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奶奶吴秀珍和她一起返程,祖孙两人大包小包地带了不少行李,折腾到天擦黑才堪堪回到筒子楼前。
“爸。”林晓扯着嗓子吼了句。
奶奶的布包袱跟装了石头差不多,加上二婶让带回来的东西,林晓肩膀和手臂早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门口这几步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林国东前几天就已经接到电报,知道今天老娘和女儿要回来,晚饭做好没吃一直在等着祖孙俩回来。
一听到林晓嚎,林国东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快冲出门。
刘芳给两个孩子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片刻时间手心上又沁出层薄汗,下意识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他们结婚仓促,婆家是临到两人领结婚证前几天才收到电报,林芳自然不知道婆婆对新儿媳是什么看法。
何况她还带着两个孩子过门,一般家庭的婆婆不待见也属正常。
刘芳忐忑地跟出门,在门口与大步流星走来的吴秀珍碰了个正着。
“妈。”
嘴角想努力挤出个得体的笑容,看在吴秀珍眼里却跟抽筋一样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最终映入眼帘的只有古怪笑容和飘忽的眼神。
吴秀珍淡淡“嗯”了声,视线落到两个紧紧攥住刘芳衣角的孩子。
“大的是你姑娘,小这个是侄子?”
“这个是我女儿许小梅,今年刚满八岁。”刘芳赶紧把两个孩子拢到身前,动作紧张又僵硬:“小梅,快叫奶奶,学军你也叫。”
“奶奶。”许小梅脸颊飞快地泛红,叫完人就迅速低下头,把整张脸都埋到妈妈怀里。
“奶奶。”刘学军叫了人,目光飞快地移到吴秀珍身后,忽然高兴地大喊:“大姐。”
许小梅迅速抬头。
“进屋慢慢说。”
吴秀珍没有强迫两个孩子亲近,反倒是听到他们喊林晓时笑容不由加深了几分。
隔壁张振国两口子听到动静也开门走了出来。
张振国从小就认识,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吴秀珍,忙不迭上来打招呼。
林晓趁机钻回屋里,把那罐子老泡菜水放到桌上,终于能长长呼出口气,甩了甩酸胀发麻的手臂。
“大姐。”许小梅扑过来抱住林晓,还没说话眼眶就先红了圈:“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林晓拍拍妹妹的小辫子。
“二姐昨晚还哭了。”刘学军挤眉弄眼地学起许小梅流眼泪的摸样,末了还装模作样地叹气:“二姐还嫌弃姑姑做的饭难吃。”
老话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放在口吃的上也同样适用。
“那你们是想我,还是想好吃的饭菜?”林晓打趣两人。
“都想。”刘学军率先表态,拍着单薄的胸口大声保证:“就算大姐以后不做饭,我也对大姐好。”
“我也对大姐好。”许小梅生怕落后,也急忙保证:“我还帮大姐洗衣服了。”
当时走的急,林晓回家来换了上干净衣服就在林国东连连催促中离家,换下来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洗。
“那我可得谢谢小梅。”林晓微笑,目光在军绿色帆布包上点了点:“包里有糖,你们自己拿出来吃。”
“好。”
两人高高兴兴地奔糖而去,全然忘记了刚才见到新奶奶时的害怕。
屋外的寒暄告一段落,吴秀珍走进屋里,先环顾了一圈屋里。
离开前整个家里都被悲伤充斥,屋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情收拾,再回来时屋里已经大变了样子。
所有家具上都盖着各种颜色的布,沙发布还滚了细细的边,一看新儿媳妇就是个手巧的。
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点就让吴秀珍对新儿媳的印象好了不少,不是邋里邋遢好吃懒做的媳妇就能成。
“娘,先吃饭吧。”
林国东把东西全堆在门口,小跑两步上来就想搀扶吴秀珍胳膊。
吴秀珍胳膊一收:“老娘有手有脚,要你扶。”
“儿子这不是想您了吗!”林国东厚着脸皮还是扶住了吴秀珍胳膊,满脸都是谄媚笑容:“新华和弟妹对您不错,瞧着比几年前还年轻。”
“我看你就是嘴皮子想,要是真想怎么不来瞧瞧我,还让晓晓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吴秀珍对林晓一个人去连江县还是有怨言。
“是我考虑不周全,再怎么也该请假送晓晓去。”
林晓坐上车离开林国东才越想越不安,第二天跑四五趟邮局,直到收到电报才总算放下了心。
“也就是我大孙女有本事,要是换成别的姑娘,下车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早哭天抹泪了!”
话是这么说,但吴秀珍却没有再甩开林国东,任由他搀扶着坐到了饭桌前。
“我去热饭。”
“刘姨我去吧!你跟奶奶说会儿话。”
林晓主动站起来,实在是不想再听奶奶变着花样地炫耀,这一路上至少听了百八十种夸奖。
耳朵已经起了老茧,而且听多了还怪不好意思。
被留下的刘芳整个人坐立难安。
“你叫刘芳吧?”
“……”
“妈问你呢!”林国东赶忙推了下坐在桌对面的妻子:“妈好说话,你别害怕。”
吴秀珍:“……”
“听说你在供销社工作?两班倒很辛苦吧!”
刘芳点点头:“现在供销社岗位调整,结婚有家庭的都上白班,小年轻们上夜班。”
“工作还得照看两个娃娃,都不容易。”吴秀珍顿了顿,眼神中充满了理解和感慨:“国东这孩子别看成天嬉皮笑脸,其实秉性不错,是个能靠得住的人。”
林国东他爸死的早,吴秀珍也算是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儿子,应该没人比她更能理解刘芳的辛苦。
林芳猛地抬起头。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吴秀珍微微叹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又轻轻落下:“只要你对国东好,对晓晓好,那我也会把两个孩子当成我亲孙女和亲孙子。”
“妈,刘芳对晓晓好着呢……您都不知道……”林国东还想为妻子辩解几句。
“你给我闭嘴。”吴秀珍回头瞪了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抬起手猛地拍了林国东膝盖:“老娘说话你插个什么嘴,显得你!”
“我这……嘿嘿……”林国东满脸赔笑,拼命地揉着膝盖:“不是怕刘芳误会您吗!”
“我看是你怕我欺负你媳妇吧。”
“我哪敢……”
“反正以后都住一个屋檐下,你们对晓晓怎么样我自己会看。”
被林国东这么一打岔,吴秀珍想推心置腹地跟林芳说几句话根本行不通,干脆赶苍蝇似的摆手赶人。
但对刘芳而言,吴秀珍这几句话已经足以。
“你们说话,我去看看锅里的汤要不要热?”刘芳站起来,语气变得轻快:“我这手艺比不上晓晓,只能凑活着吃。”
刘芳前脚刚走,吴秀珍就抬起手又狠狠地给林国东肩膀上一巴掌。
“你跟妈老实说!这几年晓晓到底吃了多少苦?”
林国东委屈得没处说,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妈!我多疼晓晓你又不是不知道。”
别说吴秀珍,就是刘芳私底下都问过林国东这个问题。
“那晓晓一身厨艺哪学来的?”
吴秀珍面上不说只是憋在心里而已,厨艺没个几年哪能熟练到那种程度,何况林晓在老二家实在太勤快。
说林晓没吃苦……吴秀珍不相信。
林国东可真是有口难言,嘴唇张了又闭上,然后蹭地站起来:“晓晓,你进来一下。”
“怎么啦?”
林晓一头雾水地走进来。
“你跟你奶说,这几年爸对你怎么样?”
“爸对我很好。”虽然突如其来的问题很奇怪,但林晓还是老实地回答:“我一点委屈都没受过,吃的好穿得暖!”
不仅没受过委屈,还纵容得愿身作天作地,最后害死了自己。
“那你跟奶奶说说,你是在哪来的厨艺?”吴秀珍可根本不相信。
林晓:“……”
“我知道!”许小梅激动地高高举起手,嘴巴含着糖让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不轻,干脆指向一个角落:“大姐是在书里学的做饭。”
林晓轻咳两声,几步走过去取下用来垫收音机和开水壶的书。
封面上被圈圈水渍浸染得一片焦黄的封皮上还能勉强看到菜谱两个大字。
翻开里面,字体更是糊得不成样子,只有最后几页还能看得出是用毛笔写的菜式。
两本手抄的菜谱……
林晓把菜谱放桌上,搓了搓手:“其实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就教过我厨艺,只是那时候我还小没有亲自上手试……后来我又梦到了我妈……”
厨艺肯定不能全部推到菜谱上,那就太过没有说服力。
最终还是得师承亲妈听上去更可靠,至于后来为什么下厨就编排成了一场梦。
梦里江蓠又把曾经教林晓的本事又再教了一遍,并告诉她以后就得靠这身厨艺养活自己。
“看来是你妈放心不下你。”吴秀珍听得鼻子一酸,微垂着眼皮感慨摇头:“她应该是知道你要去幼儿园上班,专门来教你一趟。”
“妈!”林国东脸色大变,赶紧看了眼门口:“可不敢胡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肯定要说咱们搞封建迷信。”
虽然林国东也震惊得心口狂跳,却不敢名正言顺地讨论,梦里教厨艺这种事越听越玄乎,就他们家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吴秀珍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急忙拍拍自己嘴巴:“不能胡说!不能胡说。”
不仅他们不能再提,林国东还千叮咛万嘱咐林晓以后在外边也绝对不能说。
“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你外公教的。”林国东又说。
于是林晓厨艺便名正言顺的有了个从小学起的正当理由。
饭菜端上桌,有肉有菜,已经算得上难得的丰盛。
“等晓晓上班还是我来做饭吧。”
吴秀珍吃了两口肉,连刨好几口饭才把咸味压下去,放下碗就不又主动开口揽下了煮饭的活儿。
新儿媳这厨艺……实在有些不尽人意。
“妈!”林国东小心翼翼地叫了句,而后拼命给林晓使眼色:“您是来享福的,哪能让你做饭。”
林国东觉得有句俗语用来形容眼下的情况再合适不过——大哥别说二哥,两个麻子一样多。
吃了几十年老娘做的饭,味道如何他还能不知道。
刘芳做饭好歹还只是咸了点,可吴秀珍做饭是真将节约贯彻到底,为了省柴火家里十几年都是吃的夹生粮食。
夹生糙米的滋味,林国东是真不想再体验了。
林晓立即接收到林国东眼神,急急忙忙给吴秀珍夹了筷子炒白萝卜丝。
“就给孙女一个表现的机会吧!孙女想孝顺奶奶。”
“你以后还得上班,奶可舍不得让你回家还得受累。”吴秀珍是真心疼大孙女。
“这样吧!”林晓退而求此次,跟奶奶打起商量:“早饭奶做,晚饭我和刘姨做,咱们谁都累不着。”
“这哪行……”
“妈!吃完饭去看看你屋。”林国东急忙插话进来。
收到电报的当天他们就往隔壁添了张单人床,就靠在左侧墙壁边,帘子一拉就有个独立空间。
就是屋子以后进屋就得找地方坐着,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我现在就去,规整规整带来的东西……”
吴秀珍放下碗就站了起来,总算没有再提做饭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