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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打架

    出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听见呼喊声, 谢欣怡几人全都走了出来。

    来人看见他们,疾步走过来问,“有人和厂长打起来了, 你们”

    话还没说完, 李姐就直接惊呼起来, “有人和厂长打起来了?”

    “对, 打起来了, 打的头破血流的,我拉不住,这才出来找人, 你们快过去帮忙”

    打架,还血都打出来了。

    李姐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几人, 只一眼,大伙就默契想到了一起。

    几人等那人说完大概情况, 抬脚就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一路上紧赶慢赶, 谁也没说话。

    刘师傅和袁副厂长前脚刚去找方厂长商量娃娃头冰淇淋上市的事, 后脚就出了打架的事, 刘银生脾气怪, 一直跟方厂长不对付, 再加上袁副厂长的嘴又是个不饶人的

    陈大不敢想,脚下步子越走越快。

    谢欣怡跟在他身后小跑,心跳的咚咚咚的。

    他们后面跟着李姐和张超, 俩人虽没说话,但脸上担忧却骗了人。

    等几人疾步赶到办公室的时候, 厂长办公室外面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陈大扒开人群往里钻,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一股刺鼻血腥味, 地上满是散落的文件资料和被人踩的乱七八糟的血迹。

    袁副厂长黑脸坐在沙发上,刘师傅背着手冷脸站在一旁,俩人身上衣服沾着点点血迹,还有不同程度地损坏,看模样应该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谢欣怡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刚那人说的话,又仔仔细细把俩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确定俩人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不是像那人说的那么严重,心里的石头才稍稍放下。

    没人受伤,那打架,还打的头破血流的是谁?

    就在谢欣怡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突然从办公室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哭闹声,“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呀”

    声音很耳熟,谢欣怡寻声望去,果然在办公室最里面的书桌旁看到了正扶着满脸血迹的男人控诉得吴桂芬。

    “让我们家老贾当部长的是你们,现在不让他当的也是你们,你们不想让他当部长就算了,咱不稀罕,可你们不能仗着公安撑腰就乱下处分,非要定咱老贾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他冤枉,不跟你们闹,跟谁闹?”

    馒头大姐扯着嗓子,几句话就把厂领导控诉的明明白白。

    都说吴桂芬是靠锄头吃饭的粗人,字不认识一个,话也说不好一句,怎么现在倒是头脑清晰起来,还会字字珠玑的抨击她的领导。

    谢欣怡顺着她控诉方向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人,一个带着厚片眼睛,头埋的老低的中年男人。

    身上笔直的衬衣已被人抓扯的看不出熨烫过的痕迹,低垂着的脑袋上头发像鸡窝一样耸起,小麦色的脸上挂着几处触目惊心的抓痕,米白色的裤子上更是沾满血迹,模样看着比袁副厂长还要狼狈。

    面对吴桂芬连哭带吼的控诉,他像只鸵鸟般夹紧脑袋缩在他自认为安全的角落,没有说话,更没有反驳。

    谢欣怡猜测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刘大姐口中的乌龟厂长,方明安方厂长,那个被任何人怼着脸控诉,却不敢吱半声的卑微食品厂厂长。

    人软成这样,难怪吴桂芬会如此咄咄逼人。

    之前贾富贵聚众赌博被公安抓去,因说不出赌资来源,公安就到他所在单位来调查。

    方明安作为厂里领导,自然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当场带着公安去找了厂里会计。

    厂里冯会计和贾富贵祖上有亲,本是同根生,奈何俩人性格不合,一直不对付,再加上平日里贾富贵也没少给冯会计出难题,冯会计怀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报表,直接来了个大义灭亲,把贾富贵这些年背着厂里吞的赃款全都列了出来。

    一开始贾富贵还不承认,直到冯会计一一列举出铁证,他才追悔莫及。

    贾富贵私吞国家财产的罪名在厂里很快传开来,吴桂芬虽一直帮自家男人辩解却也敌不过板上钉钉的事实。

    因聚众赌博牵扯出私吞财产,贾富贵做错了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把一切责任归咎在方厂长和冯会计身上。

    听小蒋说,这人交了罚款从派出所出来的那天就去人冯会计家打闹了一场,把人家里刚买的电视机直接一棍子砸了个稀巴烂,又把自己给闹到了派出所。

    二进宫出来后,厂里处分也下来了。

    不仅罢免了他采购部部长的职位,还开除了他正式员工的职位。

    工作没了,私吞国家财产可能还要去坐牢,贾富贵想不过,情急之下拉着自家婆娘来找方明安要说法,不想刚好碰上来找方厂长申请新产品上市的刘银生和袁康。

    自己落魄不堪,别人却风光无限。

    贾富贵被刺激到,当场就发了飙。

    “你都不知道,流了好多血,可吓人了。”

    “可不是,我来的的时候刚好看见贾部长撞在窗户上,妈耶,把我吓得。”

    “自己撞的?这么狠?”

    谢欣怡听着身边议论,看了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还恶人先告状的贾富贵夫妇,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自己撞向玻璃,还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意图很明显,可奈何他们自编自导自演的这场戏,大伙却并不买账。

    人群里大伙只顾着关心莫名受了牵连的袁副厂长和刘师傅,根本没人站在贾富贵夫妇那边。

    “我看刘师傅和袁副厂长都受了伤,是不是先把他俩送医院去呀?”

    “对,刘师傅年纪大了,可不能大意,我们酱米车间还指望他给咱研发新产品出来呢?”

    “还有袁副厂长,他也不能有事,不然今年评优,谁来给咱们评。”

    大家七嘴八舌,就没有一人关心关心跌坐在书桌旁正头破血流的男人。

    贾富贵不受待见,只能捂着脑袋“啊呜啊呜”的惨叫,见没人帮他们夫妻俩说话,吴桂芬恶狠狠地扫过众人,最后看向站在角落的方厂长,气不打一处来,‘噌’地一下站起来,上去扯住方明安衣服,手掌噼里啪啦飞快往人脸上呼去。

    “你干什么?怎么还打人?”

    见吴桂芬又失了心疯,袁康连忙上前拉架,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对女人家动手,拉了半天也把扑在方明安面前的吴桂芬拉开。

    陈大他们本来想上去帮忙,见状脚下步子也瞬间顿住。

    方厂长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吴桂芬打,男士不方便上前,便只能谢欣怡和几个站在最里面的女士上。

    几人上前好不容易拉开了方厂长和吴桂芬的距离,正准备劝说一二,不料下一秒,一个巴掌“啪”地一下,就那么直挺挺地打在谢欣怡脸上。

    “我”

    袁康第一时间过来,一个健步过去直接抓住了吴桂芬还要动作的手。

    李姐上前关心谢欣怡伤势,陈大也横在吴桂芬面前不让她再往前一步,而一直站在门口没说话的刘银生更是直接呵斥,“你有事说事,干嘛打人!”

    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的面面相觑,就在大伙不明所以之时,一个响亮耳光瞬间打破了眼前沉寂。

    吴桂芬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李姐愣在原地,刘师傅明显一滞,横在俩人中间的陈大大气都不敢出,大伙更是想都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姑娘,力气咋那么大呢?

    看着吴桂芬脸上瞬间显现出来的手指印,有人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得多疼?

    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吧。

    人们默默看向正揉着手掌止疼的谢欣怡,眼神充满了佩服。

    被人扇耳光,很多人不是被扇懵就是来不及反应的,像谢欣怡这样瞬间反应过来,还毫不犹疑还回去的,大伙还是第一次见。

    当场还回去,还加大了力度,难怪吴桂芬被扇的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她瞪大眼睛惊在原地,四周又被谢欣怡的“亲友团”死死围住,谁处在劣势咱不说,咱就说有时候报应来的太快,简直不要太爽。

    围观人群差点欢呼出声,贾富贵坐在地上看着自家媳妇被欺负只摇头叹气。

    等吴桂芬懵圈好半响回过神来时,谢欣怡早在“亲友团”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贾富贵夫妻啥便宜没占着,还白白受了伤,回到家的贾富贵越想越憋屈,一气之下和吴桂芬大吵了一架,夫妻俩你怪我,我埋怨你,最后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第二天还是被公安抓去调查了,听说,贾富贵这次得判不少年。

    当然这些都是刘大姐后来告诉的谢欣怡,那天她被吴桂芬打了后,袁副厂长就做主给她放了两天假。

    本是件高高兴兴的事,却不想她肿着半张脸回到顾家,文淑华愣是让顾屿带着她去医院做了所有检查。

    男人手里拿着检查单,拉着不情不愿的谢欣怡一个接着一个检查的做,没说话,只一张俊脸冷的吓人。

    谢欣怡不敢反抗,等俩人检查完回到家,顾屿就说还有事,拿上外套就径直出了门。

    文淑华看着浑身透着冷气的儿子一头雾水,以为小两口拌嘴了,结果回头见谢欣怡正笑盈盈地坐在沙发上陪老太太看电视,看样子,不像是拌嘴。

    只要没跟欣怡拌嘴,文淑华才不管自家儿子脸冷还是不冷的。

    她打消疑虑来到谢欣怡身边,和她商量起明天不上班去哪里玩的事。

    没人关心顾屿冷着脸去了哪里,顾屿也没想让他们知道。

    套上外套出了门,他径直去部队找到了还在加班的张新。

    谢欣怡难得带薪休假一回,和文淑华去百货大楼买了过年要用的年货,也给谢母和小妹寄了一份回去。

    等下午去邮局寄包裹,不想竟碰见了同样来给家里寄东西的小蒋她老公。

    今天是工作日,尚福顺作为学徒此时应该在厂里才是,怎么有时间出来寄东西,还偷偷摸摸的样子。

    谢欣怡上前招呼,不料对方却吓了一大跳,而后脸上挂着尴尬,只淡淡回了句,然后下意识的收起了手里的邮寄单。

    这是害怕她看见什么吗?

    谢欣怡压下疑惑,笑着和他寒暄,“你也来寄东西?小蒋没跟你一起?”

    男人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拉开俩人距离,然后自顾填起了邮寄单。

    寄个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谢欣怡不明所以,但也不会去过多窥探别人隐私,只问起小蒋近况,说自己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自从上次在百货大楼看到小蒋后,谢欣怡大概有十多天没见过小蒋了。

    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研发的事,根本没时间去找小蒋和刘大姐玩,虽说俩人同在一个车间的,但隔着班组,小蒋也不好来研发组找她。

    小蒋是她到厂里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谢欣怡早已习惯了她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眼下大半月没听到小蒋声音了,别说,还让人怪想念的。

    她主动问起小蒋近况,却不想尚福顺听后先是一愣,而后才支支吾吾说了句小蒋很好,谢谢关心的话。

    小蒋很好,真的很好吗?

    谢欣怡看着眼前回答完她后就自顾埋头填邮寄单的男人,脸上满是撒谎后的不自在,匆匆写完,把包裹递给投递员后,也不管口袋的封口都没封好,就跟谢欣怡道别疾步离开了邮寄点。

    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谢欣怡忍不住往他寄的包裹袋里看了眼。

    嚯!

    还挺丰富,光虾酱罐头就好几罐。

    再一看邮费。

    好家伙,五块二!

    小蒋老公是发财了吗?

    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谢欣怡瞥了眼包裹上的地址和收件人,“李家村,小芳收”。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也不知为什么,谢欣怡突然就联想到了这首年代久远的歌。

    所以尚福顺偷偷摸摸出来,下血本买了一大包东西,还隔她老远生怕她看见,就是为了给这个叫小芳的寄包裹。

    谢欣怡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包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32章 出轨

    小蒋老公偷摸给别的女人寄东西的事, 谢欣怡没告诉任何人。

    一来因为没实质证据,二来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关于你知道闺蜜老公出轨后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连网络发达的后世都没一个两全解决办法, 就更别说现在这个连视频和监控都不知道的时代。

    口说无凭, 就算小蒋信, 尚福顺也未必会认, 而且谢欣怡也不是很确定小蒋内心到底想不想知道这事儿。

    万一, 小蒋早就知道,就愿意被蒙在鼓里呢?

    谢欣怡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从寄完东西回来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吃饭的时候更是夹错了好几次菜。

    顾屿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厂里又出什么事了, 等晚上回到房间后, 便开口问起了缘由。

    “没事儿, 我就有件事想不通。”

    怕男人误会, 谢欣怡赶紧解释, 但她没说小蒋老公的事, 只借着话题问起了男人意见。

    “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出轨,不管有本事没本事,不管在婚前还是婚后?”

    想着男人更懂男人, 她问顾屿,不料对方听了后第一反应竟反问, “出轨是什么?”

    男人掀开被角坐在床边,满脸疑惑。

    “就是背叛自己的伴侣。”

    谢欣怡赶忙简单解释了句,然后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等他回答。

    顾屿:“谁出轨了?”

    并没有正面回答。

    “你不管谁出轨了,你只管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谢欣怡也没正面回答。

    “不知道。”顾屿看了她一眼,似乎怕谢欣怡误会,过了会儿又补充了句,“反正我不会。”

    谢欣怡无语,还是不死心,“那要是你发现认识的人出轨了,你会不会告诉他对象。”

    “不告诉!”这次男人回答的倒是很坚定。

    “为什么?”谢欣怡疑惑,“他这是背叛,对方作为受害者不应该有知情权吗?”

    “你怎么知道对方就一定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婚内花重金给别的女人寄东西,用的还是夫妻共同财产,作为尚福顺的妻子,小蒋不是受害者是什么?怎么可能还会觉得自己不是受害者?

    谢欣怡不懂,侧头看向顾屿。

    “万一别人就是愿意被蒙在鼓里呢?”

    男人耐心解释了句,谢欣怡突然就想到了那些被家暴却还是不愿离婚的女人。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谢欣怡不清楚,所以不能去说。

    想想小蒋刚和尚福顺结婚不久,而且尚福顺和那个小芳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就算是出轨对象,没有实质证据,她也不好说什么。

    谢欣怡沉默,决定等等再看。

    第二天正常上班后,她也没在小蒋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只随口问了句她婆婆妈走了没。

    “走了。”小蒋无奈,“尚福顺好说歹说才把他妈诓回去,临走的时候还把你送我的东西捡贵的全拿走了。”

    东西送给小蒋,自然就是人两口子的,谢欣怡不觉得有什么,可小蒋却有些气愤,但也只能私下气愤气愤。

    婆婆妈强势,老公又孝顺,小蒋夹在中间,只能忍气吞声。

    其实和尚福顺谈对象那会儿,小蒋胆子并没现在这么小,听刘大姐之前提过一嘴,好像是因为尚家那边自俩人结婚后就一直催生。

    不仅写信催,还上门催,每月催,每年催,越催压力越大,压力越大越怀不上,结果形成恶性循环,眼看尚福顺弟弟都要结婚了,老尚家还没得个孙儿孙女的,干脆那边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小蒋身上。

    那天在小蒋家看到她对尚母的态度,一开始谢欣怡还疑惑,怎么一个城里姑娘还让一个乡里老太婆给吓的大话都不敢说一句的,后来让刘大姐这么一解释,倒也啥都通了。

    这年代,传宗接代的观念深深刻在每个人骨子里,到了年纪你就就要结婚,结了婚你就马上得要孩子,孩子大了就跟着计划老二,老二下来还有老三催婚催生,连顾家也不例外。

    但好在这么久了文淑华和顾老太还没像尚母那样催过自己,要催可能也是私下催顾屿,还没有催到她身上来。

    谢欣怡同情小蒋遭遇,所以看见尚福顺给别人寄东西的事就更不能告诉她了。

    俩人结束婆媳话题,换上工作服就去了班组。

    自从娃娃头冰淇淋研发成功,被借调到元宵班的刘大姐和小蒋也重新回到了冰棍班。

    临近年底,元宵班那边也忙的差不多的了,大伙闲着没事儿干就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些闲话。

    崔妈妈不喜欢谈论这些,就拿着研发成果去其他班组炫耀去了。

    小蒋配合陈大给班里机器挨个做起了检查,刘大姐之前的毛衣已经成型,最近又新缠了一卷,像是要织围巾。

    她坐在角落里,边起围巾的头,边跟谢欣怡说起了吴桂芬近况。

    “她男人判了,昨天刚判的,十年。”

    十年?!

    谢欣怡惊讶怎么判的这么重,刘大姐就压低声音解释:“听说有人把他买官的事抖了出来。”

    说到这儿,刘大姐顿了顿,悄摸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又继续道:“他前妻,之前不是被他给打跑了吗,贾富贵被抓后不知谁把她又找了回来,到人事局举报贾富贵是抢了别人接班名额才来的京市。”

    买官,抢人名额,还私吞公款。

    数罪并罚,十年倒没冤了他。

    “人是昨天带走的,听说吴桂芬还想拦,被公安一把撂下,指着她鼻子说她妨碍公务。”

    刘大姐实在没憋住,憋着笑的全身止不住的抖,“也不知该说她蠢呢还是蠢呢还是蠢,明明上面都在调查她男人了,她还拿着一张嘴到处去说自己不在怕的。”

    “平日里嚣张惯了,把厂里人都得罪完了,结果呢?”

    刘大姐唏嘘,又再三强调了一下她的原则—做人还是低调点的好。

    唏嘘完,又想到上次吴桂芬扇谢欣怡耳光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依我看,这就是她的报应,让她眼睛长脑袋上,见谁都要怼一下。”

    对吴桂芬夫妇的遭遇,刘大姐只觉解气,谢欣怡也是。

    虽说她上次还了吴桂芬一巴掌,但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打过的她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现在恶人终有恶报,她高兴之余又忍不住猜想这事儿背后究竟是哪个大神这么给力。

    她拉着刘大姐一顿乱猜,结果得出吴桂芬夫妇得罪的人太多,肯定是引起了公愤。

    俩人猜半天没猜出大神,倒是把新出的冰淇淋定价猜的准准的。

    自从上次方厂长被吴桂芬夫妇冤枉后,整个人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前怕狼后怕虎的了,连工作也变得积极起来。

    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小事不管,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刘师傅和袁康递上研究成果可行书的第二天,他的批示就下来了。

    而且听说下批示的那天,方厂长连办公室都没来得及收拾好。

    批复意见是完全同意!

    不仅同意还主动提出定价的事由他亲自去办。

    这次没让袁副厂长多费口舌,也没让刘银生这个大师傅出面,方明安自觉担起厂长职责,让厂里众人跌破了眼镜。

    “其实方厂长以前挺上进的。”说起这次定价的事,刘大姐不禁想到了几年前刚见到方明安时的模样。

    “他来我们厂算是临危受命,前面几任厂长因为各种原因被下放,他身份在那儿摆着,难免顾虑多了些。”

    刘大姐感叹,并不觉得方明安有什么错。

    社会造就人格,动荡时期,人为自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更何况只是不作为。

    方厂长不过就是胆子小了点,作为小了些,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大伙自然不会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在方明安跑了几次商业局终于定下娃娃头冰淇淋两毛钱一个的价格后,大伙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到了年底评优的事上。

    谢欣怡作为刚来厂里的新人,自知评优一事跟自己无关,就是崔妈妈提到的让她参加车间年底表演节目时,有些为难。

    后世牛马,不谈艺术,这是圈里公认的事,现在突然让她上台表演,这不为难人吗?

    谢欣怡连连摆手,“班长,我啥也不会,上去只会给咱们班丢脸。”

    崔军最怕丢脸,谢欣怡这样说,也的确踩到了他红线,“真什么都不会?”

    “真不会!”

    谢欣怡回答的肯定,把一贯说一不二的崔军给干沉默了。

    他盯着谢欣怡那张漂亮脸蛋儿看了会儿,还是不甘心,“唱歌也不会?”

    谢欣怡苦笑点头。

    “跳舞呢?”崔妈妈举起双手做了个示范,“像这样。”

    谢欣怡看着对方比她还软的身段继续摇头。

    崔妈妈就很无语,“那你上台当个背景板。”

    他气鼓鼓地拿过旁边女孩递来的节目表,快速扫了下上面的内容,在一大堆节目中选了个最适合谢欣怡的。

    “这次联欢晚会,厂里基本所有人都要参加,咱们冷冻车间本来就没几个年轻人,你长这么好看,去当背景板也挺好。”

    这是夸她呢还是贬她呢?

    啥叫人长得好看,去当背景板挺好。

    给谢欣怡说糊涂了,都不等她回答,崔妈妈那边就跟来统计节目人数的女孩定板道:“行,就这样,咱们冰棍班出三人。”

    刘大姐年纪超了,陈大五大三粗肯定不能去,那便只能小蒋,谢欣怡和崔妈妈三人上。

    谢欣怡被强推着上前,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想想自己在后世活了二十多年连舞台都没上过人,穿过来后竟被同僚逼着上台,她看了看站在一旁跟自己加油打气的刘大姐,突然有种我不上刀山谁上刀山的壮烈感。

    上吧,谁叫崔妈妈到处去跟人家说他们冰棍班有“厂花”撑腰,话都放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谢欣怡没办法,只能按崔妈妈指引走。

    虽说只是个背景板,但因时间紧迫,每天加班加点彩排,还是把谢欣怡累的够呛。

    从没吃过表演苦的她,每天往台上一站就是几小时,不仅脚痛,腰也痛,特别是距离她大姨妈来的日子越近,每天腰就跟断了似的,晚上回到家有几次连饭都没吃,就直接上楼躺着去了。

    文淑华这段时间忙着去大姑家堵顾颖,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是顾老太发现后,告诉了在集训每天很晚才回来的孙子。

    顾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上楼见女孩面带痛苦的蜷缩在床上,眸色立马就沉了下去。

    昏暗灯光下,女孩像只蚕茧般蜷缩这双腿躺在床上,长睫轻颤,眉心紧蹙,平日里看起来精精神神的一个人,此时却透着虚弱和可怜。

    顾屿看着,不禁想到每晚抱着女孩的时候,腰细的跟一碰就会碎似的,让人怜惜。

    “又疼了?”

    他上前握住谢欣怡的手,女孩感受到热源后慢慢靠了过来,顾屿汲取上回经验,腾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小腹,没说话,只安静陪在她身边。

    痛感一阵接着一阵,谢欣怡一动不敢动的抱着男人手臂迷迷糊糊假寐,王妈端着红糖水上来时,被眼前一幕惊的脚下一滞。

    在顾家待了几十年,她还是第一次见顾屿这么有耐性,整个人斜向女孩,手臂上满是紧绷的青筋。

    这个姿势保持了多长时间,不用顾屿说,王妈也能猜到。

    她端着红糖水敲门上前,担忧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眉头微蹙的女孩,小声嘱咐顾屿,“我把上次剩的艾草煮了,你待会儿记得叫欣怡起来泡。”

    自从上次谢欣怡痛进医院后,顾家就一直备着益母草和艾叶,就怕她月经不规律,等哪天又痛起来后再把自己给折腾到医院去。

    王妈不敢想象顾屿一个大男人冷着一张脸到处去收集艾草叶时模样,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好像被人掉包了般,怎么看都不像是之前那个眉目冷峻的大少爷。

    她盯着眼前垂眸不语的男人看了会儿,然后悄声叮嘱了句凉了就没药效后就关门出去了。

    女孩似乎很不舒服,靠着顾屿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男人摸了摸王妈放在床头的红糖水,见温度差不多了,便趁着谢欣怡起身时哄着她喝了下去。

    红糖是这年代最好的黑红糖,颜色比其他红糖深,味道也带了点苦味……

    顾屿凑到谢欣怡面前时,她迷迷糊糊喝了口就被苦的一下清醒了。

    “这是什么,这么苦?”

    她皱眉不想再喝,顾屿就软着声音劝,“王妈说苦才有效果。”

    王妈是过来人,还养过几个女儿,她说的话应该错不了,可谢欣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

    她肚子疼,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彩排,脑子糊糊的,也没往日灵光。

    见顾屿提到王妈,便没想那么多,权当自己在喝咖啡,三下五下就把杯子里的红糖水喝了个光。

    喝完后,还是没精神,正准备睡下,男人却去到外面端来了一盆水。

    水是热的,还冒着气,谢欣怡艰难起身,看到飘在水上的熟悉叶片后,熟练地将脚伸了进去。

    还是跟上次一样,她烫脚,顾屿加水。

    暖流顺着她的脚掌传遍全身,她看着眼前用手试着水温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

    红糖水,泡脚水

    这些不应该是调教好的男朋友才应该做的事吗?怎么顾屿这个便宜老公做的如此熟练。

    谢欣怡身子一僵,“艾草你泡的?”

    “不是,王妈泡的。”

    顾屿往水盆里又加了些热水,如实回道。

    还好还好。

    谢欣怡小松了口气,“那红糖水”

    “王妈煮的。”

    还好还好。

    谢欣怡又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大佬给做的,不然她都要怀疑原书了。

    大佬有心上人,不会随便对人动心,俩人不会是合作关系,她只需扮演好挡箭牌角色,其他歪心思是万万不能有的。

    谢欣怡始终秉持不破坏,只尊重原则,一直遵循书中内容发展,自作多情什么的更是不敢有。

    大佬不过是看她可怜,喂她吃了点糖水,帮她倒了下热水,给她买了几个热水袋而已,她可不能往歪了想。

    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洗脑,谢欣怡觉得肯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才会做未来大佬爱上我的大梦。

    把脑袋里的荒唐想法抛开,她速速泡完脚后就拉过被子睡去。

    一连好几天,她都强迫自己不要乱想,直到含笑送走大姨妈,她和顾屿恢复往日常态,国辉食品厂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如期而至。

    说是联欢晚会,其实就是几个人的狂欢。

    方厂长致辞,袁副厂长打头,李姐所在的副食车间用歌唱祖国拉开帷幕,酱米车间的魔术和二人转把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等到冻品车间时,谢欣怡这个背景板还有一点小紧张。

    她跟在大伙身后站上舞台,从开始到最后完全都是懵的,看着台下坐着的蚂蚁,哦不,观众们,她双腿直打颤。

    当惯了NPC,突然当个背景板,你别说,还挺害怕!

    对,害怕,怕的下了台她就脚下一软,直接扑到了刘大姐怀里。

    还好,背景板没出差错。

    等表演完,就到了大伙最关注的颁奖环节。

    人们辛苦工作一年,任劳任怨,为的就是年底这一刻的肯定。

    奖品不贵,都是平日里会用到的搪瓷碗盆那些,但工人们却充满期待,还没开奖,就三三两两讨论起来。

    “你觉得今天的突出进步奖会是谁?”坐在小蒋前面的女孩小声问身边的人。

    “那还用说,肯定是李林呀。”长脸女孩肯定回道:“人家跟刘师傅贴的多紧,不仅进了研发组,还成功研究出新品,进步奖就是专门给她设的。”

    语气里带着不服气,听的谢欣怡很不舒服。

    李林说话是不好听,刚进研发组的时候谢欣怡都以为她是在故意针对自己,但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李姐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事不对人。

    这些人这么说,明显就是羡慕人家,本事比不过,架也吵不过,当面不敢跟人刚,只能背后瞎蛐蛐,典型笑人不如人的小人。

    对付小人要么冷处理要么直接曝光,谢欣怡选择两者都要。

    等李姐如愿上台领奖下来,谢欣怡直接招手隔空呼喊,“李姐,恭喜呀,实至名归!”

    然后她就看见前面刚还蛐蛐蛐的俩人,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没想到吧,她俩后面坐的刚好也是研发组的人,不仅和李姐相熟,还知晓李姐事迹。

    蛐蛐人蛐蛐到了对方熟人面前,俩人尴尬,一直到最后都没再说一句话。

    没人说话,谢欣怡视听一下就变的明朗起来。

    陈大获得最佳贡献奖,她起身欢迎。

    张超获得优秀员工奖,她拍手欢呼。

    一场联欢晚会下来,比后世开年会忙多了,等最后回到家,连澡都没精神洗就直接上床窝了起来。

    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之前姨妈期的时候没睡好,这一晚谢欣怡睡的特别香。

    第二一大早起来,还跟顾老太承诺下午回来后帮她一起搭菜架子。

    联欢会后,国辉食品厂就正式开始放假。

    大伙赶在中午前干完自己岗位上的收尾工作,互相道了句新年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回家了。

    谢欣怡和刘大姐把班里机器盖好,陈大让她们先走,他留下来锁门。

    俩人一路推着自行车往大院方向走,不想刚走到百货大楼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门口。

    “你看那是小蒋老公吗?”

    刘大姐最先发现,但有些不确定,她低声询问谢欣怡。

    谢欣怡顺着刘大姐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身大套棉服,畏首畏尾,不就是小蒋那个愚孝老公尚福顺。

    等等

    那个站在他身边正帮他擦去嘴角污渍的女孩又是谁?

    第33章 维护

    百货大楼前人来人往, 尚福顺和女孩面对面站在拐角处,不细看还真看不到俩人。

    尚福顺微微侧着头,女孩掂起脚尖刚好够到他的唇, 粉色的帕子轻轻拂过男人嘴唇, 尚福顺就红了脸。

    谢欣怡和刘大姐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刘大姐打了个激灵, “这真是小蒋丈夫?”

    像是没想到平日里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暗地里会做出这么肉麻的事, 刘大姐不确定的问。

    谢欣怡肯定点头。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尚福顺做对不起小蒋的事了,上次是寄包裹,这次是动作暧昧, 谢欣怡有个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个正含羞帮尚福顺擦嘴的女孩就是上次的收件人小芳。

    她拉着刘大姐悄悄往前走了几步, 距离拉近,她听见女孩轻声软语对尚福顺说:“福顺哥上次给我寄的东西, 我收到了, 很好吃, 特别是虾酱罐头, 拿来拌饭比国营饭店炒的葱爆肉丝还香。”

    模样乖巧, 语气俏皮, 一看就不是小蒋能说出的话,尚福顺的情绪价值一下被拉满,脸上笑意渐浓, “你喜欢就好,那东西本来就是买来给你补身子的。”

    果然还真是小芳, 谢欣怡还是第一次听说补身子用虾酱罐头,她看向你侬我侬的二人,一阵恶心。

    “还是福顺哥关心我, 不像其他人,就知道欺负我。”

    对面女孩继续糖衣炮弹,顺便打造起了自己的可怜人设,惹的尚福顺是一会儿笑,一会儿蹙眉的,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自知,还自不量力地承诺,“现在你来了京市,有我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男人突然生出责任感,女孩顺着话题继续问:“这次我来京市,甜甜姐她还不知道吧?”

    见她提到小蒋,尚福顺脸上明显一滞,没正面回答女孩问题,只说让她放心。

    俩人一阵旁若无人的对话,听的谢欣怡生理极度不适,一回头看向刘大姐,见对方懵在原地,一脸震惊,跟她第一次看到小芳名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惊讶?”刘大姐看向她,疑惑。

    “惊讶呀!”谢欣怡老实回答。

    背着自己老婆给其他女人寄东西,约会,对方明知有小蒋的存在还知三当三,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幕的谢欣怡还是十分惊讶。

    她学着刘大姐样子张了张嘴巴,然后俩人异口同声的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小蒋一声?”

    对视,踌蹴,沉默

    在尚福顺看过来时,俩人一致决定还是再等等看。

    分道回家后,谢欣怡开始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假期。

    顾屿部队没她们厂放的早,谢欣怡不习惯男人走了她还在被窝赖床,依旧每天早早起床。

    和后世不同,这个年代放假就是放假,没有突如其来的加班短信,也没人催你做不急着要的项目计划。

    谢欣怡安心享受属于她的假期,第一天兑现承诺帮顾老太答好菜架子,第二天跟着王妈学做自己最爱的酸菜,第三天陪顾颖去了单位,第四天则和文淑华一起去百货大楼买了过年后带回家去的礼物。

    按京市这边的习俗,嫁到男方家的媳妇会在结婚头年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过年。

    谢欣怡和顾屿结婚的晚,孩子暂时没有,可丈夫却还是要带回去的。

    她入乡随俗,照着文淑华写的清单给谢母和小妹买了一大堆东西。

    俩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碰见了正要回娘家的罗金霞。

    “这是给亲家买礼物去了?”

    熟悉的酸味铺面而来,谢欣怡乖巧站在一旁看文淑华和对方周旋。

    “头年,那是肯定要回欣怡家的,她家隔的远,不像你,随时想回娘家就回,都不用给你家老张说。”

    罗金霞娘家就在军区大院背后,出门转几个弯就到。

    她是家里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结婚几年没有孩子的二弟,一个还没结婚就怀上的小弟。

    俩人从小不合,现在大了也是三天小闹两天大吵,再加上又住在一起,矛盾不是一般的多。

    罗金霞父母虽不偏心,但也管不住两个儿子,但凡两个弟弟一吵架,罗父罗母就会给从小把两个弟弟带大的大女儿打电话,让她回去当判官。

    判官不好当,一当就是几小时,而且很多时候罗金霞这个判官还是自己掏点腰包才能解决问题。

    她自从嫁给老张后就没去文工团上班,家里开支全靠老张一人支撑,她偷摸把家里钱拿去资助俩弟弟,老张为这事儿不下跟她闹了一百次,有次闹到离婚,连部队领导都惊动了,军区大院更是人人皆知。

    她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事成了笑柄,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谁在她面前提娘家,见文淑华借着话题戳自己脊梁骨,罗金霞心下一愤,直接话题一转,也暗搓搓戳起了对方肺管子。

    “我妈前段时间托人给娟儿介绍了个对象,听说是军工厂聘请的专家,我今儿过去跟媒婆碰个面”

    面对嘲讽不生气,反而大大方方说出此行目的,顺带还问起顾家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小女儿顾颖,说上次见一个男同志送她回家,“看着文质彬彬的,家里谁给介绍的?”

    好奇凑近,罗金霞对着文淑华一顿明知故问。

    略占下风的文淑华不语,只笑着搪塞,“这都被你看见了。”

    不承认,也不否认,故意引有心之人去猜,猜又猜不透。

    谢欣怡站在一旁,被自家婆婆妈出神入化的演技折服,感叹若不是知情,都差点跟罗金霞一样被文淑华给骗了。

    “还真谈上了?”罗金霞老脸一惊,显然很是疑惑,“怎么没听张新说过呢?”

    她小声嘀咕一句,看了眼文淑华又转头看向谢欣怡。

    婆媳俩满脸笑意,看着不像是在框她。

    顾颖谈对象了?她家那个倒霉儿子却不知道?

    罗金霞半信不疑,不死心的她又追着问了句谈的哪儿人,却不想对方直接给了句到时候请你吃席的时候不就知道的话便扬长而去,也不管她愣在原地吹了好久的凉风。

    从娘家回来,罗金霞就一个喷嚏一个喷嚏的打,张团不爽她今儿又回了娘家,自顾在楼上练着他的字,也不管罗金霞晚饭吃没吃。

    夫妻俩怄着气,刚从部队下任务回来的张新前脚刚踏进门口,就第一个被牵连。

    “你还知道回来?”罗金霞黑着脸呵斥,“整天就知道在部队鬼混,人顾屿都娶到天仙了,你呢?毛都没一个!”

    搞不清状况的张新紧急撤回刚踏进门内的脚,乖巧站在门外不说话也不反驳。

    “你小学同学,就你外公家巷子口那个,我今天回去,人孩子都两个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演母子情深。”

    罗金霞看了眼门外一本正经跟自己卖傻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操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在桌子划出个漂亮幅度后,本还继续装疯的张新立马小跑来到跟前,

    “谁惹咱家大西施了?”他扯着脖子对着空气一声吼,试着用玩笑打破这么大年纪还要被打的尴尬,嬉皮笑脸地问:“谁惹的,给我出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少跟我转移话题。”然而西施不买他的账,一把揪过他的耳朵,“你就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对象带回家?”

    “我没对象。”

    张新捂着被揪的通红的耳朵,极力否认自己金屋藏娇,“我对象都没有,您叫我带什么回来。”

    面对自家亲妈的逼婚,张新习以为常,他熟练地避开耳朵最疼的地方,收起一开始的嬉皮笑脸,面带哭相,苦哈哈地说着自己难处,“部队每天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假也不批,您说我哪有时间谈对象,哪有对象等着我。”

    部队管理严格,圈子小,时间少是事实,这个借口张新找了很多年,每次都很见效,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却不想话刚说出口,屁股上就实打实地挨了一掸子。

    “没时间?啊?”罗金霞手下没留情,一掸子后紧接着又是手上一紧,“到底是没对象,还是你还想着人家?”

    又来?

    唤醒母爱失败的张新揉着火辣辣的屁股直跳,却半句不敢接罗金霞这话。

    他清楚自家妈的性格,也知道他妈嘴里提到的“人家”指的是谁。

    暗恋隔壁青梅十多年,不止罗金霞有苦说不出,张新也是苦在心里泪在肚里。

    他从小和顾颖一起长大,是院儿里公认的两小无猜,之前他小,只当是大人间的玩笑,根本没放心上,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也不知是玩笑听多了就以为是真的,还是年少时不懂事的情窦初开,自打记事后,他就越看顾颖越觉得可爱,甚至还起了要把她娶进家来好好供着的危险思想。

    不仅看不得顾颖被欺负,还做好要陪她到老的打算。

    顾颖不结婚,那他也不去相看。

    顾颖要单身一辈子,那他就单身陪她一辈子。

    不管家里怎么催,也不管外面人怎么说,十几年来,他一直扮演绿叶衬托着顾颖这朵红花,悉心守护,默默关注,连表白都不敢,就怕说出来连朋友都没得做。

    只想维持现状的他故步自封,可看向顾颖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却瞒不过所有人。

    部队同事笑话他不像男人,他自家亲妈讽刺他没尿性,就连鲜少管别人闲事的顾屿都骂他是窝囊废。

    但那又怎样,他就是不敢呀!

    每每一看到顾颖那双会所话的眼睛,他的心就止不住扑通乱跳,连说句闲话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说的完整,就更别说对着对方表白心事了。

    他心里有人不敢说,家里介绍的又不去相看,罗金霞着急,没人的时候就会拿这事儿嘲讽自家儿子,就像现在这样。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屁都不敢放的人,实在想不通。

    “怎么不说话?”

    “平日里不是挺会说的吗?”

    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不是跟顾家有仇,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了,连生的两孩子都跟顾家不清不楚的。

    儿子喜欢人姑娘不敢说,女儿喜欢人儿子也不敢说。

    好好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被两兄妹给耽误成别人捷足先登,罗金霞气的半死,想着顾屿那边已经没戏了,再不能让自己儿子步他妹妹后尘,干脆借着气性,把刚才从文淑华那里听来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人都开始相看了,你还在这儿自我感动,也不知你这窝囊样是随了谁。”

    罗金霞嫌弃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说完这话后便放下鸡毛掸去给自己接了杯水来喝,根本没注意听到她这话就愣在原地半天没回神的张新。

    顾颖在相看?

    张新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家妈一眼又一眼,见其镇定自若地靠在沙发上喝水,一点没有撒谎后的紧张。

    “顾颖真在相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他惊呼出声,吓的罗金霞一咯噔,被水呛的连咳了好几声,“你咳咳咳你瞎叫咳咳咳瞎叫什么?”

    她抄起桌上鸡毛掸上前,张新紧急往门外避,两眼只顾着警惕罗金霞,没注意到身后刚下班回来的张娟。

    兄妹俩一后退不看路,一个走路不看路,罗金霞追过来时,兄妹正好撞在一起。

    “哥,你”

    张娟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头见自家妈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妈。”她换上笑脸叫了罗金霞一声,慢慢往边上挪了挪,“单位发了点东西,我先拿进去。”

    深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参与到战斗中去,张娟晃动手中东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准备开溜,却不想战火还是烧到了她这个无辜之人身上。

    “站住!”罗金霞拦住正要离开的她问,“你明天是不是不上班?”

    张娟乖巧点头。

    “你外公托人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军工厂专家,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

    她看着穿着朴素的闺女,下达完命令又接着补充句,“明天穿好看一点,穿上次我给你买的那身大衣。”

    又相看!

    极不情愿的张娟憎恶觑了眼站在一旁的张新,搞不懂他是因为什么事惹怒了罗金霞,惹的她也跟着受牵连。

    “妈”

    她软着声音来到罗金霞面前,试图说些好话消除牵连,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直接出口打断了她。

    “别再念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明天你必须跟我去相看!”

    “我没有”

    张娟替自己辩解,罗金霞却没打算听,不等她后面的话说完,转头把话题扯到了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张新身上。

    “还有你。”她手拿鸡毛掸,指着张新怒斥,“若明年还不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对着院子里的窝囊废兄妹俩下了最后通牒,罗金霞扔下鸡毛掸就去楼上找另一个人算账去了。

    张新还没从顾颖去相看的事实里走出来,下一秒就被自家妹用鞋跟使劲踩了一下。

    心疼脚也疼的他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全,隔壁被自己妈逼着去高何家的顾颖更是有苦说不出。

    “上次是为了感谢,那这次是为了什么?”

    她不解看向文淑华,说什么也不愿再去。

    “人家好歹救过你。”文淑华苦口婆心的劝,“我听顾凯说高团长今年不回沪市,一个人在这边。”

    “所以呢?”顾颖一脸不耐。

    “所以,你去邀请他过年来家里坐坐呀。”文淑华继续努力,“过年你哥和你嫂子要去娘家,你把高团长请来,人多热闹点。”

    她含笑下达命令,连从没跟她站在过同一阵线的顾父也跟着附和,“你们同辈好说话,我和你妈去不合适。”

    不合适就要她去,她还觉得孤男寡女老是在一起还不好呢。

    顾颖不置可否,找了几个借口都被夫妻俩以各种理由堵了回来,她无语至极,偏眼下顾老太去了大姑家,哥哥和嫂子又不在,根本没人帮她帮腔半句。

    见硬碰硬碰不过,她只能暂时应了句到时候看。

    到时候看就是不确定,但好歹没赌气不去。

    文淑华见好就收,等顾屿去接买资料的谢欣怡回来,迫不及待地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他们。

    “你们大年初二回去,我想着年三十那晚就让顾颖去把高团长请来大家热闹一下,你们觉得如何?”

    她兴奋征求俩人意见,可谢欣怡听的却是警铃大作。

    怎么还在跟高团长纠缠?

    上次顾颖不是明确表示没有结婚打算吗?

    谢欣怡不解,又不敢表现在面上,她装作拿不定主意的模样看向站在身旁的顾屿,想看看男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如何!”

    果然,在听完文淑华的话后,顾屿一脸冷漠,跟上次见到高何送顾颖回家那次一样,眉头微蹙,很是不悦。

    “过年就一家人过。”

    他冷着声音解释了句,也不管文淑华听没听进去,拿眼觑了坐在沙发上幸灾乐祸的自家妹妹一眼,补了句,“以后别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话是对着顾颖说的,但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

    顾豪毅听后立马抬头,放下手中报纸看着站在眼前的儿子,不惊讶他会说出这话,只惊讶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顾凯不过无意间提了嘴高何今年不回家,是文淑华担心自家女儿嫁不出去想太多,关人顾凯什么事。

    顾屿因为大人间的事一直对顾凯有偏见,他觉得孩子没结婚不理解其中苦衷也是正常,所以之前无论顾屿说什么他都没跟他计较。

    想着等孩子大了,结婚了,自然就会理解他的难处,更会理解他一直以来对大儿子的那种愧疚,可不想顾屿结婚都大半年了,理解,理解没学会,歪理偏执倒是学的出神入化,还知道跟自己在这儿含沙射影。

    话里不提自家大哥一句,却句句说的都是自家大哥。

    什么叫听风就是雨,什么叫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谁是风?谁是别人?

    他不明说,就以为没人听出来?

    顾凯好歹是他顾豪毅名正言顺的种,顾屿张口闭口别人别人的,当真是没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

    顾豪毅压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对顾屿这个逆子出声呵斥,“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别阴阳怪气。”

    自顾屿和谢欣怡回来后,他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没说话,此时突然开口呵斥,倒把一心只关注顾屿态度的谢欣怡吓了一跳。

    她微微侧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不怒自威的顾爸,没想到这么大点事他竟生了这么大的气。

    顾爸偏向他的大儿子,这事儿在谢欣怡第一次见顾凯时就发现了。

    虽然她不是很了解顾家那些陈年往事,但顾豪毅不分是非的偏爱却让她很是震惊。

    在顾豪毅眼里,大儿子顾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是正确的,而小儿子顾屿无论多优秀,多能干,在他眼里都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

    他爱屋及乌护崽大儿子没错,可你不能在维护顾凯时非要拉上顾屿踩上一脚吧。

    俩儿子都是你亲生的,如此拉高踩,低,谢欣怡甚至怀疑之前那些关于顾屿虚假宣传都是顾豪毅这个当老子的传出去的。

    顾凯处心积虑他说他是无心之举,顾屿随意一句他说他在指桑卖槐。

    要知道,若不是顾凯大半夜来家里大闹一场,文淑华也不会这么快把顾颖和高何联系在一起。

    而且刚文姨不都说了,这次提起高团长不回沪市过年的人正是顾凯,若他不说,谁又会想到让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来过年。

    不怀疑自家大儿用心,只晓得逮着自家小儿屁大点问题教育,顾豪毅这爸当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欣怡见不惯,面上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回头见顾屿不说话而顾豪毅还想开口时,她立马站出来柔声回道:“爸,您冤枉我们家顾屿了,他能有什么不满,不就是担心自家妹妹被骗,好心提醒一句而已。”

    哪像你,一上来就用固有形象给人定罪。

    她说话声音软,人也长的没有攻击性,说这话时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着对方,一句抱怨的话被她玩笑着道出,不止顾屿愣了下,就连顾豪毅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没直接戳他脊梁骨说他偏心,还把顾屿的咄咄逼人美化成关心妹妹,力度掌握的刚刚好,让他不难堪的同时也不好再说顾屿一句不是。

    顾豪毅没想到看着好脾气的儿媳维护起人来气势还挺足,连他这个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的人都被她唬的一愣,就更别说从没见过谢欣怡这面的顾屿了。

    女孩站出来的时候顾屿正在看自家妹妹态度,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就贴着他走了出去。

    谢欣怡属于那种天生丽质的美,皮肤白,头发又长,一头乌黑顺发带着清香轻轻扫过男人手臂,酥酥麻麻的,顾屿目光不自觉被吸引,然后就看见女孩瘦弱的身躯挡在他面前。

    细微碎发下是巴掌大的脸,说话时模样乖巧,温柔坚定,顾屿看着她轻描淡写地把对方定在偏心耻辱柱上,然后回眸朝他一笑。

    那一笑,就像三月天带着暖意的眼光,顾屿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下。

    第34章 合床

    大年二十八那天, 顾屿单位开始轮休。

    因今年是他和谢欣怡结婚的头一年,在知道要带新婚丈夫回娘家过年后,谢欣怡便提前给谢母那边去了信。

    信里说了他们到家的时间, 还嘱咐谢母趁还有时间搭间房出来。

    这年代没有酒店, 大多是需要提供介绍信的国营招待所。

    考虑到过年国营单位都会放假, 没有招待所可住的顾屿只能住在她家, 谢欣怡决定用这段时间挣来的工资给家里搭一间房出来。

    谢家总共就那么几间房, 谢老太一间,谢母和谢欣欢一间,剩下的全被谢老二家占着。

    姑爷第一次上门, 住招待所会被人说闲话,没地方住又显得谢家不礼待, 去别人家借住更不是谢欣怡风格。

    怎么办?

    那就单独搭间房出来,这样一来不仅他们回去有地方住, 他们不在的时候小妹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搭房子要请人还要买材料, 怕谢母手里不宽裕, 谢欣怡便想着把自己这段时间存的钱给谢母兑过去, 兑钱之前她还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便宜丈夫顾屿的同意。

    其实也不叫同意, 她跟顾屿说这事儿的时候, 男人刚好发新年补助,听说她想兑钱回去给家里添一间房,都没问会花多少, 直接说拿存折去兑。

    没跟她分你我,更没惦记她那三瓜两枣, 当听到谢欣怡说要用她自己的工资时脸立马冷下去,生了好半天胖气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为什么。

    不自私,还懂得好东西要大家分享, 谢欣怡只要一想到男人那天闷着脸问自己为什么时的疑惑模样就一阵好笑。

    真不愧是新世纪好男人,若不是知晓书中情节,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这么好的男人,她谢欣怡却吃不到。

    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谢欣怡愣是气愤了一整晚,第二天拿着男人给自己的存折就去了邮局。

    用存折上的钱是顾屿自己提出来的,房子搭来也是给他们俩回去住的,这钱顾屿不出谁出?

    秉着苦谁都不能苦自己的原则,谢欣怡豪气一掷直接给谢母兑去了两百块块,外加寄信的钱也一并从存折里扣了。

    这次寄的信里,谢欣怡耐心给谢母解释了顾屿过年要跟自己回去住的原因,顺带在信的最后附上了自己苦心研究了两天的建造图纸。

    房屋样式是照着后世酒店布局画的,有卧室,有淋浴间,还按着俩人习惯造了个洗漱台,简化是简化的,但还算五脏俱全,而且尺寸和位置在图纸上有明确标示,想来小妹应该能看懂。

    她做好顾屿跟自己回娘家的所有准备,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了顾颖这个程咬金。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嫂子家。”

    顾颖扔下文淑华递来的新衣,满口拒绝对方想要让她去军工厂请人的要求,“人家不回沪市自有人家打算,您总推着我往上凑算怎么个事儿。”

    不想跟高何有过多接触的她搬出谢欣怡充当挡箭牌,说什么都要跟着小两口去谢家。

    文淑华拿她没办法,顾老太不想大过年的把孩子拘在家里,也没反对。

    谢欣怡倒不介意顾颖跟他们一块回老家,就是有些担心顾颖在京市待惯了,突然去到他们那地方会不适应,便侧头看向顾屿,想看看他什么意见。

    男人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看不出表情,想来应该是没意见。

    谢欣怡单方面笃定,当下同意了顾颖想要跟他们一起回谢家的请求,晚上和顾屿躺在床上,想起之前文淑华说的话,又试着问了顾屿对高何这人的看法。

    “不怎么样。”男人依旧臭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欣怡欠他几百块没还似的。

    谢欣怡暗自撇嘴,想着自己的确欠了男人两百块零三毛没还,心虚的她只能装没看见继续问,“那你觉得他对顾颖有那种想法吗?”

    “什么想法?”

    这回男人转头看向了她,臭脸收起来,换了张蹙眉疑问的俊脸,差点没让谢欣怡又沦陷美色忘了自己今晚目的。

    “你说什么想法?”

    她看着明知故问的男人,视线在俩人之间转了一圈后挑眉暗示,然后就看见男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淡淡回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是说男人最懂男人,谢欣怡不死心,继续追问,“你看哈,高团长是沪市人,自身家境好,人又有本事,不抽烟,不喝酒,还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人,一般很受女孩喜欢,更是妈妈们眼中不可多得的好女婿人选,怎么可能这么大年纪都还没结婚?”

    她对着床上假寐的男人问出疑惑,结果答案没听到,倒见男人皱着眉脸越变越沉。

    这是

    不认可她这话?

    谢欣怡猜不透男人想法,也不好再做评判。

    顾屿这人心细,她怕说的太多反而会引来对方猜疑,只能点到为止。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至于男人听进去了多少,又想到什么,那就不是她单方面能控制的事了。

    反正关于高何的疑点已经种下,顾屿本就处处看对方不顺眼,想来日后也会更加加强对高何的提防。

    顾屿也确实会对高何加强提防,不过不是因为顾颖,而是因为自己那个满嘴对人赞不绝口的妻子。

    不抽烟,不喝酒,还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这句话一直在顾屿脑海里打转,惹的顾屿好几晚没睡好,还顶着黑眼圈陪谢欣怡守了岁。

    就这样一连好几天,没人发现他的异常,罪魁祸首谢欣怡更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一心只想着去到娘家后要带顾颖去哪里玩。

    “你搬过螃蟹没?”她问坐在后排的顾颖。

    “没有,京市不临海,我只听大伯他们说过,你家那里可以搬螃蟹吗?”

    “可以,我到时候带你去,多的很。”

    两姑娘你一言我一句的计划着行程,顾屿专心开车,直到到了谢家见到谢母时那张冷脸才稍稍好转。

    “妈。”

    他对着笑脸迎来的谢母低声却郑重地叫了一声,跟上次来家里时的‘李姨’不同,也跟结婚改口时的‘妈’不同,少了见外和生硬,多了几分亲人间才有的温情。

    李季云被叫的明显一滞,紧随其后的谢欣怡也有些没适应过来。

    顾颖跟在男人身后笑着叫了声“李姨”,谢母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从几人手里接过东西,她有些结巴地“哎”了一声。

    “一路上还顺利吧?”

    “顺利。”

    顾屿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听的身后顾颖直皱眉,“李姨,你都不知道,来的路上可顺利了,我哥还带我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大餐。”

    她笑着上前,挽住李季云边往屋里走,边说了他们来时路上的事,还故意提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的事,就怕谢母担心他们大老远赶来路上没吃饭饿着。

    长相乖巧还会说话,倒不像她那个冷脸同胞大哥。

    谢母笑着应好,局促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女婿。

    尽管女儿结婚时她在顾家和顾屿在同一屋檐相处了那么久,但还是没办法做到和女婿谈笑自如。

    俩人每次见面都不像丈母娘见女婿,谢欣怡无奈,默叹一口气后也上前挽了谢母胳膊往里走。

    因为搭房子的时候不知道顾颖要来,所以这次只能委屈她跟谢欣欢睡在一间床。

    顾颖一心只想逃离家里的相看,根本不在意这些,等谢欣怡安排好后,就第一时间拉着谢欣欢去看自己未来几天的小窝去了。

    新搭的房间就在隔壁,谢母帮着俩人把行李放到新房间就去起锅做饭去了。

    谢欣怡晃眼看了下房屋布局,进门左手边是一张新漆的书桌,是她专门交待给小妹做的。

    床摆在中间,晚上格子布一拉,就是一个独立卧室。

    往里走就是浴室,带洗漱台的。

    家里地方有限,但谢母还是尽最大努力还原了她图纸上的内容。

    这年代请人做工费钱又费神,虽没后世那么豪华,但谢欣怡还是被眼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房间温暖。

    像一个远行者卸下繁重行囊,内心有种莫名安定感。

    她坐在铺着新毯子的床上,打开行李慢慢收拾,顾屿在一旁打下手,俩人没说话,但却配合默契,谢母那边饭还没烧好,他们这边就把行李收拾妥当。

    因为这次回来只是暂住,谢欣怡并没有带太多东西,想着等他们走后谢欣欢还要过来住,她把从京市带来的书直接放到了书桌上。

    俩人收拾完房间就去了厨房。

    厨房也是谢欣怡强烈要求谢母新搭的,之前他们娘三被谢老二家欺负,不仅被抢了烈士证,还只分了一间房给她们。

    一间六米宽的房子,既要做饭还要睡觉,谢欣怡永远忘不了晚上不能炒菜,早上被烟雾熏的睡不着的那段日子,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所以谢家要搭新房,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搭一个单独厨房出来。

    新厨房,谢欣怡结合了后世和这个时代的特点,简单一个灶台,后面一排用水泥砌的碗柜,小是小了些,但该有的都有,被谢母收拾的干干净净,看着很是舒服。

    谢欣怡欢喜往灶台前一坐,和正在往锅里下鸡蛋的谢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顾屿在旁边站了会儿,实在插不进去话,看了眼角落里的木柴,拿了砍刀自顾去院子里劈柴去了。

    谢母看了眼院子里忙前忙后的身影,回头低声跟谢欣怡说道:“小顾眼里有活,是个会疼人的,跟你爸一样。”

    从前谢老三在的时候,谢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家里大小事不用她操心,谢老三出去上工午饭晚饭都要带回来和她一起吃。

    嫁给谢老三的那些年是李季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她感受过那种无微不至的爱,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顾屿对自家女儿的心意。

    她满意称赞,谢欣怡也侧头看向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可能是穿的多受了限制,男人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和毛衣,眼下只着一件单薄秋衣,左脚稳扎在前,右脚微微往后,侧身高举,挥动斧头的手臂强劲有力,“啪”地一声,木桩上的柴火瞬间一分为二,然后俯身,捡起,放稳后又来一次

    谢欣怡还是第一次顾屿做这种重活,不愧是当兵的,不仅动作一气呵成,体力也是真的好,脚下柴火堆了一堆,可人家却一点不带喘的。

    男人面不改色一下接着一下继续劈柴,藏在衣服下的劲瘦腰线随着他的动作若影若现。

    谢欣怡的视线一开始还停留在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后来慢慢的,就不自觉的被那道完美风景线吸引,脑海里出现一些不能描述的画面,脸也渐渐变红

    谢母见了还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那些话害羞,便趁热打铁问起了俩人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女人总要过那么一遭,虽说小顾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但你婆婆妈那边总归还是更在意你这边,最好第一胎是个男娃子,后面再生什么就无所谓了。”

    谢母拿出过来人经验一阵教导,想着俩人结婚这么久了还没个信,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她知道女婿是个冷情冷性的人,之前一直担心俩人性格不合相处不到一块,可今天见到顾屿帮自家闺女又是提行李,又是一块收拾的,倒是不担心俩人相处不到一块了,可却担心起了自家闺女性子。

    小女娃子,脸皮薄,突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为夫妻,还要生儿育女,这内心肯定有一点不自在。

    谢母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自然理解自家闺女心理。

    她对着谢欣怡好一阵劝,尽可能的把话说的含蓄些,可一直母胎单身的谢欣怡哪见过这阵仗。

    见谢母不停把话题往生男生女上扯,竟比看到帅哥身材时脸还红,在谢母接二连三地询问声中,她只能反复嘟囔说自己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你也别怪妈啰嗦,毕竟人小顾年纪也不小了,你爸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小欢都满院子跑了。”

    提到自己那个过世多年的丈夫,李季云明显有些哽咽,谢欣怡不知该怎么劝,只侧头看着院子里的身影不说话。

    母女俩此次相谈以沉默告终,等晚上吃完饭回到房间,谢欣怡突然问正在洗漱的男人道:“你过完今年是不是满二十六了?”

    顾屿点头,虽一头雾水,却没问谢欣怡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以为谢欣怡要想跟他讨论什么,于是加快手上动作赶紧洗漱完,等他躺在床上做好要跟对方畅谈的准备后,却不想女孩问完这话后就没了下文。

    他疑惑,想起之前部队里一个大龄青年结婚后在班里跟大伙埋怨自家媳妇嫌弃他年纪大的话,突然就不淡定了。

    谢欣怡嫁给他的时候刚满十八,他二十五,大了人家整整七岁,比战友和他媳妇的年龄差还要大。

    难道刚才女孩那么问,是嫌他年纪大?

    顾屿翻了个身,看着站在洗漱台前正值花季的少女,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糙的跟沙漠似的脸,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站在洗漱台前的谢欣怡也在对镜沉思。

    她想起谢母今天在厨房说的那些话,是呀,顾屿过完今年就二十六了。

    按书中发展,大佬是在三十岁开启的他的创业之路,然后三十五岁和谢婷婷离的婚。

    虽说现在她代替谢婷婷嫁给了顾屿,但却不确定未来大佬会跟自己走到哪一步。

    是离婚呢?还是得过且过?

    谢欣怡心里没底,自然不敢和顾屿有太多牵扯。

    大佬人生轨迹已被她这个不速之客打乱,结婚已是意外,若再和大佬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要是真离婚的话怎么办?

    她想不到两全办法,又不好跟催生长辈明说。

    她担心日后没错,可谢母说的也没错。

    顾屿今年二十六。

    二十六在后世可以说是正值青春,别说生娃了,你就是不结婚也没人说你半句不是。

    可眼下,是五十年前的七零年代,别说你二十六才结婚,你就是二十岁有两娃别人都嫌你结婚太迟,错过了生育三胎的最佳机会。

    时代改变一个人。

    谢欣怡也不想做特立独行的人,但奈何现实不允许。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生孩子,她就是想生,人顾屿也不见得愿意跟她生。

    大佬的人生轨迹已被她打乱,若这时候她还厚颜无耻的逼迫人家跟自己生孩子,那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谢欣怡不想做强盗,也不想让顾屿为难,只能暂时不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

    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一点,遇到事特想的开,也想的浅。

    知道自己想破天也没有两全解决办法,她干脆也不想了。

    细细抹了脸,她来到床前准备睡觉,可刚走到床边,她就望着那床稳稳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陷入了沉默。

    只有一床被子!

    那她和顾屿今晚要怎么睡?

    搭这间新房谢欣怡没少花心思,可偏偏忘了跟谢母说,要多装一床被子。

    眼下只有一床被子,被顾屿捷足先登了,那她睡哪儿?

    谢欣怡有些想问。

    她尴尬的看了眼男人好好盖在身上的被子,要是白天还好说,可以找个借口去隔壁谢母那儿拿床被子,可现在这么晚了,谢母和小妹早就睡了,总不能自己裹着大衣将就一晚吧?

    况且在谢母眼里她和顾屿是两口子,盖一床被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早已躺在床上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脸,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从其背对着自己的僵硬睡姿和一言不发的沉默看的出,对方明显也很不习惯。

    之前在顾家谢欣怡习惯一个人一床被子的睡,如今两个人要睡一床被子,这还是成婚后俩人第一次如此亲密。

    可又能怎么办?

    眼下变不出多余的被子,又不能去隔壁拿,总不能真裹着大衣睡一晚吧?

    不管了,这是她家,新房是她搭的,自然被子也是她的。

    作为二十一世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谢欣怡在纠结片刻后就成功说服了自己掀被而上。

    两个是合法夫妻,是受法律保护的组织。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

    不管大佬内心怎么想,也不管他未来会如何,眼下书里写的内容就是不能与现实相提并论。

    尽管刚才对镜沉思的时候她做了很久思想斗争,但现实就是现实。

    作为大佬这世的合法妻子,谢欣怡心安理得的平躺在床上,身旁渐渐传来男人熟悉的味道,就是温度比较高,让她有些不适应。

    谢母做的被子小,刚好能容纳下俩个人,不比之前俩人一人一床被子时宽敞随意,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男人的细微动作。

    身子僵的笔直,已经好半响没有动作了,可能因为保持姿势的时间太长,刚男人好像手臂动了下。

    然后又没有了动作,应该是睡着了,不过好像脚又麻了,她感受到了男人微微扭动的脚。

    虽几个动作下来弧度不大,但能感受的到出对方跟她一样,有些不适应和她离的这么近。

    俩人保持着安全距离谁也没越雷池一步,就连呼吸都轻轻的,生怕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果子巷的夜比京市安静,谢欣怡合着眼听窗外风吹的声音,可能是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实在太累,她听着观察着就迷迷糊糊起了睡意。

    她不想说话,连身都懒得翻,却还是能感受到男人轻手轻脚理了下被子,然后换了个睡姿,翻身,又没了动作

    一开始都还挺正常,直到她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发现顾屿开始偷她被子,紧接着热源慢慢靠近,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欣怡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可没等她有所反应,下一秒男人就直接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谢欣怡:“!!!!”

    什么情况?

    第35章 屿哥

    一开始谢欣怡还没反应过来, 等身后热源越来越清晰,她脑袋嗡嗡的,好半天才认清现实。

    男人动作熟练, 一看就是惯犯, 揽她进怀, 毫不扭捏, 怎么看都不像书中描述的那样。

    只是这感觉, 还有这温度,谢欣怡总感觉似曾相识般,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等等, 是梦还是现实!

    她突然就想到每晚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孕妇枕。

    难道那都不是梦!

    谢欣怡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男人熟悉的怀抱让她静静蜷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连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

    身后是男人独有的体温,腰上是男人劲瘦的手臂, 隔的太近, 谢欣怡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顾屿抱她, 这男人竟然抱她!

    谢欣怡呆住, 过去的总总在脑海里飞快闪过, 而之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在这一刻也仿佛瞬间有了答案。

    她初次上门, 他同意结婚;她心里没底,他上交工资,最嫌麻烦的人甘愿充当司机亲自去接她母亲, 还有不知跑了多少地方买齐的热水袋,痛经期帮自己倒水彻夜照顾的场景以及提到其他男人时冷的冻人的眸

    不对, 实在太不对了。

    革命队友突然倒戈,还在正途上越跑越歪,谢欣怡心惊, 不敢动作,只能任由男人抱着。

    不是孑然一身疯狂工作狂,也不见他加班加点工作,说好的无心情爱不常回家,可自从结婚后除了有任务,他每天都按时回家。

    看过原书的谢欣怡本就先入为主,并做好与大佬富贵时就纷飞的准备,却不想大佬画风突变,还跟她演起了纯爱戏码。

    谢欣怡不可置信,想到原书中描述的大佬隐晦癖好,更不敢轻易妄下定论。

    身后是男人越来越烫的体温,腰上是男人越收越紧的手臂,“见多识广”的谢欣怡心中突然起了想法却不敢相信,只能默不作声,打算先暗中观察看。

    一夜担惊受怕早上很早就醒了,心下有了打算她就找机会跟男人接触,边接触边暗戳戳观察。

    之前没往那方面想,结果一观察吓一跳。

    从早上挤好的牙膏到吃饭时摆在她面前的油条,还有晚上偷摸温暖她脚心的手

    谢欣怡倒吸了口凉气,在第八次抓住假装无意看向她的男人后,突然开口:“我们回去后还是请高团长来家里坐坐。”

    顾屿本来在劈柴,闻言转头蹙眉,“请他干嘛?”

    “妈不是说了吗,人救了顾颖又一个人在这边。”谢欣怡故做随意的解释,“一个人过年难免有些孤单,请到家里热闹点。”

    之前提到高何时,这男人就阴阳怪气的很,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男人心里对人有成见,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吃酸醋上。

    吃莫名其妙的酸醋,问题他还不说。

    他不说,谢欣怡当然就以为他是真对人有成见,而眼下熟悉的阴阳怪气再起,自然对付的话也得不同。

    谢欣怡看了眼院子里正守着谢欣欢编竹笼的顾颖,若有所思道:“妈有心想撮合顾颖和高团长,我们作为哥嫂也该给她们创造点机会。”

    “你想给他们创造什么机会?”

    男人放下手中斧头,再也憋不住开口,仍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不屑中带着阴阳,初听不察,如今却是了然。

    谢欣怡继续装糊涂,“还能创作什么机会,当然是了解的机会,人高团长条件那么好,想招他当女婿的都要排长队,妈说的没错,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

    “招他当女婿的都要排长队?”

    男人沉眉重复,跟谢欣怡想象中一样,顾屿的关注点根本没在自家小妹的终身大事上,而是关注她谢欣怡是如何评价高何这人的。

    见她不仅夸对方条件好,还说好多人都想招他当女婿,顾屿连柴都不劈了。

    谢欣怡继续装瞎,“咋不排长队,你想想看,家里住大院,人又有本事,长的帅还是个上进派,这样好的一个人,谁家不想把女儿嫁给他?咱们都算保守的了,只叫人到家里来吃饭,这条件要换做是我,早就”

    “早就什么?”男人声音彻底沉了下去,见谢欣怡越说越离谱,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侵略,“换做是你,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谢欣怡看了眼干吃醋话不自觉变多的男人,憋着笑意回道:“这么好的结婚对象,当然是上赶着跟他套近乎,给人留下好印象,然后再软磨硬泡加深了解”

    都不等谢欣怡说完,男人就抄起一旁的斧头“啪”地一声砍在了木桩上。

    木桩被劈出一个坑,吓的对面刚准备出门的徐文霞紧急收回了刚迈出来的腿。

    谢欣怡继续憋笑,没注意到这一幕的男人随手捡起根柴火接着又是“啪”地一声巨响。

    脸是从未有过的冷,动作也是从未见过的气愤,可以确定,这人的确在吃她和高何的醋。

    不然以他的细致,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她的反常。

    她不是个轻浮的人,跟她结婚这么久,顾屿不可能不知道,无论她多么喜欢一个东西,永远都不会上赶着,东西如此,人更是如此。

    况且刚才她说的那些话,若照男人平日的细心,一定会发现她是把顾屿换了个说法套在了别人身上。

    大院子弟,住洋房,吃细粮,人长的帅还是个上进派,这不正是谢欣怡当初同意嫁给他时看中的条件吗?

    眼下换了个人,顾屿就听不出来了,这不是被她乱了阵脚是什么。

    对她有意思,却不长嘴,难怪在跟谢婷婷离婚后就一直单着。

    活该!

    谢欣怡最讨厌不长嘴的男主,虽吃惊这一世的大佬竟对自己起了意思,却还是做不到立马倒戈。

    这男人不是不爱说话,还老是阴阳怪气吗?

    那就等他自己在那儿生胖气,让他生,好好生,最好气的这辈子都不跟她说话,省得她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慎就得罪了未来大佬,一直活的小心翼翼的。

    谢欣怡没心没肺,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更不会在知道大佬对自己有意思后就上赶着去巴结。

    她不是那样的人,自然做不出那样的事。

    见顾屿还在那里拿柴火出气,她止了话题后便转身去厨房帮谢母打下手去了,再出来,就见男人身边就多了个人。

    “妹夫,你快去旁边歇着,哪能让你干这些粗活。”

    谢建民从顾屿手里接过斧头,边抱怨边四下搜寻着什么,“谢欣怡那死丫头呢,怎么不见她来干这活。”

    谢欣怡这次带着姑爷回娘家,谢建民在年前就知道了。

    对顾家家世门清的他为了跟顾屿套上近乎,推掉了今年所有的过年安排,不仅没去老丈人家送礼,连发小连叫了好几回赌钱都没去。

    打谢欣怡带着顾屿上门后,他就整日蹲在家里,头天顾屿他们回来的晚,他没找到机会上门打招呼,第二天一早顾屿又去排队买油条,他没那股精气神那么早起来,自然又错过了一场完美偶遇。

    一连两天,顾屿不是早出就是晚归,根本没留机会给他,谢建民不放弃,继续在家蹲守,终于在第三天一早让他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从姥姥家借完钱回来的谢建民刚踏进门就看见了正独自在院子里劈柴的顾屿,身边没有谢欣怡那个冲头,顾家那个看不起人的大小姐也不在。

    谢建民抓住机会赶紧上前,拿出十二分诚意从对方手里拿过斧头就是一段卡卡狠劈,不管之前写信要钱却反被教育一通的尴尬,只想着跟眼前这个本应是自家妹夫的大院子弟打好关系。

    “其实妹夫你不用干这活,留在那儿就行,平日我家柴火都是谢欣怡一个人劈的,她看见了自然会来劈。”

    顾屿家里什么条件,怎么可能干的惯这活。

    谢建民猜想肯定是谢欣怡那死丫头偷懒,顾屿第一次上门不好意思闲着这才自己动手做起了劈柴的粗活。

    他对着顾屿把自家堂妹一顿教育,见对方沉默没说话,还以为自己的“教育”说到了点子上,劈了没几根柴后又大喘着气跟对方套起了近乎。

    “要说起来,咱俩还挺有缘的,之前咱妹妹脑子进水不愿嫁你,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你娶了谢欣怡,咱俩还是成了舅姑。”

    谢建民借着之前顾谢两家婚约开头,解释了他以为存在的误会,还厚脸皮的攀下亲。

    顾屿没接他这话,只自顾将地上劈好的柴捆在一起。

    谢建民见状立马放下手中斧头蹲下来帮忙,见他愣是在大冬天累出了一身汗,又调转话头说起了谢欣怡的不是。

    “谢欣怡这丫头又死哪儿去了,怎么能让自家丈夫在娘家干这种粗活。”他抬头环顾下四周,没看到谢欣怡身影,继续埋怨,“我这个堂妹就这样,拉不长扯不圆的,干啥啥不会,歪理倒挺多,得亏妹夫你心胸宽广容的下她,要换做是我早就”

    “早就什么?”就在谢建民直起身板刚想要耀武扬威一下时,身后立马传来了一个带着嗤笑的女声,“堂哥今天挺闲哈,还管人家夫妻间的事了?”

    谢欣怡半倚在厨房门上,也不管还有顾屿在,直接一句话撕下谢建民的虚伪伪装,连辩解的时间都不给对方,讥讽完这话就对着正在捡柴的顾屿喊道:“屿哥,洗手吃饭了。”

    声音甜甜的,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不仅谢建民听的一愣,就是当事人顾屿也被她的这句“屿哥”叫的直接红了耳根。

    屿哥?

    她是怎么想到这么叫他的?

    其他夫妻间一般都是直呼大名,她倒好,直接当着家里人的面亲昵的叫他屿哥。

    顾屿抱着柴火没应声,谢建明更是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了眼。

    他这个堂妹突然离经叛道不是一日两日,谢建民虽已学着慢慢接受,但还是无法相信从前看见男孩子就红脸的女孩会当众叫出如此亲昵的称呼。

    俩人是夫妻不假,但哪家正经人会这样称呼自己丈夫。

    他谢建民的媳妇便是最听话的了,哪怕他怎么威逼利诱怎么暗中撺掇,她媳妇都没有这么亲昵的叫过他,就更别说不服人管教的谢欣怡了。

    谢建民不可思议的看了站在门口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孩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害羞,反而在见顾屿半天没有动作后又娇滴滴地重复了遍,谢建民立马像见了鬼魂般,瞪大双眼转头看向了被叫“屿哥”的人。

    然而屿哥不语,屿哥只是一味闻声向前。

    见男人像提线木偶般抱着柴火朝厨房走去,谢建民恨不得立马收回之前跟对方说的那些话。

    “死丫头,拉不长扯不圆的,干啥啥不会,歪理倒挺多”

    谢建民怎么也没想到冷情冷性的顾家大少爷竟如此听谢欣怡那丫头的话,想想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狂言和男人越听越冷的眼神,突然后脊一凉,愣是在大冬天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他爸他妈让他给谢欣怡写信要钱,他自作聪明把信寄去了顾屿单位。

    因为了解谢欣怡性格,知道找她要钱肯定没戏,所以四处打听顾屿地址,直接把信寄到了他单位,想着大院子弟有钱大方还好说话,不会跟谢欣怡那样跟她斤斤计较,却怎么都没料到,信寄出去了,半天也没回信。

    一开始谢建民还以为是寄漏了没收到,便花大价钱又寄了一封,结果还是石沉大海。

    不回他的信,谢建民虽有一肚子怨气却又不敢追到顾家要去闹,压着怒气吞下哑巴亏,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却不想信寄出去没多久他就被居委会的大妈找上了门。

    找他的理由很荒谬,说有人检举他冒充公职人员亲属,而他之前寄给顾屿的信成了最有利的证据。

    他冒充,还乱打听!

    谢建民有苦说不出,可偏偏铁打的证据就摆在眼前,无论他怎么解释居委会的人都不信。

    逮着他深刻教育了一通,还警告他日后要是再敢乱寄信就不是口头教育这么简单的了。

    谢建民不屑,却还是乖乖在居委会上了三天教育课。

    他给顾屿寄信的事没多少人知道,除了天天只知道催他的爸妈,就只有收件人顾屿知道。

    顾屿从小生活在大院,看的多见识广,受的也是正道熏陶,绝对做不出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事。

    他就是寄了几封信,又没真做什么出格的事,不回信就算了,还把他告到了居委会,这事儿做的如此不地道,一看就是谢欣怡那个死丫头的主意。

    谢建民怀疑,但又不太确定,毕竟当初三叔家的那个死丫头是被他爸妈哄着嫁去的顾家,顾家被谢家摆了一道,按理应该很不待见谢欣怡这个替嫁的媳妇,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让她拿主意。

    他如此猜测,却怎么也没想到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见娶了替嫁女的顾屿不仅没一点不乐意,反而还对谢欣怡言听计从的很。

    谢建民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背后举报他的人不是谢欣怡,反而是眼前这个站在女孩身边一直沉眸不语的男人。

    背后升起一阵冷意,谢建民不敢再上前一步。

    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好在对面两人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等顾屿把劈好的柴放到厨房角落后,几人便围坐在厨房里吃起了饭,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谢建民赶紧抓住机会哆哆嗦嗦躲回房里,直到谢欣怡她们回京市后都没从屋里出来一步。

    只想给自家堂哥一点小教训的谢欣怡不知其中弯绕,还以为自己那句“屿哥”真把对方给唬住了,便执意要把狐假虎威贯穿到底。

    当徐文霞拿着自家闺女的信,上门假模假式跟谢母诉苦时,她左一句顾屿好,右一句顾屿会疼人,把徐文霞气的,那叫一个五彩缤纷,又一个好几天都没出门。

    还有去自家弟弟家打秋风回来后的谢老太,见谢欣怡大包小包往家里捎了不少好东西,提着挎篮上门时,她前一句顾屿买的,后一句顾屿专门孝顺谢母的,把吃过顾屿冷情冷性亏的谢老太吓的,当晚就躲到她妹妹家去了。

    至于她那个喜欢装好人,其实心眼最坏的二叔,谢欣怡倒没说那么多,只在谢老二问起几人要在娘家待多久时,含情脉脉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说了句‘都听他的’,便把对方恶心的好几天都没敢跟她搭话。

    最惹人嫌的谢老二家人老实下来,没人再说长说短,谢欣怡和谢欣欢便开始放肆起来。

    初五拿着谢欣欢编的竹笼去巷子后的冰河里下了地笼子,下午去邻近山上摘野果捉野兔,初六带顾颖感受了一下爬树掏鸟窝,又在雪地里打了一场肆意雪仗

    一套从未有过的体验下来,让顾颖这个大小姐直呼都不想回京市了。

    “你这么喜欢果子巷,要不要我在这边给你找个婆家?”

    把谢母做的辣酱往行李里一放,谢欣怡含笑开起了顾颖玩笑。

    回娘家几天,别说顾颖,就是谢欣怡心里也很是不舍。

    不舍和谢母东拉西扯的闲聊,不舍和小妹彻夜畅谈的痛快,不舍这里的夜,不舍这里的静,不舍辣酱,不舍酸汁

    从前都是她送谢母和小妹离开,根本不知道在一个地方呆过后就会有感情,有不舍,如今角色互换,换她成了那个要离开的人,才懂得为什么谢母一直不愿来京市的原因。

    试问哪个做母亲的不思念自家孩子,不过是她们学不会戒断习惯而已。

    初七他们要回京市,谢母虽面上带笑,但却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谢欣怡搬回去。

    辣酱是提前做在那儿的,知道她喜欢用来下饭;酸汁是昨日刚酿好的,为了赶上她带回去还去隔壁陈妈家借了些;还有灌的辣肠,泡的咸菜每一样都是谢欣怡爱吃的。

    虽不解自家女儿口味为什么和之前不同,但谢母还是一一记了下来。

    对谢母来说记下女儿喜好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穿越到陌生地方的谢欣怡来说,却是冰冷世界最温暖柔软的存在。

    她感恩,顾颖也感叹,“我倒想留在这儿,奈何条件不允许呀。”

    顾颖单位初八就要上班,她已经尽最大努力说服自家妈让她在这里待到初七了,若今天还不回去,估计要不了今晚,文淑华一定会提着百米大刀冲到她面前来。

    她不敢拿自己小命去赌她妈对她的爱,可又是舍不得谢母这段时间带给自己的温情,见谢欣怡跟自己开玩笑,她也调转话题开起了自家大哥的玩笑。

    “顾屿,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没给自己混个上门女婿什么的,你说你要是嫁到李姨家,我至于跟咱欣欢如此难舍难分吗?”

    她拉过一旁正盯着自家二姐收拾行李的谢欣欢,故意用欢快话题缓解缓解当下沉重的气氛。

    被她拉着的谢欣欢也配合挤出个笑容,顺着她这话小声嘀咕,“要是这样就好了。”

    “你也这样想,对吧?”

    “当然。”

    “可人家不这样想。”

    顾颖看了眼专心收拾行李的男人,含沙射影。

    谢欣欢附和,“就是!”

    语调带着不满,态度也逐渐嚣张。

    谢欣怡被俩人很是做作的对话弄的噗呲一笑,想着女主带着大女主思维在所难免,可顾颖又是哪个给她的勇气,让她敢这么射影她家大哥。

    她含笑等着看好戏,却不想平日最爱跟顾颖对着干的人此时竟一句话也没说,只专心收拾着手下行李,还依照谢母叮嘱一一摆好了辣酱酸汁。

    竟然不怼回去?

    今天这么反常?

    谢欣怡看着像是吃错药的大佬,一头雾水,正想打趣一二,院子里却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我的祖宗,你怎么回”

    第36章 反抗

    今天初七, 知道谢欣怡那死丫头要带着姑爷回京市,躲了他们几天的徐文霞终于寻得机会出来透透气,却不想脚还没踏出门槛, 就被一个从门外冲进来的黑影撞了个满怀。

    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脚, 徐文霞刚想抬头一顿骂, 结果“狗日的”还没出口就看清来人是自己那个日思月念的闺女, 下意识惊呼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可还没等她问完,就被对方用手捂住口鼻拽到了角落里。

    站在角落, 确定无误,等回过神来, 徐文霞立马低声惊叹,“我的天爷咧, 我的姑奶奶, 你咋回来了?”

    自从把婚事推到谢欣怡身上, 谢婷婷就吵着闹着要去下乡。

    一开始徐文霞只当她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以为等几天就好了, 却不想等着等着, 没等来自家闺女想明白,倒等来了知青办送来的下乡名单。

    名单上,谢婷婷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听说还是自家闺女去居委会求了几次才求来的,下乡地点也是, 虽说在临县,却是最远最穷的村。

    徐文霞气的半死,当场就想给自家闺女两巴掌, 但回头看到饿的七倒八歪的闺女,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下乡已成既定事实,谢婷婷又非指定要去那个村,徐文霞没办法,只能找关系尽可能给女儿打点。

    关系疏通好,粮票也备足,她想过自家女儿去到那边日子会很苦,生活上会不习惯,也知道自家闺女会写信回来诉苦,会发电报回来抱怨,却从没想过有一天闺女会偷跑回来,还吓她一大跳。

    徐文霞震惊看向全副武装的闺女,低声质问后又关心起她是怎么逃回来。

    “我没逃,我就回来看看。”

    谢婷婷言简意赅说明来意,没说怎么突然回来,也没说到底回来干嘛,徐文霞本还想细问,却被她用眼神制止,“妈,家里有吃的吗,我都快饿死了。”

    她推着徐文霞往屋里走,正要开口问二哥在没在家,对面谢欣怡家的门突然就打开了。

    谢欣欢一脸不舍挽着谢欣怡,身旁跟着一个明艳女孩,顾屿提着行李跟在后面,旁边是红着眼的谢母。

    几人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刚好和正在推搡的徐文霞母女碰个正着,谢婷婷下意识想躲起来,可对面根本没给她那个机会。

    谢欣欢第一个发现她,先是一阵惊呼,“快看,那是谢婷婷吗?”

    然后拉过谢欣怡隔着一个院子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个仔细,确定真是她后又发出疑问,“她不是下乡去了,怎么回来了?”

    一连三问,问的谢欣怡直愣愣的看着她,问的明艳女孩满脸震惊,连带着站在他们身后一直目不斜视的顾屿也斜眼看了过来。

    要不要这么背,她可是偷跑回来的,怎就和八辈子不回家的人撞到了一起。

    谢婷婷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徐文霞也急的原地打转,偏这时谢欣怡还火上浇油,扯着脖子大声跟二人打招呼,“还真是堂姐回来了,堂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村里知道吗?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又是夺命三问,还生怕外人听不到般,声音大的跟打锣似的。

    徐文霞被她气的牙痒痒,不想平日说话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的人眼下竟如此大声的发出疑问,她愤恨看向对方。

    然而谢欣怡却当她是空气,根本不理会她投来的白眼,只一脸无知的转头问自己妹妹,“堂姐他们去下乡的人是有探亲假的,对吧?”

    看似在给突然回家的谢婷婷找借口,实则是在给对方挖坑。

    要知道一旦下乡,不管你离家多近,都没有脱离组织回家的道理。

    谢欣怡早在穿越过来的第一个月就把下乡规定熟读并背诵下来,自然清楚谢婷婷这次回家不合规定。

    而谢婷婷作为下乡人员,肯定也清楚明白这一点。

    心里明白,却还是冒险回家,谢欣怡实在不敢想象有人胆子会大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刚才听到徐文霞惊呼时还有些不可置信,愣是趴在窗前看了很久,直到再三确定来人就是谢婷婷后,她才拉着一群人出了门。

    是故意的不假,明知故问也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

    她逮着对方错处怼着人一阵问,一点不理会对方想要刀了自己的眼神,等谢欣欢配合点头,故作一脸懵的来一句“谁知道”后,又眨巴眨巴眼看向了正欲往屋里钻的母女俩。

    “堂姐这次回来,村里是知道的吧?”

    女孩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声音又软又甜的拉长最后一个‘吧’字,明摆着来者不善,可当那双黑不溜秋的星星眼看过来,还是把谢婷婷唬的忘了动作。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盯着谢欣怡没说话也没回答。

    一旁徐文霞见状快速反应过来,看了眼死盯着他们看的一群人含糊说了句‘知道知道’后,勉强挤出笑脸尴尬一笑,然后推着傻愣在原地的闺女赶紧朝屋里走去。

    怕再多待一会儿就会出大事般,徐文霞都没发现顾颖努力憋笑的脸,只顾着逃离现场,急的进门时还撞在了门头上。

    “嘭”地一声闷响,一听就很疼。

    谢欣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看着对面一阵风逃跑的母女,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话看了,气也出了,她依依不舍的同谢母道别,临上车前还特意叮嘱小妹多“照顾”一下难得回家的堂姐。

    谢欣欢秒懂,红着眼点头。

    顾颖最不喜欢离别,道别后就直接上了车,生怕晚走一步就走不掉,只留给谢母她们一个故作潇洒的背影。

    顾屿也没说她不礼貌,放下行李后就来到谢欣怡身边跟谢母道别,“妈,我们就先回去了。”

    态度跟来时一样诚恳,而且这句“妈”喊的也是越来越顺口。

    谢欣怡不着痕迹地侧头看了眼,见男人站在原地,乖巧听着谢母嘱托,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啥时候,最讨厌别人喋喋不休的大佬变得如此听话懂事,还站在原地这么久?

    她不可置信,男人却没觉有任何不妥。

    耐心听完谢母叮嘱,又恭敬接过谢母给他们准备在路上吃的东西,见谢母担心他们路上安全,还保证了句他会小心开车。

    反常行径让谢欣怡瞬间想到了“爱屋及乌”这个词,联想到之前男人生的那些胖气,她又起了想逗大佬的心。

    “行了,该走了,妈打电话来说晚上高团长要来家里做客,我们得早点赶回去。”

    故意强调高何要来,甚至催着他赶紧往回赶,若不是谢欣怡是那个使坏的人,恐怕也会跟顾屿一样,顶着一张死鱼脸,越听脸越沉,越听脸越僵。

    “妈,那我们就先走了。”

    谢欣怡满意男人反应,故作轻松地跟谢母小妹道别后就自顾上了车,也不管顾屿黑着脸,差点没把谢母她们吓到。

    等男人回到车上,她又装作不想让顾颖为难的模样,一路上没再提高何,更没说对方要来家里吃饭的事。

    其实文淑华想要邀请高何来家里做客的心思,谢欣怡早在年前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作为当事人的顾颖没接招,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她没放心上,自然不会往上面扯。

    若不是昨天文姨来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还说今晚高何要来家里吃饭,她都差点忘了高何这个造成男人吃醋的源头。

    莫名其妙吃酸醋生胖气不理人,在谢母面前又一副乖乖女婿作态,谢欣怡心里气不过,便生了要逗他一下的心思。

    惹人的话说出去,男人如常吃醋。

    一路上冷着脸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回到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高何后更是直接提着行李上了楼,连自家妈叫他都当没听见。

    不想男人生起胖气来后果如此严重,罪魁祸首谢欣怡只能站出来替自家男人解释,“我家没洗澡的地方,顾屿身上都臭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她对着沙发上的客人不好意思一笑,然后在文淑华一脸不信的注视下,被顾颖拉着上了楼。

    “我们好些天没洗澡了,等洗干净了再下来吃饭。”

    顾颖冷不丁地丢下这么一句,逃的倒挺快,却让刚夸完自家女儿文静的文淑华如坐针毡。

    她刚说什么来着?

    哦,顾颖平日很怕羞的。

    可不怕羞吗,见到陌生男人就溜,比泥鳅滑的都快。

    文淑华对着身边的“贵客”无奈一笑,边在心里默默把自家两个逆子骂了八百遍,边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话题扯到了高何身上。

    “你几年没回家了?”

    “哦,今年刚来京市呀!”

    “不想家吗?”

    “哦,习惯啦,习惯好。”

    “”

    “”

    尽量保持微笑,直到把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完后,两逆子才磨磨蹭蹭地从楼上走下来。

    “就等你们了,来,王妈,开饭了!”

    文淑华打算下来再跟两逆子算账,没看他俩一眼,只拉着高何和谢欣怡入座。

    从顾屿他们走后,顾老太就去她妹妹家做客了,顾豪毅和顾凯一家回顾凯姥姥家看完望没回来,文淑华从大年初三就一个人过到现在。

    孤单嘛,谈不上,毕竟没几天王妈就回来陪她了,没觉得有什么,就是听王妈给家里孙子打电话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得劲。

    具体哪里不得劲,文淑华说不上来,只突然想到顾凯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稍做思考便给高何去了个电话。

    知道谢欣怡她们今天回来,她是一秒都不想浪费,直接开门见山问了小高时间,听对方说今天没事儿,就直接邀请人来了家里。

    跟顾屿说的是人多热闹点,今年她一个人在家,这年过的都不热闹,利用儿子仅有的一点孝心哄着几人赶在晚饭前回来,这边却跟高何说的是今天顾颖他们要回来,知道他一个人在这边,所以想邀请他过来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其实一点也不随便,高何看了眼桌上大大小小装满菜的盘子,猜想要不是有身份在那儿压着,估计文淑华真能做个满汉全席出来。

    他压着猜想礼貌入座,文淑华还刻意把他身边的位置空给了最后下楼的女儿。

    如果说在医院是客气,上次来家里是感谢,那这次多少就有些刻意了。

    高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谢欣怡猜他肯定已经窥探到了文姨的用意,她悄摸观察起对面男人的反应,却不知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一双深邃眼眸始终追寻着她的神色。

    “小高,来吃菜。”文淑华往高何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热情招呼,“把这儿当自己家,别客气。”

    “好的,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高何礼貌接过,面上是和煦的笑,态度是下辈应有的谦逊,身子微倾,手掌轻扶,一看就是很有家教的人,也难怪文姨会对他如此满意。

    谢欣怡细心观察着对方的一言一行,若不是先入为主的对其存有疑虑,她说不定也会被高何的完美动摇。

    不论其他,光从家世和人才来看,高何的确是顾颖的不二之选,可从事物观的角度来看,万物皆有残缺,过分完美的事物反而越发虚假,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无完人。

    一个人若是表现的太过完美,反而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高何什么动机,谢欣怡不知道,所以她得观察。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论高何这人多会伪装,只要他做,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谢欣怡笃定,看向高何的频率就多了些,这一幕被身旁的男人尽收眼底,眸色渐深。

    他不屑跟高何说话,只在文淑华拿对方跟自己比较时用眼神表示一下不满。

    但不反驳,给足文淑华面子,等自家妈把话题扯到顾颖和高何身上时,才冷不丁地来一句,“他俩一个没结婚,一个没对象的,待在一起让人误会。”

    故意拿名不正言不顺说事,可偏偏人说的还是事实。

    顾颖是女孩子,又不像他有婚约在身,突然跟一个单身男青年走的近,不用想都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

    谣言,三人言成虎,顾颖能和高何处在一起还好,万一最后没相成,那顾颖以后想要再说亲就不是那么好说的了。

    文淑华一时找不到话反驳,高何也被顾屿突然冒出来的反对弄的一愣。

    没想到男人没说话,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所有人都没关注到的点,他却细致观察入微,不仅三言两语打破文淑华深陷糖衣炮弹的幻想,还以保护妹妹名声为由掐断别人想要乘虚而入的心思。

    不得不说,顾屿这人跟外界传的还挺一样。

    高何调整了下状态,微笑着附和,“还是顾同志考虑的周到。”

    可不得周到些,顾家就顾颖这么一个女孩,千娇万宠的养到这么大,总不能在不知对方到底是人是鬼的情况下就随便把她托付给人家,这不是顾家作风,这点谢欣怡比谁都清楚。

    文淑华是想早点把顾颖嫁出去没错,但跟女儿幸福比起来,时间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顾奶奶更不喜欢强迫孩子,作为家里最具话语权的人,在两个孙子本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一句逼迫的话都没说,就更别说现在,不然你以为顾颖哪儿来的勇气吵着闹着不结婚,还不是背后有老太太给她撑着。

    家里人对顾颖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的事看似着急,实则严格的很,特别是顾屿这个当哥的。

    别看他平日对顾颖这个只比自己晚出生半小时的妹妹态度刁钻,可真要遇到事,谢欣怡敢保证顾屿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上次顾颖受伤在院,男人训练服都没换就来了医院,便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妹妹的珍视。

    可能是因为他冷脸惯了,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谢欣怡初见顾屿时也这样认为,可后来看的多了,感受多了才发现,男人不冷血,也不冷漠,他只是不善表达情绪而已。

    不善表达情绪,却不代表他不在乎。

    在不了解高何这人为人如何前,顾屿肯定不会轻易同意自家妹妹与陌生男子交往过密。

    不仅为女孩名声考虑,更为了妹妹日后幸福把关。

    谢欣怡了解顾屿性格,自然举双手赞成他的反对,就是吧,他反对的话说的太直,他这话说完,全场就安静了下来。

    尴尬,着实尴尬,可也只能尴尬。

    毕竟跟终身大事比起来,尴尬又算得了什么。

    她眨着星星眼,看向男人时的目光里带着钦佩,等男人发现看过来时,正好和她那双星星眼对上。

    皱眉,还带着疑惑。

    看来是猜不透自己为什么这么看他。

    谢欣怡对着男人挑眉一笑,然后快速收回视线转移注意力,在文淑华问到她这次回娘家的趣事时,立马拉上对面的顾颖畅谈起来。

    “妈,你都不知道,这次回去顾颖胖了三斤,还学会了下水捞鱼爬树摘果子”

    谢欣怡说起她们在果子巷的事,语气欢快,回味无穷,惹的对面从坐下吃饭就没说过一句话的顾颖也跟着附和,“可不是胖了,我年前买的新大衣都穿不下了。”

    女孩都爱美,平日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自己胖,文淑华记得十四岁那会儿她不过说了小女儿一句最近有些胖了,顾颖就气的整整两个多月没跟她说话。

    眼下谢欣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她胖了三斤,文淑华还以为顾颖会当场跟自家大嫂甩脸子,却不料人家气都不带气一下,还顺着谢欣怡话题自嘲自笑了一番。

    当初这孩子怎么反驳她的来着。

    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哪有当妈的这么说自家姑娘的?

    往日逆言仿佛还在耳旁,文淑华看着眼前夸夸其谈,越发反常的女儿,瞪眼看向自家儿子。

    仍是那张臭脸,还假装没看到她的示意。

    求救未果,文淑华只能任由嫂姑俩继续拿自己形象自嘲。

    “嫂子,你看我这脸,都晒成黑妞了,你不是说你家太阳不刺人吗?”

    顾颖摸着自己那张黑里透红的脸,自嘲着跟谢欣怡嬉闹,要不是文淑华拉着,她都要起身跑到谢欣怡面前让人上手试试了。

    至于顾颖为什么如此不顾形象,还不是因为要给“贵客”留下深刻印象。

    她妈未经允许私自把人叫到家里,不同她商量,也没给她拒绝机会。

    顾颖心里不爽利,但又不敢当着外人面公然挑衅她妈的权威,一开始只能用不说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直到谢欣怡向她递来橄榄枝,她立马心领神会开启自嘲才得以小小反抗一番。

    她不仅胖了三斤,她还晒的黢黑,她还学会了爬树,还尝试了下冰河抓鱼

    现在的她不貌美,也不贤惠,如此不适合结婚的人,她倒想看看“贵客”怎么接招。

    顾颖做好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结束这段荒唐的相看,却怎么都没料到。

    唉“贵客”他不上当。

    “贵客”不上当,“贵客”还凑热闹。

    见顾颖和谢欣怡说起在果子巷发生的趣事,他比俩人还兴奋,不是问抓了多少鱼,就是问拆了多少炮仗的。

    顾颖被问的一脸懵,好半响才闷声回了句“很多”。

    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谢欣怡也没想到。

    几次接触下来,她是越来越看不懂高何这人。

    你说他有所图谋吧,到现在也没听他明确表过一次态。

    可你要说他没所图吧,第一次见面就送顾颖回家,还恰逢其时救了被困的顾颖。

    行为前后不符,态度也含含糊糊。

    不表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倒跟后世渣男谈恋爱时的态度一模一样。

    谢欣怡不屑与这种人过多交谈,礼貌回了男人几句后便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顾颖也不说话,一时饭桌上又陷入沉默,这场相看大会最后也以失败圆满告终。

    相看失败,顾颖却满血复活,第二天一早高高兴兴去单位报到,中午还给谢欣怡带回不少八卦。

    谢欣怡初十才上班,上午享受便宜老公带回的油条,中午评论小姑子带回的八卦,下午陪文淑华去百货大楼扫货,晚上欣赏自己扫来的战利品——小人书。

    一天十四小时被她安排的满满当当,本以为仅剩的几天假期会一直这样闲暇下去,却不想陪文姨去郊区接顾老太的路上,竟让她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37章 改变

    第一眼谢欣怡并没认出是谢婷婷, 毕竟那人身上穿的,背上背的都完全超过了她的认知。

    衣服是破旧的,还带着些许泥土, 看着像是被什么划拉过, 很是凌乱。

    背上背着板子, 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但从周围人的表情来看, 并不像什么好事。

    在居委会门口,谢婷婷和另外几个年纪相近的青年并排站在一起。

    他们身上穿的棉袄都不同程度的划拉开,头发凌乱, 背着相同的板子,全都面带哭相, 一脸不情愿。

    他们对面,站在个手拿名单的中年人, 身后还站着几个带着袖章的壮汉。

    此情此景, 即便谢欣怡没看清板子上的字, 但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居委会前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谢欣怡她们的车子被迫停止不前, 她也借此机会往窗外看去。

    只见站在台阶上的中年人拿着名单一一核对, 边核对边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核对完后指了指谢婷婷几人,然后那些带着袖章的人就开始推搡他们。

    谢婷婷几人本就连站都站不稳, 眼下被几个壮汉前后推搡,没几下就摇摇晃晃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隔的远, 周围又聚集了不少群众,谢欣怡听不到那些人在嚷嚷什么,只看见谢婷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任由那些壮汉推搡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泪水混合泥土,花着的脸越显狼狈,高傲如谢婷婷,此刻却也只能低着头,任由周围群众对她指指点点。

    登记在册的下乡知青人员,私自逃回城,影响有多恶劣,后果可想而知。

    谢欣怡之前从书里了解到的是关禁闭,因为原身下乡的那个村就有几个私自逃回城里的知青。

    知青们逃回家,以为苦难就会过去,不想最亲的亲人却成了最不待见他们的人。

    私自逃跑,本该有的补贴和粮票全部没收,他们在家就成了吃白饭的人,不受待见,自然就会被举报。

    一举报,知青办上门抓人,等待他们的先是一个月的禁闭,还有禁闭后被遣送到最偏远最落后的地方加强锻炼,就连后面的返城机会也会给你没收。

    惩罚如此重,却还是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地往上冲,所以谢欣怡在谢家看到谢婷婷时才会那么惊讶,怎么也没想到平日看着挺精明的一女孩,竟也会如此头铁。

    不仅顶风作案,还不自知,加上谢欣怡她们上次一闹,谢婷婷被抓是早晚的事。

    谢欣怡早已料到,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谢婷婷。

    果子巷离京市不远,但不在同一管辖区,按理谢婷婷应该属于他们县的知青办管,怎么被京市的人抓住了?

    她不解,考虑到重生之人自有打算,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窗外是阵阵议论声,在逃跑知青的哭喊声中,壮汉推搡着几人上了遣返车。

    谢欣怡摇起车窗不再看外面,回到顾家第一时间就给小妹去了一封信。

    想起自己离开谢家时跟小妹提的那句多“照顾”,眼下不应出现在京市的又突然出现在京市,她不相信巧合,自然要了解清楚。

    写完信,假期也接近尾声,谢欣怡利用最后一天调整了下时差,第二天上班时倒没多大怨气,不像刘大姐,假期懒散惯了,突然早起上班,难免不适应。

    她打着哈欠来到正在检查机器的谢欣怡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说着家里的那些糟心事。

    “你知道我家素芬吧,今年就满十六了,知青办年前来统计人数,我让她避了出去,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爹粮食局那边又没招工门额出来,把愁死我的好几晚没睡好。”

    刘大姐边说,边用手捂了捂正要出口的哈欠,愁是真的愁,心大也是真的心大。

    自家事还没解决呢,下一秒看到姗姗来迟的小蒋,便立马止了话题,赶紧小声问起谢欣怡之前俩人看到的事。

    “尚福顺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小蒋说?”

    刘大姐小心翼翼发问,谢欣怡闻之却摇了摇头。

    还是暂时不说吧,毕竟耳听为虚,等多观察观察再说,万一事情并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呢。

    她给了刘大姐一个示意,在小蒋过来前,俩人快速止了话题。

    今天是节后第一天上班,没什么重任务,就打扫一下车间卫生,整理一下仓储房什么的。

    小蒋掐着点来到班组,换好工作服后就拿上说明书配合谢欣怡检查起了机器。

    崔妈妈从办公室开会回来,见俩小姑娘如此卖力,还破天荒地表扬了她们几句。

    “怎么,班长,今儿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

    刘大姐打扫完楼上房间下来,见崔军面上带笑,嘴上抹蜜的,就招呼着玩笑了几句,也没注意到跟在崔军后面的生产组长。

    崔军习惯了刘大姐的不着调遂也没提醒,只大声招呼大家集合,“来,大伙过来一下,生产组长给咱们开个短会。”

    国辉食品厂车间不多,故而生产上的事都由生产组长林威笼统在管。

    林威,活阎王,据说比刘大师傅脾气还臭,谢欣怡刚来厂里时,就听刘大姐说过这人名号。

    因为其正直,不喜结朋交友的性格,厂里把最难驾驭的生产环节交到了他手里,一开始还担心他年纪轻不能服众,却不想这人一上任就立马点了三把火,不仅烧了老工人的傲气,还治好了年轻工人的懒惰。

    自从林威当上这个生产组长,食品厂的生产效率瞬间提高了不少,工人干劲也比之前积极了许多。

    袁副厂长器重他,林威也人如其名,在厂里好不威风。

    不过这个威风不是贬义的威风,而是威严慑人的威风。

    大伙对他这个统管厂里生产的组长望而生畏,只要是他安排的任务,无论执行起来多难多累,也不敢有人反驳。

    倒不是因为害怕林威这人,而是这时代的效益和工资存在直接关联,班组效益越好,成员工资就越高。

    林威逼迫他们提高生产力,其实也变相提高了工人们的工资。

    手里拿着实实在在的钱,大伙身体就是再累也不可能怪罪人林组长。

    谢欣怡看着站在崔军身后,从进来后就一直拿眼扫视他们班组的男人,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后世的部门主管。

    一样的满脸凶相,一样的令人胆寒,特别是二人下达任务时的语气,狠厉中带着胁迫,让人喘不过气的同时又让你心甘情愿不得不做。

    阎王是真的阎王,但活络也是真的活络,谢欣怡不禁猜测起了活阎王的此行目的。

    “娃娃头冰淇淋价格已经确定,四月前你们冰棍班的生产力必须提高到日产一千支且包装完成。”

    林威手里拿着会议纪要,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眼神询问他们意见。

    果然,活阎王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来大的。

    娃娃头冰淇淋年前才研究出来,现在就让他们在四月前将产量提高到日产一千支。

    日产一千支?

    模型没有大量订购,巧克力也没下单,这任务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谢欣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大姐和小蒋也小声嘀咕表示不满,“日产一千支,机器都要累冒烟。”

    就更别说是人了。

    这话俩人没敢说,因为活阎王已经用他那双慑人的眼睛扫了她们一眼,“我算过,日产一千没问题,陈大,你有没有问题?”

    不理会刘大姐和小蒋的抱怨,反而把问题抛给了站在最后一直没说话的“台柱子”。

    知道冰棍班的生产力由陈大决定而不是她们几个女人说了算,林威一针见血的反问,不拖泥带水,也不多做解释。

    雷厉风行,精准打击,难怪厂里上到领导下到工人都被他收的服服帖帖。

    机器没问题,就看你们人有没有问题。

    他故意拿这话激陈大,抓住其争强的性子和从不轻言放弃的特点,句句不提逼迫,却句句都在逼迫。

    不得不说,林威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

    如此心思缜密,老实的陈大又怎会是他对手。

    如谢欣怡所料,林威这边话刚落地,那边陈大就被激的直接信誓保证,“我没问题!”

    谢欣怡:“”

    好吧,又上当一人。

    看来以后想要上班摸鱼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连按时下班都会受影响。

    没想到换了个地儿还能再次碰到活爹,谢欣怡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没了精气神。

    而和她同样没了精气神的还有小蒋和刘大姐。

    年前小蒋那个奇葩婆婆妈来她家过年,到现在都还没回去,美名其曰是来照顾俩人,帮他们做做饭,实则是来当大爷,连洗脚水都要小蒋给她倒。

    婆婆没说什么时候回去,小蒋也不好意思问,每天在家里忙的脚不沾地,眼下班组任务又突然增大这么多,小蒋心累,无奈和谢欣怡对视一眼后,大大叹了口气。

    刘大姐也跟着叹气。

    虽说她没大爷要伺候,但她有女儿要操心呀。

    知青办那边都上门几次了,下乡迫在眉睫,女儿工作的事还没解决,她心里烦,一听说要加大生产量就更起火。

    刘大姐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平日最讨厌的就是事挨着事,当初调来冰棍班,看中的就是老年班任务轻,闲的很,本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是打打毛线,吹吹牛,哪里会想到老年班突然上了高速,速度快的她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家里事一扒拉,班里又有任务要完成,这下按时下班回家成了奢侈,刘大姐很是不爽。

    她怨怼看了眼站在对面的崔班长,还想着对方能帮着讲讲情,却不料崔军这边没开口,那边林威就合起会议记录满意抬脚离去。

    态度之坚决,动作之利索,愣是一丁点反驳机会都不给他们。

    “什么嘛,早知道还不如不研究新产品。”

    林组长一走,小蒋立马忍不住开口抱怨,刘大姐附和,“从前没新产品,我们最多忙一个月,现在有了新产品,我们整个夏天都别想休息了。”

    俩人说完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陈大一眼。

    “别看我,我我脑子不好使。”

    陈大心虚挪开眼,不敢直视俩人眼睛,虽支支吾吾自嘲自己脑子不好使,却还是不能浇灭小蒋和刘大姐的火气,没办法,作为班长的崔军只能站出来劝解,“行啦,别吵吵了,陈大他也是让林组长给逼的。”

    不愿看到组员不合的谢欣怡也跟着劝,“没事儿,咱们分工合作,手脚麻利点,想来也不用加班。”

    她朝小蒋和刘大姐宽慰点头,想到这个时代的消费力,又补充了句,“新产品刚上市,也不知有没有市场,若销量上不去,日产一千就是空话。”

    她对娃娃头冰淇淋的前途持保留意见,对这个时代的消费力也不是很看好,信誓旦旦说出销量不好的话,却不想被七零年代的潮男潮女们狠狠打了脸。

    五月,国辉食品厂新款冰淇淋如约上市,因着之前食品厂从没出过样式新颖的冰淇淋,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都只留了一箱做做样子。

    京市还没卖过冰淇淋,谁也不知道卖不卖的动,再加上初夏的天,气温并不是很高,售货员们便将娃娃头冰淇淋随意放在角落。

    厂里销售看了眼孤单躺在角落的娃娃头,想要说什么,但在看到售货员那张死鱼脸后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还好,当初定包装的时候刘师傅果断用了稍亮眼点的那张,不然眼下满冰柜的冰棍,还真不容易发现藏在卡卡角角里的新品冰淇淋。

    蓝黄色的,中间印着个笑嘻嘻的娃娃,颜色招眼还特讨喜,售货员刚把新品冰淇淋往角落一放,下一秒就被一个穿着时髦的小姑娘看中,当下就买了一个来尝。

    “怎么样,那女孩怎么说?”

    厂长办公室里,袁副厂长迫不及待地问起销售员头个顾客反应,“她有没有说很好吃。”

    销售摇头,“没有说。”

    没说好吃,看来反响不怎么样。

    袁康泄了口气。

    正想转头问刘师傅为什么会这样,下一秒那销售又说道,“她没说好吃,站在那儿吃完后又买了十支。”

    没说好吃,但又买了十支!

    要知道这个年代有冰箱的家庭很少,而且冰淇淋不好保存容易化,小姑娘吃完又买了十支,两毛一根的冰淇淋,她一口气买了十支不说,还完全没考虑保存问题,看来是真喜欢。

    袁康面上表情转悲为喜,笑嘻嘻地瞪了眼傻乎乎的销售,边埋怨他说话只说一半,边喜上眉梢跟刘师傅找补,“我就说刘师傅出手就没有卖不动的货,这不,刚尝完就买了这么多,妥妥的开门红。”

    “何止开门红,这明显就是很受欢迎。”方厂长也难得跟着附和。

    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嘴角从听到有人一次性买了十支后就没有放下来过。

    娃娃头冰淇淋是他上任来第一件上心的事,也是他跑前跑后一手促成的结果,新东西能受到大伙喜欢,得到大伙认可,方明安作为食品厂主要负责人,也首次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满足感。

    受趋势影响,从前的他畏首畏尾,遇事永远都是能逃则逃,不敢管,不愿管,最后习惯成自然,变成了众人口中最没担当的厂长,也失去了刚参加工作时的勇气和胆量。

    方明安知道这样不好,也努力学着改变,只是前车之鉴太多,他顾虑也越变越多。

    他顾虑太多不愿向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专门派了人来推着他向前。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吴桂芬俩口子,倘若不是俩人跑来办公室闹那么一出,说不定到现在他都还停留在自己划定的圈子里故步自封,一步也不敢逾距。

    被打破舒适圈,他逼着自己做回自己,以为结果会不尽人意,却不想因祸得福,自己总算做了回真正的厂长。

    新品被群众认可,他也重新被工人认可。

    娃娃头冰淇淋大卖,冰棍班扬眉吐气出现在大伙视野时,谢欣怡正和小蒋看着新送来的包装袋发愣。

    “这是咱第几天加班了?”

    小蒋往嘴里机械地塞着饭,谢欣怡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

    自从四月按照林组长的要求加大生产量后,谢欣怡就没有一天不怀念从前日子的。

    虽说生产量提高她的工资也涨了不少,但跟忙的脚不沾地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躲在角落跟刘大姐他们闲聊。

    从前牛马半生,如今又开始重复,一开始还幻像销量不高的她被现实啪啪打脸,连累刘大姐和小蒋也被她画的饼唬住,好些天都没从现实中回过神来。

    几个从没吃过销量红利的人,背负着厂里下达的任务,强忍着苦楚却找不到地方诉说。

    虽说七零年代冰淇淋生产已经基本机械化,但各环节的连接还是需要人工去操作。

    就比如生产冰淇淋的原材料,采购部采买回来后就放在班组库房,每次生产前小蒋都要一袋一袋搬到搅拌机前。

    女孩力气少,每次拿的不多,尽管距离不远,但还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还有陈大负责的质检工作,因为机器一转起来就会不停产出,陈大手上事多,难免有心不在焉的时候,等残次品到了负责包装的崔妈妈那边,又免不了重新来过。

    尽管已大量机械化,但林组长下达的日产一千的生产量还是需要他们班组的人在不出错的情况下才能赶在天黑前完成。

    崔军深知大家不想加班的心,但销量实在太好的事实摆在眼前,作为班长,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去厂领导那边求情。

    求情没用,崔妈妈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家里还有大爷要伺候的小蒋和每天恨不得守在闺女身边的刘大姐却不这样认为。

    想着军令状是陈大立下的,厂领导那边行不通,俩人便撺掇对方厚着脸皮去找林组长要办法。

    陈大去是去了,但提高生产力的办法嘛,恕林组长也无能为力。

    毕竟当初给冰棍班下达日常一千的任务时,林威就没想过她们能按时下班,如今冰棍班每天都要加班,他虽同情,但也爱莫能助。

    娃娃头冰淇淋大卖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销量增加,生产量自然也要跟着增加,他已经提前预判将产量定在了日产一千上,剩下的只能靠冰棍班他们自己。

    谢欣怡看着一箱箱搬进车间的包装,又往嘴里塞了口肉。

    他们班组人员配置是固定的,从其他班组借调人过来又是不可能的事,还能怎么办

    谢欣怡边嚼着嘴里的肉,边看向正扛着原料往搅拌机里倒的陈大。

    人员不能增加,搅拌机,冷却机和定型机又环环相扣不容改变,要想腾出多余劳动力,只能从人手上下功夫。

    谢欣怡看着小蒋面前堆积如山的原料,又看了看身旁细胳膊细腿的女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既然他们改变不了固有条件,那不如试着从固有条件中找出一条合适的出路。

    比如资源最大化。

    作为各大机器间的重要纽带,他们班组的几个人完全可以通过交换工作岗位来提高工作效率。

    班组人员特点各异,根据各人特点调整工作岗位,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遵循管理学里的“人岗匹配”原则,识人善任,以此实现资源最优配置。

    合适的岗位匹配合适的人,不仅最大程度减低劳动力的浪费,还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就好比原料搬运这活,之前崔妈妈想着小蒋性子缓还细致,便将原料搅拌的活交给了她,以为这样不会出错,却没想到搬运一事哪能是一个小姑娘可以胜任的。

    像这种重活,完全可以交给力大还没瞌睡的陈大,小蒋细致,去当质检员刚刚好。

    谢欣怡把全组人的性子在自己脑海里过了一遍,有了大概想法后便放下饭盒直接找崔妈妈商量去了。

    后世吃过加班之苦,这辈子说什么都不想重蹈覆辙,她很有分寸的对着连饭都来不及吃上一口的崔妈妈一顿建议,还结合目前现状提出了具体解决办法。

    崔军听了先是一愣,而后面带疑惑地疑问,“真有效?”

    谢欣怡点头,虽说她也不是很确定用了这个办法后能不能按时下班,但效率会比现在高很多是肯定的。

    “反正也无伤大雅,不如试试。”

    接连加了快半个月的班,别说谢欣怡她们几个早已累的没魂了,就连崔军都被磨的没了皮。

    从前下班早,他回到家做好饭后还能听着收音机来段即兴舞蹈,现在倒好,新品冰淇淋销量突然提高,他们整个班组的人每天都忙的前胸贴后背的,连饭都没时间吃,就更别说是有空跳舞了。

    崔军已经烦了很多天,正愁找不到办法帮组员们解决困难,不想谢欣怡这边竟提出解决办法。

    谢欣怡脑瓜子新,想的办法肯定有用,没其他更好办法的崔军在对方提出换岗建议后想都没多想便照做了。

    按谢欣怡提议,陈大力气大,从负责监管机器变成了原料搬运工;崔妈妈精神好,从总领全局变成了全能替补王;小蒋性子缓,从开关机器变成了质检员;刘大姐手脚麻利,从质检员变成了包装工;谢欣怡擅长的东西在生产中没什么用,便主动担起了机器守护神的重担。

    突然调换岗位,一开始几人还有些不适应,后来经过两天磨合,速度还真提高了不少。

    陈大没什么瞌睡,一大早就来班组摆好了今天要用的材料并提前将机器预热好,等谢欣怡几个女同志到班组,换好工作服就可以立马投入生产。

    刘大姐和小蒋岗位离不开人,中午热饭的事就交给了替补人员崔妈妈,谢欣怡当了机器保护神,连吃饭都守在机器旁,生怕一个差错机器就出了什么问题。

    全组成员各司其职,配合默契,终于在五月初把下班时间从之前的天黑提前到了现在的六点。

    厂里五点下班,现在她们只比其他车间多加了一个小时班,不仅效率提高用时变少,还个个高质量交付。

    全组上下高兴的不得了,说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请谢欣怡这个大功臣去国营饭店庆祝一番。

    谢欣怡也不拒绝,当下还开起玩笑说自己到时候要点哪些菜。

    几人高高兴兴畅想着日后喜事,不想几天后竟出了件让他们意想不到的祸事。

    第38章 小偷

    谢欣怡是第一个发现冰淇淋颜色不对的人。

    当初在研发时, 她不下于吃了五十支试验品,再加上新品冰淇淋的巧克力配比是她和刘师傅共同定下的,所以当她看到那个黑不溜秋的娃娃头时, 第一反应就是原材料出了问题。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光线问题并没太在意, 直到她围着定型机巡视一圈, 见每个娃娃头都像加脱了层皮似的黑亮, 这才重视起来。

    她小跑来到负责质检的小蒋面前, 拿起刚从定型机出来的娃娃头确确实实看了一眼,紧接着又去到包装好的成品柜前随便拿出一块打开看了看。

    眼睛灰里带黑,还模模糊糊, 一看就不像他们之前研发的巧克力比例。

    谢欣怡带着疑惑尝了口,反常举止惹得正忙着包装的刘大姐皱眉一问,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怀疑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只疑惑出了什么问题, 刘大姐相信她, 她自然也不会隐瞒, 在尝到冰淇淋味道不对后, 她脱口而出道:“巧克力味道不对, 应该是原料出了问题。”

    谢欣怡不疑有他,让本还疑惑她反常行径的崔军听去,立马也拿起一个娃娃头冰淇淋尝了起来。

    “呸呸呸”

    崔妈妈被苦的连吐几口, 眯着眼把手里的冰淇淋翻过去覆过来的看了几遍,好半天才憋出句“咋这么苦”。

    可不是苦, 就这颜色,这味道,一看就是劣质巧克力, 怎么能跟他们调配过的上等巧克力相比。

    不仅不能比,还不能细看。

    配比得当的巧克力色泽柔和,一眼看上去软软糯糯的,而手上这个仿版,颜色深不说,细看还能看见表面浮着一层微小颗粒,根本不及原版细腻。

    谢欣怡指了指娃娃头的眼睛和帽子,对闻声而来的陈大解释,“原料不对,比例也不对,特别是眼睛这里,你看,黑的太明显了。”

    陈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帽子和眼睛的颜色不一样。

    因为帽子比例在整个娃娃头的脸上占比大,所以看上去要比眼睛这个小比例的地方颜色淡一点。

    若不是谢欣怡提醒,陈大还没注意到这点。

    虽说之前他和谢欣怡都参与过娃娃头冰淇淋的研发,可巧克力的比例一直是刘师傅在负责。

    他是个大马哈,观察的没谢欣怡仔细,但冰淇淋的原材料有没有出问题,还是难不倒他这个在生产线混迹了十几年的人。

    他看着手里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问题的冰淇淋,想到之前小蒋负责原材料时并没出现过这个情况,便闷着头自顾去了库房。

    问题出在调换岗位之后,作为现在的原材料负责人,他有责任查清问题所在的责任。

    他疾步朝库房走去,谢欣怡紧随其后。

    俩人到达库房后同时朝堆放巧克力的木箱子走去,因这段时间温度越来越高,采购部采购回巧克力后就第一时间放进了可以保温的木箱子里。

    木箱子是刘师傅托县城老师傅专门定制的,外层是防水隔热的木头,箱子里面在铺上一层厚棉被,把箱子放在最角落的地方,里面放几根老冰棍降温,盖子用纱布缠严,以防止巧克力受热融化。

    这个方法是年下最流行的冰棍保存法,谢欣怡第一次见时还忍不住感叹,还说木箱子设计的好,不仅能保温还能防小偷,哪里会想到眼下温是保住了,小偷却没防住。

    这个年代,小偷很常见,特别是食品厂里出小偷,更是见惯不怪的事。

    群众吃不饱,厂里东西又没数,自然就有人起顺手牵羊的心思,尽管厂里配备了夜晚巡逻的人和见人就咬的狗,却还是避免不了没监控就抓不到人的后果。

    小偷偷了东西不需要销脏,就算有人发现也落实不到人头上,走投无路的人冒险一试,为了点把点东西不惜铤而走险。

    食品厂少东西成了常事,为避祸,厂里贵重的东西基本都有专人保管,就连车间库房这种地方,钥匙也是由班组人员轮流保管的。

    谢欣怡没想过他们班组会出现小偷,毕竟不会有人蠢到会为了点没什么用的原材料大费周章的去弄开门钥匙。

    她自信认为,却不料偷盗者不按常理出牌。

    按理说,好不容易弄来库房钥匙,对方应该捡库房里最值钱的东西拿走不谢的,哪知道小偷费尽心思来到库房不偷东西,反而自带东西来交换。

    谢欣怡惊讶还有这种操作,和陈大一起合力打开保温箱,仔细检查起了箱子里的巧克力。

    原材料出问题,且还是被人掉包了,小偷偷走原有巧克力又按数补上其他巧克力,行径让人匪夷所思,目的更是让人猜测不透。

    她透过光线往木桶里仔细瞧了瞧,巧克力从形状上看大体不差,谢欣怡又接过陈大递来的一颗,拿到库房外细细分辨了一二,果然和在库房昏暗灯光下看到的不一样,颜色明显深了许多。

    她掰开尝了尝,苦涩中带着些劣质砂糖的甜味,满口腻的慌不说,吃到最后就跟吃橡皮一样,说不出的奇怪。

    来自后世的谢欣怡什么货色没见过,一看一尝后就知道手里这块巧克力是劣质巧克力,根本无法与他们之前使用的巧克力相比。

    掉包最重要的原材料,还在他们没对比冰淇淋的情况下,这小偷不是目的不纯,而是目的太纯,纯的让人稍加细想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

    知道巧克力是娃娃头冰淇淋的关键所在,更清楚他们冰棍班出货清场的具体情况,这小偷不仅对原材料很熟悉,还对他们班组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

    结合上述几点,谢欣怡很快在心中锁定了嫌疑人,但鉴于手里没有证据,这事儿也不是她能承担的,只能和陈大崔妈妈一起把这件事上报到了厂领导那里。

    “什么,原材料被调换了?”

    方厂长皱眉惊讶,听完陈大他们的叙述后很是不理解小偷这么做的原因,“知道是谁干的吗?”

    他问陈大,大老粗陈大没当场抓住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干的。

    他摇了摇头,木楞看向站在一旁的崔妈妈。

    “没抓到人,而且库房钥匙也一直在谢欣怡身上。”

    是的,谢欣怡之所以这么积极寻找小偷,一来因为她参与了新品研发,产品质量出了问题,她有义务站出来,二来则是因为这周轮到她保管库房钥匙,小偷选在这时候动了库房原材料,她虽没直接责任,但心里始终不舒服。

    库房钥匙一直在她身上不假,而且她吃饭睡觉时都带在身边,小偷不可能从她这里偷到钥匙,这一点她很肯定,但小偷趁没人的时候调换了库房原材料的事是事实,她虽能自证,可却不能置身事外。

    小偷不偷东西还换了最重要的原材料,很明显就是冲他们冰棍班来的,见崔妈妈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谢欣怡干脆在刘师傅问到有没有怀疑的人时,大胆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你怀疑吴桂芬干的?”

    可她在她老公被抓去劳改后就被调到了锅炉班,每天起早贪黑累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做这事儿。

    刘师傅纳闷,崔妈妈也很是疑惑,“她现在是临时工,若再犯错,是要被开除出厂的,她应该没那么傻吧?”

    而且这样做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崔军想不通,陈大更是一脸懵。

    “会不会是你想岔了?”

    想岔了吗?

    可除了她,谢欣怡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吴桂芬更希望他们冰棍班出差错。

    同是冰棍班出来的人,陈大评了优,小蒋和谢欣怡出了风头,就连跟她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刘大姐也跟着涨了工资,只有她,不仅老公被抓去劳改,她自己也被贬成了临时工,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除。

    所有人都比她过的好,就自己每日活的战战兢兢,长期心理不平衡,自然就会心生怨怼。

    班组成员靠娃娃头冰淇淋享尽荣华,那她就毁了她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谢欣怡如此猜测,又头头是道的把根据说了出来,没夸张,也不添油加醋,就实实在在说了自己是怎么分析的,最后还提出了证明她猜测的办法。

    “那就按小谢说的办?”

    方明安认真听完,想不出其他更好办法的他拿不定主意,转头询问起了其他几人的意见。

    新品冰淇淋是刘师傅带人研发出来的,费了那么多心思眼下却出了这事,该怎么办他有绝对主导权,而陈大作为研发组组员,自然跟谢欣怡一样,都想尽快抓到破坏他们研究成果的人,至于崔军,事情出在他的冰棍班,作为班长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俩人有共同目标,又深知谢欣怡鬼点子多,所以当方厂长问起俩人意见时,二人毫不犹疑的一齐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刘银生。

    知道刘师傅看重谢欣怡,俩人把决定权交到了刘师傅手里。

    而刘师傅也不过犹豫了两秒,还没等俩人反应他就斩钉截齿地做出了结论。

    “就按小谢说的办!”

    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相信谢欣怡,陈大和崔军更是举双手表示支持。

    他俩还不信了,就凭谢欣怡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斗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人。

    几人达成一致,也保证出了这道门后就忘了这事儿。

    回到班组崔军便给小蒋和刘大姐下了死命令,让她们在没找出嫌疑人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每天该干嘛就干嘛,然后和陈大一起私下悄悄换回了之前一直使用的巧克力。

    冰棍班恢复如常,生产量始终保持日产一千,几人配合的越来越默契,下班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早。

    其他车间羡慕看在眼里,有说酸话的也有来看热闹的,动静闹的比新品研发出来时还大,甚至还故意爆出了刘大姐这个月的工资情况。

    六十六块钱,都快赶上厂里七级技术工人的工资了。

    人们纷纷感叹,话也越传越神,没几日就有人说刘大姐马上就要提上去当班长了,把有些人给气的,当晚又悄咪摸去了冰棍班库房。

    第39章 预判

    之前在冰棍班时, 吴桂芬主要负责的就是库房的保管工作,尽管现在的已经调离冰棍班,但她还是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库房。

    和上次来时一样, 库房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 存放巧克力的木箱子仍摆在库房最角落, 盖子用纱布缠了几层, 没之前严实, 一看就是白天的时候打开过。

    位置没换过,说明冰棍班现在用的是被她换过的巧克力,可这么多天过去, 货都交出去了两批,意料中的祸事却迟迟没来。

    不仅祸事没来, 还一点闯祸动静都没有,没有人因为原材料被换受处分, 更没有人吃了变味的冰淇淋上食品厂来闹, 有的却是冰棍班一天比一天下班的早, 工资更是一个比一个高, 高的让人嫉妒, 让人愤恨。

    吴桂芬气的牙痒痒, 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

    她好不容易才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出新品冰淇淋的情况,又辗转找到她老公之前合作的供货商,大费周章找来巧克力, 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掉了冰棍班用的巧克力,以为这样就能给谢欣怡她们带来重创, 却不想自己处心积虑一阵,到头来对方却连毛都没有伤一点。

    一开始听锅炉班的人说刘大姐工资快赶上七级技术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 后来传的人变的多起来,她赶紧找了好姐妹在财务科上班的侄女查了下。

    一个月六十六块钱,跟她在冰棍班三十五的工资比起来,直接翻了一倍。

    吴桂芬心里本就不平衡,眼下见跟她差不多大的刘大姐工资比她多拿那么多,就更咽不下这口恶气。

    明明最重要的原材料被她换成了普通巧克力,按理冰棍班现在应该愁的焦头乱额才是,怎么可能还会按时下班,疯涨工资。

    她想不通,白天悄悄过来看了下,见冰棍班跟从前一样,组员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还有说有笑的,一点不像出了问题的样子,她疑惑,猜想会不会是巧克力又被调回来了,便想着晚上来查看一番。

    钥匙是之前值守库房时无意间配下的,没想到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她趁着月色悄悄摸到木箱前,轻手轻脚打开盖子,正准备去拿箱子里的巧克力,不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狗吠声。

    “谁在里面?”

    刺眼的手电筒光“唰”地一下扫过来,警惕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桂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这这是被人发现了?

    她躲在箱子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外面动静。

    “这门怎么打开了,我记得下午下班的时候还关着。”

    是陈大的声音。

    “会不会你看岔了,大半夜的谁会来班组?”

    门卫王大爷边拿手电筒乱扫,边打趣陈大,他嘴里说着不打紧的话,可身边的大狗却一直吠个不停。

    “吵什么吵,一天天的就知道乱叫。”

    王大爷扯了扯手里的狗绳,示意陈大赶紧去拿他落下的东西。

    工人落东西在厂里是常事,但大部分都会第二天上班时再来取,像陈大这样,三更半夜跑来敲他窗户的人还是头一个。

    夜深人静,砰砰砰的一阵巨响,吓的王大爷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强盗,顺手抄起一旁的铁棍就呼了过去。

    他年轻时上过战场,反应和动作不是常人能比的,要不是陈大适时蹲下,当时开花的可能就是他的脑袋了。

    年轻人没礼貌,这是王大爷对陈大的第一印象,不耐烦的听对方说明来意,他下意识就要赶人走,直到看见陈大递来的一包大前门,手上赶人的动作这才迟疑了下。

    不过也只迟疑了一秒而已。

    大前门,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试问哪个烟民会在面对大前门时能不动摇的。

    王大爷名下有三个儿子,家里还有母老虎管着,每月工资全都上缴,妻子只留极少的钱给他买烟。

    他烟瘾大,钱又少,平日只能买点水烟解馋,像大前门这种高档烟,他只在从前的采购部部长嘴上看到过。

    香是真的香,光从他面前飘过的烟味都让人忘不了,就更别说大前门现在就摆在眼前,还是整整一包。

    王大爷哪能低档得住这诱惑,仅犹豫一秒后就变脸接了过去。

    “还要我陪你走一趟,你要求真不少。”

    把烟收进包里,他答应了陈大的无礼要求,转身回屋里拿了手电筒,他牵上黑虎和陈大一起朝冻品车间走去。

    月色下,车间大门紧锁,陈大掏出钥匙打开门,二人刚想往里走,黑虎就突然朝着库房方向叫了起来。

    陈大立马察觉到不对,疾步朝库房走去,王大爷牵着黑虎紧随其后。

    到了库房,陈大一直盯着没锁的门纳闷,王大爷则拿手电筒对着里面扫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就是黑虎一直叫个不停。

    大半夜的被叫来走一圈,王大爷心里本就不痛快,眼下见黑虎像发了疯似的乱吠,这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

    催促着陈大去拿自己落下的东西,拿上后又和他一起重新锁了库房门,待确认车间没第三个人后,俩人这才往大门走去。

    “麻烦你了哈,王大爷,改明儿我跟您拿点咱们新品冰淇淋尝尝。”

    娃娃头冰淇淋两毛钱一个,还特抢手,家里孙子吵着闹着要吃,之前王大爷找了销售科的人都没排上号,现在陈大却说要免费送给他一些尝尝。

    王大爷心下高兴,欢欢喜喜送走陈大后就期待起了娃娃头冰淇淋,不成想第二天心心念念的冰淇淋没收到,倒收到了冰棍班出了盗窃者的惊天消息。

    听说人是早上抓到的,就在冰棍班的库房里,因为库房门从外面锁着,小偷从里面打不开,还是负责去库房搬运原材料的陈大打开门后才发现的,人躲在角落里,闷了一晚上,一脸惨白的模样把陈大吓了一大跳,当场一个扁担就飞了过去。

    好在下手不重,小偷没断气,被众人从库房合力抬出来,就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就是看到小偷真实面目的人被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已。

    偷东西的是厂里的人,还是从冰棍班出去的。

    这消息是在上班一小时后传到的门卫室,王大爷想到昨晚黑虎的狂叫,还有陈大看着库房门时的疑惑,关上收音机就立马去了厂长办公室。

    厂里出了小偷,来看热闹的人把办公室围的水泄不通,王大爷透过人群往里看去,见一个女人被陈大押着,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灰不溜秋,正昂着头大声辩解。

    “凭什么押我,我犯什么事了我?”

    她瞪了陈大一眼,而后朝方厂长大吼道:“方明安,你个窝囊废,你不是人,你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说我盗窃,我盗窃你个祖宗,我盗窃”

    吴桂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锁了七个小时。

    要知道班组库房平常都是用来存放东西的,建的矮小不说,还不透气,她被陈大锁在里面那么久,要不是省着力气小口吸气,怕是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

    还好意思说她偷盗,她那是偷盗吗,是偷盗吗,明明就是天黑走错了路,顺道去从前班组看了眼,正好看到库房的门没锁就上前帮着检查了一番。

    要不是陈大是非不分,问都不问一声就把她锁在里面,她至于被当成小偷,还挨了一扁担吗?

    吴桂芬忍着头上剧痛,使出浑身力气同方明安争辩。

    “我好心帮他们检查,他们竟当我是小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这群大傻叉。”

    可不是倒了血霉,三更半夜的,带着一人一狗就来了车间,说什么东西忘了带,还从外面把库房门给锁了。

    你说你锁就锁吧,隔天一早你还恶人先告状,惊吼一声连反应时间都不给人留,直接一扁担就砸了过来。

    陈大这个大傻叉,当初在冰棍班的时候就没少跟她对着干,眼下她都调走了,这人还不放过她。

    一扁担,那么狠,还那么准,当场就打的她眼冒金花,魂飞魄散的。

    七个小时就已经够折磨人的了,人还没清醒呢,就受到了扁担的重创,吴桂芬越想越气,恨不得反手就给陈大一个大耳刮子。

    “我说了,我不是小偷,陈大,你给老娘放手。”

    她试着用力摆脱束缚,可眼下她被陈大押着,无论怎么用力,那双大手却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陈大,你个孬种,男人打女人,你算什么好汉。”

    心里窝着气,动又动不了,没办法,她只能拿话攻击,逞一下口头之快。

    陈大被她说的脸红,几次想要张嘴反驳都被对方压了回去,站在他身后的小蒋着的直跺脚,刘大姐也忍不住骂出了声。

    场面一度失去控制,谢欣怡见吴桂芬被抓了现行还在这儿狡辩,眉心微蹙,站出来厉声反问,“你说我们冤枉你,那好,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咱们班库房?”

    “我是不小心走错的。”吴桂芬极力反驳,明知这话漏洞百出,却还是不承认自己的偷盗行径,“晚上天太黑,我一时看岔了。”

    “看岔了?”谢欣怡不可置信,“昨晚月亮那么亮,你都是老工人了,还能看岔?”

    她这话一说出,惹的现场群众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和她同一批进厂的,到今年整整十五年了。”

    “就是,我一个刚来厂里的都走不错路,她都在厂里待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走错路。”

    “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偷。”

    “”

    “”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儿就把吴桂芬定在了偷盗的耻辱柱上,掰都掰不动,而谢欣怡更是站在一旁火上浇油,接二连三地问了吴桂芬几个问题。

    “你大半夜的还在厂里干什么?”

    “陈大哥和王大爷到库房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你没库房钥匙,是怎么进的库房?”

    言语一句比一句犀利,问题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还句句问在重点上,逻辑不是一般的清晰,也难怪吴桂芬被问的哑口无言,张着嘴巴好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你看吧,她都答不上来,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围观群众又开始议论纷纷,吴桂芬心虚,没理的她只能拔高声线,大声对谢欣怡吼道:“我晚上睡不着来厂里加班,怎么了,有规定说晚上不能来加班吗?”

    大晚上的来厂里加班?

    亏吴桂芬想的出来。

    谢欣怡被气笑,围观群众更是发出一阵哄笑声。

    没想到有人不要脸起来什么理由都找得到,陈大手下一紧,押着吴桂芬的手都带了些个人情绪。

    “死陈大,你想押死我呀,赶紧把老娘放开,不然我去公安告你们。”

    吴桂芬扯着脖子骂骂咧咧,见对方不为所动,又大声控诉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小偷,证据呢?证据拿出来!”

    俗话说捉奸拿双,抓贼拿脏,她吴桂芬什么都没拿,就不信谢欣怡能拿她怎么办。

    她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高昂起头,嘴角带着不屑的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讨打模样,看的谢欣怡直起火。

    证据?!

    不就是证据吗?

    她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

    谢欣怡从刘大姐手里接过早已经准备好的“证据”,不急不缓来到吴桂芬面前,当着大伙的面,缓缓打开来。

    “你是没偷东西。”她拿起放在口袋里的劣质巧克力,“但你侵吞了国家财产。”

    侵吞国家财产?

    吴桂芬惊的瞬间惊大了双眼。

    她就是换了下巧克力,到谢欣怡这儿怎么就成了侵吞国家财产了?

    吴桂芬不解,瞪大双眼,惊讶地看向手拿巧克力的女孩。

    只见对方拿着她托人买的巧克力,慢慢递到她面前,边问她眼不眼熟,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巧克力。

    “我左手这块巧克力是刘师傅特意叫你老公从城东的巧克力厂家进来的,订货合同就放在方厂长抽屉里。”

    她举起左手,在吴桂芬面前晃了一眼,又缓缓举起右手,“而我手上的这块巧克力,则是你,吴桂芬,找之前跟咱们有过短暂合作的郊县食品厂定的,订货合同现在也同样放在方厂长的抽屉里。”

    她把两块巧克力放在办公桌上,说完这话后又凑到吴桂芬面前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句,“娃娃头冰淇淋是刘师傅带着我们花了半个月时间研发出来的,它的配方,你觉得我们会告诉其他人吗?”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试探,那后面这句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击溃吴桂芬心里防线的最后一记重锤。

    巧克力好坏不容易分辨,订货合同也不能说明什么,可冰淇淋的配比却只有参与研发的人才知道。

    之前她吴桂芬始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现在让谢欣怡这么一说,立马就想明白了。

    冰淇淋是有配比的,怪不得两块巧克力明明差别不大,却还是被谢欣怡给看了出来。

    当初她在挑选替换巧克力时就只考虑到了两种巧克力之间差别,却完全没想到冰淇淋还有配比。

    以为跟之前制作冰棍一样,只需准备好糖和水,娃娃头冰淇淋肯定也不例外,有奶油和巧克力就够了,怎么还有比例。

    吴桂芬没参与过产品研发,自然不知道一个食品做出来可不是只准备原材料那么简单。

    她瞪着一双惊讶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欣怡,刚才死不承认的话说的有多肯定,现在脸就被打的有多疼。

    可她还是不死心,想到谢欣怡给自己安的侵吞国家财产罪名,她据理力争道:“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也顶多算偷盗未遂,怎么就侵吞国家财产了?”

    之前换下的巧克力她早就偷偷卖给巧克力厂,全都折换成现在木箱子里的巧克力,她没拿厂里东西,就换了一下品种,谢欣怡凭什么说她侵吞国家财产,她一没收回扣,二没得利的,哪儿就侵吞国家财产了?

    吴桂芬不解,看向谢欣怡的眼神充满了挑衅,正想说谢欣怡这是诬陷,下一秒就见谢欣怡叫来了财务和采购。

    “两份合同都在,麻烦你们给算算,看中间差了多少,值多少钱?”

    谢欣怡都没看吴桂芬一眼,直接从方厂长手里拿过合同后就递给了财务和采购,话说的清楚,还一副毋庸置疑的模样,吴桂芬见此情形,心立马虚成了一团。

    中间差钱了吗?

    没注意呢?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仔细比对两份合同的财务和采购,围观群众也全都收了议论,屏气凝神地看着办公室飞快打着算盘的人。

    不是抓小偷吗?

    怎么还成侵吞国家财产了?

    要知道侵吞国家财产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是要被抓去劳改的。

    大伙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被陈大押着的人,想到她老公的下场,脸上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变成了现在的毋容置疑。

    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吴桂芬她老公之前就是因为吃回扣给抓去劳改了,俩人每天同锅搅食的,吴桂芬说不定还真能干出这事儿。

    就在围观群众你猜我猜时,那边财务和采购已将核算结果递到了方厂长面前。

    两份合同是谢欣怡爆出嫌疑人后刘师傅托人找来的,方明安早就看过,当时的他还以为谢欣怡要拿吴桂芬私下购买巧克力说事,却不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个罪名给对方。

    小姑娘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对付起人来竟如此杀伐果断,不仅提前做好所有准备,还精准预判了对方的反应。

    那天她对着自己说出抓人计划时,方明安就已经很惊讶她的镇定和聪慧,本以为引人上钩瓮中捉鳖就已经够出其不意的,哪里会想到最后还留了有这么一手。

    尽管方明安已经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准备,却还是被谢欣怡抛出的后手吓了一跳。

    难怪刘老说小丫头鬼点子多,每年偷盗者那么多,就没有谁会把偷盗和侵吞国家财产联想到一块的。

    而让方明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谢欣怡不仅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还找出了这两个罪名分别对应的证据。

    今早小姑娘来找自己要财务和采购的时候,他还纳闷,现下落到实处,他这才后知后觉过来。

    这是要从两个巧克力间的差价入手,让死不承认的吴桂芬哑巴吃黄连。

    方明安对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有了新的认识,调整好心态做好了货不对数的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数字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了整整四百块,就一批货!

    方明安抬头看向谢欣怡,见对方还是之前那副淡定模样,心里越发没底。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40章 定罪

    谢欣怡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然是发现巧克力被掉包的那天就知道了。

    起初她还只是猜测,毕竟两个巧克力的口感差别太大。

    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货这样, 钱肯定也多不到哪里去。

    不过当时没有实质证据, 她也不好说什么, 后来刘师傅托人找来订货合同, 她在办公室晃了一眼, 大概就知道差了多少。

    三四百块钱,那可是一个初级工人一年的工资。

    她没想到吴桂芬胆子这么大,本来换巧克力就够损的了, 结果还被吃这么多差价。

    这年代,所有工厂都是国有企业, 厂里一砖一瓦,进货卖货都属于国家所有。

    你说你简单换一下原材料的这种私人恩怨还好说, 只要价格对等, 其实就算被抓到, 也不过受个处分通报什么的, 可现在, 两个巧克力之间差价差了这么多, 那可就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的了。

    往轻的论,你是吃回扣中饱私囊,若往重了论, 算你个侵吞国家财产也不过分。

    其实一开始谢欣怡也没往这方面想,还是小蒋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在谢欣怡怀疑有人调换了原材料时, 小蒋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人是缺钱了吗?”

    吴桂芬缺不缺钱,谢欣怡不知道,她只知道, 对方肯定缺心眼。

    且不说私下交易存在风险,就算没被发现,这么大一批货,人接受方不得寻思一下你的来路明不明什么的,怎么可能跟你对等交易。

    卖货给私人有风险,收黑货更是提着命的干。

    对方以次充好很正常,吴桂芬在听到中间差了那么多差价后也是一脸震惊。

    “怎么会有差价,不是都折算成货了吗?”

    她疑惑嘀咕,头埋着,一双眼睛跟着大脑飞快转动,“不可能呀,我明明对过货的。”

    模样是不可置信的,声音是小的可怜的,一张大面馒头似的脸上,毛毛虫眉毛也紧紧皱在一起,疑惑,不解,下一秒就要骂娘般,鼻孔随着起伏的呼吸一张一合

    情绪是在听到有差价后突然而起的,没有彩排过的做作,各表情间的衔接也十分顺畅,看样子,不像是知道有差价这事儿,跟谢欣怡猜想的一样。

    吴桂芬明显是被骗了。

    她来自乡下,本就不识字,对方应该也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才会在订货合同上做手脚。

    谢欣怡知道有差价的时候,其实没怀疑过吴桂芬会在中间吃回扣,毕竟这人满心思都是怎么算计他们冰棍班,也没脑子往吃回扣上去想。

    她就是个家庭主妇,每天就知道围着自己的两亩三分地转,当初她老公因为中饱私囊被抓,从她傻乎乎到处去炫耀就看的出来,她脑子里就没这根筋。

    没吃回扣的意识,还不识字,人家不骗你骗谁。

    谢欣怡知晓这一点,也清楚吴桂芬这人赖皮的毛病,知道光是调换原材料的罪名不足以让对方低下头,于是便故意夸大其词,顺着吴桂芬被人骗着签下不对等合同的契机,愣是给她安了个侵吞国家财产的罪名。

    年下形势紧张,什么罪名只要跟群众沾上边,那你就是有再大的关系也没用,照样该开除的开除,该坐牢的坐牢。

    吴桂芬私下调换原材料,两份签字盖章的订货合同就是证据。

    证据就摆在面前,若之间没有差价还好说,厂里最多给她个处分通报什么的,可倘若两份合同间差了这么多钱,那可就不是处分通报那么简单的了。

    吴桂芬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谢欣怡把财务核算出的数据递到她面前时,她差点没当场吓晕过去。

    “这这不是不是我我我没有没有”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后便挪开了视线,不敢看那串烫人的数字,更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耳边是围观群众越发刺耳的质疑声,面前是比自己存折上还长的数字,吴桂芬想到谢欣怡刚才说的话。

    侵吞国家财产!

    她侵吞了国家财产!

    那是不是会跟她家老贾一样,在家睡的好好的,突然就有一群人冲进来,话都没说一句就给押走了。

    想到之前贾富贵被抓的场景以及两个孩子吓的哇哇大哭的模样,吴桂芬脸色发白,脚下一软,“咚”地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我没有,我没有”

    她坐在地上念念有词,也不管站在身后不知该不该继续押着她的陈大,只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魔怔了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吴桂芬,你别以为你这样我们就拿你没法,我给你说,你就是真疯了,该受的惩罚还得受。”

    方明安看着坐在地上失神的人,想到她因为寻私仇给厂里带来的损失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他平日里对人和善惯了,哪怕现在他已经尽可能地把话说的很重了,但在其他人听来还是像开例会般,根本毫无威慑力。

    特别是地上正沉浸在深度恐惧中的吴桂芬,尽管方明安和刘大姐你一句我一句对着她威逼利诱,她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理都没理他们一下。

    谢欣怡缓缓收起账单,在方厂长说完威逼的话后,不急不慢地蹲在了吴桂芬面前。

    “我知道你也是被骗的。”

    她小声对着吴桂芬说出这话,语言不像其他话那样刺人,吴桂芬听后立马抬起了头。

    “他们就是利用你想报复的心理,所以才会在合同上做手脚。”谢欣怡继续述说事实,“倘若是你没起那些坏心思,试问谁又能利用得了你?”

    她设身处地地站在吴桂芬立场分析,见对方默默攥紧了拳头,又话题一转来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你家老贾已经进去了,若你再出个什么事,家里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寄人篱下吗?”

    谢欣怡抛出问题,见对方脸上明显有了松动,又摇头感叹,“父母不在身边,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有苦都没地方诉说,你说可不可怜?”

    抓住吴桂芬做为母亲的软肋,谢欣怡把所有后果都给她分析了遍。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吓对方,只是吴桂芬这次确实踩在了她的雷区上。

    世上万人,唯小人和女子难养。

    吴桂芬打心眼里憎恶冰棍班的所有人,这次她能做出调换原材料的事,那下次她就能做出其他更离谱的事。

    她不想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能做的就是一网打尽不留遗憾。

    因为知道调换原材料的罪名不重,即便吴桂芬承认,厂里也会看在她还有两个孩子要供养的份上酌情给她个处分警告就算了,不仅伤不到她分毫,还很有可能让她怀恨在心,把自己受到的伤害又再次算到冰棍班身上。

    上次她受自家老公影响被贬至锅炉板,明明跟冰棍班毫无关系,可吴桂芬还是把所有罪责归咎在了她们班组身上,不然也不会出现今日这场闹剧。

    人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

    倘若第一次你没有给她吃够教训,那她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的报复。

    不会因为你的仁慈对你感恩戴德,更不会因为你放她一马就对你手下留情。

    谢欣怡后世吃过太多这样的亏,所以当知道吴桂芬调换了原材料后她便想好了要给她一记重击。

    哪怕只是嘴上说说,她也要让对方知道,搬起石头是有可能会砸断自己的脚的。

    “我没想过会这样。”

    果然,听谢欣怡提到孩子没人照顾,吴桂芬立马就吓破了胆,她一把抓住谢欣怡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就换了巧克力,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这点谢欣怡相信,可她不为所动,吴桂芬又指着订货合同说道:“我不识字,你是知道的,这东西我根本没看过,他们让我签上字后就给我发货,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是不知道,毕竟她一心只想着报复,又怎么可能注意其他。

    “我没拿国家的东西,一分都没拿,我我就换了巧克力,其他什么都没做。”

    见谢欣怡只盯着她看不说话,吴桂芬干脆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和怎么换的巧克力全都吐露了出来。

    她不想自家两个孩子没爹没娘,更不想背负劳改犯夫妇的罪名处处被人看不起,谢欣怡说的没错,孩子就剩她了,她决不能出事。

    打定主意,吴桂芬也不像之前那样自信满满,不仅当着众人的面一五一十承认了自己做的坏事,还主动交待了她是找谁销的赃。

    态度是诚恳的,语气也带着焦急,怕谢欣怡她们不信,又指天发誓,保证自己绝对没说一句假话。

    谢欣怡看着眼前因害怕而全身颤抖的女人,见时机已到,便缓缓起身来到了方厂长面前。

    “人交给您了,怎么处罚,相信厂里会给我们冰棍班一个满意交待。”

    没咄咄逼人,但态度却很强硬,明摆着,她不会善罢甘休。

    吴桂芬瞬间瘫坐在地上,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闹剧落幕,剩下的就看厂里的了。

    围观群众三三两两散去,冰棍班组员们也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刘银生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瘦小身影,长长舒了口气。

    “您老真不打算插手?”

    袁康站在刘老身边,见对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才敢弱弱地问道。

    “插什么手?吃饱了撑的我。”

    别看这话是恶狠狠说出来的,但言外之意却在说:快看,快看,我徒弟厉害吧,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欣怡跟刘老年轻时一样的这话,袁康不下于听刘银生说了八百遍。

    在知道她能尝出原材料比例的时候说过,新品研发时谢欣怡提出调整巧克力配比的时候说过,还有上次发现原材料被换,刘老也小声嘀咕了这句。

    他以为袁康没听见,其实袁副厂长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不然也不会在谢欣怡抓到小偷时,大老远跑去找刘老家里找他这个帮手来帮忙。

    刘老欣赏谢欣怡,这是厂里家喻户晓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把谢欣怡当徒弟来培养,就刘银生自己不愿承认。

    明明心里担心的跟什么似的,却还要装作一点也不在意,嘴里说着关他屁事的话,脚下还是不自觉地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袁康看在眼里没说明,只笑着跟在后面,并随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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