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偌大的京城被黑暗笼罩,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房屋像一座座蛰伏的巨兽, 安静的窥视在街道里奔逃的一群人。
他们手里拿着武器, 护着中间的一个少年奔跑,血腥味一路跟随,身后的脚步声不停,并且越来越近。从回到京城, 到逃离, 躲藏, 被发现, 也就短短一天的时间,他们已经没有力气, 可还想再搏上一搏。
几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的射向他们一行人, 脸上有一道纵横伤疤的男人挥舞铁剑, 把射来的箭矢尽数打飞。少年武艺并不精湛,只能狼狈的东躲西藏,追来的官兵蹲在屋顶拉弓上箭, 犹如下雨一般,箭矢铺天盖地落下,即便刀疤男人尽力护住,少年的肩头仍然中了一箭, 他大叫一声,全身气血上涌,疼痛从肩头蔓延至全身,少年瘫倒在地, 捂住肩头,血液顺着胳膊像小溪般流淌在地上。
附近的百姓只听外面刀剑相撞,瓦片飞落的声音不断,并不敢探出脑袋去看。大人蜷缩在床上,紧紧捂住被吵醒的孩子的嘴巴,低声安慰着:“没事的,不要吵,别害怕”
这些暗卫的首要任务便是保护少年,刀疤男人见他身中一箭,勃然大怒,一脚踢飞面前纠缠的官兵,靠近受伤的少年,“王爷,你怎么样?”
少年抬起头,惨白的脸庞从斗篷之下露出,赫然是官兵正在寻找的齐晖王。
“追风”肩上的伤口不住的往外流血,齐晖王的脸色愈发苍白,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他定定看了刀疤男人好一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
追风接住昏死过去的齐晖王,对同伴道:“王爷受了伤,你们拦住他们,我带王爷走。”
追风简单处理了下齐晖王肩上的伤口,将他背起,运转内力朝远处飞奔而去。
齐晖王的脑袋垂在追风的肩上,血液的流失带走了他脸上的血色,追风咬了咬牙,转向医馆的方向。
身后的同伴拦住了追来的官兵,可他依然不敢在大街上奔行。他是京城人,对错综复杂的巷道记忆深刻。
穿过这条石板铺就的巷道,再向右转,就是一家医馆,追风弓着腰,早已大汗淋漓。他的双腿毫无知觉,全凭意识在跑。
“倏——”
追风抵达巷口,一道箭矢从侧方飞来,情急之下,追风忙扭转身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躲开了这一箭,背上的齐晖王随他一同倒在地上,伤口的血红浸湿了衣服。
追风昏迷前,只看到几个身影朝齐晖王的方向过去-
李府,本该是入睡的时辰,下人们穿好衣服,挨个儿在院子里接受检查。
一队官兵进屋搜查,另一队官兵则拿着画像挨个比对,李凌骏冷静了许多,或许是想明白他们没有抗衡之力,只冷冷的看着官兵们。
下人搬来了椅子,董玉婷、李凌骏等人坐在屋檐下。
这段时日她全面戒备,不让府内与府外联系,就怕引火上身,可是没想到这事还是发生了。
董玉婷端坐着,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刚才元香说的最后那句话,不知道有没有提醒李巡别动手脚的意思,比如把他们要抓的贼人偷偷扔进府中,再假装抓住,从而达到栽赃陷害。
可李巡要真是这么做,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董玉婷坐立难安,只想亲眼看着官兵们搜查,免得他们偷偷做手脚。
或许是李凌川在永明王一党中并不是最重要的,李巡离开时,都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或许他们要把贼人扔进永明王府?
曾惠妍松了口气,手掌按着胸口,“芬儿,去给我倒碗安神茶来,我看今晚我是睡不好了。”
下人们亦是惊出一身冷汗,紧张了这么久之后,是无限的疲惫。不过总算是平安无事,脸上都多了笑容。
董玉婷端坐着,思绪好像断了一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何静琳扶着老太太穿过厅堂,三人起身,曾惠妍上前扶着她,“母亲,那些官兵已经走了,我就说,咱们府里都是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窝藏贼人,他们什么也搜不到,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官兵离去,曾惠妍恢复本色,一边朝老太太讨好,一边挤兑刚才吓到她的官兵们。
老太太神情凝重的扫视了一圈,“凌昊呢?”
众人这才想起二老爷直到官兵离去也没有出现。
不过此时已不是刚才官兵还在的时候,便没有太担心,曾惠妍与他是夫妻,顿时红了脸,压低声音道:“珠儿那丫头呢,不是让她去叫老爷过来吗?”
芬儿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过去请老爷过来。”
老太太道:“我们去屋里说。叫下人们也好好去休息吧。”
这回二老爷终于醉醺醺的过来了,这个人在官兵搜查屋子的时候都没醒来,珠儿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瞥见曾惠妍杀人一般的目光,立刻把头垂了下去。
芬儿幸灾乐祸的回到曾惠妍身边。
秋荷见她们要商议要事,吩咐丫鬟去茶水房提一壶提神醒脑的浓茶来,给每个人倒上一盏。
老太太冰冷的脸色能把空气凝结,二老爷脚步一顿,瞥见母亲的脸,即刻清醒了许多,在原地踟蹰片刻,讪笑着走去,“母亲,您叫我。”
老太太冲着他失望的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二老爷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了,早就对他造不成伤害,挠了挠耳朵,无所谓的笑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是一躲清闲了,要你弟弟出面,他是兄长,还是你是兄长。”老太太道。
二老爷来的路上已经听芬儿说了,未曾想到他在睡梦中时,府中竟然有官兵来搜查,他后怕之余,又有些庆幸。
“不是没事吗”二老爷小声嘟囔道。
“没事?!你大哥生死未卜,你还坐得住?”老太太怒道。
董玉婷这才想起遗忘的事情是什么了。官兵来李府搜查,是因为李凌川等永明王一党的官员劝阻武烈王,遭到他的怀疑,才有了这么一出。官兵搜不出什么,只能离开,可李凌川的情况她们并不知晓。
二老爷一下愣住了,急急忙忙道:“母,母亲,这可怎么办?”
老太太道:“待会儿我写一封信给你们,你和凌骏亲自送去尚书令大人的府中,交给唐老夫人,她愿不愿意帮忙,我就不清楚了。”-
永明王府。
齐晖王躺在榻上,肩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比起逃亡的途中,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一旁有小厮盯着他,头一点一点的,忽然,他瞧见榻上的人动了动,猛地睁大了眼睛,齐晖王迷迷糊糊醒来,全身酸痛,入眼是陌生的环境,他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自己被武烈王抓住了?
“王爷,您醒了!”小厮兴高采烈,不等他回话,又冲出去叫人。
鼻尖嗅到药膏的气息,齐晖王不再挣扎着要坐起来,帮他包扎伤口,至少说明要留他一命。
况且他现在这样子,如同待宰的羔羊,什么也做不了。
永明王步入屋内,走到榻前,侧身坐了下来,关心的问道:“十五弟,你怎么样了?”
齐晖王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五哥。
“去请大夫来,给十五弟检查伤势。”永明王对小厮说完,转头问道,“十五弟,究竟怎么回事?五哥怎么要派官兵来抓你?”
齐晖王红了眼眶,“我也不知道,我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得知父皇病重,就急忙赶回来,今早才入了京城,还没入宫,就有人递了消息给我,说五哥要杀我,后来果然有官兵来找我,幸好有追风皇兄,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怎么样了。”
大夫和药童进屋,永明王起身,“别担心,他没事,这个人可信吗?为何找到你们时,只有你受了伤?”
“嘶追风,是舅舅给我的人,可以信任。”齐晖王倒抽一口凉气,“五哥要杀了我,他手底下的官兵根本不会顾忌我的死活,杀了我,和抓了我都一样。”
大夫收回了手,“王爷恕罪。”
齐晖王道:“没事,你继续,这点疼本王还是能忍的。”
“我想,五哥是不满十五弟是父皇属意的人”永明王和他打了许久的哑谜,一开始都避开了这个话题。
虽然永明王救了他,但说起来,两人同为对手,永明王真的不在意他才是圣旨上的储君吗?
大夫手一颤,将伤口重新包扎后,退至一旁,擦了擦脸上冒出来的汗珠。
齐晖王定定看着永明王,在他脸上能看见关心,担忧,却不见嫉妒。
“我也不知道。”齐晖王悲伤的说。
就在他以为永明王会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永明王却道:“大夫,十五弟伤势如何?多久能好?”
大夫躬身,斟酌着说道:“王爷伤口处理的及时,并不严重,这段时日吃些补气血的汤药,每日涂抹药膏,内外两用,约莫一个月伤口便能好。”
“十五弟,你好好休息,外面的事,你不必担心,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抓你。”
一股暖流淌过心间,齐晖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追风说的对,他现在是父皇属意的储君,有太多人想接近他,带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武烈王不可信,永明王亦不可信,当务之急,得联系上舅舅,可他现在连追风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从武烈王手中逃过一劫,却掉入了另一个陷阱。永明王的和善背后,也是冰冷的恶意,他就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困在了铁笼之中。
永明王脸上的温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他去了另外一个院子,幕僚在屋内恭敬的等候他。
“他已经醒了,大夫说,伤势并无大碍。”刚才的喜悦,也并不都是装的,至少现在,齐晖王还不能死。
他与幕僚商量出的结果,是与齐晖王一起对抗武烈王,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武烈王手持供状,又有兵权,齐晖王再落到他手,永明王就再无抵抗之力。
小厮敲了敲门,得了永明王的同意,推门进来,跪在地上道:“王爷,梅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来府上了,说梅妃娘娘想砚霖小公子了,想叫王妃带砚霖小公子进宫,王妃不知道该同意还是不同意,让小的来问您。”
“这时候”永明王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宫女还在王妃那儿?”
“是。”
永明王大步出门,去往王妃的院子,步伐竟有些匆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