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王与齐晖王并肩而行, 外人看来,这对兄弟当真情深义重,殊不知这二人心里各怀鬼胎。
“十五弟, 待会进去, 自有哥哥为你说理去。”
齐晖王感激道:“谢谢皇兄。”他仰着头,一副儒慕的样子。
他并非不知道永明王有利用他对抗武烈王的意思,可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二人合作, 经过昨天一事, 他清楚的知晓自己的弱小, 身边能用的人太少, 相比两位哥哥,他就像才学会飞的雏鹰, 飞的歪歪扭扭的,而两位哥哥已经翱翔天际, 开始猎杀猎物了。
永明王想要掌控他, 也要看他同不同意!等他登基为帝,再慢慢和永明王算这笔账。
齐晖王敛去心思,低着头, 乖巧的跟在永明王身边。
永明王昂首阔步,对齐晖王的乖巧也没有信几分,当初这个弟弟能在那么多年幼的皇子中脱颖而出,不就是耍的小聪明吗, 现在装出来天真不知世事的样子,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两个人互相提防着,步入殿内。
朝臣已在这里等候多时,永明王朝李凌川等人点了点头, 昨日派他们劝阻武烈王,就是为了激怒他,好让他分散兵力,自己先找到齐晖王。
武烈王想堂堂正正上位,便是气的牙痒痒,也不会伤害朝臣。
齐晖王见了武烈王,肩膀一痛,像只受惊的小兽般躲在了永明王的身后。
中书令、尚书令两位大人站在武烈王身边,俱默不作声。
“十五弟,你勾结刘永!将这招摇撞骗的贼人送到父皇身边,矫诏惑众,还不把刘永交出来!”武烈王抽走侍卫腰间的剑,率先发难。他声音如同洪钟,震响在侧殿内,熬了一晚上的朝臣从昏昏欲睡中猛地惊醒,齐刷刷看向被剑指着的齐晖王。
跟随他的李将军等人手放在剑柄上,随时等待他一声下令,将齐晖王抓起来。他们大多是武官,性格激进,比之文官更信奉自己的双拳。
“五哥,父皇英明神武,岂会受刘永欺骗!再说了,你说我勾结刘永,又有什么证据?当初我在宫外见他星象舆地,无所不通,才想着让父皇高兴,你怎么那时候不说?怎么刘永拿出了圣旨,你才说他是贼人?”齐晖王藏了大半身子在永明王身后,毫不客气的回道,仗着永明王还要利用他,齐晖王丝毫不怕对方,还意有所指武烈王是不甘自己才是父皇属意的储君。
“果真是伶牙俐齿,难怪讨得父皇欢心!”武烈王不屑的笑道。
中书令、尚书令两位大人位高权重,还敢从中劝说,试图阻止这场争吵,“王爷息怒。”
而摇摆不定的那些官员,唯恐火烧到他们身上,连忙低下头,假装看向地面,余光却在几位皇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三位王爷,究竟该支持谁,或者说,谁更可能成为皇帝,好让他们获得从龙之功。
也有朝臣听见此言,认同的微微点头,齐晖王这模样,不就是一顽劣小儿,若他为帝王,乾元还能绵延下去?
齐晖王只顾口舌之快,脸色顿时煞白,自尊令他强撑着没有展露后悔的情绪。他暗道:有父皇圣旨在手,这些朝臣安敢不认他?这般想着,齐晖王又扬起下巴,直视武烈王手中的剑。
齐晖王吃了一亏,永明王始终没有开口,但他站在齐晖王身边,又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武烈王乘胜追击,击掌道:“带人进来。”
众人转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无声的走了进来,正是为皇上诊病的白太医,他朝在场的人行了礼,沉默着等人问话。
“白太医,刘永进了宫之后,父皇的身体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差?”武烈王问道。
“是。”白太医道。
武烈王勾起嘴角,“大家都听见了吧,自刘永进了宫之后,父皇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这次昏迷,说不定就是刘永的下的手,而他正是本王这个好弟弟带进宫中的,说两个人没有勾结,你们谁相信?”
兵部尚书憨笑道:“臣不相信!”
两人一唱一和,齐晖王瞬间被激怒了,“父皇身体本就越来越不好,与刘永有什么关系!”
朝臣之间紧接着响起了不赞同的叹气声。圣上身体越来越不好是事实,但这话不该由齐晖王嘴中说出来。他为了撇清自己身上的关系,连这话也说的出口,实在是难堪大任,原来暗中支持的齐晖王的朝臣也生出了后悔之意,本觉得齐晖王聪明伶俐,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
齐晖王连吃两亏,郁闷的闭上了嘴巴,说多错多,既然永明王想利用自己,就让他顶到前面好了。
哪有臣子躲在后头的道理?
永明王见他吃瘪两次,终于开口,“刘永还没有找到,我们兄弟之间怎么倒先乱了阵脚,等找到他时,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武烈王朝齐晖王走近,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势,他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十五弟,你觉得他是真心帮你的吗?”
齐晖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这句话影响不了他的心绪,他道:“至少他现在不会想杀我,而五哥,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你又怎么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我派去的,还是他派去的。”武烈王放慢了语调,引导着齐晖王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不会的,七哥不像你心狠手辣。”齐晖王沉默了一瞬,说道。
武烈王已看出他动摇了心志,仰头哈哈大笑,“刘永在宫中消失不见,除了你们还能是谁将他藏起来,或许现在,他已经成了尸体也不一定。”
宋太师突然跪于地上,义正词严道:“诸位殿下!尔等皆是圣上亲子,为何做出骨肉相残之事?若圣上见到这一幕,该有多悲痛?圣上一定不想见到兄弟阋墙的场面!”他失望的看着几位皇子,眼眶微微泛红,“兄则友,弟则恭,诸位殿下可还记得这句话的意思?”
李凌川也跪了下去,劝道:“望诸位殿下以和睦为念!”
永明王愣了一下,继而想道,宋太师不愿意他们争吵,与他们的目的不谋而合,而武烈王却急于把与贼人勾结的印象刻在齐晖王身上,与宋太师的想法天然对立。
宋太师悲愤的语气令在场的一些朝臣羞愧难当,跟下饺子一样,纷纷跪了下来,劝说道:“望诸位殿下各退一步。”
一个又一个朝臣跪在地上恳请,让已经暗中选定了人跟随的臣子站立难安,磨磨蹭蹭的也跪了下去。
眼见身边的臣子都跪了下去,武烈王的脸色阴沉的像暴雨来临前的预兆。
“五哥,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圣旨上的朱砂玉玺,你看的清清楚楚,也有宋太师肯定,是父皇亲笔写下的,莫非你想抗旨?”永明王朗声道。
礼部尚书心惊肉跳,不断的给武烈王使眼色,示意他别冲动。
武烈王不可置信,“你愿意让他为帝?”
永明王面无表情,转过身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有父皇圣旨,在父皇清醒之前,臣恳请十五弟代行监国一事。”说着,他一撩衣摆,竟跪了下去。
一臣,一跪,他已表达了自己的意向,武烈王喃喃道:“你疯了。”
就连一直对他抱有怀疑的齐晖王,亦露出错愕的神情,他没想到永明王会做到这一步,在他们来之前,并没有商议过让他监国一事,还向他行表达臣服的下跪。
李凌川等人昨日因其劝阻,被困在宫中一夜,并不知晓永明王的计划,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也朝着齐晖王跪去,道:“请齐晖王代行监国。”
忠于圣上的朝臣,心中对齐晖王不甚满意,但也朝他跪去,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好好教导就是了。
殿内朝臣跪去大半,意志不坚定的朝臣随风而动,也跟着稀稀拉拉跪去,最后只剩下武烈王一党还立着。
齐晖王假意虚扶,“皇兄快起来。”手却没挨到永明王身上,他看了眼殿中跪着的朝臣,又看了眼眼前永明王的头顶,内心充斥着一股名为权力的欲望,这股欲望,像是不断膨胀的水泡,令他生出身体变得孔武健壮的错觉。
他很清楚,两位哥哥从来没把他当成对手。
可现在,永明王跪在自己面前,表达了臣服。
他看向还没动作的武烈王,朝他走去,每一步像是走在云端上,脚下变得轻飘飘的,连肩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只剩下轻微的痒意。
武烈王轻佻地看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齐晖王,听见他说:“五哥,我奉父皇旨意,暂代行监国一事,你,可有不满?”
到了武烈王耳朵里,这句话变成了你为何不跪?
无形之中,情势又发生了转变,永明王等人展开了攻势,逼迫武烈王一党现在就表态,承认或者否认。
武烈王不屑的冷哼,无言的盯着才到他胸口的齐晖王,将齐晖王看的心生惧意。
武烈王武艺高强,上过战场,气势迸发之时,散发的恐怖气息令普通人胆战心惊,更别说养在深宫的齐晖王。
察觉出他的害怕,武烈王不屑之意更甚,将乾元交予他手,江山只会断送。
“本王可不记得有什么圣旨。”武烈王掏了掏耳朵,随意的姿态,让齐晖王仿若一个笑话。
永明王一愣,转头看向中书令,李凌川等人,圣旨虽是刘永拿出来的,但不会交由他保管,经过宋太师鉴定之后,便锁在金匮中,放进了政事堂里。
李凌川等人微微摇头,他们并不知道武烈王说这话的意思。
“刘永失踪之时,放着圣旨的金匮也不翼而飞,本王怀疑,刘永做贼心虚,逃走之时带走了证据。”武烈王斜眼看了愣在原地的齐晖王,“莫非圣旨在十五弟身上?可否让哥哥再看一眼。”
礼部尚书道:“是啊,王爷,圣旨拿出之时,您并不在场,现在您回来了,该正式宣读一遍,再行监国之事,这才合规矩。”
齐晖王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永明王清楚他身上没有圣旨,早在救回齐晖王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早已被搜了个遍,连追风身上亦是。
除非圣旨被他藏在了别处,但看齐晖王脸色,他显然也不知道圣旨在何方。
齐晖王甚至回京之后都还没进宫,连圣旨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一路上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在周围人的恭维之下,他对此深信不疑,现在却告诉他,圣旨失踪了。
“大家都看过圣旨,宋太师也确认是父皇的笔迹还要再看什么。”齐晖王心里没底,声音小了许多。
“呵呵。”武烈王不置可否,反而笑了两声。
齐晖王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下一刻,武烈王提剑向他挥来,剑刃直指他的鼻尖,只差一点,他的鼻子就要被斩去!
齐晖王两腿发软,踉跄的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四肢并用的往后退去。
“你们二人,一个拥立伪帝,一个僭越监国,敢受百官朝拜!来人,给我拿下!”武烈王声如雷霆,侍卫一拥而上,文臣四散逃去,殿内乱成一团。
齐晖王早已没了刚才的得意,弓着腰,寻找躲避的地方,然而武烈王像捕捉猎物的野兽,眼神紧锁在他身上,无论他往哪里逃,武烈王都能拦住挡住他的去路。
“五哥,你,你想造反吗!”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心底的害怕。
“你没有圣旨,胆敢行监国之责,究竟是谁要造反?”武烈王朝他走去,抬起手臂,削铁如泥的宝剑闪烁着寒光,就在这时,永明王朝他扑去,挡在齐晖王身前。
这短短的一刹那,齐晖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见到永明王挡在了他的身前,两手抓住那把高举的剑,鲜红的血顺着剑身和永明王的掌心流出,齐晖王瞪大了双眼,惊恐的意识到,五哥想杀了他!
武烈王勃然大怒:“你做什么!”他用力一抽,将剑从永明王手中挣脱。
齐晖王这傻子不知道,他可是看的清楚,永明王分明是朝他剑上撞过来的!
他想让齐晖王感激他?
殿中乱哄哄的,永明王带进宫的侍卫不及武烈王安排的侍卫多,很快就落于下风。
永明王护在齐晖王身上,流着血的手把他揽在胸前,“五哥,你别伤了十五弟!”
武烈王戾气横生,冷笑道:“本王倒是不知,你们如此兄弟情深。”
突然,殿内声音消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静的只能听见齐晖王的喘息。
“父父皇。”
站在门口的,不正是本该昏迷着的明德帝。
他什么时候来的?
所有人冒出这个疑问。
不知是谁先把手中的剑丢下,刺耳的锐鸣在空寂的殿内异常清楚,这声音像是触动了开关,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膝盖弯曲,战战兢兢的跪到地上,迎接这个国家的帝王。
圣上面色冰寒,胸膛一起一伏,黄公公和吕公公一左一右,低着头,弯着腰,而失踪多日的刘永,居然出现在他的背后。
一瞬间,武烈王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出现骇人的苍白。
齐晖王推开永明王的手,连滚带爬的到了圣上脚边,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父皇,五哥要杀了我。”
然而,他仰头却只看到父皇冷漠的神情。
父皇他,都看见了?他们的荒唐,他们的内讧
明德帝失望又愤怒的看着他们,这就是他的儿子们!训斥的话堵在喉咙里,却猛然涌上一股甜意,压抑不住的鲜血从口中喷出,血珠溅在齐晖王的脸上。
“父皇!”
“圣上!”
“快叫太医!”
几个皇子围到他的身边,白太医在刚才打起来的时候,就赶紧溜了出去,躲在外面的不远处,他硬着头皮过来,心知肚明圣上的身体状况,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明德帝躺在床上,虚弱的看着围在榻前的人。
元善终究是沉不住气,于大殿之上还想伤人,戾气太重,不堪为君。
“传朕旨意元允至仁至孝克承大统”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在此刻,他们俱是一副悲伤的表情。
“父皇”齐晖王喃喃自语,仿佛看见了水面上越变越大的水泡,直至破碎,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想问父皇,自己不是他最疼爱的皇子吗?
自己不是他属意的储君吗?
他张了张口,却像哑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对元允说。”
武烈王阴沉着脸率先离去,而齐晖王则是被黄公公拉出去的。
永明王双眼通红,跪在榻前,“父皇,白太医医术高明,您一点会没事的”
“元允,朕没有看错你元善,戾气太重而你,能护住幼弟,不失本心”圣上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次,你可看清了,将来可用之人”
殿内之争,永明王看清了许多已暗中投向武烈王的人,他哭着点点头,“十五弟是父皇儿子,是元允的亲弟弟,护他,是儿臣的责任。”
“朕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这江上,就交予你了。”
殿内响起永明王声嘶力竭的大吼:“父皇!”
门外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声意味着什么
浑厚的钟声自高楼远远荡开,从宫中悠远的传到宫外,无论哪个宫里的宫女太监,听到这声音为之一愣,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跪下,悲痛大哭。
黄公公与吕公公跪在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圣上死后,他们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你上了艘大船。”黄公公突然说道。
“什么?”吕公公诧异的转过头,“你知道了”
“不就是把圣上清醒过来的消息,告诉了梅妃娘娘。”黄公公故作轻松的说,“以后还要仰仗您了,吕公公。”
“我会在圣上面前,帮你求个好去处的,皇后娘娘宫中怎么样?在那儿当大总管,不比在这儿差。”吕公公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不必了,等圣上入了陵寝,就安排我去那儿吧。”黄公公看向屋檐下挂起的白灯笼,“圣上还活着的时候,我四处钻研,想找个好归宿,圣上死了,我却没那么渴望了。在宫里头这么久,我也算风光了半辈子,可是,这有什么用,等我死了,还不是什么也没有了算了,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李凌川在黄昏中回到李府,帝王离世乃国丧,李府也要挂上白纱、白灯笼。
梯子上的小厮见到他,直接跳了下来,大叫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董玉婷等人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七嘴八舌的问他宫里发生的事。他先是断了联系,去问了中书令府上的老夫人,也只是得知李凌川在宫中,今日丧钟响起,他平安回来,他们太想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拨开二老爷和三老爷,两眼通红的看着大儿子,“没事了吧?”
“没事了。”李凌川肯定的说。
接着,他向众人慢慢诉说了宫里的事,大家先是得知永明王继位,脸上一喜,想到在国丧期间,又立马掩去笑容。
“国丧之后,王爷会写夺情书,让我回朝堂效命。”李凌川尚在丁忧,但国丧之后,新皇登基,永明王用人之际,只能让李凌川先结束丁忧。
老太太道:“听王爷的便是。”比起丁忧,她更希望李凌川能在这时候继续为永明王效命,别白白浪费了这从龙之功。
天际,余辉慢慢收束,黑暗笼罩大地,但明天,又将是全新的一天。
董玉婷彻底放心,故事并未出现什么差错,李家欣欣向荣,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是李博翰的故事,没有原著中她这个恶婆婆的阻挠与偏心,柳婉清不会与李博翰有什么发展,至少她现在没发现两个人有异样。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因为李凌川的回家,大家露出了久违的轻松。
董玉婷和李凌川并排站着,头顶的白灯笼打下昏黄的灯光,地上现出两条斜着的平行影子。
“明日要进宫哭丧。”李凌川沉声道。
董玉婷看着漆黑的天空中浮现出的明月,淡淡的“嗯”了一声,“我会照顾好母亲的,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