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窜出四处漏风的灶膛,疯狂舔舐着玫瑰金色的锅底,片刻就留下片暗黄色痕迹。
现熬骨头汤就别想了,林晓趁大人们都忙着聊天,从空间厨房里取出滋养泉水倒入铜锅里。
水沸腾起来后一勺洁白猪油舀入,眨眼间便融化成片清亮的油水。
“好香啊!”
林建党偷听了会隔壁邻居家的收音机,很快就闻到了阵浓郁猪油香。
那种油脂特有的醇香钻入鼻孔,很快又加入了层酸菜的味道。
忙不迭跑到灶边一看,林晓正在往锅里放入番茄,一把红彤彤的番茄丁丢入汤中,特殊于腌制食物的酸香中又添了层更加清新的酸。
林建党说不出两种酸有什么不同,但有那么一瞬间就是觉得两种酸在鼻孔里“打架”
“大姐大姐,多放点肉。”林云在边上叫。
林晓也不解释第一碗肯定轮不到兄弟俩吃,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徐奶奶足足剁了一碗肉沫,至少得半斤打底,林晓大手一挥舀了半勺子放入锅底,然后用勺子压成个肉饼。
待肉饼飘浮起来,炒过的老酱也在汤水中化开,原本清澈的汤瞬间变成了红褐色。
徐奶奶端了盘瓜子花生出来待客,曾玉兰嗑得正起劲儿,鼻尖瞬间闻到了阵说不上来的香味,几步移到灶前往锅里看去。
“还挺香,确实跟刚才的味道完全不像,以后我也学着用酱来煮面条。”
“谁家酱排骨了,这么香!”
牛爷爷家对门忽然有人拉开了门,大姐叉腰站在门口使劲嗅着空气里霸道的香味,味道有点像她做梦都在想的酱大骨。
“是我家煮米线,一会儿让小丁上我家尝尝。”徐奶奶热情地招呼着邻居。
“我们闻闻味儿就成,改明儿婶子也教教我们怎么煮。”
灶台被灶房遮挡了大半,邻居大姐就瞧见有人舀了一大勺子肉进锅里,哪敢让自己孩子去占这个便宜。
“我可没那本事,今个儿还是你牛叔请的小同志来帮忙。”徐奶奶赶紧摆手,说着指向往灶边的搪瓷盆:“我琢磨了十几年都没琢磨出米线来,要是今天小丁不来,那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啰……”
“婶子可把我肚里的蛔虫给勾起来了。”
邻居大姐一拍大腿,猛地折回屋里,没一会儿就端了大半碗白米出来。
“到时候我们也尝尝鲜。”
“你看你还这么客气干啥。”
“都不富裕,可不兴养成烂习惯,要不孩子以后老上你家白吃可怎么行。”邻居大姐把米推给徐奶奶怀里,又递了个搪瓷碗过来。
林晓边听边往锅里撒了点盐。
而随着几者之间逐渐融合,香味越发浓郁起来。
好几家窗户后都有人影晃动,显然也是闻到了这无孔不入的香味。
条件受限,陈蕴就没有炒肉酱,而是点了一勺辣椒油入锅里。
辣椒油是二婶炼猪油剩下的油渣混合着油底子随便炼的小半碗辣椒油,林晓端进空间厨房里加工过,添加了几种不同品种的辣椒粉。
曾玉兰把辣椒油罐子拿起来闻了又闻,根本不敢相信这么香的味道竟然出自她手。
哗啦——
汤锅翻滚,瞬间就让辣椒油化进了汤中。
接下来白菜丝和酱油入锅,再放入悄悄混合了白胡椒粉的米线,最后撒入一把韭菜。
咕嘟咕嘟翻涌的铜锅让所有食材香味瞬间融合,林晓只是等韭菜稍微带上丝油润就立即起锅。
“林云,拿碗。”
两个弟弟忙把碗放板凳上,舔嘴唇的频率随着米线滑入搪瓷大碗中而激增。
两人的眼珠子在两碗中不停移动,都想选份量多那碗。
可惜林晓刚重新给锅里添上水,曾玉兰就走过来一巴掌把两个儿子拍开。
“还不快给牛爷爷端进屋里,徐婶你也来吃。”
“先让老头子和林同志吃,我等下一锅。”徐奶奶客气地谦让道,话还没说完也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
实在太香了……
那边谦让几句,这边锅里的肉饼已经飘浮起来,林晓忙笑着催促:“谁吃都可以,就前后几分钟的事。”
第一锅米线最后还是端进了屋里。
牛爷爷一抹胡须,先凑近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立即露出笑意:“就是这个味……不对!应该没这么香,那会儿到处都在打仗,米线里连点油花都见不着。”
记忆将两碗米线的味道无限放大,但理智告诉他当时吃的米线肯定比不上这碗。
那时候物资更加匮乏,米线汤里的肉沫手指头都能数清,味道吃着还有些咸。
吃完米线,他们抱着儿子的骨灰踏上了回家路,嘴里一直残留着那股子味道很久都没能散去。
牛爷爷端起碗,轻轻吹去汤的热气,先喝了口汤。
明明是井水煮的汤,可舌头上所感觉到的肉味却浓郁无比,包裹着各种调料的味道在嘴巴里翻滚着往喉咙里流。
肉饼一口咬下去肉香十足,酱香完全浸入了肉中,半点腥味都没有。
米线顺滑而又柔韧,裹满了汤里的味道,再加上偶尔吃到的清脆白菜与清甜韭菜,一口下肚全身都觉得热了起来。
牛爷爷眯了眯眼,不由加快挑起米线的速度。
而一边的林新华早已端起碗,一口汤一口米线吃得不亦乐乎,眼镜片上起的厚厚白雾也全然顾不上了。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烫。”
几分钟时间,林新华已经吃完整碗米线,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后背出了一层舒爽热汗,口腔中似乎还残留着米线复合的香味,就是舌头烫得有点发麻。
吃完往窗外一看,还是压下了再来碗的冲动。
牛爷爷吃得很慢,吃到半途又去柜子里摸出一小瓶白酒,给自己倒了小杯。
“小林同志煮的米线……不错!”
这是整顿饭下来牛爷爷唯一对林晓和米线的评价,他就这么美滋滋地吃口米线喝口小酒,吃到天黑才一抹沾满油光的短短胡须站起来。
米线和所有的配料都已经消灭得干干净净,林晓和徐奶奶正在抢着洗碗。
“小林同志,你顺道帮着你徐奶奶把碗洗了吧!”
牛爷爷站在门口,冲林晓大声地说道。
“好。”
“使不得使不得,麻烦了小林同志好几天,怎么还好意思让人洗碗收拾。”徐奶奶忙道。
“就让她洗。”
“你这个老东西!有你这么不懂礼的人吗!”
“洗完铜锅就是她的了,她不洗谁洗!”牛爷爷瞪眼,旱烟杆子用力地在门框上敲了下:“难不成还要我洗干净送她手上。”
“那可使不得!”林新华忙不迭阻止,眼底欣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则更多是担心:“紫铜皮是厂里奖给牛师傅的,怎么能随便就送人,晓晓还小,可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说送就送,总不能让小林同志白忙活几天。”牛爷爷没好气地一摆手,态度强硬。
徐奶奶眼底漾开淡淡的笑意。
看牛爷爷气呼呼地背身进屋,笑着招手:“你牛爷爷就这脾气,别往心里去。”说着轻轻拍了拍林晓手背:“锅再贵重,也要找到对的人才能派上用场。”
徐奶奶和牛爷爷生活了一辈子,很多时候只通过一个眼神就能猜出老伴心里想什么。
牛爷爷送锅不仅仅只是想感谢林晓,更多则是释然了儿子的牺牲。
“锅在你手里才有用,总比留在我们家供起来强。”徐奶奶又拍拍林晓的手,已经不再阻挡她去洗碗:“洗完碗进屋来,奶奶也有东西给你。”
林晓有些惶然地看向二叔。
林新华点了点头。
她帮忙做米线纯粹是因为兴趣使然,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什么谢礼。
“去吧!”徐奶奶笑了笑,也跟着进了屋。
被柴火烧过的紫铜锅再也没法恢复到初见时的玫瑰金色,锅底一圈圈的焦糊色荡漾开。
林晓把紫铜锅放到客厅茶几上。
牛爷爷从兜里拽出张纸丢给林新华:“有了证明,你们就放放心心用这口锅,谁敢找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林新华展开一看,竟然是张证明。
证明紫铜皮是机械厂奖励给牛爷爷,而后又由牛爷爷制作成铜锅转赠给林晓。
落款有牛爷爷的大名和红手印,还有机械厂的公章。
“……”
“牛师傅……这……您这是……”林新华感动不已,手指摩挲着证明,转头喊林晓:“快谢谢牛爷爷的礼物。”
老爷子想得周道,连后续可能会遇到的麻烦都提前解决,看来是老早就已经决定要把锅送给林晓。
“谢谢牛爷爷。”林晓捧着证明红了眼眶。
心脏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击中,来自一个根本算不上熟悉的长者,令林晓心里掀起巨大波澜。
“要谢就谢你自己。”牛爷爷冷哼了声,看到林晓感动反而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拿起旱烟杆子的动作跟放了慢几倍似的:“要是米线不好吃,我可没打算把锅送你。”
“别管这倔老头,一辈子都没说过好听话。”徐奶奶笑。
老头子不送锅,其实她也准备了一样东西当谢礼。
当然眼下有紫铜锅再前,她要拿出来的这点东西倒更像是“添头”
“这是徐奶奶刚嫁给你牛爷爷那年做的老泡菜水,你拿回去泡泡菜,绝对不会起花。”
一小罐酸香扑鼻的泡菜就是徐奶奶送给林晓的礼物。
“奶奶会看人,你心眼好手又暖,这坛子老泡菜水跟着你肯定能传下去,也不枉徐奶奶千里迢迢从老家背到了机械厂。”
林晓一手抱着泡菜罐子,一手提着紫铜锅离开了牛爷爷家。
回二叔家的路上,曾玉兰迫不及待地问起林新华工作的事。
“牛师傅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林新华挠头,明显没听懂牛爷爷话里的意思:“那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你这个脑袋就别瞎琢磨了。”曾玉兰笑得弯了眼:“看来我也该准备写申请书,看看能不能申请跟你一起调去清源县,就算岗位差点也成。”
“大姐,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林建党闷闷不乐地踢飞路边的小石子。
两个弟弟完全感受不到喜悦,也没听出父母聊天的言外之意,满心都是对林晓即将离开的不舍。
“明天早上就走,到时候你和你哥送我和奶奶去车站怎么样?”
离家一周,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林晓回去就得开始做上班准备。
“奶奶也要走!”林云大惊,悲伤得瞬间带上了哭腔:“奶奶在我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连最疼两兄弟的奶奶也要走,对他们来说和天塌了也没什么差别。
以后没有奶奶偷偷给零花钱,他们恐怕再也尝不到供销社里的糖什么滋味了。
奶奶约莫等于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