留在京中和闻慕一起寻出逼出蛊虫的法子。其他人和她一样,会继续留在京中为后头的事做打算。


    书案上,薛时依边写边抹泪花。


    她信里第一句话是,“陆成君,我好像没办法跟你去南山别院避寒了。”——


    作者有话说:(2025.11.22)368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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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困难很快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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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晚了(TT)


    我发红包给宝宝们!


    给自己立个誓言,发完这一章立马继续写,接下来剧情特别重要!


    第60章


    拿到薛时依的信时, 陆成君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


    他见了信,没说什么,只是将它细细折好, 放入袖中。


    赶回京时果然已经晚了。


    京城瓢泼大雨, 天际青光数道,雨如决河倾。陆成君是策马回来的, 只来得及戴上笠帽,现下浑身被淋得湿透。


    薛府檐角下水流如注, 隔着细密的雨帘,薛雍阳朝他摇头,很是惋惜。


    “你回来得太晚,马车走了两日了。”


    两日了啊。


    陆成君钝钝地想。


    冬雨太急太冷,将陆成君的衣袍浸得沉重, 贴在他肌肤。见他这样狼狈, 薛雍阳也有些不忍。


    “进来换一身衣裳罢,寒气入体不好受的。”


    陆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立在雨中, 半晌,他摇了摇头。


    “多谢, 但不必了, 我还要去追上马车。”


    他还是想见她一面。


    薛雍阳愣了愣,下意识劝阻,“算了吧, 日后你也能去胤州看她。”


    这样淋着雨一去一回,不病倒才怪。


    陆成君说:“不一样的。”


    日后他的确会去胤州看她,但眼下也必须去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想见,也因为他知道, 薛时依一定也想见他。


    陆成君没再多说,辞了薛雍阳便要再次翻身上马。


    可忽地,薛府门前又走出一人,叫住他,“陆成君,等等。”


    “你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道,贸然追上去可能会错过,”在旁边看了许久的罗养青出声道,“你先进府休整一番,等雨势小下来,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路。”


    “这几日都下大雨,他们的马车不会行得很快,你追得上的。”


    薛雍阳微讶,“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罗养青神色不变,“这不是胡闹,是我欣赏他。”


    薛雍阳无言,好啊,现在倒成了他不识趣。他啧一声,“好好,我给你们俩备好马匹和侍从,我一定挑最快的马。”


    “那就多谢了。”


    陆成君扬唇,终于露出些和煦笑意,他摘下笠帽,踏进薛府。


    *


    薛时依离京的第四日,终于见到冬阳放晴。天光明媚,日晃山椿红,山壑间清气舒朗,风动千竹翠。


    这样晴好的日子,令她想起如暖阳和煦的陆成君来。


    薛时依揉揉脸颊,忍住写信的念头。这才短短几日呢,她得把心里的话攒一攒。


    前两天刚离京时,一出城门,薛时依就触景生情,没克制住自己,捏着笔泪汪汪地写信。罗子慈跟她坐同一辆马车,见状笑得停不下来,害得她难为情好久。


    薛时依觉得自己不能叫罗子慈这个冷心冷情的促狭鬼再找到发作的机会了。哼哼,当然,罗子慈最好别让自己逮着她偷偷想闻慕的时候。


    薛时依把帘帷掀开半窗,晴光柔柔地落进来。马车里有暖炉,让人不觉寒冷,照旧地,罗子慈坐马车不看书,她在逗狸奴玩。


    这狸奴皮毛生得油光水滑,乌云盖雪的毛色,正是陆成君养的那只猫儿玉珠。


    是了,薛时依离京的时候,顺道去陆府把玉珠掳走了。


    “它一直往暖炉旁边钻,毛都要烤焦了,怎么感觉它有点笨?”


    罗子慈把玉珠抱在怀里,跟薛时依闲聊。


    薛时依连忙捂住玉珠的猫耳,“玉珠乖哦,我们不听她说话。”


    罗子慈被这话酸到,眉眼弯弯地把猫儿抱给薛时依。


    她露出一点坏坏的笑意,“我又想起来那日离京游芳雪送我们走的时候了,哎,她那样的呆子,也会舍不得我们。”


    这几天,罗子慈将游芳雪依依不舍的眼神反复回味,乐得开花。


    薛时依撇嘴,声气温软地拆穿她,“噢,可我记得那会儿你也抹泪花呢。”


    两人拌嘴拌得不亦乐乎时,闻九敲了敲马车窗棂,微微探头进来。


    她说:“女郎,沿途有梅花开得正盛,要不要我给你们折一枝来?”


    薛时依和罗子慈点点头。


    “好啊!”


    薛时依趴在车窗上等着拿梅花,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闻九策马往后头的梅林走。


    风中夹着闻十爽朗的声音,“阿姐,我也要!”


    但闻九对此充耳不闻,只折了一枝便往回走,她红袍执梅,驾马驰骋,好不潇洒。


    忽地,薛时依的目光越过闻九,被她身后一个策马疾驰的小小黑影所吸引。


    那黑影,像是朝着薛家车队来的。


    她的心漏了一拍,赶忙探出身子去看。


    很快,黑影靠近了车队,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楚,叫人能看清他的容貌。


    薛时依愣住了。


    “罗养青?”


    他怎么来了?


    马车里,罗子慈听到自己堂哥的名字,不禁凑过去跟着看。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说起罗养青?”


    薛时依对着奔来的策马少年郎虚虚一点,然后急急地吩咐车夫,“停车!”


    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她有些不安起来。


    而终于快马加鞭地追上来的罗养青一口气都不敢歇。


    纵然身子已经被寒风吹得发僵,握着缰绳的双手也像冰,但他还是撑着到了薛时依面前。


    他嗓子哑得不像话,每句话都嘶哑干涩。


    “薛时依,陆成君出事了!”


    “我们走京郊山路时遇到山崩,他挡在我身前,自己受了伤。陆成君现在还躺在医坊里,不知道人醒没醒……”


    *


    前世


    薛雍阳不记得这是自长公主巫蛊祸事后自己过的第几个严冬了。


    大概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吧。


    小妹死的第二年,祖母走了。而今年秋,薛父离了世,他早些年仕途中落,后又因女儿的死郁结于心,所以没能长寿。薛父棺木入土时,薛母哭得几近昏厥。


    她对他说,儿啊,我好苦,老天怎能叫我眼睁睁看着时依走了,又看着你父亲离去呢?


    薛雍阳扶着母亲说不出话,喉痛如割。


    他徒然地落泪。


    沈令襟,时依,祖母,父亲……这些鲜活的人逐渐变作牌位上静止的篆刻,几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他亦飘零久。


    秋风的凉意散去后,京城迎来了严冬。


    万山素裹,雪大如席,搓绵扯絮,这让农户很高兴,因为瑞雪来了,明年小麦便能丰收。


    如今大景已彻底安定,战事不起,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切欣欣向荣。


    薛雍阳想起这些时,心里很平静。他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积雪深至小腿,他腰间佩着一枚青铜小镜,衣袍下摆沾满了雪水,将靛青色染得更深。


    他想起年少时去华岩寺求签,签文说他命中有丞相之位。


    年少的薛雍阳对此欣喜不已,得意扬扬,年轻的薛雍阳从不提及此事,颓丧失意,而如今,年长的薛雍阳忆起签文,只余满腔苦涩。


    终于,他停了下来,看向前方的坟茔。


    漫天的雪色里,有人身着一袭白衣,静静坐在碑前,摩挲着石碑的动作温柔珍重。他未戴冠,白发披在肩上,俨然与天地一色,如出一辙得冰冷。


    薛雍阳抿起嘴角。


    他侧过脸去,自嘲道:


    “陆成君,能不能跟我再打个商量。你突然把这么多事托付给我,我也受不住啊。我都这把岁数了,只想过安生日子。”


    “陆成君,都这么多年了,算我求你了。我不想给人收尸了,我给太多人收过尸了,我真的累了。”


    “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也没有几个知心好友,你说我以后还能找谁喝茶呢?”


    “所以,你能不能,别寻死?”


    他呼出的气化作白雾,热泪滚落到雪地里,很快也凝成霜。


    其实他知道今天来这一趟是徒劳的,拖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不让他解脱,说来也残忍。


    但是昨晚,薛雍阳做梦了。


    他梦见了阔别多年的小妹。


    梦里的薛时依还是那副娇娇小女郎的模样。


    她抱着哥哥的手臂摇啊摇,撒娇说,哥哥,我不想让陆成君这么早来陪我,我想等他满头华发,老得站不住时再来找我,你再帮帮我吧。


    求求哥哥,再帮帮我嘛。


    梦里的薛雍阳咧嘴,捏着她的脸颊说,你在下面你不知道,早在你死的时候,你的夫君便一夜白头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求我的事,我哪件会不办?


    现在,梦外的薛雍阳面无表情地流泪,死活不愿意看坟茔前的人。


    他想,时依,我怎么帮你才好呢,你光知道求哥哥,也不帮哥哥想个法子。时依,你知道的,哥哥其实很没用,哥哥当初保护不好薛家,后来保护不好你,如今一把年纪了,谁也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陆成君听了他的话,难道会回心转意吗?


    陆成君当然没有回头。


    他只是抚摸着薛时依的墓碑,眉带喜色,指尖冻得发白。


    他说,雍阳,对不住。


    他说,往后多谢你了。


    …………


    其实,薛雍阳十几年前就帮过薛时依一回了。


    那时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刚刚弄出轰动朝野的巫蛊案,上至皇帝,下至重臣,不少人被下了蛊。


    长公主的确贼心不死,但也没能掀起多大风浪。皇帝和陆成君考虑过她反咬一口的情况,早备了后手,埋伏好的禁军很快便将其抓捕治罪。


    而对于那些中蛊的人,游芳雪正带着她的徒弟们全力以赴地医治着。


    在她高超的医术下,蛊虫祸乱人命的情形很快就被控制住。不过遗憾的是她们再尽力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有人身上的蛊虫发作得太快,来不及救治。


    薛雍阳无疑是极其幸运的,他偶然的挑剔使得自己完全避开了晚膳里的蛊虫。作为毫发无损的人,他担起了稳定局面的重责,在京中忙得焦头烂额。


    局势慢慢稳定,但是,他迟迟不见陆成君出现。


    下属说,陆成君滞留在华岩寺,谁也劝不走。下属还说,陆成君也中了蛊,但不肯让医师施针。


    薛雍阳怒气冲冲,“他发什么疯?”


    下属们互相看了几眼,终于说出了一件他们怕薛雍阳听了后会承受不住的事。


    他们说,薛大人,因为您的妹妹死了。


    薛雍阳怀着滔天的痛意,滔天的惊怒,一路提剑赶到华岩寺。他还不敢把这消息告知父母,只是急急地奔向华岩寺。


    直到在紧锁的寮房门口遇见游芳雪前,他都保持着面色铁青,恨不得杀了陆成君。


    游芳雪比他来得早,告知了他原委。薛时依中的蛊虫发作太快,华岩寺又离京城有一段路程,医官们收到消息后,路还没赶到一半,人就已经没了。


    她还说:“若陆成君过了今日还不愿被我施针,他也得死。他好像铁了心要殉他夫人,你快劝劝吧。”


    薛雍阳踹开寮房时还拎着剑,他双眼通红。烁烁寒光过处,照亮紧紧握着榻上人手不放的陆成君,还有他满头的白发。


    他居然,一夜白头了。


    薛雍阳喉头的怒骂蓦然堵住了。


    手中长剑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榻上的薛时依没了声息,恬静地躺着,前几日她还嘲笑薛雍阳今年三十有二都但还未成家,好没用。


    薛雍阳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了,眼前一黑,要扶住檀木桌才能稳住身形。


    痛到极致的时候,泪水都不能立马挤出来。


    他咬着牙开口,“陆成君,你松手,滚去治你身上的蛊虫。”


    “时依有我守着。”


    但一个没了性命的人有什么好守呢?薛雍阳固执地不去想这件事。


    可是,陆成君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薛雍阳愤恨地起身。


    他的理性告知他,自己不能任由对方这样萎靡下去,现在是要紧关头,陆成君不能死,也没资格犟。


    但薛雍阳觉得好累。


    真的好累。


    为什么他的小妹死了,他连哭都没有余裕,还不得不劝另一个人振作。


    他去扯开陆成君,“你做什么?殉情?你现在怎么能死?你给我起来!”


    陆成君愤然甩开对方,罕见地发了大火,咆哮道:“你不懂!”


    “我不懂?”


    好似一根弦崩断了,薛雍阳突然崩溃了。


    “陆成君,我不懂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时依的时候,她过了及笄之年,是个亭亭玉立的女郎了,可我第一次见到我小妹时,她小得只能被嬷嬷抱着,还没我手臂长!”


    所有情绪都开了闸,猛烈地涌出来,他失声痛哭。


    “你知不知道她最先会喊的是我的名字,是我偷偷去教她的,我母亲还气得揍我!我在京里救别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的小妹没人救,陆成君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


    “你凭什么死?你把害我小妹的罪魁祸首抓到了吗,你把自己父母安顿好了吗,你把后事处理好了吗?你只知道去死,如果今天是我小妹活下来了,她不会像你这么窝囊!”


    陆成君握着薛时依的手,不断地流泪,哀求道:“薛雍阳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时依是一个人走的,我想陪着她。”


    这是陆成君此生第二次哀求旁人。


    他哭得身体抽动不止,“华岩寺那么多神佛,时依那么敬重他们,为什么他们却不愿救她呢?”


    “我看着她一点点没了声息,我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感受着她身体凉下来……”


    他第一次哀求,是在薛时依晕厥后,他被逼至绝路,无望地哀求这满天的神佛。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薛雍阳摇头,脸上泪水纵横,他揪住陆成君衣襟,语气凶狠,“陆成君,你听我说!”


    “神佛的账以后再算,我现在就叫医师进来,你要是再抗拒,我就马上一剑杀了你。等你死了,我绝对会划花你的脸,这样就算你上了黄泉路,我小妹也认不出你。”


    “你最好听我的,好好地去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等到一切结束那天,你不为我小妹殉情,我也要摁着你去殉!”


    他说完,慢慢松开了陆成君,转身去门前喊游芳雪进来。


    游芳雪静静听完了一切。


    看到薛雍阳过来时,她垂着眸,擦去泪痕。


    此时此刻,她很难不为这真情动容,这一瞬间,她竟也觉得,那榻上与她素昧平生的女郎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


    …………


    后来十余年里,陆成君照着薛雍阳的话,安顿好了许多事。


    他抓到了巫蛊案所有凶手与帮凶,一个也不放过;他好好侍候双亲,让父母安度暮年;他从陆氏旁支抱来了个聪慧的孩子,教导她成为合格的家主;他为大景呕心沥血,见证盛世一步步到来。


    他每年都替薛时依去祭她的义兄和挚友,他在罗子慈遇难地旁的荒山上结识了一位闻姓巫觋,对方苦守此地几十年,从未离开……


    赴死的那日,陆成君特意穿了一袭白袍。


    以我白衣,作君地下灯。


    他服的毒发作很快,也不会叫人太痛苦。


    不是陆成君畏疼,只是他觉得自己死时不能面目狰狞,等上了黄泉路,到了地府,见到薛时依时,他担心吓到她。


    *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陆成君醒来时恍若隔世,他像是被谁拥在怀里,谁的热泪落到他脸颊上,滑出一道滚烫的泪痕。


    耳边的呼唤慢慢变得清晰,明亮,带着破涕为笑的喜。


    这声音他熟悉无比,思念无比,十余年未再闻。


    “陆成君。”


    “陆成君!”


    “他醒了,他醒了!”


    陆成君睁开眸时,正正映入他眼中的,是薛时依欣喜的脸。


    她紧紧搂住他,珍重无比地拭去他的泪,呜呜着抱怨他,“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她的话如同蜜,她的脸庞如同莲花,全落在陆成君心间。


    啊。


    他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原来死后真能再次见到爱人,陆成君想,那么这世上的有情人都应不畏惧死亡才是。


    不该畏惧,甚至可以说期待。


    他浑身都痛,但还是撑起了身子,回抱住了薛时依。


    “时依。”


    十余年的思念实在是太沉太重了,沉重得就算她明明在眼前,却还是好想好想她。


    再次见到爱人的幸福太深太沉了,幸福得他快要窒息,不断怀疑着这是梦境。


    “我好想你。”


    陆成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抵着鼻尖,泪水顺着他高挺如玉山的鼻梁湿润了她的脸颊。


    “我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时依,”他乞求她,“再抱我紧一点,好不好?”


    最好紧得让他们只能呼吸同一股气,最好紧得手臂生疼,最好能让他不断地确认她就在自己身边。


    “好,好,我会抱紧,我会的。”


    薛时依连忙答应。


    本来,陆成君身上有好多伤,她搂他时很小心,但她看他现在这情态,便将这些顾虑全部抛之脑后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最明白他的心,知道现在只要照他的话做就好了。


    陆成君满足无比地享受着薛时依身上淡淡的甜香,两人呼吸交织间,他缓慢诉说起一个羁绊着前世今生的真相。


    “时依,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


    但因为她有拜佛的习惯,他便也常常读佛学。


    在那些佛陀的传记里,他窥见了佛家所说的最深重的爱。


    “伽叶尊者对妻子说,我不与你结夫妻之缘,但生生世世与你结解脱之缘。只要你还在轮回,我就一定会来渡你。”


    “我在佛前愚昧地效仿尊者。我对主持说,下一世我不求与你的夫妻缘,但求解脱之缘。”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赐婚,你还会不会中意我,不知道如果我们不是陆成君和薛时依,你还会不会嫁给我。所以我不敢求夫妻缘,只求能让我守着你就好了。”


    “可是在誓言背后,我还藏着私心。这不奢求下一世夫妻缘的誓言实在让我很委屈,我自认为退了一步,所以我还告诉神佛,为了公平,此生此世与你的夫妻缘,我绝对是要强求苦求,死也不放手的。”


    “时依,你知道的,我真的不信神佛,”陆成君笑着淌下泪,“所以我根本不信人有转世,不信来生,我只是相信此生此世。”


    陆成君只相信有薛时依存在的此生此世。


    所以他其实愚弄了神佛。


    他满口的慈悲放手,其实是假话。有薛时依在的此生此世,陆成君就要强求与她的夫妻缘。


    “我想我已经得到了不敬神佛的惩罚。”


    但也得到了神佛的慈悲。


    还好薛时依重生了。


    还好他还能做一世的陆成君。


    陆成君眷恋地亲吻阔别已久的爱人,亲吻薛时依因为他这一席话而落下的眼泪。


    她心里又甜又气,骂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受着他的吻。


    “你真是,真是的。”


    薛时依说了句胡话,含着泪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


    而陆成君握住了薛时依的手,对她说了极其要紧的一番话。


    “时依,你不用去胤州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京,去找游芳雪。”


    “有了前世记忆,我已经知道怎么逼出蛊虫了。”


    “那方法很简单,只要将吹魂敛魄针逆施一遍就好。”


    而这个方法,正是上一世的游芳雪寻出的——


    作者有话说:(2025.11.23)6273字


    ——————————


    我跟室友说我要修三遍再发出来。


    但实际只修了一遍[化了]


    不行了,燃尽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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