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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从前宋茂山对大儿子说不上太好, 但也没怎么刁难过他,因为大儿子比那个二流子老二有用得多。

    但是随着宋平东分家,宋平东还数次顶撞宋茂山, 如今在宋茂山眼里,这个大儿子跟老二都是一路货色,他看到就烦, 又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

    而宋平东听到宋茂山这番不客气的态度, 心中冷笑, 很不客气地道:“首先, 我来是找娘说话,不是混吃混喝的!第二,儿子吃老子一碗饭, 爹你都舍不得?那为啥平文想要什么有什么?爹你这心偏得太厉害了些!今天, 这饭我吃定了!”

    宋平东不是真的妒忌,他只是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尤其是面对自己人面兽心的父亲,他差点彻底失去理智。

    宋茂山不知宋平东心中所想, 只感觉到大儿子真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去年到现在他被儿子妻子接连挑战权威, 他心头积攒不少怒气。

    于是宋茂山一把扣下筷子, 顶着冷冰冰的脸道:“别的没长进, 倒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老子的银子, 老子的大米, 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 愿意给谁就吃谁吃, 有你废话的份儿?给老子滚一边去!”

    宋平东脑子里那股邪-气越刮越厉害, 忽的一脚踹开长凳站起, 双眼冒出一股阴森的火,咬着牙冷笑:“我不要脸?我再不要脸能有你恶……”

    “平东!”钱玉兰一声厉喝,打断宋平东继续说下去。

    宋平东茫然一阵,眼底藏着不敢置信:“娘?!”

    钱玉兰单手撑在大桌,闭了闭眼,满脸倦乏地揉了揉额头,声音也是无精打采的:“娘累了一天,就想吃顿安心饭,完了洗洗睡觉。你……还是回去多陪陪二狗子吧,最近忙着都顾不上他了!”

    宋平东顿时成了做错事的大孩子,有几分垂头丧气的,自我消化了一会儿,最终歉意地道:“对不起,娘。”

    这几日谁都不好过,但最难过的还是他娘,这时候他还让他娘难过,那绝对是他的不应该。

    最终宋平东只能满怀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地离去,钱玉兰望着大儿子高大却失落的背影,心中酸涩不已。

    钱玉兰的思绪最终被宋茂山的冷笑声打断。

    “还真是有上不得台面的娘,就养出上不得台面的儿子!都是废物点心,就会浪费老子的钱!”

    钱玉兰猛地扭头,一双眼睛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还泛着赤衤果的恨意和恶意。

    宋茂山被瞧得一阵不舒服,他立刻恶狠狠瞪回去。

    “你这什么眼神?!小心我抽你大嘴巴子!臭……”顾及宋平东家在同一个院子,最后几个不堪入耳的字骂得小声,只有钱玉兰听得到。

    对此钱玉兰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还停下吃饭动作,笑着说道:“宋茂山,二十多年了,你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骂人的话,能不能动动脑子来点新鲜的?我都听腻歪了!骂我是女-表-子?那你是什么,是狗吗?呵呵……”

    她脸上是带着笑的,语气却刻薄冷诮至极。

    宋茂山拍案而起,指着钱玉兰,一脸狰狞,压着嗓子道:“好你个……今天不收拾你这个臭女-表-子,我……”

    钱玉兰坐在凳子上冷眼看他,不急不忙从桌下抽-出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淡淡笑着道:“来啊?”眼底的疯狂简直要跳脱出来。

    宋茂山:“……你这个疯子!”

    晚饭后,天色快要暗下来,钱玉兰没洗碗,挎着装了一篮子野菜的菜篮子出门。

    她先去大房给罗氏拿了半篮子野菜,还有藏在野菜底下的六七个鸡蛋,鸡蛋是给二狗子吃的,罗氏便收下了。

    其实钱玉兰更想给大房钱的,可惜宋茂山不会让她私藏一文钱!

    钱玉兰在大房坐了一小会儿,又搂着二狗子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便离开去了二房宋平生家。

    她将剩下的半篮子野菜拿到宋平生家,说两句话便回去了。

    从前钱玉兰有一点东西都惦记着儿子女儿,而且今天钱玉兰没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没精打采话少的可怜,所以宋平东和宋平生他们没有想太多。

    没有想太多不代表他们不关注,兄弟俩暗地里商量过,这阵子一定要时时刻刻注意钱玉兰那边。

    钱玉兰回去后没一会儿,黑黢黢的天空开始落起雨,村中草木葱茏茂盛,雨滴落下叶子上的声响不绝于耳。

    这个夜注定不会太安静。

    这方姚三春先洗漱好躺回床上,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宋平生端洗脚盆走出去的挺拔背影,宋平生回身时,院中发财突然连续叫唤好几声。

    宋平生和姚三春默声竖耳,仔细分辨,这才听到掩映在雨声中的敲门声。

    可见,有时候院子太大不见得是好事。

    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宋平生朝院门方向大声应了一声,而后在堂屋摸到一把油纸伞,撑开后摸黑缓步走向院门方向。

    到了近处,宋平生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高声问了一句:“大晚上的,谁啊?”

    “是我!吉祥!”孙吉祥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宋平生打开院门,雨幕下的夜浓黑如墨,甚至看不到门外人的影子,只能凭借雨滴落在斗笠上溅起的声响确定孙吉祥的位置。

    孙吉祥听到开门声立刻钻进大门廊下躲雨,两人的交谈声被四周的雨声彻底隔绝。

    “老宋,这事我琢磨一下午,要是不告诉你,我晚上恐怕都睡不着!”

    “啥事?”

    “是这样的,今个儿一大早我去山上挖野菜,找野菌菇,下山的时候我看到田婶子,她……她……”

    “我娘怎么了?”

    孙吉祥凑近宋平生,一手挡在嘴巴前方,吞了吞口水:“我好像看到田婶子采了一把毒蘑菇!”

    宋平生心中一跳,嗓音不由紧绷几分:“当真?那你为何当时没有告诉我娘那蘑菇有毒?”

    孙吉祥一拍大腿:“哎哟,那个毒蘑菇是红色的,以前黄婆子男人不就是吃那个毒-死的?人家说她男人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起来全身都紫了,还吐了一堆白沫。所以全村人都知道那蘑菇有毒,田婶子绝对清楚这事!我那时候没多想,以为田婶子就摘着玩的,可是下午我越想越不对劲,田婶子摘毒蘑菇的时候怎么说呢,说句不好听的,好像有点鬼鬼祟祟?”

    孙吉祥说话等宋平生回应,四周雨声不断,偏偏宋平生周身气势沉寂冷肃,无端有几分慑人。

    片刻后,宋平生沉声道:“吉祥,这事你跟谁都不要提!”

    孙吉祥珍重点头:“放心吧,玉凤我都没说。”

    他跟宋平生做这么久兄弟,对宋家那些糟心事略知一二,他知道宋茂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更担心钱玉兰。

    事态紧急,宋平生让孙吉祥先回去,之后语气温和地跟姚三春说去宋家一趟,然后便一路溅着泥巴消失在黑夜里。

    来到宋家门口,伴随雨珠砸在油纸伞的频率加快,宋平生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他猛力捶打大门,甚至动脚踹了好几下,最终由披着衣裳的宋平东摸黑给他开门。

    此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周围人家若是不仔细听,并不能注意到宋家这边的动静。

    黑夜更加幽寂深沉,宋平东连续几晚没睡好,很是疲倦地打了两个哈欠,倦意浓浓地问道:“平生,咋了这是?”

    宋平生急促的呼吸没有平缓下来的趋势,他二话没说用力拽住宋平东就往钱玉兰屋子方向跑,同时用比平日快上几倍的语速说道:“吉祥今天看到娘偷偷摘了毒蘑菇,我怀疑娘她想跟宋茂山同归于尽!”

    到如今这个份上,他没必要再掩饰对宋茂山的冷漠和厌恶。

    宋平生前脚踏入钱玉兰屋子所在窗户边,被他拽到这儿的宋平东后知后觉地发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声音之难听,仿佛是掉入深海的溺水之人突然漂浮上来,用劲全身力气吸一大口气,气管用力摩擦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

    宋平生没空理会其他,迅速在窗户边摸到一根棒槌,拿起便使劲敲打窗户,同时大喊:“娘?娘!你睡了没有?没睡应我一声……”

    然而宋平生窗户都敲烂了,屋里头半点声音没有。

    宋平东回过神,立刻跟发疯似的扒开窗户上的几根木头,扒开口头塞里头大呼小叫,然而除了眼前可怖的黑暗,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哪还有第二种声音?

    黑暗里,宋平东不禁一个瑟缩,他抖抖缩缩地道:“爹他,每晚都打鼾,你知道吗?”

    宋平东不是真的问宋平生,反而更像在自问自答。

    这一刻,宋平东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时候宋平生的声音反而更加沉着冷静,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声音:“大哥,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先把娘救出来再说!”

    宋平东被宋平生敲醒,忙跟宋平生一起动作,一个掰窗户,一个踹门,因为门是从里头栓住的。

    不过事实证明,踹门这事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反而可能踹废了自己的脚,所以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扇小窗户上。

    事不宜迟,宋平东立刻回屋叫醒并未睡着的罗氏以及二狗子,然后在睡眼惺忪的二狗子腰上绑住麻绳,轻声细语鼓励几句后,将二狗子塞入小窗户中,让小孩子慢慢着地。

    这事除了要稳定住二狗子的情绪,并不算困难,二狗子在钱玉兰屋子里着地,随后听他爹娘的话不去叫爷爷奶奶,而是小心地捧着油灯,先去开爷爷奶奶屋子的门,然后再进去堂屋,搬小凳子站上去开门。

    二狗子年纪小,很多事小脑瓜子想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小孩子对危险的感知,打开堂屋大门后,他立刻奔出去抱住罗氏的腰,整个脸埋在罗氏怀里,像是有些被吓到了。

    宋平东这时候顾及不了这些,堂屋门一开便立即冲了进去,紧随其后的宋平生端起堂屋长凳上的油灯,大步流星跨入钱玉兰的屋中。

    冷风裹挟湿润的水汽吹进屋中,周身温度顿时降下,甚至冷到让人打寒噤的地步,而油灯的火光也被夜风拖拽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形状,让这间不小的屋子陡添几分寒意萧瑟。

    随着疯狂扭曲的灯光照亮里头屋子,里头钱玉兰和宋茂山终于露出面貌。

    宋平生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床下放鞋子那个矮脚木板上的钱玉兰,只见她衣裳穿戴整齐,就连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除却她脸色发青,紧皱眉头显示几分痛苦,当真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悲凉之感。

    第132章

    而宋茂山的状况比钱玉兰要糟糕, 宋平生他们进来没多久,宋茂山便开始翻白眼,口吐大片白沫, 并且浑身抽搐,状态很像羊癫疯发作,不过脸色更紫更可怕。

    宋茂山的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差,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他喉咙里跟含着异物摩擦似的, “哼哧”个不停, 在这冷幽如得有鬼魅的雨夜里,更添几分可怖狰狞的色彩。

    前脚踏进堂屋的罗氏一听这声音,当即调转方向, 飞速捂住二狗子耳朵大步往回走。

    里屋中, 宋茂山的情况明显比钱玉兰更危险,但是宋平东兄弟俩谁也没空理会他,均是全副身心都系在钱玉兰的安危上。

    兄弟俩第一时间冲向钱玉兰,叫喊声此起彼伏, 再一阵一阵地消失在冷风呜咽的黑夜中。

    片刻后,冷风一刮, 宋平东濒临崩溃的脑子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此时冷风摇曳的火光照不真切他们兄弟俩的表情, 但是二人周身的气压非常之低, 隐隐有几分渗人之感。

    兄弟俩谁也没说话, 而是默契地用尽各种办法给钱玉兰催吐, 或是用手压舌根抠扁桃体, 或是背着倒立, 拍背挤肚子, 后面罗氏还端来一碗盐水……

    直到三人忙得一头汗,甚至背脊都渗出一层冷汗,钱玉兰终于有了反应,喉咙艰难一滚,随即“呕”地两声,一摊呕吐物便被吐在地上。

    宋平东被呕吐物波及,衣袖上发出阵阵异味,宋平东却仿若味觉,因为他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状态,钱玉兰以外的东西仿佛自动虚化。

    宋平东三人继续折腾好一会儿,使出浑身解数将钱玉兰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催吐出来,直到最后吐出来的只剩下胆水,宋平东才放轻动作将钱玉兰放平。

    钱玉兰吐得太难受,眼皮子动了半天,最终迷蒙地半睁着,呼吸轻到几不可闻,但到底是恢复了一丝活气。

    精神高度紧张的三人仿佛溺水的人一朝得救,终于获得呼吸权,纷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方宋平生呼吸逐渐平缓,宋平东目光微动看到床上隆起,恍然一惊,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宋茂山。

    宋平东慌忙起身,作势就要给宋茂山催吐,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宋茂山时,身旁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将其小臂抓住。

    宋平东一回头,恰好屋外一阵冷风携卷薄薄水汽呼啸而过,他对上宋平生一双比雨夜更冷更幽深的眸子,简直深不见底。

    宋平东不明所以:“平生?”

    宋平生神色寡淡,吐出的话比神色更淡漠:“大哥,你觉得娘希望你救宋茂山么?”

    跪坐在钱玉兰身侧的罗氏眼睛蓦地睁大,不敢置信地仰瞪着宋平生方向,如果不是她背着光,她眼中的震惊简直快溢出来。

    宋平东却如同大冬天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脑子瞬时清醒的同时,还一阵嗡嗡作响。

    “平生,你什么意思?他,他,他……”宋平东连说三个他,最后却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宋平生眉眼未动,他清润的眸子瞥一眼钱玉兰,钱玉兰刚才吐了许多出来,脸色稍微好了不少,应该暂时还可以支撑一会儿,但解决宋茂山的机会却机不可失。

    宋平生抬起目光,语气似是轻描淡写,每个字却重若千斤。

    “大哥,你仔细想想,娘为什么想跟宋茂山同归于尽?难道是她不想活了么?不!娘她比任何人都更想活得自由,活得快活!她之所以想杀宋茂山,全是因为恨!她恨宋茂山毁灭她的一生,她恨宋茂山害了她爹娘弟妹,她恨宋茂山毁了她的家!同时……她还恨宋茂山是自己孩子的亲爹,只会给孩子带来不幸和痛苦!”

    “娘对宋茂山的恨,甚至越过宋茂山是她孩子亲爹的身份,她宁愿死都要杀了宋茂山,可见娘对宋茂山到底恨到什么程度!恐怕是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娘恨宋茂山到这个地步,你救宋茂山,岂不是让娘愿望落空?更何况,若是宋茂山被治好,醒来就知道是娘给他下-毒,以他的个性,他会善罢甘休?恐怕恨不得一刀杀了娘!”

    宋平东身子一晃,神情茫然又惊恐,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许久后用力吞-咽一口唾沫,声音变了调:“可是,他……他是咱们亲爹啊!”

    孝敬父母乃是人理伦常,他宋平生再恨宋茂山,短时间也没这个胆子。

    再说,那是一条人命!

    宋平生站在床边,身后摇曳疯狂的灯火透过他的后背,照出一抹扭曲变形、狂摆不定的影子,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表情与声线同样冷厉。

    “大哥,娘,还是宋茂山,你只能选择一边,是时候做下选择!”

    宋平生平静没有起伏的话语,落在宋平东耳边却不啻于道道惊雷,劈得他脑子简直要炸开般,他只能用两只手紧紧抓住头发,让刺痛感转移他一部分注意力,他才能在这撕裂般的纠结中稍微好受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爹娘是对立的关系?为什么他亲爹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为什么他是土-匪的儿子?为什么他要受到这种磨难?为什么他还是狠不下心?为什么他像个孬种!

    各种情绪就如刀尖在他心头滚过,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罗氏最了解她男人,一骨碌从地上站起,奔过去抓住宋平东两只手,阻止他继续用力下去,她脸上有焦急,还有心疼。

    “二弟,求你别说了,别再为难你哥了!你哥是什么人最清楚,他平常心肠最软,怎么可能下得这个狠心?”

    如果宋平东能轻易狠得下这个心,那也就不是她认识的宋平东。

    罗氏用老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挡在宋平东身前,目光中带着恳求。

    宋平生却视若无睹,继续冷冷地道:“我不是为难大哥,我只是将问题挑了出来,救宋茂山很容易,可后续问题该如何解决,大哥大嫂想过吗?我跟大哥是娘一手养大,这时候难道不该先站在娘这边,为娘考虑?”

    “娘的家,娘这一辈子,全都被宋茂山毁了!娘已存死志,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宋茂山死!用宋茂山的死慰藉咱们外祖父外祖母的在天之灵,用他的死祭奠她悲惨无望的一生!难道这样,大哥你还要救宋茂山,还要阻拦娘宁愿用死换来的结果?”

    “娘她醒来看到这个结果,也不知是后悔还是可惜?”宋平生幽幽一叹。

    屋外雨势更大,屋中却寂静无声,只有灯芯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声响,在静默的屋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宋平东骤然抬首,平日里坦荡有神的眼睛透出几许红,以及一抹痛苦的决然。

    “……需要我做什么?无论如何,这事都推到我一人身上,娘和平生你都跟这事无关!”宋平东声音极粗极哑,却字字泣血一般。

    罗氏满目震惊,看向宋平东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死死抓住宋平东:“他爹,你说什么呢?你……”她仿佛被人掐喉咙,说得极其艰难。

    宋平东低头瞥她一眼,眼底涌动着罗氏看不懂的光。

    宋平东没有回答,再抬首,他神色比方才更坚定几分,虽然无人闻到他嘴中淡淡的血腥气息。

    在宋平东内心,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泥腿子,他不愿意做一个坏人,做不到对别人见死不救,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身生父亲,但是偏偏让他亲爹去死就是他亲娘唯一的“遗志”……

    宋平东脑子很乱,但是他只知道一点,他的命是娘给的,他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如果娘真的要他爹死,那么,他愿意以亲儿子的身份替母亲完成这个愿望!因为作为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去死!

    这事之后,他再一命填一命,这条命也算是还了他宋茂山!

    宋平东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瞬间的、虚假的轻松,因为他再也不用因为自己土-匪爹而抬不起头做人!

    可是下一刻,心中只有无尽的悲恸,他死了,小玉怎么办?儿子怎么办?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难道这辈子他只能做好合格的儿子,却做不成一名好丈夫和好父亲?

    不过幸好,平生跟平生媳妇儿都是好的,平生媳妇儿跟小玉好,还稀罕二狗子,平生两口子以后肯定会照顾小玉跟儿子!

    宋平东千方百计安慰自己,可是他的心却仍在滴血。

    震惊之后,罗氏彻底明白宋平东的意思,他这是要背负起儿子的责任,替母报仇啊?这一瞬间,她心里某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断开,她脑子一片混乱,只能疯了似的疯狂捶打宋平东。

    “宋平东,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要咱们娘俩了?你说呀!宋平东!你还有儿子呀……呜呜……为什么变成这样……”

    宋平东木桩似的站在那,任由罗氏踢打,后来罗氏情绪太激动,捶得没了力气,只能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宋平东蹲在妻子身旁,那一刻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竟然露出近似崩溃的表情。

    这几瞬间的变化实在太多,宋平生看在眼里,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人,才是最难做的。

    他不是宋平生,不是宋茂山的儿子,他不能与宋平东感同身受,因此,他不能顶着原身的皮囊,毫无负担地决定原身亲爹的命运。

    宋平生目光落在宋平东极力隐忍,却仍然泄露几丝颤抖的手上:“算了……大哥,你跟大嫂去我家拿马车,咱们快些送娘和宋茂山去镇上医馆!”

    宋平东犹豫地沉默着,目光落在嘴角吐白沫的宋茂山身上。

    宋平生不在意地一挥手,示意他快些动身,其他交给自己。

    宋平东唇线紧了紧,最终还是拉着罗氏踏出院子。

    宋平东夫妻离开后,宋平生拿走宋茂山身上被子盖住钱玉兰,然后长腿一弯就在钱玉兰身旁空处坐下,双手撑在,望着小破窗外幽寂的雨夜。

    没过多久,宋平生估摸着宋平东他们快回来了,这才不紧不慢站起来,抓住宋茂山的头给他灌盐水,而后再用竹筷压舌根……

    一番草草了事的操作后,宋平生见宋茂山吐了一些出来,他觉得意思到了,便没再催吐。

    这毒蘑菇看起来药性挺烈,应是越拖延后果越严重,所以方才他才说了一堆废话,他本就没指望宋平东这种个性的好人变得多狠辣。

    主要是宋茂山吃得本来就多,催吐得又晚且迟,这下子毒性更深,眼看大半条命都快去了,这回就算他能侥幸捞一条命,恐怕也是个废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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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这个绵长的雨夜, 宋家一家人谁都没休息好,宋平生宋平东两兄弟载着钱玉兰和宋茂山先去镇上医馆,罗氏则抱着二狗子去姚三春家睡一夜。

    现在宋家没有一丝人气, 又出了那档子事,罗氏心里瘆得慌,都不敢带着孩子在家里待。

    只是这一夜, 姚三春跟罗氏都是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大清早, 外头雨停了, 姚三春和罗氏心不在焉地做着早饭, 其实妯娌俩都想去镇上一趟,但是道路泥泞不堪,二来马车载不下这么多人, 所以她们俩只能歇了心思。

    早饭之后, 宋平生兄弟依然没有回来,但是村里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姚三春家打听消息。

    “平生媳妇儿,我昨晚起夜,好像看到你家马车去往镇上方向, 大半夜的,啥事这么急啊?”

    “平东媳妇儿, 今早河边洗衣裳咋没见到你娘?早上割猪草也没着你娘?平常你娘是咱们中最勤快的, 可别不是生病了吧?”另一位同钱玉兰交好的妇人马氏问道。

    姚小莲接收到姚三春一记隐秘的眼神, 立刻牵住二狗子, 用羊奶将他哄走。

    罗氏怀里一空, 两只手放在膝盖搓了搓, 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我娘她……确实病了。”

    “啊?”马氏不敢置信, 接着两道淡得快看不见的眉毛狠狠一皱:“田大姐这是咋了, 昨天看到她好像就有点无精打采的, 是不是累着了?”

    这时姚三春从堂屋搬长凳出来,好在她家院子铺的青石板,倒是不用担心长凳沾上泥巴。

    姚三春放下长凳,一面愁眉苦脸地着道:“我娘不是累着了,而是昨天误把有毒的蘑菇当没毒的,跟我爹一起吃下去,两人一起中-毒了!”

    “啊?!”马氏一干人等一声惊呼,嘴巴好半天没合上!

    罗氏在一旁长叹一声:“是的哦!昨晚雨那么大,幸亏二狗子他爹半夜起来小解,经过爹娘门口时听到里头有人叫唤声,不然这一夜过去,爹娘两个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昨晚我就瞅了一眼,后面我就不敢再瞅了!”

    马氏感同身受般露出心担忧的表情,捂着嘴:“这么严重啊?”

    姚三春面露苦闷之色:“是的哦!大嫂说我娘昨晚炒了一盘菌菇炒鸡蛋,我爹最爱吃这个,所以大部分都肯定被他吃了。而娘她吃得少,所以中毒稍微轻一些,应该没啥大事,就是我爹……看起来状况很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关?”

    这是昨晚宋平生离开前跟她商量好的说辞,目的是现在村中散播信息,让田氏比宋茂山中毒程度轻显得更加合理。

    姚三春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这宋茂山田氏俩口子也太倒霉了吧!尤其是他宋茂山,吃个蘑菇差点把命都搭上,可真够惨的!

    不过村民转念一想,黄婆子家的男人不就是这么死的么,春天山上野菜多,蘑菇菌子也多,谁家不上山摘点回家吃个鲜?真被他宋茂山遇上了,那就是他运气不好,怪不到别人。

    宋家现在这么惨,马氏等人不好再问东问西,安慰几句后便各自离开了。

    但是宋茂山夫妻吃蘑菇中-毒一事,却在短时间内传遍老槐树村每个角落,一时间村中议论不断。

    姚三春与罗氏苦苦等了半上午,马车车轮在泥巴地里滚动的声音终于传来。

    因为雨后泥土泥泞软烂,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姚三春妯娌俩等不及跨出院子,却看到宋平东牵着缰绳往回走,宋平生一步一步跟在马车后头,马车上只载有宋茂山和钱玉兰两人。

    这一夜如何艰辛从二人外表便可以看出,两人一脸惫态,眼下发黑不说,衣裳皱巴巴的,裤腿和脚下鞋子全是泥巴,甚至因为鞋底粘了太多泥巴,走路都有些困难。

    宋平生兄弟在门外那么一站,不知道还当是哪里来的两个长相英俊的乞丐来要饭呢!

    宋平生看到自己家门就在眼前,和宋平东均是松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这一晚可太折腾了!

    几位闻讯赶过来的村民看人家兄弟俩这副惨样,倒真不好意思再多问什么了,但是他们没看到宋茂山夫妻到底什么是状况,心里又舍不得走,所以一个个都站在马车旁,探头探脑的。

    宋平生兄弟没时间顾及这个,他们首要的还是送先钱玉兰回家休息,所以马车经过新屋门口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去往宋家方向。

    宋家院中,宋平东和宋平生准备用木板担着钱玉兰跟宋茂山送回屋时,周围好奇心爆棚的村民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就把宋茂山夫妻搬进屋子。

    也是搬人的时候,包括姚三春在内的众人才看清宋茂山夫妻的状况,她钱玉兰还好,只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与宋茂山相比算是好得多。

    宋茂山那才叫惨,不过一晚时间,他竟然嘴巴都歪了,十个手指头就跟树杈似的不自然地胡乱张开,而他两条腿弯曲的弧度怪异至极。

    他明明是闭着眼睛的,身子却毫无预兆地抽搐两下,可把帮忙抬木板的村民吓着,差点就将手里木板给扔了出去!

    其他人听到动静,瞬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那边,看了两眼之后,众人纷纷目露惊恐,不过一夜之间,他宋茂山竟然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恐怕已经是个残废了吧!

    这下子村里人再也忍不住。

    “平东,平生,你们爹成这样了,大夫咋说的,还能不能医治好?他这样,咱们乡里乡亲的看着都难受啊!”

    宋平东和宋平生对视一眼,宋平生面露犹豫之色,还是道:“大夫说幸好咱们发现得快,我爹他才能留着一命,但是我爹毒蘑菇吃得太多,恐怕……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

    “……不仅如此,因为中-毒太深,大夫说我爹以后恐怕连话都不会说,唉……”宋平生说完擦一把脸,继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场面一度安静极了,过了一会儿后,乡亲们七嘴八舌安慰他们兄弟。

    “……人活着就比啥都强,说不定以后会好呢!”

    “是啊,你们家运气算是不错了,你们爹命还在,你们娘好好养一阵子就没啥大碍,哪像人家黄婆子的男人,一夜过去人就没咯!可怜见得哦……”

    “……”

    村民们的安慰宋平生尽数收下,又说了一会儿后,宋家大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宋平东坐在宋家堂屋里,颓唐地捂住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挺不好……多的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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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宋平生奔波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 安顿好钱玉兰之后回家便脱掉两斤重的鞋子,再洗个澡,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宋平生还在洗澡的时候, 罗氏又跑来一趟,她说郭家来了人看望宋茂山他们,不仅如此, 钱兴旺钱韦父子也来了, 对村里人声称他们是来认亲的!

    罗氏本不认识钱兴旺父子, 还是宋平东跟她简略说了几句, 她不知钱兴旺的到来还会带来怎样的变数,所以便立刻跑过来送消息。

    宋平生洗好澡后,姚三春相当无奈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夫妻俩收拾好又得往宋家去。

    两人去往宋家路上经过宋茂水家, 宋茂水就背着手站在自家院门口,看样子有些像特意等他们似的。

    “二叔,你今天不忙啊?”姚三春主动跟他打招呼。

    宋茂水沉默着摇头,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睛有些复杂, 他顿住后沙哑开口:“你们爹……真的残废了?”

    宋平生坦然回答:“是。大夫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走大运了!不过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过度过了。”

    姚三春一瞬不瞬盯着宋茂水,她心中猜测宋茂水是不是心软了, 可是对方嘴巴动了两下, 最终只摆摆手:“你们忙去吧, 你爹一下成这样, 醒来恐怕还得大发脾气, 你们少不了受气。”

    姚三春和宋平生点点头便离开, 但夫妻俩心里想的却是, 就他宋茂山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发脾气, 谁理他?

    到了宋家院子时里头挤了很多人, 都是听闻钱玉兰弟弟来寻亲,所以过来看热闹。

    对于正处于春忙时刻,村里人还抽空跑过来凑热闹,姚三春也是服气的。

    但是相比于院子里的热闹,宋家堂屋里气压却很低,到底家中出了事,郭闻才和邓氏他们脸色都很严肃,而宋婉儿应该在父母屋里,此时并不在堂屋中。

    家中出事,宋平东没心情招待郭闻才他们,郭闻才夫妻安慰了他们兄弟俩几句,留下送来的补品,而后便动身回去了。

    宋平生从门口挪开目光,这才问宋平东:“大哥,大嫂不是说舅舅和大表弟都过来了?人呢?”

    宋平东愁眉苦脸:“舅舅守在娘那儿呢,说要一直等到娘醒来!”

    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终于有了插嘴的时机。

    “平东啊,刚才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的真的是你亲舅啊?不是说你娘没有亲人的吗?”

    “不会是哪里来的骗子吧?你们可要擦亮眼睛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

    宋平生余光里是宋平东一脸阴郁的样子,他便帮着回答道:“是咱们亲舅舅没错!很久以前咱娘家乡遭遇地龙翻身,我外祖父一家都不知所踪,最后只剩下我娘一人,所以她以为自己家人都没了。”

    “这事对我娘打击很大,我娘孤苦无依,又不想触景生情,所以选择远嫁到咱们镇上。不仅这样,我娘还换了姓,其实她姓钱,真名叫钱玉兰。”

    宋平生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前面那些同情宋茂山的人,现在又要同情钱玉兰,可把他们忙坏了!

    惨啊!宋茂山两口子可真是太惨啊!不过人家还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孝顺,二儿子有钱,三儿子读书厉害,媳妇儿钱玉兰也是厚道的,他宋茂山总不会过得太差!

    宋平生又和乡亲们聊了两句,便道:“好了各位,家中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就不方便跟各位多说了,等下回有空再聊。”

    村民们听懂宋平生的言外之意,一个个只能意兴阑珊地离开宋家院子。

    宋家院门一关,宋平生和宋平东他们正准备去找钱兴旺父子,这时候宋婉儿从钱玉兰所在的屋子出来,眼尾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到宋平东他们,宋婉儿小步跑过去:“大哥,二哥,娘……还有爹,咋会吃到毒蘑菇啊?看到他们俩这样……我心里难受!”

    说到最后一句,话里再次带上哭腔。

    宋平生兄弟并未将钱玉兰和宋茂山的恩恩怨怨告诉宋婉儿,所以宋婉儿虽然心中有些怨宋茂山这个爹,但还没到仇恨憎恶的程度,尤其宋茂山如今是什么这副惨状,宋婉儿看着便觉得有些心口发堵。

    宋平东眉头紧皱:“很多事就这么发生了,你问我原因,我又该问谁去?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最近家里事多,我们都很忙,没人能照顾到你,你最好还是回郭家去!”

    宋婉儿是全家人疼爱着长大的,人又单纯,这些过往的腌臜事没必要告诉她,这也是钱玉兰的意思,否则以宋婉儿的个性,知道自己爹曾经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回想当初,宋平东刚得知这个信息时,就像青天白日遭受一击重锤,太阳穴突突的疼,虽已时隔几天,可每次半夜醒来,他总有种想抱头痛哭的感觉。

    宋婉儿大而圆的杏仁眼蛮慢慢睁大,脸色变得不太好,甚至语气中有委屈的控诉:“大哥,我已经嫁为人妻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再说爹娘如今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着不管?我当然要留在家里照顾爹娘!”

    罗氏轻飘飘瞅宋婉儿一眼,扯了扯唇角。

    不说罗氏,就连宋平东都不太相信宋婉儿能照顾好人都,他勉强压下躁郁的心情,捏了捏眉头,语气有些生硬:“家里有我跟你大嫂,还有平生两口子就够了!你嫁人才几个月就在家长待,传出去不好?再说再过一阵子,浩然该回来了吧?你就在家待着等他,要是爹娘有啥事,我马上通知你,好不好?”

    宋平东自问劝得够耐心,家中的事一团乱麻,舅舅父子俩也还在,他不能让婉儿留在家中,否则婉儿迟早能发现端倪,这些沉重的事实就让他们兄弟俩承受,他和娘都只想两个妹妹拥有轻松些的人生。

    宋婉儿不明白她大哥的一番苦心,只觉得舌尖发苦,眼眶发红:“大哥,难道我嫁人了,想在家待几天都不行了?这个家就不是我的家了?”

    宋平东当即反驳:“没有的事,你乱想些什么?”

    “那大哥你干啥不让我留下?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耽误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大哥,你信我!”

    宋平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罗氏站出来:“爹现在这样,以后吃饭洗澡、拉屎拉尿可都得其他人来,你一个女人家,能帮啥忙?再说你干得了?”

    罗氏如今对这个小姑子,可当真一点不客气,差不多是光明正大的不爽她。

    宋婉儿被罗氏一番话说得语塞,咬了咬唇后道:“大哥你们要春忙,我可以帮忙照顾娘。”

    宋平东重重抹一把脸,语气很疲倦很无奈:“宋婉儿……你就能听话一次吗?家里最近发生很多事,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宋婉儿鼻子一酸,刚刚冷下去的眼眶再次热了起来,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嘴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面对如此情况,宋平东犹豫了一下,并没追出去,当务之急是得处理家中的事,待他娘和他爹都醒来,再加上一个新认的舅舅,家中恐怕再也不得安宁。

    离开老槐树村一段距离,宋婉儿再也忍不住,蹲在泥巴地里掩面痛哭,哭得像极了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此刻盘旋在宋婉儿脑子里的问题只有一个,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她?

    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爹对她越来越不好,娘也比以前更严格,大哥大嫂对她心有埋怨,二哥二嫂甚至都不愿意理她?

    而等她嫁到郭家,她的丈夫态度温和,却总让她感觉到淡淡的疏离,还有她的婆婆,从来不给她什么好脸色,在婆婆手下生活,真让她苦不堪言。

    自由自在活了十六年,可到如今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这般讨人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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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此时, 宋家里屋。

    宋婉儿一离开,钱兴旺便让钱韦把带来的东西给他。

    钱韦瞅一眼人事不省的宋茂山,再瞅一眼他爹, 哆哆嗦嗦地从礼品中掏出一把刀,泛着寒光的刀刃倒映着钱韦一张泛青的脸。

    他望着钱兴旺隐隐猩红的双眼,猛咽口水:“……爹, 你让我花大价钱在镇上买一把刀, 难道是为了对, 对宋茂山下手?”

    钱兴旺从容不迫握住刀柄, 顶着面无表情的脸,无比冷漠地道:“宋茂山害了我们一家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他, 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畜生!你爷爷奶奶, 大姑小姑的仇,我今天都一并给报了!不宰了这个畜生,我死都不瞑目!”

    钱兴旺从邻省来时,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了宋茂山的老命, 他之所以叫上大儿子,原本是怕自己人单力薄, 一人对付不了宋茂山, 如今宋茂山成了这样, 反倒是方便了!

    虽然钱韦心中已有猜测, 但亲耳听到还是惊骇不已, 体型壮硕的他吓得脸上肥肉狠狠一抽, 声音都变了调:“爹?这可是别人家, 你就这么, 就这么光明正大杀人?到时候官府不会放过咱们的!”

    钱兴旺目光直直落在锋利的刀刃, 没有看钱韦一眼:“杀了这个畜生我就去官府自首,到时候你就说啥都不知道,回家之后好好照顾你娘他们,还有你小姑家,多帮衬着点。如今你能当家做主了,知道照顾大林春花,烤鸭你也学会了,爹没啥不放心的!”

    钱韦眨巴眨巴眼,硬挤出两泡眼泪,之后膝盖一弯,人便跪在地上了。

    “爹,你再好好想想吧!咱娘还在家等着你,大林春花还没成家,我媳妇儿肚子里孩子还未出世,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孙子吗?你放心咱们吗?爹,这事只要一做,就没有回头路啊爹!”钱韦抓住钱兴旺裤腿压抑地哭着,鼻尖都红了。

    钱兴旺咬咬牙,还是一抬腿甩开钱韦,语气生硬:“大韦,从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爹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你大姑,替你祖父祖母报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难道你让我就这么放过他?那我死后还有何颜面面对死去的父母?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说到做到!”

    钱韦还欲再说,钱兴旺却不想再听,他这人认死理,否则也不会寻找钱玉兰一坚持就是二十年,所以他不再管身后钱韦如何叫嚷,转身就提刀架在宋茂山脖子上。

    钱兴旺毫不犹豫,手上甫一用力,刀刃轻轻松松割破宋茂山颈上皮肤,不过一道小口子,腥红的血就如水珠似的往下滚。

    宋茂山被这一乍然二来的疼痛一刺激,双眼骤然睁开,接着极其痛苦的张大嘴巴呼吸,从胸腔中传出一声粗噶难听,就如同垂死之人临死之前挣扎着发出的喘-息声。

    钱兴旺眼中红光更甚,表情都有些狰狞,他作势就要下狠手一刀砍下去,钱韦干脆直接闭上了眼别过头去。

    就在钱兴旺抬手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宋平生突然窜了出来,二话没说一脚踢开大刀,而后站在宋茂山前头。

    姚三春和宋平东夫妻跟着进来,第一眼却见钱兴旺一双通红的眼睛如鹰隼似的地盯着宋平生,下颚线条紧绷到极致,甚至太阳穴都突突跳,已然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宋平生,你维护你爹?”钱兴旺持刀指向宋平生,咬牙切齿地道。

    宋平生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子,不躲不闪,冷静地反问道:“我维护宋茂山?那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钱兴旺情绪已经有些上头,脸红脖子粗地道:“不然你为什么阻拦我砍了这个畜生?!”

    宋平生深深看钱兴旺一眼:“我只是怕我娘一醒来,面对的就是是她想念二十多年的弟弟已经杀了人,她才跟弟弟相认没多久,没来得及喜悦,可就要面对亲弟弟要被关进大牢,甚至凌迟处死的下场?”

    “舅舅,你忍心吗?你跟我娘分离了二十多年,难道你不想跟她说说话,弥补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吗?”

    宋平生清楚的知道,此刻钱兴旺已经是疯狂的边缘,所以绝对不能刺激他,最好用感情牌软化他。

    宋平东捏紧拳头上前一步,跟着应和:“舅舅,一切等我娘醒来再说吧,我爹……他做过太多恶事,没有好下场也是活该,我……不论娘跟舅舅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没有反驳的立场。”

    罗氏搂住宋平东胳膊,待她碰到宋平生的手心,触碰到的是一片黏湿的冰凉。

    钱韦早从地上站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抹一把脸,急切道:“是啊爹,等大姑醒来……”

    钱韦说话的时候,脑子迷糊半天的宋茂山终于缓过劲,眼前由开始的黑暗逐渐变得清明,耳旁的声音逐渐清晰,然后他便听到陌生的男人声音,一口一个大姑?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浑身的痛感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从骨头里发出的疼,就好像身子被一块巨石一寸一寸碾过,没有一块是舒坦的。

    宋茂山再也无暇顾及什么大姑不大姑,因为当他张嘴要痛呼时,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而后他急哄哄地摸嘴巴,胳膊却抬都抬不起来,甚至他一用力,身上的肉疼得他痉挛!

    脖颈破皮的痛和身上的痛相比,完全被掩盖过去,宋茂山几乎感觉不到。

    宋茂山越感觉身上不对劲,他就挣扎得越厉害,几番过后,他身子突然跟抽风似的不受控制地抽-动,像极了一条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这一突然的动静可把正在说话的其他人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宋茂山此时疯狂挣扎的形象,落在其他人眼里还真是十足的可笑。

    正当其他人都被宋茂山夺去目光时,钱兴旺出其不意再次提起刀,但是这次他依然没能成功,因为就是这么凑巧,钱玉兰这时候醒了。

    这间不算小的里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接下来便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纷乱。

    钱玉兰第一眼看到钱兴旺手里的刀,第二眼看到身旁的宋茂山,回过神来当即露出见到鬼似的表情,随后却挣扎着要起来,一只手挡住钱兴旺手中的刀。

    “兴旺你干啥?快放下刀子!”钱玉兰语气急切地说道,她应是许久没喝水进食的缘故,嗓子十分干-涩粗哑。

    别人的话钱兴旺不听,但他大姐的话他不得不听,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刀。

    其他人同时松了口气,持刀打打杀杀什么的,实在太吓人了。

    然而下一刻——

    “刀给我,要杀也是我来杀!”钱玉兰咬牙道。

    宋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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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姐弟俩就谁动这个刀子, 谁砍下宋茂山的狗头发生争执,里屋里一片混乱。

    宋茂山听在耳里,怕在心里, 他一个吃好喝好从不亏待自己的大老爷们儿,怎么一睁眼就成了口不能言、全身瘫痪的残废?到底谁要害他?

    方才他从其他人的反应心中已有猜测,原来这个拿刀子要砍了他的竟然就是自己抢回来的媳妇儿钱玉兰的弟弟?那个亲爹被他戳瞎双眼, 还砍掉一只手的男人, 那个亲妹妹被他切掉手指头的男人?

    而自己两个儿子看钱兴旺想对自己亲爹下手, 竟然没有暴怒, 没有阻拦,看样子像是早知道前因后果?

    宋茂山不是蠢人,他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 想到自己残废肯定跟钱玉兰脱不了干系, 再想想自己两个吃里扒外、忤逆不孝的儿子,宋茂山的心都凉了!

    他宋茂山这辈子都顺风顺水,十几岁出去闯荡轻易得了山头土-匪头领的青眼,第二年靠自己一个人劫了一个伪装的行路富商, 劫掠大笔钱财,后来一次意外, 他一眼看上貌美如花的钱玉兰, 他轻轻松松就把人抢回家。

    钱玉兰命门都在自己手上, 他让她生孩子她就得生孩子, 他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他就是她的主子!

    后来他有了孩子, 除了生性反叛的老二, 哪个不对他又畏又怕?可以说在宋家, 他就是天, 他就是地,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到如今的境地,成了任人鱼肉的残废,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可不管宋茂山曾经多么不可一世,一顿现世报般的毒打教他做人,尤其是现在钱兴旺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彻骨的仇恨,在钱兴旺眼里,他好像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在这样冷冰冰的死亡注视下,死亡的恐惧彻底笼罩他。

    死亡之下,人人平等,纵是曾经叱咤小土坡的土-匪,如今也只有痛哭流涕的份儿!

    所以钱玉兰和钱兴旺争执的空隙,大家看到的宋茂山急得脸红脖子粗,双眼中盛满恐惧和害怕,甚至吓出了两泡泪,脸上的肉突兀地抽动着,“哼哧哼哧”地粗-喘着,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曾经不可一世的影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了一条待宰的土狗。

    看到这样的宋茂山,钱兴旺只感到心中无比畅快,这个畜生也有今天!

    在钱兴旺这一短暂的分神间隙,宋平生飞快用眼神暗示宋平东和钱韦,钱韦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遵循本能从背后抱住钱兴旺,宋平生趁机夺走钱兴旺的刀。

    另一头,宋平东轻轻松松控制住钱玉兰,不让她再做抢刀杀人之类的事。

    面对这一陡然的变故,钱兴旺再次怒从心头起,一边挣扎着一边怒斥:“宋平生,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个畜生把你娘害成这样,难道你还要维护他,你还是不是人?”

    一旁宋平东烦躁得脸色阴郁,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三春很理解钱兴旺想一刀把仇人切成麻瓜的想法,但是钱兴旺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男人大呼小叫,姚三春心里十分不爽。

    “舅,宋茂山他早死晚死,是被你砍死还是喝水呛死,还不是个死,早晚都是死,你急什么?我家平生就想说两句,这要求过分吗?”

    敢面无惧色顶撞一脸狠色的钱兴旺,弟妹是个狠人,罗氏默默给姚三春竖起大拇指。

    宋平生回头看姚三春,偷偷眨了右眼,不过一个眼神,夫妻俩心领神会。

    再回首时,宋平生脸色严肃,他抢在钱兴旺开口前道:“舅舅,娘,我不会拦着你们动手,但是有几句话我必须得说!”

    钱兴旺如今刀被抢了,又不能从体型壮硕的儿子手中挣脱,只能沉着脸,一言不发。

    至于钱玉兰,实际上刚才挣扎一番力气差不多用完了,如今反而要借力才能坐起来。

    宋平生清润的眼眸微动,继而开口,清越的声音不疾不徐传入他人的耳朵。

    “娘,舅舅,为了宋茂山这种人搭上自己下半辈子,值得吗?我对宋茂山没有一点同情,我是心疼娘你们,你们的前半辈子是被他毁的,下半辈子还要被他祸害?人这一辈子很短暂,我不想看到你们这辈子都这么苦……”

    钱玉兰姐弟俩神情俱是一怔。

    宋平东跟着道:“是啊娘,我差不多已经没有爹了,难道我又要失去娘你?娘你从前过得这么苦,儿子们还想孝敬您,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娘!”

    钱玉兰无声拭泪,她心中在怨,怨为什么宋茂山是她孩子的爹,土-匪身份曝光势必影响孩子,所以他们连去告官都不行,否则他们何必走到这一步?

    钱兴旺却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冰冷如刀:“搭上自己性命是不值,但是我爹娘的仇不能不报!否则我枉为人子!”

    宋平生定定直视钱兴旺:“舅舅,死才是最容易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感觉不到,难道你不觉得一刀下去太便宜了宋茂山?不如就让宋茂山就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让他每日都活在煎熬之中,我觉得这样子更能让他感觉痛苦!”

    宋茂山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眼中顿时射出淬着毒般的视线,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估计宋平生已经被射成马蜂窝。

    见钱兴旺没有立即反驳,宋平生再接再厉:“宋茂山如今已经成这样,余生的每一天都活得无比煎熬,不如咱们就让他在痛苦中为做过的事情赎罪,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也是不啻于死亡的报复!同时你跟娘还不用为了这个人渣搭上自己,下半辈子和家人在一起,过着安心平静、含饴弄孙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舅舅,你跟我娘苦了大半辈子,你们值得更好的生活!更何况,如今你们已经不是失去亲人的孩子,你们也成了父母,你们有儿有女,娘当奶奶了,舅舅你也快当爷爷了,你们是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们做什么决定是不是该询问下我们?还是说你想自己失去亲人的痛再次在我们身上重演?”

    别的话倒也罢,宋平生最后一句话却触动到钱兴旺,他大半辈子尝够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他才如此痛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与此同时,他比任何人都不想自己孩子尝到这种痛苦……

    钱韦不傻,这时候赶紧添柴加火,声泪俱下道:“是啊爹,你是家中顶梁柱,你就是娘的天,大林跟春花还是个孩子,你忍心他们跟您一样早早失去父亲吗?爹,你看看咱们吧,咱们离不开您啊爹!”

    钱兴旺垂下头,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揉搓着额头,显然正处于激烈的挣扎当中。

    另一头宋平东没怎么说话,他便用那双饱含依赖和希冀的眼神望着钱玉兰,钱玉兰的心便瞬间软成一摊水。

    面对自己的孩子,哪个父母真能硬下心肠呢?

    钱玉兰姐弟的反应宋平生看在眼里,他脸上表情温和些许,声音放缓:“娘,舅舅,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宋茂山就在这跑不了,所以我只希望你们能认真冷静地想一想再做决定!这一次无论你们决定怎么做,我都尊重!”

    最后一句说完,宋平生后退两步与姚三春站齐,夫妻俩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

    宋平生心头终于松泛了些,其实他穿越之前没有亲人,他并不知道这些恩怨情仇怎么解,但是他知道一件事,就是生命可贵。

    在他看来,让宋茂山活着受罪才是真正的折磨,比一刀切下去更狠得多,更何况,为宋茂山这种垃圾再搭上自己的命,太不值得!

    几瞬息的功夫,最后钱玉兰对钱兴旺道:“兴旺,咱姐弟俩二十多年才见着面,该好好聊聊,你觉得呢?”

    钱兴旺对自己亲姐的要求不会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钱玉兰脸上有一丝欣慰,转头对宋平东说:“平东,你跟你媳妇儿把婉儿房间收拾出来,我带回去那边躺着!”

    宋平东和罗氏想也没想便点头同意了。

    打从宋婉儿嫁出去后,钱玉兰还是两天一打扫,所以屋里干净得很,宋平东他们进去只要铺好被子便好,所以不用一刻钟时间,钱玉兰便挪到宋婉儿的屋子,而后关上门和钱兴旺进行姐弟谈话去了。

    自始至终,钱玉兰都没多看宋茂山一眼!

    从前她畏惧宋茂山,憎恨宋茂山,是因为宋茂山拿她亲人做掣肘,用拳头威胁她,她被生生压抑了二十多年,如今宋茂山成了这样子,她为何还要再忍受他?她又不是脑子有病!

    宋平生从宋婉儿屋里退出来,正准备去堂屋坐一会儿,再喝口水润润嗓子,走了两步后宋平东追了上来。

    “平生……”宋平东眼眶中泛着红丝,声音发涩:“……为什么你能对爹狠的下心,我却不行?明明爹是那样不堪的人啊,还对娘造成那么大伤害,我心中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可是舅舅要他命的时候,我却……”

    宋平东蹲下身来,无力地抓住头发,而后发狠拍自己的头,拍得“啪-啪”响,直到两侧额头都被拍红,太阳穴青筋直跳,神情难过得甚至有几分狰狞。

    宋平生抓住他的手,无声叹口气,道:“大哥,别自责了,他到底是你爹,二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消磨殆尽?至于我,我只是够冷血而已。”

    他又不是原身,没和宋茂山长久生活,对宋茂山连那点血脉情都没有,又哪里有什么恻隐之心?

    宋平东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憎恨,恶心,恨不得宋茂山去死,可当宋茂山真的死掉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会难过,毕竟哪个儿子小时候不崇拜老子?哪个儿子对亲爹没有过爱?

    宋茂山这事对宋平东造成的伤害,比宋平生料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第137章

    这方宋平生安和宋平东说了好一会儿话, 加之钱韦也插科打诨劝上几句,宋平东稍微缓过劲,心情平复些许。

    眼看已经是中午, 姚三春和罗氏结伴去厨房忙活做饭,这一大家子闹了一上午,哭哭闹闹打打杀杀那也是体力活, 大家还是要恰口饭的啦!

    只是妯娌俩心情不轻松, 就没什么做饭的心情, 最终也就摘了些小青菜、莴笋这些蔬菜, 再加上香椿、马齿苋、荠菜这些时令野菜,罗氏再从自己家切了半块咸肉蒸花生,一顿饭就这样搞定。

    不过这顿饭还是放了许久, 直到饭菜全都冷了, 钱兴旺这才从钱玉兰那屋出来。

    不用钱兴旺说话,罗氏热好菜便盛一碗饭菜送到钱玉兰屋里,同时姚三春还给钱玉兰倒了一大碗的水。

    钱兴旺没说话,却用审视的目光看在眼里, 短时间的相处后,他对外甥和外甥媳妇儿有了初步的了解, 两个外甥算孝顺的, 两个外甥媳妇儿也不是啥掐尖要强、刻薄寡恩的人, 知道照顾婆婆, 钱兴旺对这点比较满意!

    虽说外甥和外甥女都是他大姐的孩子, 但是在钱兴旺看来, 这些孩子还有一半宋茂山的血, 如果哪个孩子对他大姐不孝顺, 那他就不是他外甥或者外甥女, 而是宋茂山生出的小畜生!

    他对大姐钱玉兰是爱,是心疼,对仇人宋茂山是彻骨的恨,偏偏五个外甥外甥女是他爱和恨的结合,这不免让他既想亲近,同时又忍不住心生警惕。

    饭桌上,钱兴旺作为长辈坐在最上方,钱韦和宋平东他们时不时侧目看向他,不过钱兴旺始终眉头紧皱,脸色不虞,根本没有开口的想法。

    钱兴旺这人并不像谁家隔壁的亲切大叔,他这副脸色,钱韦不敢开口,宋平东就更不敢问。

    一顿午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好在吃完饭后钱玉兰把他们兄弟两家叫到屋里说话。

    吃饱喝足之后,钱玉兰的脸色比上午好很多,就连眼神都明亮几分。

    “平东,平生,你们舅舅都跟你们说了吧?”

    宋平东兄弟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异口同声:“没有!”

    钱玉兰:“……”

    钱玉兰迅速调整好表情,对两个儿子温声道:“你们舅舅跟表弟决定在咱们家待一阵子再走,平生,这阵子你舅舅父子俩就住你家,可以不?”

    宋平生不动声色地点下头:“可以。”

    宋平东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问道:“舅舅他就这样放过爹了?”

    宋平生和姚三春她们的目光同时投向钱玉兰。

    钱玉兰默了片刻,才道:“我跟你们舅舅商量好,决定暂时不拿宋茂山怎么样,至于以后……我也不知道。”

    姚三春挑了下眉头,听这意思就是暂时休战,以后再议咯?不过这时间对宋茂山来说怎么也得到一丝苟延残喘的时间,狗命暂时安全了!

    不过这种苟延残喘的活法,对宋茂山来说只会是折磨的开始!

    一想想宋茂山这个无敌人渣加死渣男沦落到如今这番境地,姚三春真想买上两百斤炮仗放个爽!真真是喜大普奔,人间喜事!

    另一方面宋平东听着他娘对他爹态度冷漠如此,心里更知他娘这些年到底隐忍成什么样,才会对他爹避之不及,看之生恨,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钱玉兰见两个儿子沉默不语,她不想再提宋茂山那个老匹夫,虚弱地笑了笑,便转了话题:“对了,等过几天我身子好利索了,我想跟你们舅舅一道,先去看看弟媳侄子侄女他们,看看你们玉秋小姨过得咋样,最后再回乡看一趟,给你们外祖父外祖母上香,报个平安……”

    虽然父母的坟墓如今成了一片汪洋,但是钱玉兰还是想回去。

    方才她和兴旺谈话,聊的最多的便是父母,以及儿女,以及对儿女未来的展望。

    她了解这个弟弟,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样,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这些是她和兴旺最大的牵绊,这也是他们愿意暂时放过宋茂山的原因,他们暂时还割舍舍不了亲情,舍不得看到亲人痛苦。

    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孩子们能活得开心畅快,不要变成那时候的他们,活得那般痛苦!

    从钱玉兰屋里出来,宋平东他们俱是松一口气,他娘能想开,这可太好了!

    家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不管是宋平东还是宋平生,他们都感到心头松快许多,下午宋平生便载着钱兴旺父子去镇上收拾东西。

    马车行驶到半路,宋平生他们却和宋氏、高大壮兄弟意外碰上。

    原来宋氏上午得知她大哥宋茂山跟钱玉兰出了事,当时就想赶过来,但是宋巧云也哭着非要过来,但是宋氏怕宋巧云肚子都这么大了,万一被刺激伤到孩子,那就出大事了!

    宋氏跟高大壮苦口婆心劝到现在,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锁上门,让小壮媳妇儿看着宋巧云!

    宋平生跟宋氏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说了两句便拍马离开,倒是钱兴旺冷冰冰地瞥宋氏几眼,那眼神让宋氏非常不舒服。

    不过宋氏心头挂着事,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转身跟高大壮兄弟往老槐树村赶。

    宋氏一群人行迹匆匆赶到宋家,罗氏从自己家里探出头,一见是宋氏便没有拦着,任由他们风风火火冲进宋茂山所在的屋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罗氏突然想起,他们中午是不是没给宋茂山吃饭?

    宋氏踏进屋子时步子太大,差点踉跄摔到地上,还好被高大壮及时扶住。

    当宋氏看清躺在床上的宋茂山的惨状,她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高大壮兄弟只能一左一右扶住宋氏。

    宋氏缓过劲来,一把扑到宋茂山身旁,开始嚎啕大哭。

    “我可怜的大哥啊!你咋成了这个样子啊?老天爷不开眼啊……”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不伤心。

    “大哥,你快跟我说说,是谁害的你?大嫂呢?她咋不在这服侍你?还有,我倒要好好问问平东他们,有没有给大哥你找个好大夫?不然我跟他们没完!大哥啊……我看到你成了这样,我心里真是难受啊!”说着便是老泪纵痕。

    这是自从宋茂山出事以来第一个对他表示关心的人,宋茂山激动得脸都红了。

    可宋茂山表情痛苦地支吾半天,急得眼泪鼻涕都憋了出来,邋遢得不行,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气得脸上汗都渗出一片。

    宋氏见他大哥身子不能动,连话都说不了,吓得直捂嘴,这下子哭得更惨了!

    罗氏听到院子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她也没空管,扛起锄头就要下地去。

    正准备出门,宋氏狠狠擦了把泪,气势汹汹冲出来,二话没说就语气不善地道:“平东媳妇儿,你等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背对她的罗氏嘴角抽了抽,她男人啥都好,就是有几个亲戚太烦人,这个大姑就是,有时候就喜欢对她这个侄媳妇儿摆长辈的谱,可是她们做小辈的却只有忍受的份儿。

    罗氏迅速做好心里建设,转过身去脸上表情已经软和下去。

    “大姑,你有啥事?”

    宋氏抿着唇抬眼瞅她看了好一会儿,表情不冷不热,甚至是有几分阴阳怪气,语气硬邦邦地道:“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啊?亏你爹如今都成了这样,你还有心情笑?你不亏心啊?”

    罗氏心里一沉,原本就没笑容的脸变成面无表情,苦兮兮地道:“大姑,我没笑。”

    宋茂山出事,宋氏打击挺大,现在心情极度不好,因此说话语气挺冲:“我不管你笑没笑,我就说一句话,不管你们花多少钱,你们一定要请最好的大夫,把我大哥治好!”

    对宋氏来说,宋茂山就是她的靠山,她家过不下去全靠宋茂山接济,如今靠山要倒,她当然关心得不行!

    对此,罗氏内心只想呵呵,不是她说,花最多的钱?请最好的大夫?她大姑嘴皮子一碰,就什么都有啦?说得倒是比刮大风还容易!

    不过这话罗氏不敢明着说,只能万分无语地道:“大姑,我们都让回春堂的大夫看过了,是真的治不好,而不是舍不舍得钱的问题!毕竟这世上有钱买不到命,有钱也买不到健康,不是啥事都能靠银子解决的!”

    宋氏眼睛凌厉如刀,嘴唇抿成严苛的弧度,幽幽道:“平东媳妇儿,你们大房该不是想独吞大哥的财产,所以连大夫都不给请吧?

    第138章

    罗氏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大姑, 你不能嘴皮子一碰,就把这么大罪名安在我们头上啊!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大房还怎么做人?”

    “天地良心, 昨晚大半夜出这事,二狗子他爹跟他兄弟忙前忙后,半夜冒着雨跑镇上找大夫, 不信你去回春堂问呐?回春堂所有大夫都说爹能捡条命就不错了, 大姑你怎么能什么都没问, 就说我们没给爹找好大夫呢?”

    “至于钱财不钱财的?昨晚到现在我们几个都忙晕了, 爹娘又成了这样,要不是大姑你提这事,我们根本没想到这茬, 毕竟人命关天, 谁还有心情想那些?对吧大姑?”

    宋氏皮笑肉不笑:“听你说话夹木仓带棒的,你的意思是我不关心大哥,就想着他的钱财了?”

    罗氏眼神无辜:“大姑,我有哪句话这么说了?你可别冤枉我呀!”

    宋氏眼神愈冷, “嘴皮子倒是利索,我懒得跟你说!你娘呢?我大哥成这样, 她还不在旁边伺候着, 没看到我大哥都难受成那样了吗?”

    罗氏皱着眉, 大声道:“大姑, 难道你不知道娘也倒下了吗?她现在隔壁婉儿屋子躺着呢!你让我娘怎么伺候爹去?爬着去吗?”

    宋氏脸色一红, 是气的。

    罗氏知道宋氏下一句要说什么, 接着又道:“至于我跟二狗子他爹, 地里还一堆活要忙, 再说爹又不是小孩子, 需要时时刻刻有人陪着,那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不过大姑你放心,二狗子他爹跟平生两口子商量好了,明天就请人来照顾爹,绝对不会让他受苦的!”

    实际情况相反,宋平生兄弟决定请一位年纪大、耳聋眼瞎的老头子去照料宋茂山的吃喝拉撒,老头子越笨越好,只要对方不把宋茂山弄死就行!

    事到如今,不管是钱玉兰,还是宋平东他们,都对宋茂山恨之入骨,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那种!

    宋氏听到这话却不见满意,不阴不阳地横了她一眼,道:“本就该如此,我大哥含辛茹苦养大平东他们,是他们报答的时候了!”

    宋氏说着叉着腰,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我大哥对我有大恩,你们谁敢亏待他,或者别有用心想借机贪了他的钱财,被我知道别怪我不客气!哼!”

    宋氏说完眼神凌厉地瞪着罗氏,像是在等罗氏点头答复,然而下一刻,罗氏突然低头连呕两声,随后一摊浊物便被吐了出来,好巧不巧刚好吐在宋氏脚下。

    若不是罗氏反应够快,这摊浊物恐怕都吐到宋氏脸上,不过即使如此,宋氏的鞋子上还是被溅了些许,虽然她的鞋子本就被泥巴糊得不成样子。

    宋氏的表情都快裂开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罗!小!玉!”

    罗氏刚想解释几句,可一张嘴又想吐,她只能捂住嘴跑到一旁蹲着吐去,一轮结束后,罗氏擦干净嘴巴,有些虚弱地道:“对不住大姑,我觉得我可能是有了,方才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我吧?”

    宋氏气得脸上肉都直抽抽,可偏偏罗氏可能是怀孕才吐的,她有火不能发,可憋屈死她了!

    眼见如此,宋氏也懒得继续跟罗氏掰扯,万一被气出个好歹,宋平东岂不是要跟她没完?

    得以解放的罗氏就如同那一朝离开笼子的鸟儿,内心雀跃不已地扛起锄头奔出院子。

    昨夜一夜风雨,田地里泡了水泥巴正软着,宋平东闷头在田地里犁地,这一干活都不带歇的,或许只有不停地干活才能让他转移注意力,从而心里能好受些。

    村里人看他宋平东跟老牛似的不知疲倦地干活,他们一个个忍不住心里唏嘘,看来父母出事对宋平东打击挺大的!

    过了一会儿罗氏过来,她凑到宋平东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围村民便看到刚才还愁眉苦脸的宋平东突然眼睛一亮,脸上突然就有了喜色!

    有些坐在田埂休息的村民笑着问宋平东两口子遇到啥好事了,宋平生两口子闭上嘴巴就是不说。

    另一头宋平生又载着钱兴旺父子回村,姚三春姐妹在自家收拾出两间屋子,钱兴旺父子便暂时在她们家住下了。

    春天是最繁忙的时候,田里地里菜园子里都要忙,姚三春俩口子更要忙活农药等事,因此也跟着忙碌起来。

    姚三春夫妻俩首先就是在镇上找牙人,让牙人给他们物色店铺事宜,第二件便是制作农药等一系列事情,从收购材料,招聘短工,到制作工作服,甚至工作卫生安全守则都拟定了一份。

    因为夫妻俩知道,今年生意只会比去年更好,所以农药制造工厂规模也会更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全卫生状况更得加倍注意!

    姚三春夫妻俩商量一晚,第二日拿着手写的计划书开始实施,甚至连姚小莲都分到许多任务,三个人就没有一个闲的。

    二房夫妻又要开启赚钱大业,大房那边忙里偷闲借马车去镇上一趟,回来时给钱玉兰带来一个好消息,罗氏是真的有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下不仅宋平东被转移注意力,心情好上不少,就连钱玉兰都高兴得不行,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能下地,嘴里还念叨着要杀鸡给罗氏补身子。

    宋平东兄弟见钱玉兰精神头真的不错,不像是勉强的样子,这才作罢。

    钱玉兰能下地的第二天上午,宋平东出去干活,罗氏去黄玉凤家串门,钱玉兰一个人喂完鸡鸭,又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而后从屋角落里拿上一把钉耙,不紧不慢踏进宋茂山所在的屋子。

    宋平生给宋茂山请来的老头子确实够老够聋够瞎,上午他陪宋茂山端来小半碗的糙米粥加咸菜,糙米刮嗓子不说,那咸菜都咸到齁人的地步,宋茂山吃一口当场就喷了,之后紧紧闭嘴以表示抗议!

    那个老头子也实在,宋茂山不吃他就不喂,端着碗就跑出去,然后回家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宋茂山原本很有骨气的,这种饭他死也不会吃,可是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几口饭,挨到今天更是饿得头晕眼花、肚子抽痛。

    偏偏有句话叫祸不单行,老头子离开后他又想上茅房,偏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没人理他!

    煎熬到最后的结局是,小的没忍住,大的恐怕也将在不远的将来喷发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宋茂山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此钱玉兰进来时,宋茂山正处于两步就能升了天的地步,身-下的裤子被子都被染上温湿的尿液,再加上屋子门窗紧闭,里头的味道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环境里,纵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宋茂山,如今也只有痛哭流涕、老泪纵痕的份儿!

    因为宋茂山好几天没擦脸,想到伤心处还要滴两滴泪,手又动不了,因此现在眼睛快被眼屎糊住了,钱玉兰进来后,他努力睁大眼睛,费了一番功夫,结果看却看到了钱玉兰手中的钉耙?!

    宋茂山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双糊了一眼眼屎的眼睛发出惊恐的光芒。

    钱玉兰看在眼里,忍不住出言讥讽:“宋茂山,你已经是个残废了,我再怎么打你还是残废,残废又不怕人打,你怕个啥劲呢?”

    宋茂山却没听清,因为他全身心都在放在慢慢靠近他的钱玉兰手中的那把钉耙上,眼中畏惧越甚,甚至害怕到眼中渗出水光。

    钱玉兰来到宋茂山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是全然的嘲弄:“宋茂山,原来你这么怕死?你还……真是个孬种啊!”

    第139章

    这一瞬间, 宋茂山眼中的愤怒简直快喷发出来,嘴里不停地“唔唔唔”,钱玉兰都不用想就知道宋茂山是在骂她。

    但是看着宋茂山想骂却骂不出声的样子, 钱玉兰真是感到通身的畅快!

    钱玉兰死死盯住下方胡子拉碴的邋遢老头,冷不丁冷笑两声,在宋茂山瑟缩的眼神下, 她突然用力抿住唇, 拉出冷漠的弧度, 而后抬手就往宋茂山身上招呼。

    “这一拳是替我爹打的……”

    “这一拳是替我娘打的……”

    “这一拳是替我小妹打的……”

    “……”

    钱玉兰一边打一边细数宋茂山的罪行, 可是说着说着,她突然哽咽,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不在了, 爹不在了, 娘也不在了,哪怕将宋茂山打死,她的爹娘都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钱玉兰不禁悲从中来, 打向宋茂山的拳头越来越软,最后她干脆一屁股地坐在地上, 捂着脸嚎啕大哭, 哭得歇斯底里, 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可能是疼痛太久远, 又或是被宋茂山压抑得太久,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这个并不特别的上午, 钱玉兰心里防线突然如同泄了洪的河水, 溃败得一发不可收拾!

    从被宋茂山掳掠到如今, 二十多年过去,她终于能痛痛快快、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瘫痪的宋茂山使劲斜眼看地上的钱玉兰,钱玉兰哭得越凶他就越害怕,因为他觉得接下来钱玉兰只会对他实施更残酷的折磨,以泄她的心头之恨。

    宋茂山身上疼痛难忍,又说不出话来,同时还要担心钱玉兰打他,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脑子都开始发晕。

    不知过了多久,钱玉兰哭累了,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宋茂山的枕边人,对宋茂山这个人了解得彻彻底底,她一看宋茂山闪闪烁烁的眼神,便知道宋茂山在想什么。

    钱玉兰双手撑腿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目露讥讽:“宋茂山,你别怕,今天我打累了,不会再对你动手。”

    宋茂山半信半疑,眼含警惕之色。

    钱玉兰不再看他,一转身去屋角搬开两个小木箱,而后对着泥巴地面,抡起钉耙就是干。

    宋茂山眼中凶光乍现,他突然就跟疯了似的从嗓子眼挤出“唔唔唔”、“啊啊啊”的声音,一边疯狂想挪动身子。

    但是他的四肢躯干无论有用还是没用,事到如今都不是宋茂山所能控制的,即使他都用了吃-奶的劲,最后却只是像一只没精打采的地老虎,在地里垂死挣扎。

    宋茂山的反应钱玉兰猜都能猜到,她头也没回,手中不停挥舞着钉耙,很快地面就被挖出一个土洞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箱子缓缓露出面目。

    钱玉兰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气,缓过劲来便将埋在地下的小箱子搬出来,在宋茂山震惊不已的目光下,她又走过去将宋茂山脖子上的挂饰一把拽下,这挂饰正是一把钥匙。

    “嗯嗯嗯……哼哧哼哧……”宋茂山的脸憋得涨红,连眼睛都是一片血红。

    这箱子外头罩了好几层,因为长久埋在地下的缘故,最外头的木头都腐烂了,不过钱玉兰,并不在意这些,她轻飘飘瞥一眼宋茂山之后,开始清理泥巴、开锁、打开箱子,动作一气呵成。

    第三层箱子被打开后,里头的金银珠宝,以及一叠不算薄的银票便这般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在这间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发出璀璨而诱-人的光芒。

    钱玉兰也被箱子里的金银钱财晃了一下眼,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些钱财是宋茂山杀人越货得来的,她只觉得心中一紧,顿时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钱玉兰在箱子里翻找的时候,宋茂山始终死死盯着她所在的方向,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钱玉兰看在眼里,从箱子里找出想要的东西后,“啪”地摔上箱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放心,你的脏钱我不稀罕,这箱子金银珠宝就留着给你陪葬吧!”

    宋茂山听到后眼神情一松,反应过来继续大张嘴巴“啊啊”个不停。

    钱玉兰将东西妥帖收好,想要的东西到手她心情稳了不少,抬首看向宋茂山道:“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抢来的东西埋在土里?”

    “啊啊!”

    钱玉兰弯唇,眼里却是冷的:“你天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往柜子这边看好几眼,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哼哧哼哧……”宋茂山恶狠狠地瞪着钱玉兰,看样子真是恨不得吃了她。

    钱玉兰当即板起脸,威胁道:“宋茂山,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竟然还敢瞪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箱东西扔进河里?我让你哭都没出哭去!”

    从前的钱玉兰在宋茂山跟前就是一个奴才的存在,何曾这般大声又嚣张地跟他说过话?可是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如今的宋茂山只有被钱玉兰骂的份!

    宋茂山还远远不能接受从做做小伏低的钱玉兰一朝翻身,如今压在他头上拉屎拉尿,一时间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紫,紫了又黑……色彩纷陈,好不精彩。

    钱玉兰看宋茂山吃瘪的样子,心中更加畅快,或许平生说得没错,让宋茂山活着受罪更能报复他!

    中午宋平东从地里回来吃饭,钱玉兰将口袋里的东西塞给宋平东。

    宋平东摸到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心头疑惑:“娘,这是啥?”

    钱玉兰顿了顿,语气寡淡:“是我的卖、身契。”

    宋平东猛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道:“卖、身契?娘你怎么有……”

    话说一半,他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真切切理解卖、身契背后代表的含义后,宋平东牙齿咬得吱吱响,方才还温和的脸色瞬间如罩寒霜,紧绷得让人无端觉得有压力。

    钱玉兰心疼儿子,反过来安慰他:“一切都过去了,娘已经不在乎这些。”

    她命都能豁得出去,还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宋平东深呼几口气,硬挤出一抹笑宽慰钱玉兰:“娘,我就是心疼你。”

    钱玉兰抓住他的小臂:“平东,你找个时间帮娘把这个处理了吧,不过这事你不用让你舅舅跟平生他们知道。”

    事到如今,这事再闹开也没什么用,反而会让自己难堪,不如就此揭过,这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宋茂山威胁她的手段之一罢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宋平东找个借口离开,出了院子的那一刻,宋平东深深吸一口气,两只手青筋都捏了出来。

    他告诫自己,那不是他的父亲,那就是一个恶、魔!既然宋茂山不把他娘不当人,不把他这个儿子当人,那么他也就不必把他当父亲!

    从此以后,他宋平东的爹就算死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又过了几日钱玉兰身体彻底大好,她将家中事交给两个儿子,转头跟钱兴旺父子回乡去了。

    如今宋茂山瘫痪,宋平文考科举考试,钱玉兰又回乡了,可宋家还有十七八亩的地在放着,在宋平东兄弟的劝说下,钱玉兰离开前做下决定,干脆就留下六亩地自家种,其他全部佃出去收租子算了!

    钱玉兰离开后,姚三春夫妻俩也顺利盘下一间店铺,之后便请上回的赵山石团队帮他们稍微装修一下铺子。

    这一阵子,两口子忙铺子,忙制作农药,忙种田,忙招人培训……说是忙活得天昏地暗也不为过。

    这一日难得空闲,姚三春在鸡圈外瞪大眼睛巡视一圈,最终朝自家最肥的那只母鸡伸出罪恶之手,割脖子、滚水烫毛、拔毛、剖肚子……最终将肥母鸡整理得妥妥当当,就连鸡肠子都给揉干净了。

    弄好这些之后,姚三春将母鸡装好,提着篮子便去找罗氏去了。

    却说姚三春都快走到宋平东家门口,突然想到自家还有不少鸡蛋,罗氏上回没了孩子对身子肯定有亏损,多补充点肉蛋奶等营养总是好的。

    所以姚三春又拎着篮子原路返回,快到堂屋时,却听里头有人说话声。

    “……这事不要跟你姐提起,记住了?”是宋平生清越却偏冷的声调。

    “……哦,我知道了姐夫。”姚小莲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甚至还有几丝委屈。

    “行了,你快去收拾一下,别被你姐看出什么。”宋平生声音从头到尾没什么起伏,姚三春站在一个外人角度看来,他还当真是冷淡呢。

    姚三春最终没拿鸡蛋,提着篮子又出了院子,脑子里全都是宋平生和姚小莲方才的对话。

    姚三春相信并且了解宋平生,他绝对不可能跟姚小莲有什么,所以他们两个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第140章

    上午时间, 姚三春在宋家院子里帮罗氏挑拣蔬菜,妯娌俩说说笑笑,东家长西家短的, 打发时间一流。

    这次罗氏怀了身子几乎不干什么活,昨天她拎一桶猪食去喂猪,被宋平东看到后都被抢着干了, 罗氏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罗氏也知道, 因为上回出了孩子没了那档子事, 她男人表面上已经放下, 实际上心里一直很介意,所以对这一胎也就格外在乎,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所以也就任宋平东去了。

    如今的宋平东夫妻暂时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养好, 其他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话虽如此,这阵子宋平东家加上宋家的六亩地,还有核桃林的事都落在宋平东头上,宋平东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好在宋平生这阵子忙铺子, 忙农药的事,又舍不得姚三春累着了, 所以对田地里的事情实在分身乏术, 最后索性花钱招人打理。

    宋平生招人的时候闷不做声多招了两个, 扭头就让这两人帮宋平东干活去了, 宋平东肩膀上的担子瞬间轻了许多。

    罗氏知道这事后心中很感激, 这下两家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

    却说姚三春在宋家院子待了半上午, 期间她总觉得罗氏有话要说, 在她死缠烂打地追问下, 罗氏只让她放平心态, 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胡说八道。

    对此,姚三春只能在脑海深深的打一个“?”。

    今天不管是宋平生,还是姚小莲跟罗氏,态度都显得有些奇怪,姚三春不免心里犯嘀咕,这群人到底在搞啥子东西?

    姚三春胡思乱想了大半天,还是没能猜到前因后果,晚上睡觉前,姚三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一盏油灯寂静燃烧,是夜无雨也无风,屋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姚三春闭着眼睛躺下,脑子还在不停地转着,正想得出神,腰间突然搭上来一只手,不紧不慢从右到左游移,所过之处,留下一阵阵偏冷的体温。

    接着身旁的人凑近,在姚三春耳畔留下几声低沉喑哑却悦耳至极的声音。

    “姚姚,累不累,我给你按摩?”

    美人在侧,吐息萦耳,姚三春情不自禁头皮紧了紧,但是她深吸一口气,继而端起一张冷漠脸,毫不拖泥带水地掐住他试图往上的手,使劲往一旁甩过去。

    “宋平生,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说什么按摩,你特么倒是按摩到肚子上了啊?”

    宋平生不以为意收回手,清润的眼眸一瞬不瞬望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极浅地笑了笑,脸上没有局促,没有羞赧,甚至眼里时不时泄露一抹压抑的凶光。

    “姚姚,你懂我的意思……”

    宋平生自认为笑得很含蓄,很矜持,可孰知落在其他人眼里,那根本就是一头狼收起爪子装纯善,可眼底的绿光却早就将他暴露了!

    姚三春恍然记起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直至追溯到第一次……那些日日夜夜被宋平生支配的恐惧,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诚实地往里侧缓慢挪动。

    宋平生单手撑在脸侧,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中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星光。

    姚三春千辛万苦挪到床的最边缘,宋平生唇角一勾,一展长臂便轻轻松松又将姚三春给捞回来,手臂再甫一用力,姚三春便被牢牢固定在他怀里。

    近距离感受到的是宋平生温热的体温,头顶是宋平生温热的吐息,鼻尖萦绕着的是宋平生独有的让人心安的味道,姚三春的精神有一瞬间的麻痹。

    然而一想到白日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姚三春瞬间精神抖擞,她眼神骤然一黯,忽地指向屋里角落方向,大喝一声:“平生,有耗子!”

    于是方才还言笑晏晏、丰神俊朗的宋平生,瞬间变了脸色,姚三春话音刚落,宋平生便一个鲤鱼打滚从她身、上翻过去,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再然后,宋平生角色调换,一头钻入姚三春怀里,紧搂着她的腰“瑟瑟发抖”,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神色紧张得不行。

    “姚姚,你去把耗子赶走,快去啊!不赶走你今晚不用上来睡觉了!”

    自称美若娇花的姚三春:“……”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姚三春怔愣一瞬,回过神来后一手搭在宋平生肩头,假笑道:“让我赶走耗子?可以啊,你先告诉我上午你跟小莲嘀咕什么呢,就隐瞒我一个人?”

    宋平生慢吞吞睁开眼睛,抬眼一看,便对上姚三春稍显锐利的目光。

    宋平生尬笑,偏偏尬笑都比旁人来的英俊几分:“呵呵……原来姚姚你听到了?”

    姚三春从床上坐起来,板着脸瞪他:“少跟我嬉皮笑脸,更不要试图用颜值迷惑我,赶紧从实招来,否则小心我让你好看!”

    宋平生见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默了默,最后只化为无奈一笑:“今早姚小莲去河边洗衣裳,却听到几个长舌妇议论你,说你的不是,小莲听不下去就跟人吵了一架,最后还抡着棒槌动起手来。”

    “姚小莲回来将这事告诉我,我不想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影响你的心情,而且我有办法解决,所以就让姚小莲别跟你提起,谁知道还是被你知道了。”

    姚三春听到这儿语气软和几分,不过还是板着脸:“又是小蔡氏她们吧,那几个长舌妇说我什么了?”

    话语在宋平生舌、尖转了几圈,最终他决定还是据实以告:“无非是大嫂怀了身子,你嫁到这边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云云,这些毫无营养的东西。咱们不必理会她们,不过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臭虫而已!”

    姚三春抱臂无声冷笑,自己男人是顾及她的感受,事实上小蔡氏她们说的话绝对更过分更难入耳,姚三春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无非是不下蛋的母鸡,不能传宗接代,没用之类的废话!

    宋平生一直密切关注姚三春的一举一动,他见姚三春唇边笑意淡了,便知她是心里不爽了,于是宋平生暂时把耗子抛在脑后,坐起来专心安慰姚三春。

    “别气了,日子是我们的,其他人的看法与我们何干?”

    姚三春横他一眼,突然又笑了:“我是不应该生气,追根究底,她们就是嫉妒而已!她们嫉妒我长得比她们出色,我男人比她们男人英俊优秀,我家日子过得比她们家红火,还有……”

    姚三春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动,眼波流转:“……我男人更宠我!”

    姚三春说完拍拍手:“既然如此,我就要过得更逍遥更快活,让她们嫉妒得面目全非去吧!哼!”

    宋平生眸光一暖,唇边不由自主漾起笑,这就是他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她似乎永远这般温暖、坚强,就像是专属于他的那个太阳。

    姚三春发-泄完郁气,心里舒坦不少,扭头见宋平生痴汉脸看着自己,姚三春忍不住又手痒痒,抬手就掐住宋平生的俊脸往两边拉扯。

    “哥,拜托你别再露出这种痴汉脸行不行?你长得再帅,笑得像个傻子也帅不起来!”

    宋平生不客气地反捏回去,恶狠狠地道:“可以,如果你别长得这么可人的话!”

    对视片刻后,夫妻俩同时“噗嗤”笑出声,依偎着笑作一团。

    屋中笑声久久不息,两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短暂的沉默后,姚三春靠在宋平生颈窝,小声嘀咕:“不过平生,你想当爸爸么?”说完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

    宋平生扶住她的脸,不轻不重地亲了亲,朝她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才哑着嗓子回道:“我们这个年纪,放在曾经可能大学还没毕业,正是风华正茂好时候,谁会想给人当爹?”

    姚三春胳膊肘不轻不重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别装嫩,从心理年龄来说,你已经二十七了!”

    宋平生清咳两声,厚着脸皮道:“没听说过么,男人到老心里都是个孩子?”

    姚三春脱口而出:“你们是营养不够,导致心理发育不良吗?”

    宋平生:“……”

    姚三春看到他的囧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而后若无其事地道:“言归正传,这里人成亲生子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活水平低,导致平均寿命短,就算咱俩,也没法保证自己能长命百岁吧?”

    宋平生敛去玩笑表情,垂眸望她:“所以?”

    “所以咱俩准备要个孩子吧,趁年轻生一个,后面还更好恢复!”姚三春想着便笑眯了眼,道:“以我俩的颜值,生出的孩子肯定特别漂亮!当然,大夫说我身体健□□孩子这事要看缘分,我们没必要因为别人的看法难为自己。”

    方才姚三春听有人背后议论她,她心情确实不太美妙,不过她想要个孩子的心却是真的,她和自己男人相恋多年感情好,互相了解互相尊重,身体状态正是鼎盛状态,家中条件也可以,一切因素都完美,非常适合要个孩子。

    再其次便是,他们俩到底是穿越的,他们与宋平东、钱玉兰关系再好,中间始终还是隔了一层,所以她想要一个孩子,真真正正属于他们的亲人。

    宋平生一瞬不瞬望着她,许久后,似乎有月光融化在他的眸海。

    “好,姚姚想要孩子,我必定身体力行,拼尽全力,直至耗尽最后一滴……”

    姚三春一拳捶在他胸口,红着脸:“闭嘴!臭不要脸!”

    宋平生额头搭在姚三春肩头,笑得肩膀都在抖,只是阴影下的眸光有些暗。

    虽然他并不喜欢孩子,虽然他害怕生孩子会给姚姚带来危险,但是只要姚姚喜欢,他都愿意去做。

    更何况,这个孩子是他跟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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