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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孙月娘一出现, 孙吉祥等一干人的笑直接僵在脸上,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姚三春,方才热闹非常的气氛瞬时冷了下来。

    就连后嫁过来的黄玉凤都知, 他宋平生原来对孙月娘死心塌地,为了她跟三春闹得很僵,两人甚至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如今三春两口子好不容易把日子过起来, 她孙月娘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干啥?难不成是嫌三春两口子日子过得太好了?

    不仅黄玉凤这般想, 宋平东他们也都是这样想, 罗氏叉着腰对上孙月娘的目光, 语气不善。

    “你说的很对,咱们有吃有喝,不用你送来的鸡蛋饼, 你还是带回去吧!”

    罗氏一边说一边偷偷朝姚三春投去安抚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千万别理会孙月娘这个女人,二弟如今回心转意,你们不能被人挑拨离间了!

    换了芯子的姚三春只觉得囧囧的,这事她完全不用担心好吗?

    孙月娘眼睛闪烁着微光, 笑吟吟地道:“罗嫂子,你恐怕是弄错了, 我是给平生, 还有三春送的, 所以接不接受该平生说了才算, 对吧?”

    孙月娘说话的同时,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宋平生身侧的姚三春身上, 就这一眼, 却看得她心口发堵。

    从前的姚三春又黑又瘦, 看着都磕牙, 穿得又土又丑,性子又泼,试问哪个男人会稀罕这样的女人?

    可如今呢,姚三春白了长肉了不说,穿戴的衣服首饰漂亮又华贵,恐怕套在驴子身上都能漂亮三分,更何况是如今不算丑的姚三春?

    而且也不知道姚三春是不是学会装腔作势,眼神比从前明亮温柔许多,嘴角还挂着虚假至极的笑容,看在别人眼里,肯定觉得她人漂亮,性子好像也好,多难得呀?

    但是自认为有一双火眼金睛的孙月娘却觉得,她姚三春就是假模假样,装腔作势,简直令人作呕!

    至此,孙月娘的内心不免有一丝动摇,看她姚三春变得人模狗样的,宋平生不会真的变心看上/她了吧?

    想到这,孙月娘看向宋平生的目光都带了似有若无的哀怨和控诉。

    女人最懂女人,在场四个女人无一不觉得牙酸。

    宋平生侧过脸看一眼姚三春,而后大步上前接过孙月娘手中的碗,可观其表情,不知道的还当他接过去的是毒/药呢。

    “东西送到,谢也谢过,你可以走了。”宋平生言简意赅说道,但眉眼如凝着霜一般,渗出丝丝缕缕的冷气。

    他若是拒绝,孙月娘肯定又要绿茶附身,依依不饶哭诉个没完没了,不如直接接过东西,反而让孙月娘失去话柄,没了说话的由头。

    罗氏她们亲眼见宋平生对待孙月娘如此冷漠,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孙月娘脸色却僵住了,但是宋平生说的话找不到错处,她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控诉宋平生是不是变了心?

    最后,孙月娘只能露出不那么真心的笑,干巴巴地道:“平生,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咋我才来就急着赶人呀?我又不会妨碍你们什么?”

    宋平生默默后退两大步拉开距离,一本正紧地回道:“其实你错了。”

    “?”

    “我们亲朋好友一起吃饭说笑,你站在这,确实会妨碍我们!”

    孙月娘:“!!!”我不信不信我不信!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罗氏等人的表情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不,你就是妨碍我们的!

    众人的排斥之意简直溢于言表,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孙月娘看懂众人的目光后,脸颊“腾”地就红了,一声招呼没打,转个身就跑了出去。

    众人目送孙月娘离去的背影,孙吉祥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滴乖乖,孙月娘该不会哭了吧?”

    这下除了姚三春两口子,宋平东和罗氏同时狠狠瞪向孙吉祥,二狗子正是模仿大人的年纪,也学起自己父母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油汪汪的小嘴巴撅得老高,看起来奶凶奶凶的,可把姚三春给萌坏了。

    黄玉凤倒是没瞪眼,桌子下她一把掐在孙吉祥腰间软肉,可比别人瞪他一眼伤害大多了。

    姚三春心知大家伙都担心孙月娘的到来会惹她心里不痛快,她心中微暖,脸上的酒窝反而更深了。

    姚三春原本若无其事,眼睛扫到一处突然放光,一伸手便是快狠准,瞬间从孙吉祥眼皮子底下偷走烤架上一串油香四溢的烤鸡翅。

    原本还在捂腰的孙吉祥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

    “哇!我的烤鸡翅呢!”

    “姚三春!老子看错你了!我要跟你绝交!”

    “老宋!你还管不管你婆娘了!”

    “老子好委屈!”

    众人笑得快直不起腰来。

    酒终人散,和亲朋好友说笑一场,宋平生和姚三春心情都很不错,姚小莲也不知何时偷偷抿了几口酒,晚上是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蛋入了眠。

    夜深人静时,宋平生吹灭油后灯躺下,正准备抱着媳妇儿进入梦乡,眼皮子才闭上,怀里的人幽幽开口:“平生,我心情又不好了……”

    宋平生刚酝酿的那点睡意瞬间没了,醒了醒神,不确定道:“因为没喝到奶茶?”

    姚三春突然就委屈上了:“是……我是不是有点矫情?我怎么突然就为了一杯奶茶要死要活的?奶茶有什么错,为什么非要进我的肚子?”

    宋平生拍拍她的后背,黑暗里传来他低低的轻笑:“你不是矫情,你是姨妈快来了。”

    姚三春身子一僵,“好像是哦……”不说她都没想起来。

    宋平生强忍笑意,憋得也是辛苦。

    姚三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女人亲戚来访真的情绪波动很大,作为丈夫有时候也是挺辛苦的,所以姚三春睡前决定,明天再给宋平生钩一双袜子!

    月挂柳梢头,夜里清风阵阵,虫鸣蛙叫,又是一个温柔安宁的夜。

    第二日宋平生起了个大早,几乎和朝霞一同出门,他洗漱完便挑上尿桶去老屋,如今被夷为平地种上菜的菜园子里浇尿肥、摘蔬菜。

    清晨的风还有丝丝缕缕的冷,黄/瓜、茄子、韭菜、小青菜等等上头挂上晶莹的露水,漂亮得清澈动人。

    宋平生浇完粪水后,弓着腰在菜地里拔小青菜,拔/出来直接去根,这种小青菜最青最嫩,清炒或是打汤都好吃。

    宋平生正忙活,这时候背后突然传开一道隐约带着幽怨和讥讽的声音。

    “宋平生,你还会来菜园子摘菜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该不会真被姚三春迷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ヽ(*⌒?⌒*)?

    第152章

    孙月娘说完便后悔了, 自己该收敛些语气的。

    “平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被气糊涂了。”

    宋平生直起腰, 懒懒散散地拍掉手上的土灰,端的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语气冷得毫无温度。

    “孙月娘, 我不管你真糊涂假糊涂, 我最后一次告诫你, 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自己, 家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人外人来管!”

    孙月娘杵在那儿没有离开的意思,死死咬了一下唇, 脱口而出:

    “平生, 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我,我那时没有办法,我已经嫁人了,我是不想耽误你, 所以才让我爹把簪子还给你,还说一些比较过分的话……只是, 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你好啊!我是希望你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宋平生懒洋洋地瞥孙月娘, 一扯唇角:“嗯, 好, 我真的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为了我继续好下去, 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打扰我们的生活, 懂?”

    宋平生拒绝的话清晰地落入孙月娘耳中, 她却一阵心脏乱跳, 因为她觉得宋平生在说气话,他说气话自然是因为在乎她!

    男人就是这个德行,有话不知道好好说。

    孙月娘柳眉轻皱,上前两步,含幽带怨地望着宋平生:“平生,你不要再与我置气了行不行?我知道……其实你看不上姚三春,但是看你们如今能安稳相处,我……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我们这辈子有缘无分,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当朋友,逢年过节打声招呼说说话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你知道吗?你先不要急着否认,如果你真的不关心我,上次也就不会载我回村了,我都知道的!”

    宋平生聚拢闲散的目光,似乎终于正眼瞧人了,孙月娘便被他清润的目光一眼击中,当他抬眼望过来时,仿若是利剑出鞘的凌厉之美。

    对此宋平生毫不在乎,他慢悠悠伸出手指头,声音里含着讥诮,道:

    “一,我没有那个闲工夫与乱七八糟的人置气;二,姚姚是我媳妇儿,她性子极好,善良大方,温柔懂事,长得又漂亮,我看不上她?难道看得上你吗?三,我不缺朋友,更不稀罕和你做朋友,请你离我远点!懂?四,上回是你硬坐上马车,我没认出你,不然我会毫不犹豫把你赶下车,绝对!”

    “……”

    孙月娘不管在娘家还是婆家,那都是强势的那一个,何曾被人这般直白的羞辱过?一时间,她被激得脑子嗡嗡响,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她脸色也冷了下来,微抬下巴,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平生,甚至还有一丝施舍的意味:

    “宋平生,你再说这些话,以后我们就不用见面了,因为你说的太过分了!我孙月娘又不是巴着你不放!”

    宋平生被这个非要觉得自己对她痴心不死的女人气得额头青筋跳了跳,他揉揉太阳穴,再抬首时面上竟然带着一丝怪异的笑。

    孙月娘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惴惴。

    果然,宋平生再开口时,就是一记致命大招。

    “孙月娘,到底是你脑子不行?还是我脑子不行?你以为我会对一个虚情假意、虚伪虚荣的女人念念不忘?醒醒吧,我早就看透你的真面目,只是不想说得太难堪而已!”

    孙月娘如遭重击,这一刻脸上的表情都失了控,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片苍白。

    “宋平生,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瞧不上咱们这些儿时的好友,但是你也不能胡乱骂人!”

    宋平生轻嗤一声:“我是瞧不上你,不过不是因为你没钱,而是因为你没皮又没脸。算了,我懒得跟你废话,我就一句话:我不瞎!麻烦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膈应!”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咽下这般侮辱,孙月娘气得手都在抖,眨眼间眼泪掉了下来。

    奈何宋平生丝毫不为之所动,自己女人掉眼泪那叫掉金豆子,金贵,其他人掉眼泪,在宋平生看来就是水龙头开闸了,甚至隐隐有想洗手的冲动……

    宋平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眉头皱得更紧,最后实在没忍住:“你怎么还不走?”

    孙月娘一跺脚,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几天后,村里传来消息,孙长贵两口子带上孙月娘回她夫家赔罪道歉去了,看样子终于能消停会儿了。

    宋平生和姚三春齐齐松口气,虽然两人并没将孙月娘看在眼里,但是人家天天在眼皮下瞎晃悠,没事还要说几句绿茶扒拉的话,可真够膈应的。

    时间悠悠过,转眼间快到了芒种时节。

    芒种是一个非常繁忙的时节,这时候既要收割夏熟作物,又要栽种夏种秋收的作物,同时春天种的作物还不能疏于管理,否则收成教做人。

    更要命的是芒种时节开始入梅,雨水特别多,虽说水稻、棉花正处于生长旺季,需水量多,但是地里的麦子可等不得。

    庄稼人谁不是靠自家一亩三分地过活?所以这阵子姚三春夫妻直接给农药厂里的人放假,让他们各回各家,回去种田去。

    村里再次忙碌起来,姚三春家自然不例外,因为这时候请人不容易,夫妻俩懒得折腾干脆自己下地干,权当锻炼身体了。

    他们两口子对自家的定位很清楚,钱要狠狠地赚,但是地还要矜矜业业地种,毕竟这里是农业社会,土地始终是不可脱离的一部分。

    他们的目标是——先买他几百亩的田!

    于是这段日子,除了下大雨,姚三春姐妹和宋平生天天在地里玩泥巴。

    他们首先便去抢收地里的豌豆和蚕豆,宋平东他们最主要抢收小麦,但是姚三春家并没有种。

    其次这个月还要抢种夏大豆、花生,夏地瓜也要抢着栽插,正所谓“芒种栽薯重十斤,夏至栽薯光根根”,这时候正是夏作物最好的栽种时机。

    除此以外,春大豆、春地瓜还要要追肥,也是一件辛苦活。

    不光是田里地里要侍弄,这时候连菜园子都不能放过,除草防治病虫的同时,苋菜、豇豆等蔬菜也要种,否则后面没新鲜蔬菜吃。

    眼看该收割的收割,该栽插的栽插,该播种的播种,可事情还没完,这时候天气潮湿闷热,水稻和棉花容易出现病虫灾害,水稻的二化螟、叶瘟等病虫害,棉花的棉蚜虫、红蜘蛛等害虫,这时候容易爆发,还需要谨慎防治,万不能耽误喷洒农药的时机。

    病虫害多了,前去姚姚农药铺买农药的人跟着多了起来,且随着买过农药的顾客增多,大家口口相传,知道姚姚农药铺的人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但不仅是知道的人多,姚三春家农药的效果更是有目共睹,这下子,姚姚农药铺算是在瓦沟镇彻底打响知名度了!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此前农药铺生意也不差,都说财帛动人心,各路心怀鬼胎的眼馋人士陆续登场。

    对于自己创业过的宋平生来说,这一切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套路,他一人便能游刃有余地解决。

    不过他虽然自己能解决问题,但是每隔一阵子就有人来捣乱总会让人不胜其烦,宋平生忍无可忍,最终打点不少银子,跟此前见过面的一位叫马大米的衙差搭上关系,人前关系亲/热的跟亲兄弟似的。

    也是自那次以后,他们农药铺才能安安稳稳地开张,生意越来越红火。

    但是农药出名也有烦恼,比如说在这个芒种时节,宋平生两口子忙得天昏地暗,但是竟然还有许多人跑来地里找他们买农药,使得两口子得来回折腾。

    其二便是因为农药铺生意蒸蒸日上,村里人看在眼里,孙逢春去年免费得了几两农药,今年竟然恬不知耻地直接上门讨要,可把姚三春夫妻给惊呆了。

    最后的结果,姚三春夫妻自然没有给,倒不是舍不得这点农药,而是对于这种爱占便宜又脸皮厚的人,千万不能纵容,否则孙逢春以后必定是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只是没两天后,村里便有人说闲话了,说他们姚三春两口子如今有钱了,眼光高的都瞧不上村里人了,还小气吧啦,夫妻俩都是铁公鸡一个!果然啊,人一有钱就是不得了哦……总之酸话一大堆。

    对此,姚三春两口子只当不知道,那些三言两语便被挑拨的人,也不值当他们交往。

    这日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停了,宋平生家和宋平东家正在地里艰难跋涉,出去一个来月的钱玉兰终于回来了,跟钱玉兰一同进村的还有钱兴旺。

    中午宋平东兄弟从地里回来,钱玉兰和罗氏她们整好一桌饭菜,一大家子人便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说话。

    钱玉兰面对自己最喜欢的煮豌豆,没有动手的意思,等宋平东咕咚咕咚喝干一大碗水,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平东,我听二狗子他娘说平文考上,现在是童生啦?”

    宋平东神情微顿,掐住大碗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而后垂下眸子点点头:“是,平文如今已经是童生。”

    钱玉兰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她已经从罗氏嘴里得知,但是这种喜事听几百遍都不嫌多。

    “平文这孩子,从小就聪明,郭亲家都不知道夸过他多少回!呵呵……”

    “大姐,我都听你夸过多少回了!不过这么年轻就是童生,确实难得啊!”钱兴旺高兴得黝黑的脸庞隐隐发红,跟自己儿子考中童生似的。

    第153章

    宋平东他们笑得有些牵强, 但是又不好坏了钱玉兰的心情。

    钱兴旺脸上难得一见的笑转瞬即逝,旋即正色:“对了,说到平文, 咋地没见到他人?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没见过他呢!”

    钱玉兰也把目光投向宋平东:“是呢,平文去哪儿了?我从回家到现在都见到他人,问你媳妇儿你媳妇儿又不说?”

    罗氏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丈夫跟小叔子闹矛盾, 把小叔子气得搬出去住, 这让她怎么说嘛?

    宋平东忍了忍, 话中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怨气,语气有些硬邦邦:“我跟平文吵了一架,他去镇上租房子住着呢!”

    钱玉兰一愣, 脸上的喜气很快消散不少, 沉默了片刻后,道:“老大,我知道你们兄弟俩的性子,如果你俩吵架, 那一定是平文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明天我就去镇上找他,到时候一定好好说他一顿, 让他做人不能忘本, 别以为考一个童生就多了不起!”

    “这么多年要不是老大你在家里出力, 平生那时候天天混能有饭吃吗?平文能啥事不干, 在书院安心读书吗?平生平文他们都该尊重你这个大哥, 谁敢对你不客气我第一个削他!”

    虽说路途劳累, 但是钱玉兰拉耸着的眼睛还是泛出几丝凌厉。

    宋平东被自己亲娘突然的强势给惊到了, 半晌眨眨眼皮子, 不确定道:“娘, 从小到大你就没打过我们兄弟姐妹,你不是说真的吧?”

    钱玉兰挺直腰杆:“我骗你们干啥?你们先别急着乐呵,要是你们其他人犯错,我照样不客气,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宋平东两口子跟宋平生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的懵逼。

    从前他们娘在宋茂山手下过活,说实话,性子挺弱,可谁知出去一个来月,回来时精神头好不说,性格也有了变化。

    “娘,你这次跟舅舅回乡,是不是发生啥事了?”宋平东试探性地问道。

    钱玉兰不知道想到啥,突然一脸的惆怅,但是面对两个儿子,她又板起脸,似真似假地道:“从前有宋茂山在你们头上压着,日子已经很难熬,娘当然要多顾着你们一些。如今宋茂山管不着你们,我这个当娘的就要多看着你们,不能让你们走上歪路!”

    宋平东、宋平生:“……”怎么听起来好想他们兄弟俩会干什么坏事似的?!

    可不管怎样,一趟回乡之旅,能让钱玉兰和钱兴旺敞开心胸,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忱,很值得。

    众人不再提不开心的事情,饭桌上气氛便活跃许多,大家吃饭的吃饭,吃豌豆的吃豌豆,一桌碗筷杯碟的声音,十分和谐。

    钱玉兰一口气吃下小半碗的煮豌豆,桌边的豌豆荚堆成小山,而后她往钱兴旺那儿看一眼,突然道: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们舅舅决定,等明年大韦媳妇儿把孩子生了,你们舅舅一家就搬到咱们镇上安家!以后啊,咱们两家就可以经常走动了!呵呵呵……”

    这个消息实在出人意料,宋平东犹豫了一下,关心道:“舅舅,我是很希望咱们两家能经常走动的,但是我听平生说你在邻省府城的烤鸭生意红火得很,你突然搬来咱们镇上,那生意恐怕比不得府城……”

    钱兴旺对朴实耿直的宋平东越发顺眼,果断摆摆手:

    “无妨,这些年咱们卖烤鸭也挣了一些,大韦他都快当爹了,以后混成啥样得看他自己,等大林春花成家立业,我就好好歇上两年,种种地钓钓鱼啥的,安逸得很!”

    说到这,钱兴旺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自从找到钱玉兰了却心愿后,钱兴旺脸上的笑越发多了起来。

    宋平生知道钱兴旺是主意很正的人,做的决定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当即扬起笑,道:“那感情好!等舅舅家搬过来,镇上距离老槐树村也不远,两家就能经常走动,娘也就有了说话的人。”

    宋平东反应过来瞧向钱玉兰,道:“是啊,娘肯定欢喜。”

    以前逢年过节,别人家的媳妇儿都欢欢喜喜地拖家带口回娘家,只有钱玉兰却没处可去,她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其实钱兴旺做这个决定,宋平东也替自己的娘开心。

    主要的事情说完,宋平东他们便加快速度吃饭,下午地里还有活计。

    下午钱玉兰和钱兴旺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姐弟俩争抢着挑粪去肥地,宋平东他们劝也没用。

    今夜月明星稀,忙活一天众人都累了,钱兴旺吃完饭便去姚三春家休息。

    宋家厨房里,钱玉兰拒绝怀孕的罗氏帮忙,自己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厨房里烧水,橙红的火光照亮她沧桑却不失温柔的眼眸。

    宋平东在厨房在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踏了进去,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将他与宋平文的争吵完完整整地告知钱玉兰。

    这一夜罗氏等了许久,宋平东才从厨房出来,母子俩具体说了什么,别人无从得知。

    后面几日钱玉兰并未去镇上找宋平文,而是在家忙着种地瓜苗,大儿子咋说也是分家过了,她家的田地总不能全让儿子担着。

    钱玉兰不急,村里人却挺稀罕,自家儿子都是童生,钱玉兰咋还不叫宋平文回家,难不成村中传言是真的,宋平文和家里人的关系出现什么问题?

    对此钱玉兰他们并没多在意,可是在镇上的宋平文却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若是只说他和兄弟闹矛盾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说他跟亲娘有矛盾,这下子宋平文可坐不住了——

    子女同父母闹事,这可是大不孝,于读书人而言是绝对不能出现的事情,否则你的前途也就无望了。

    想到这,宋平文一刻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回到老槐树村。

    中午钱玉兰带着一身泥点子回家,便见着宋平文站在院子里朝她笑。

    “娘,你可回来啦?”宋平生大步上前,靠近钱玉兰:“你咋也不去镇上找我,我还是听别人说才知道的!”

    钱玉兰见到小儿子先是一喜,可笑到一半,神色蓦地冷了下来。

    “你是儿子我是娘,难不成还要我去找你?”

    只要一想到老大前几晚说的那些事,她的脑子就一阵“嗡嗡”地响,语气不由冷硬下来。

    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在得知亲娘这些年的遭遇,不但反应如此冷淡,甚至转头还能若无其事找宋茂山那个老畜/生要银子?

    说实在的,宋茂山毕竟是她孩子的爹,她没指望孩子们能跟她那般痛恨宋茂山,但是她作为他们的亲生母亲,看到她被宋茂山磋磨如斯,孩子们总会心疼下母亲吧?

    可老三究竟冷血到什么程度,才能这般冷静?连对她这个亲生母亲的苦难都不甚在意。

    再者,老大对他掏心掏肺,他转头就捅老大心窝子,不过就是为了那几个臭钱,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

    所以钱玉兰又痛心又难受,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种人?她都快认不出这个儿子来!

    一时间,钱玉兰看向宋平文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面对冷漠到陌生的钱玉兰,宋平文垂下眸子,露出几丝黯然的神色:“娘,你是不是因为我跟大哥吵架生气?其实我已经知道错了,那时候家中发生太多事情,我脑子乱的很,胡言乱语说了一通,才把大哥气成那样。”

    “娘,其实我到镇上后就后悔了,我该给大哥道个歉,只是一直没拉下脸……”

    第154章

    见宋平文主动认错, 钱玉兰脸色稍微缓,但还是板着脸:“你现在知道错了?我还以为你成了童生,就看不起你大哥他们呢?”

    “怎么会?”宋平文一本正经:“我可是娘你一手带大的, 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我这人嘴笨,但是对于大哥二哥他们, 我从来都把敬重放在心里。”

    宋平文嘴上说着, 心里却纳闷, 他娘怎么突然说话语气这么重?跟从前温柔又懦弱的人仿佛判若两人?从前她待子女们可都温柔得很, 从不舍得说一句重话?

    宋平文哪里知道,钱玉兰在被宋茂山掳来之前,作为家中长姐的她性子也是倔强有主意的, 只不过后来被命运磋磨, 磨去血淋淋的棱角,才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从前有宋茂山打压,她唯一的盼头就是父母兄弟以及五个子女的安危,生活得艰辛又绝望, 如今压在身上的大石没了,她活得便更畅快恣意些!

    宋平文等了片刻没等到钱玉兰回应, 心中有些惴惴, 面上表情更真诚了:“娘, 你别不理我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要是不信, 我现在就可以跟大哥道歉?咱们做兄弟的哪有隔夜仇啊?”

    宋平文软话说了一大通,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钱玉兰到底心软了。

    她瞪一眼宋平文:“你是要给平东道歉!要娘我原谅你, 那你就得听我的, 先把镇上租的屋子退了,搬回来住,以后不动宋茂山的那些脏钱!”

    宋平文笑容一僵,但是他观钱玉兰态度强硬,不敢明着顶撞,只得小声道:“娘,儿子都听您的!只是两个多月后我就要参加院试,这笔银子可不少……”

    钱玉兰瞥一眼宋平文,无声叹口气,道:“这你不用操心,到时候哪怕卖掉几亩地,我也要凑足银两给你考试!”

    这些地都是平文祖父留下来的,她卖掉给儿子凑考试费用,心里就不会有负担,比花宋茂山的钱安心得多。

    宋平文心里有些急:“娘,可我最近交了一些朋友,人际交往也需要花费……”

    钱玉兰神色微凛,皱起眉头道:“平文,你还没看清咱家的情势么?就跟你大哥说的那样,以后咱们家就是普通的农家人,跟村里人没两样,家里不可能再有那么多闲钱供你花用。”

    眼见宋平文脸色不好,钱玉兰语气软下来,一手搭在宋平文胳膊上,语重心长地道:

    “我知道,突然让你从不愁吃喝变成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谁也不好接受,但是我跟你大哥二哥商量过了,宋茂山抢来的人命钱咱们不用!我已经把家里的地租出去一部分,以后管咱们母子俩过活还是够的,只是日子肯定不如从前好过……”

    宋平文飞快垂下眼,遮去眼底的阴翳,可袖摆下的拳头捏得发白,语气不免有些僵硬:

    “……娘,你跟大哥二哥商量好?那我呢?我也是宋家的儿子,为什么没人问我的意见?”

    钱玉兰后退半步,带着探究一瞬不瞬盯住宋平文,声音微微有些变调:“老三,你这是啥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动用宋茂山的那笔钱财?你要知道,那些银子可都是沾了血的!”

    宋平文一抬眼便触碰到钱玉兰怀疑的眼神,他脑子转得飞快,眼睛闪了闪,忙解释道:“当然不是了,我又不是那种人!但是娘,下回你们做什么决定,咋地也该问问我是不是,我也是大人了!”

    钱玉兰脸皮松动了几分,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好,娘知道了!”

    安静了片刻,钱玉兰略有些忐忑地瞧宋平文一眼:

    “平文,关于我跟你爹的事你都知道了,娘也不知道你到底咋想的?反正我只能这样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宋茂山对不起我在先,你外公外婆都是因为他早早过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钱玉兰原本想说不会原谅宋茂山这个畜生,但是话到嘴边又没骂出去,五个子女中,平文是最受宠的那个,宋茂山有千万个对不起她,可却从没有对不起平文,所以她猜不着这个儿子究竟怎么处理这件事?

    说到底,她不后悔给宋茂山下/毒,可她却害怕孩子恨她……

    这个问题宋平文早就想好,他换上痛心疾首的模样,垂下头,犹犹豫豫地道:

    “娘,在我心里,我爹应该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可谁知爹他竟然是那种人,不但是无恶不作的土/匪,把您还有外公外婆的一辈一都给祸害了!这种人……这种人……”

    宋平文像是激动得喘不上气来,最后死死闭上眼,抛下一句话:“他不配做我的爹!”

    “可是娘……”宋平文猛然抬头:“他到底是我的亲爹,这些年来他对我毫无保留的好,我……我做不到对爹熟视无睹!”

    说到这,宋平文两腿一弯跪在地上,深深垂下头:“娘,对不起,我恐怕不能替你报这个仇,但是我也不能替爹做主,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的都不知道,只尽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给你们颐养天年……”

    “娘,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如今爹都成了这样子,如果我该不管他,我岂不是就是一个不知感恩的畜生?”

    宋平文的话清晰无比地落入钱玉兰耳中,她心中发堵,但是同时也没有太过意外,平文从小就被宋茂山养在身边,论感情,恐怕平文对宋茂山的感情比对她的更深厚,这事放在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上,他们肯定都做不到熟视无睹。

    可是钱玉兰的心还是被撕扯一般难受,她的孩子,身上却流着她仇人的血,这件事每一次深想,便有种灭顶的痛苦席卷而来,叫她痛苦不已。

    地上的宋平文等了许久,膝盖都隐隐有些发麻,才等到钱玉兰把他扶起来。

    他比钱玉兰高上不上,一起身,便撞上钱玉兰复杂难辨的目光。

    钱玉兰没有表态,只幽幽道:“走吧,先去给你大哥道个歉!”

    宋平文默默跟上,待钱玉兰转过身之后,他暗暗松口气,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泛了些。

    放松的同时,他心里还有几丝得意,娘她恐怕根本不清楚他爹宋茂山有多少银两,就算他偷偷摸摸地使了,她能知道吗?

    母子俩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宋平东给盼了回来。

    宋平东将两稻箩的豌豆往院子里一放,擦汗的同时瞥了一眼宋平文,脸色寡淡得很。

    宋平文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识趣地上前作了一揖,语气真诚:“大哥,上回是我的不对,我年轻气盛,又一时口不择言,大哥你揍得对!现在我知道错了,大哥你一定要原谅我!”

    宋平东不冷不热地道:“是么?如果你真知道错了,我可以原谅你,但就怕你是在糊弄我?”

    宋平文神情微僵硬,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钱玉兰。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钱玉兰肯定不希望两个儿子闹得太僵硬,于是她站出来两只手抓住两兄弟。

    “平东,平文,兄弟姐妹间闹矛盾在所难免,但是俗话说得好,打虎还得亲兄弟,你们兄弟姐妹五个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娘希望你们无论遇到啥事都不离不弃,相互扶持,千万不能越走越远,不要像……否则娘死了都不能安心!”

    不知为何,说着钱玉兰的眼睛蓦地就红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望着钱玉兰沧桑中还带祈求的眼神,宋平东的心一下子就软塌塌的,叹口气,道:

    “娘,你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说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听您的,以后相互扶持,相互帮衬,您就放心吧!还有平文的事,我原谅他了,咱们兄弟以后肯定好好处,对吧平文?”

    宋平文忙道:“都听大哥的,娘你就放心吧!”

    兄弟俩脸上挤出差不多的笑容。

    钱玉兰方才露出欣慰的笑来:“好好好,你们能这么想,娘就真的安心了。”

    钱玉兰离去后,宋平文抬脚准备离去,身后的宋平东脸上没了一丝笑,他压低嗓子道:“宋平文,我说原谅你是不想让娘难过,你别以为你做过那些事轻易就能糊弄过去!”

    宋平文脚步一顿,旋即扭过头,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刚好,我也是为了娘才给你道歉,你要是真不愿意原谅我,那我也没办法!”

    “你!”宋平东气得眉毛都快竖了起来。

    宋平文凉凉一笑:“大哥,刚才娘快哭出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我俩吵架,娘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所以,为了不让娘难过,我们俩最好不要在她跟前闹得太难看!你说呢?我的好大哥?”

    宋平文态度嚣张如斯,竟然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

    一时间,宋平东直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越看清宋平文,他内心的震动与心痛就更深一层,他心中开始怀疑,这人真是他三弟宋平文吗?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认识这个人了?

    最后,兄弟俩不欢而散。

    宋平文搬回来的第五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地里的活儿终于拾掇得七七八八。

    就在这个时候,高家那边送来消息,宋巧云生了,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钱玉兰姐弟和宋平东兄弟一听到这个消息,四家人各自拾掇了些东西,宋平生赶马车载着一群人慢悠悠地赶去高老庄。

    钱玉兰他们来到高家后直接去往宋巧云屋里,这时候宋氏也在,可是怎么说呢,她的脸色说不上特别欢喜。

    第155章

    封闭的屋子里光线昏暗, 人在里头待久了容易产生憋闷的感觉,再看看宋氏杵在一旁,脸上挂着类似假笑的表情, 钱玉兰跟两个儿媳妇心头都有些不喜。

    生孩子是喜事,又不是家里死了人了,她咋地笑得比哭还难看?

    罗氏偷偷朝姚三春使了眼色, 妯娌俩心照不宣, 大姑恐怕是看到生的是闺女, 还一次生两个, 不高兴呢!

    钱玉兰也猜着了,她跟宋氏打交道这么多年,对宋氏的为人了解得很, 当年宋氏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在她面前不知有多得意。

    宋巧云生了这一胎简直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受了不少罪,可是宋氏在她娘家人少都没个好脸色,这让宋巧云十分难受。

    但是她不是那种性子强硬的人, 只能在心里默默难受,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顾及屋子里这么多人, 钱玉兰按捺心中火气, 转头把注意力投向摇篮里, 以及宋巧云身边那两个小小软软的小姑娘。

    两个女娃娃才生下没多久, 小脸有些皱巴巴又泛着红, 看起来有些丑, 但是都说隔代亲, 钱玉兰一看到两个外孙女, 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只觉得两个外孙女可爱得就跟天上的小仙女儿似的。

    罗氏弯腰看着摇篮里的那一个,动作轻柔地给女娃掖被角,脸上表情无比柔和。

    “巧云,看你闺女耳垂多大,肯定是有福的!”罗氏说着摸上自己的肚子,嘴角扬起:“要是我这一胎也是闺女就好了,二狗子那个小崽子天天吵着要妹妹,可把我烦的呀!”

    话是如此,但是罗氏脸上也全是憧憬,看起来真心想要个闺女。

    姚三春跟着附和:“是的哦,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可比调皮捣蛋的儿子乖巧懂事多了,我以后也想生个女儿。”

    罗氏和姚三春一唱一和,把闺女好一顿夸,宋巧云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宋氏似笑非笑的:“哎哟,平生媳妇儿,你真想要闺女啊?反正你们小两口现在还没娃,不如我送一个闺女给你,要不要?”

    钱玉兰当即脸一沉,厉声呵斥道:“大壮他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巧云还在这儿呢!”

    宋氏被钱玉兰怼得火气直冒,阴阳怪气地轻笑一声:“大嫂,你急啥呀?我不就是说句玩笑话罢了,真的是!平生媳妇儿不是小气人,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姚三春:“……呵呵。”

    真想糊她一脸,拐弯抹角嫌弃姑娘,还隐晦地提起她没能怀孩子,这老婆子可真够损的!

    但是别人一生气,宋氏又说不过开玩笑,还怪别人太小气开不得玩笑,真是讨人厌得很。

    后面钱玉兰跟姚三春妯娌都懒得搭理宋氏,宋氏才消停了些。

    快到做午饭的时间,宋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厨房,因为小儿媳妇儿崔秀红如今也怀上了,她只能自己操劳,所以这脸色有些黑。

    宋氏离开后,屋里的空气都清新不少,宋巧云眼巴巴瞅着钱玉兰,央求道:“娘,能不能开会儿窗户,总感觉屋子有股味儿,我胸口闷得慌?”

    钱玉兰听完,一言不发便将宋巧云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又给她身旁的外孙女压了压被子。

    一旁姚三春很有眼色地支起窗棂,只是她拿起支杆时,宋巧云慌忙制止她。

    “三春,你别全打开,就留一个小缝就行,不然大姑看到了不高兴……”

    钱玉兰是过来人,知道女人生完孩子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但是如今外头都挺热的了,又是大中午,开一会儿窗户并不妨事。

    于是在宋巧云有些呆愣愣的目光下,钱玉兰一锤拍板定音:“平生媳妇儿,就直接支起窗户,你们大姑看到就说我让的!”

    宋巧云目瞪口呆,同时一脸焦急:“娘,这不行啊,大姑说我坐完月子前都不能开窗户,她看到肯定会生气的,到时候……”

    钱玉兰突然伸手捂在宋巧云的嘴上,面色很淡:“巧云,现在你娘,你兄弟他们都在这儿,你怕啥?孩子我生得比你大姑还多,我说行就是行!”

    宋巧云再次目瞪狗呆,罗氏表情也是差不多,这还是她们那个唯唯诺诺的亲娘/婆婆吗?

    只有姚三春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赞,这么刚的婆婆,她喜欢!

    宋巧云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亲娘变化这么大,姚三春看出来钱玉兰和宋巧云有话要说,识相地拉着罗氏出了屋子。

    妯娌出了屋子,并没有立刻去厨房帮忙,而是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我估摸着,娘这次恐怕要跟大姑好好说道说道。”罗氏肯定道。

    “哈?为啥?”姚三春跟钱玉兰相处不算特别久,有许多事都不太清楚。

    罗氏在她耳旁小声嘀咕:“就大姑那个性子,以前借着二狗子他爷爷的势,可没少折腾娘。你是嫁过来得晚不知道,当初娘可不想把巧云嫁到高家,是大姑死磨硬泡把二狗子他爷爷说动。”

    “二狗子他爷爷这人你还不知道吗?在家说一不二,谁敢反对他就打断谁的腿!娘为了这事都气病了,二狗子他爹也被骂得要死,最后巧云还不是得嫁过来了?”

    “巧云嫁都嫁了,娘不好再跟大姑叫板,否则不是让巧云难做么,所以后来娘待大壮还有大姑都挺客气的。大壮倒是没说啥,但是大姑这人……这里没外人我就跟你说一句真心话,不好相处!”

    姚三春心知罗氏是把她当自己人,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跟着点头:“咱们都有眼睛,大姑是啥样的人,都能看出来!”

    罗氏叹口气:“就是苦了巧云,其实大壮还是踏实可靠的,就是大姑太强势,如今小壮都成亲半年了,也不知道大姑啥时候分家?”

    妯娌俩长吁短叹了一阵,姚三春突然想到什么:“哎?婉儿好像还没来哎?娘不是说叫人捎口信了么?”

    罗氏听到宋婉儿名字条件反射似的蹙起眉,眉宇间夹杂着不耐烦:“她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任性还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咱们别提她了,说了我就烦!”

    “好好,不说了,大嫂你别气……”

    直到快到吃饭时间,宋婉儿才姗姗来迟,钱玉兰他们所有注意力都在宋巧云和两个闺女身上,说了两句便没再管宋婉儿

    中午高家一桌子都坐不下,一大群人凑一起吃饭,饭桌上有意无意的,钱玉兰和宋氏并没有过多交流。

    钱兴旺今天也来了,但是面对宋氏和高大壮他们时,他的态度很冷漠,一句话都懒得搭理他们。

    这般冷漠疏离的态度可把宋氏他们气着了,偏偏人家是客,又根本不跟他们说话,连个把柄都不留给他们。

    一顿饭众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饭后钱玉兰还在考虑怎么跟宋氏开口,宋氏倒是先把钱玉兰叫住。

    “大嫂,自从你回乡探亲,咱们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去我屋子里说会儿话去呗?”

    这提议正中钱玉兰下怀,她跟在宋氏后头后进了里屋。

    里屋里,宋氏自顾自往床上一做,随意地道:“大嫂,坐啊?”

    钱玉兰往宋氏身侧位置看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虎娃他奶,你有啥事直接说,我刚吃完饭,先站一会儿。”

    宋氏“呵呵”两声,眼底没有笑意:“也是,大嫂家家大业大,儿子个比个的有出息,哪里瞧得起咱们小门小户的?”

    钱玉兰眼中划过嘲讽,宋氏还当自己和从前一个样,任由她对自己吆三喝四呢?

    “你有话直说不行?非要阴阳怪气干什么?让我猜猜,我要是听着生气了,你恐怕又要说是开玩笑的吧?”

    宋氏脸色顿时变了,有恼怒,也有不敢置信:“大嫂,咱们都是自家亲戚,你说话咋的这般难听?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就是没把门的,但是我可没有恶意!我又哪里阴阳怪气了?就算你是我大嫂,也不能瞎冤枉人吧?”

    说着从床上站起来,眼神中带着探究:“还是说,大哥不管事了,你就不把我这个小姑子不当回事了?好啊,原来你竟然是这种人?我跟大哥都看错你了!”

    宋氏不提宋茂山还好,一提到他,钱玉兰的脸瞬间黑了,她对宋氏本就不喜,这些年没少受宋氏的气,再加上宋氏是宋茂山的妹妹,当年还硬逼着宋巧云嫁过来,这三点加起来,已经足够钱玉兰对宋氏生恨了。

    若不是顾及宋巧云已经嫁到高家,要在宋眼皮子底下氏过活,钱玉兰镇恨不得当场给宋氏两巴掌,以解这些年的心头之恨。

    可能真的是这二十多年被压抑得太狠,所以反弹得越狠,如今再看到宋氏,钱玉兰真有些忍受不了。

    钱玉兰目光冷冷的:“你不用拿你大哥说话,说我不把你当回事?这些年你把我当回事吗?说别人之前,麻烦先看看自己!”

    宋氏眼神有几分尖刻,同时像是第一天见钱玉兰似的,这般强势有主见的钱玉兰,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宋氏细细打量半晌,却没看出任何东西,想起今天的目的,宋氏一咬牙,说道:“前面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但是巧云的事情,咱们今天必须好好说说?!”

    钱玉兰抱住胳膊往后靠:“正巧,关于巧云我也有话要说!”

    宋氏的眼神简直快把钱玉兰烧出个洞来,她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个大嫂了,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大嫂你先说?”

    钱玉兰任由宋氏打量,挺直了腰杆,说道:“我家巧云这一次生了双胞胎,身体亏损太大,这个月子得好好做,不然落了病根可不好。还有,巧云遭了罪,真没奶水也没办法,只能在村里叫乡亲们帮帮忙,这刚生下孩子的母亲可受不得什么气,哭多了以后容易得风眼,你说对不对?”

    宋氏简直快气笑了,钱玉兰一个外人,倒是在她家做起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为啥还不能完结,哭唧唧……

    第156章

    讽刺的话到了嘴边, 宋氏眼睛转了转,突然缓和了态度,道:“大嫂, 瞧你这话说的,巧云不光是你闺女,也是我侄女加媳妇儿, 更是虎娃的亲娘, 难不成我还能亏待她?”

    “其实啊, 我早就把巧云当成自个儿闺女了, 看她生这一胎这么遭罪,我也难过!她生下孩子没奶水,我是说了几句, 这就是当娘的对孩子凶几句, 我可没有真责怪她!相反啊,为了大桃二桃奶水的事情,我昨夜一晚上都没合眼,愁得我哟! ”

    “大嫂, 就你说,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张嘴, 还是两个闺女, 巧云又没有奶水, 我心情能好吗?我急得嘴巴都长水泡咯!”

    不等钱玉兰接话, 宋氏一口气都不带歇的, 继续道:“这不, 今个儿天一亮我就去村里打听谁家媳妇儿奶水足,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 可人家张嘴就要银钱, 一个娃一顿三文钱,两个娃就是六文钱,这两个娃一天可就得吃掉几十文大钱啊大嫂!我家条件摆在这,哪里能供得起哦!唉!”

    钱玉兰中间都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才风宋氏说完,她才有机会开口:

    “虎娃他奶,你说这话我不爱听,闺女咋了,咱们不都是人家的闺女?再说巧云又不是没生儿子,这一胎两个闺女又咋样,那也是大壮跟巧云的种!还有,都说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咱们乡下人生双胞胎的又不是没有,咋滴人家能把孩子拉扯大?就你家不行啊?”

    宋氏偷偷撇嘴,面上一派苦闷:“大嫂,别人家生双胞胎的是能拉扯大,但是好多都养不好,有些脑瓜子笨,有些个子跟矮冬瓜一样。我高家的孙女,我心疼得很,咋能马虎养着呢?”

    “大嫂,我知道你也心疼外孙女,不如这样,你先拿个七八两银子给我,等我们把这一阵子熬过去,等大桃二桃能吃米糊了,咱家再慢慢还钱,咋样?”

    钱玉兰捂住心口,一脸诧异:“虎娃他奶,七八两银子?讲得倒是轻巧,你当我家开钱庄的呢?”

    钱玉兰心想,果然如此,宋氏找她就是为了借钱的!

    宋氏勉为其难道:“没有的话,三四两也凑合着用吧?”

    钱玉兰磨了磨牙,真有一种喷宋氏一脸的冲动,她索性道:“虎娃他奶,你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里没钱,就平文院试的费用我都凑不出来,最后还得卖地!你让我上哪里给你借钱去?”

    可以说,从宋氏守寡开始,一直靠着娘家大哥过日子,连高大壮成亲的费用都是跟宋茂山借的,钱玉兰深知宋氏对宋家的依赖,所以她索性今天说开,省得以后宋氏三天两头回来借钱!

    可是宋氏对钱玉兰说的话却一个字都不相信,甚至很愤怒,她轻笑一声,道:

    “大嫂,你不想借就不想借,咱们是知根知底的亲戚,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难不成我还会抢你家的钱不成?唉……只是这世道果然变了,想想从前大哥健朗的时候,对我多好多客气?有啥好东西都想着我,还让我不要担心,以后有事尽管找他帮忙,哪怕大哥只有一文钱,也会掰一半给我。谁知道大哥卧床才多久,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呢?”

    “银子这东西,果然是宝贝啊,为了一点银子连亲人都不顾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宋氏说着都快哭了出来,话里话外都指责钱玉兰苛待她。

    可钱玉兰已经不是从前的田氏,她没必要再忍受宋氏的阴阳怪气和指桑骂槐,于是干脆横眼冷对,道:

    “你大哥对你说啥了我可不知道?你说你大哥身上有银子,那你找你大哥去呗?反正他的银子从来不让我碰,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银子,就连我回乡探亲的银子都是平东平生给我的!所以,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变不出银子来?”

    “你大哥是瘫了,但又不是没了,眨眨眼什么的总行吧,说不定你就能要到呢?”钱玉兰有些恶意地说道。

    她倒要看看,这对虚伪的狗兄妹俩什么时候撕开脸皮,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宋氏眼底一抹亮光转瞬即逝,面上却更加一本正经:

    “大嫂,你胡说啥呢?大哥都成了那样,你咋还让我去打扰他?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连大哥都不顾的人!我这人心软,可比不上大嫂你心大,要是我丈夫瘫痪在家,我哪里还有心情回乡探亲,把自己丈夫照顾好才是正经……”

    钱玉兰一手叉腰呈茶壶状,笑容怪异:“虎娃他奶,那时候大壮他爹病了,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宋氏的笑顿时僵在脸上,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眼见宋氏脸色越来越难看,钱玉兰放下叉腰的手,道:

    “反正今天找你就是巧云做月子的事情,如果你实在没啥办法照顾好,我把巧云母女仨带回去养一阵子也行,我跟巧云她兄弟都不少这口吃的,咱们老槐树村的人给些鸡蛋,割点肉,喂些奶水还是可以的。”

    这话完全就是气话了,宋巧云才生产完,孩子又小,哪里能乱动,但是钱玉兰就是要把态度摆在这,她愿意照顾自己闺女,但是某些人打着巧云的名头借钱,她可不依,高家又不是真的养不起孩子。

    但是奶水这事是真的,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奶水多了多奶一个孩子,不过就是送点东西的事情,也就在宋氏嘴里这么艰难,还钱不钱的!

    宋氏脸色越发难看,如果她连钱玉兰是来给宋巧云撑腰的都没看出来,她这几十年的米也算才吃了!

    这叫什么,这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啊!看她钱玉兰嘚瑟的!呸!

    许久后,宋平东他们便见钱玉兰和宋氏一前一后出来,钱玉兰神情畅快,宋氏却阴着脸,跟别人欠她一万两银子似的。

    因为宋婉儿许久没见到钱玉兰,有许多事想问钱玉兰,所以她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回老槐树村,回村的人太多,最后只能是女人坐马车,宋平东和钱兴旺用腿往回走。

    回到村里还是下午,钱玉兰和宋平东他们得下地干活,这次钱玉兰没开口,宋婉儿倒是主动下地帮忙,和从前比懂事不少。

    夜晚降临,银盘似的月亮悬在空中,老槐树村重新归于安宁。

    宋婉儿出嫁前的闺房里,钱玉兰洗好澡进去屋子,便见宋婉儿呆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那一簇豆苗大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玉兰在床边坐下,夜晚里她的声音与目光分外轻柔:“发啥呆呢?跟娘说说,今天又是一个人来的,是不是跟浩然吵架了?”

    提到郭浩然,宋婉儿的眸光动了动,随后垂下眸子,扯出一抹笑,道:“娘,你别乱想,我们没吵架,浩然今天没来,是因为他外祖家那边出事了。”

    钱玉兰提起眉梢:“啥事?”

    宋婉儿抬眼,浅皱眉头,眼中有一丝担忧:“是邓家表妹玉莹,不知怎么突然想不开,竟然要悬梁自尽,幸好被人发现了,不然婆婆他们还不知道要难受成啥样。”

    意外的,钱玉兰没有关心邓玉莹如何,而是帮宋婉儿理了一下头发,望着她的目光如同一湖秋水,道:“既然不是跟浩然吵架,那你还咋愁眉苦脸的?还是说,郭家谁难为你了?”

    宋婉儿轻轻推开钱玉兰,有些恼怒的样子:“娘,你胡说啥呢?我过得好得很,郭家人待我都好得很,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钱玉兰一瞬不瞬盯着宋婉儿,直到把宋婉儿盯得不自在地错开目光,她叹口气,握住宋婉儿一只手,道:“婉儿,娘知道,当初因为这门亲事,你心里还跟你大哥他们怄着气,不想他们看你笑话。可是婉儿,我是你娘啊,你有啥不能跟我说的?”

    宋婉儿嗫喏:“娘……”

    突然又不说话了。

    钱玉兰手中更握紧两分:“婉儿,你别想扯谎搪塞我,你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

    宋婉儿纤细的脖颈弯着,久久的沉默。

    钱玉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突然像小时候那般,两手搂住宋婉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轻柔地抚/摸宋婉儿后背。

    “婉儿,娘是担心你!但是你真不想说,娘不会逼你,你只要知道,你背后还有娘在,娘会一直向着你。”

    靠在钱玉兰怀里,鼻端是熟悉又让人心安的好闻味道,宋婉儿轻嗅两口,闭上眼压下那一点泪意,缓缓点头。

    许久后,她从钱玉兰怀里离开,有些瓮声瓮气地道:“娘……我真的没事,就是浩然他娘规矩多,人又严格,有时候……我觉得累。娘,反正你别担心我了,爹成这样,你还有得受呢?”

    钱玉兰唇角一抹冷笑转瞬即逝,但是对着自个儿闺女便温柔许多,打趣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可知道心疼娘了?”

    宋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咕哝道:“那肯定不一样……”

    不嫁人,怎么会知道婆婆始终是婆婆,怎么都不如亲娘好,怎么会知道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狗窝,又怎么知道,还是不嫁人更快活?

    不过有了钱玉兰的开解,宋婉儿的心情好了很多,这一夜母女俩一直说话说到大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早上,宋婉儿带上钱玉兰装的蔬菜和两只鸡鸭,准备跟着宋平生的马车去往镇上。

    马车动身之前,宋婉儿同钱玉兰挥手,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比这初夏的阳光更灿烂热烈。

    第157章

    在老槐树村待了些日子后, 钱兴旺准备动身回家,他这次过来主要是担忧钱玉兰一人回瓦沟镇不安全,所以才走了这一遭。

    宋平生两口子心知钱玉兰如今手头不宽裕, 所以在钱兴旺离开前一晚,姚三春邀请钱玉兰罗氏她们一起帮忙做饭,准备出一桌相当丰盛的晚饭招待钱兴旺。

    反正舅舅来探亲, 外甥家轮流请客也是应该的。

    如今没有宋茂山煞风景, 宋平文又收起尾巴做人, 饭桌上的气氛一直很好, 钱玉兰脸上止不住的笑便是证明。

    钱兴旺这人爱喝酒,也能喝酒,作为外甥的宋平东兄弟当然要作陪, 酒过三巡, 酒量最浅的宋平生第一个败下。

    醉了酒的宋平生脑袋晕乎乎,但始终不忘媳妇儿跟他说过的事情,大着舌头道:“舅,舅舅舅, 我们俩口子有件事恐怕要,麻烦你……”

    喝得最多, 眼睛却最亮的钱兴旺举着酒杯慢悠悠抿一口, 态度却很果断:“哦, 你说你有啥事, 舅舅能帮绝对帮!”

    可是钱兴旺左等右等, 宋平生却没声了, 不稍片刻, 他直接软趴趴歪在自己媳妇儿身上。

    他俊脸薄红, 只一个劲地朝姚三春笑, 嘴里念着“姚姚”,失忆一般完全不记得刚才他还在跟钱兴旺说话的事情。

    罗氏姚小莲他们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总觉得这样的宋平生太好玩了,哪像平时那般有距离感?

    姚三春余光扫过姚小莲捂嘴偷笑的样子,偷偷在宋平生耳旁咬牙笑道:“论酒量,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是个弟弟!”

    宋平生在姚三春颈窝蹭了蹭,浓长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此时无害的模样比平日里温和太多。

    钱玉兰看在眼里,不由柔下目光。

    姚三春微微有些脸热,不过并未推开宋平生,而是一手扶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咳了两声后,朝钱兴旺道:

    “舅舅,是这样的,我妹妹小莲再过三个月就要嫁到你们那儿的牛头镇,我跟平生最近商量着,是该着手准备小莲的嫁妆。”

    姚小莲夹菜的手一顿,脸上飞快染上一抹红霞,有些羞意:“姐,你咋说起这个了!”

    钱兴旺没想明白,一挥手:“你继续说?”

    姚三春笑吟吟:“我跟平生一合计,这姑娘出嫁的嫁妆真不少,还有几个大件,尤其那拔步床就得百来斤重了吧,要把这么重的东西从瓦沟镇运到牛头镇,耽误时间又费劲,而且叫人运过去恐怕得花不少银两……”

    “所以我跟平生就想到您了,你们府城距离牛头镇不算特别远,而且我打听过,府城那边的木材比咱们镇上便宜,所以我们夫妻就厚脸皮想拜托舅舅帮忙,希望你帮我们在你们省城订下拔步床、闷户橱、樟木箱、妆匣这些,等小莲出嫁的前,我们先去府城取嫁妆……”

    除却这些,剩下子孙宝桶、喜被、碗筷这些东西和新娘一起送过去便是。

    姚三春不等钱兴旺发问,继续说道:“至于银钱的事情,我们先拿一些给您,如果有不够的地方,就得麻烦舅舅您帮忙垫一下啦!”

    虽然姚三春准备多拿一些,不会让钱兴旺真的帮忙垫付,但是话她得说到,毕竟求人家帮忙,态度要好。

    罗氏他们齐齐把目光投了过来,眼中不乏惊讶与惊叹,连拔步床都有,这份嫁妆着实不薄啊?

    姚小莲听完都惊了,眼睛瞪得老大,反应过来忙抓住姚三春的小臂,头摇成拨浪鼓,道:“姐,我不要拔步床!太贵重了!我……”

    姚三春却一改平日笑吟吟的温和模样,难得板下脸,用眼神制止姚小莲接下来的话,扭头还是朝钱兴旺望去。

    “舅舅,您怎么说?”姚三春顿了顿,“如果您抽不出空或者不方便,那也没事,您不必跟我们客套?”

    钱玉兰扭过头:“兴旺,这个忙你能帮不?”

    钱兴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笑意:“这点小事我都办不了,我还怎么当这个舅舅?平生媳妇儿你放心,府城做木工的我有熟人,包我身上了!呵呵……”

    钱兴旺几两酒下肚,精神有些兴奋,胸脯拍得噗噗响。

    “那我就先谢过舅舅啦!”

    钱兴旺高兴得又抿一口小酒,对于姚三春的外甥媳妇儿越看越满意,因为他这人最喜欢重情义之人。

    酒足饭饱,钱玉兰和罗氏帮忙收拾好锅碗,众人便都各自回家了,姚三春却在厨房里被姚小莲拦住去路。

    “姐……”姚小莲一双眼睛水润莹亮,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为一句话:“我真的不要拔步床!”

    姚三春索性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看着她:“我都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肯定是拔步床那些东西太贵,我跟你姐夫留你这么久,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不想再让我们破费这类话,是不是?”

    姚小莲当场语塞:“……”

    “姐,既然你都知道我的意思了,为啥还,还这样?”

    姚三春一手轻轻搭在姚小莲肩头,似有若无地低叹一声:

    “因为你姐心里一直记得,小时候你说以后嫁人了,就想要一张宽敞又漂亮的拔步床,是不是?”

    当然,这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原主和姚小莲从小到大窝在狗窝大的地方就算了,唯一的床竟然就是几块木头铺上一层稻草,再盖上一层破布就完事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她和妹妹从床上掉下来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甚至还有木板腐烂导致半夜床直接塌了的事情,堪称童年阴影。

    “姐,你还记得这事啊?”姚小莲喃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姚三春笑笑:“你姐一直记得。”

    姚小莲算是原主唯一的牵挂,这也是姚三春起初愿意照顾姚小莲,并且待姚小莲好的原因。

    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就是得了便宜的那一个,总要做些补偿才心安,她不想理会姚大志那对极品夫妻,那就对姚小莲好吧。

    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么久,她已经把姚小莲看作亲人,就像对待自家的堂妹或者表妹那般。

    “可是……”姚小莲咬了咬唇,“姐,你已经嫁人了,给我一下子花这么多银子,姐夫不高兴咋办?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份嫁妆实在太丰厚了,我觉得没必要!你跟姐夫还要过日子,还要养娃,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姚小莲越说越顺溜:“姐,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花钱太大手大脚了,我觉得你跟姐夫还是多攒点钱比较稳妥……”

    姚三春无声叹口气,怪不得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惹人疼。

    姚小莲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且还有越说越兴奋的趋势,俨然是一位小管家婆的姿态,姚三春听着头疼,忙伸手制止她。

    “好了好了,小莲你快压抑住你唠叨的谷欠望,不然许成看着都怕……”姚三春扶额做头晕状。

    姚小莲气得直跺脚:“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咋又转移话题?”

    姚三春目光从小莲身后的锅盖上移开,止住笑,脸色突然就认真起来:

    “小莲,你别跟我争了,我……我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以后你嫁去牛头镇,距离遥远,能照顾到你的只有自己,如果你想让我安心,我准备的嫁妆你不要拒绝,否则我会非常不高兴!说实在,你拒绝也没用!”

    姚小莲第一次见到姚三春对她脸色这般严肃,态度还这般强硬,一时间被震住,脸色微僵,说不出拒绝的话。

    姚三春不想为这些事再拉拉扯扯,转头加快脚步从厨房出去。

    经过廊檐下漆黑的阴影时,姚三春微微松口气。

    给姚小莲准备嫁妆是她和平生事先商量好的,但是说实在,许多人家的亲姐姐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个份上,但是姚三春不同——

    首先,上辈子她是资产丰厚的富二代,因为尽情拥有过,所以她对钱财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第二,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对许多事情看得很开,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花就花,因为鬼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

    就像她上辈子,身家那么丰厚,结果钱没尽情花人就没了,真是世间惨事!

    第三,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是为了原主,还是为了小莲,她都希望小莲能过得更好。

    第四,她跟平生很会赚钱,花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姚三春心中有了决断,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隔日钱兴旺带上姚三春给的银子踏上回乡的路。

    钱兴旺离去后,宋家安静没几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58章

    这日上午, 姚三春在农药厂房里监工,里头一派忙碌声音,姚三春听在耳里, 甜在心里……

    因为,这些可都是钱啊!

    姚三春正在巡视,郭氏牵着大丫突然过来, 招手把姚三春叫了出来。

    “咋了二婶?”

    郭氏脸色微妙, 道:“三春, 平生刚才经过我家门口, 让我把你叫去老屋,你快去吧?”

    姚三春眨眨眼,一边脱下工作服, 一边道:“平生不该在镇上吗?二婶, 你知不知道出啥事了?”

    郭氏面无表情:“我看宋婉儿在马车上哭得跟鬼似的,恐怕是她出了啥事吧?”

    姚三春讪讪一笑,这个二婶如今对宋茂山的子女还是看不爽呢?

    事不宜迟,姚三春放下工作服便加快速度去往宋家。

    姚三春快赶到宋家时, 隔着院子便听到里头有人呜咽,哭声就像是一头无家可归的小兽所发出, 绝望又心酸。

    她前脚踏进院子, 一眼便看到宋婉儿脱力般坐在廊檐下的地上, 两手掩面让人看不到表情, 双肩不停地抖动, 指缝间时不时泄出几声压抑的呜咽声, 真是哭惨了。

    因为钱玉兰和宋平东都在地里干活, 宋平文在屋里温书, 所以院子里除了宋婉儿, 只有姚三春夫妻以及罗氏和宋婉儿。

    此时罗氏却站在距离宋婉儿最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时两手捂住自己并不太明显的肚子。

    宋平生对宋婉儿更不用说了,站在一旁根本没有安慰的架势。

    姚三春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拉住宋婉儿的手臂,放轻声音道:“婉儿,有啥事咱们等娘和大哥回来再说,你先从地上起来,地上凉!”

    宋婉儿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沉浸于暴风哭泣当中。

    姚三春还想再说两句,宋平生勾住她的腰往回一带,冷着脸说道:

    “姚姚你别浪费时间,她一早到农药铺就开始哭,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就说了一句想回家。回来时我已经让村里人帮忙叫娘他们,应该快到家了。”

    姚三春听完便歇了心思,拿了一个小竹椅放在宋婉儿身边,然后便不管了。

    从头到尾,宋婉儿一句话没说,掉下的泪没有一缸也有一碗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除了宋婉儿越发痛苦的哭泣声,没有任何声音。

    眼见院子里气氛越来越压抑,这时候钱玉兰和宋平东终于回来了。

    钱玉兰一踏进院子便将肩上的锄头一扔,急匆匆过去蹲下,一脸的关切与焦急:“婉儿,咋了这是?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快跟娘说,娘替你做主!”

    听到令她熟悉新安的声音,宋婉儿一下子扑进钱玉兰怀里,委屈的情绪就如同洪水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这下子哭得更凶了。

    姚三春这才得以看清宋婉儿今日的面貌,面色苍白憔悴,因为哭得太多太狠,眼睛红/肿得快睁不开,露出的有限的眼白布满红血丝,看着甚至有几分可怖。

    姚三春可算知道郭氏为什么把宋婉儿形容成鬼,因为确实挺像的。

    她甚至有些担忧,若是宋婉儿再哭下去,眼睛恐怕都得哭瞎了!

    宋平东看到宋婉儿这副样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钱玉兰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宋婉儿擦泪,可看到女儿委屈成这个样子,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婉儿,你不要吓娘,快说两句话啊!这里是你家,你想说啥说啥!娘跟你哥哥们都在这儿呢!”

    宋婉儿靠在钱玉兰怀里,泣不成声,脸与脖子全都哭红了,才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道:“浩然他,他要娶邓玉莹为平妻!”

    “什么!”钱玉兰嘴唇一抖,脸上一片煞白。

    宋婉儿再次扑进钱玉兰怀里,嚎啕大哭,整个院子都是她的哭声。

    宋平东握着发白的拳头两步冲上前,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咬牙怒骂道:

    “好一个郭家!婉儿嫁过去半年都不到,他们家竟然就要娶平妻?简直太不把我们宋家放在眼里!枉他们郭家还是一家读书人,我呸!”

    他对这个最小的妹妹是有意见,但是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而且这不该叫欺负,简直就是赤衤果衤果的侮辱!

    不仅侮辱了他妹妹,更是把他们宋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叫他如何能忍得?

    此时,宋平生全场最冷静的那一个,他微沉着脸,道:“娘,你们都先冷静一会儿。婉儿,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好好的郭家为什么突然要娶平妻?如果是郭家有错在先,我跟大哥绝对上门给你讨个公道!”

    宋平生下意识就这般说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他对宋平生的身份代入得这么深了?随即他便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外,不管是看在钱玉兰的面上,还是宋平东的面上,这事都得管。

    钱玉兰勉强稳住情绪,不自觉掐紧宋婉儿的胳膊,“婉儿,你快说啊!是不是郭浩然他对不起你?”

    宋婉儿不知是被戳中什么痛点,扯着哭成破铜锣般的嗓子,抽噎着道:

    “浩然,浩然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是我……”

    说着再次捂脸哭了起来,哭声中满满都是绝望。

    姚三春听着不由一惊。

    这又是什么操作?

    宋婉儿话音刚落说完,宋平文屋子的门从里头打开,少年眸色微深,不动声色瞅了泪眼朦胧的宋婉儿一眼,面上似有担忧,关切道:“婉儿,你这是咋了?”

    宋婉儿捂脸的手一顿,突然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平生,不知看了多久,毫无血色的唇瓣往两边一拉,扯出一抹怪异至极的笑。

    “三哥,浩然要娶他表妹做平妻了,你知道吗?他要娶那个邓玉莹……邓玉莹啊……”宋婉儿借力站起,似哭似笑地道。

    其他人都有些怪异,宋婉儿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些反常。

    宋平文暗暗皱眉,目光中飞快划过一丝嫌弃,心里想着女人是不是都没脑子,为了一个男人疯疯癫癫的,不过面上却先是露出震惊,然后愤慨愤怒。

    “没想到浩然竟然是这种人,我看错他了!”

    宋婉儿踩着步子再向前两步,一双眼睛幽若深潭,紧紧攫住宋平文的,从牙缝里挤出话:“三哥,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

    不知为何,宋婉儿这般的神情,这般的反应,在场之人无端感觉一阵冷意。

    宋平文嗓子紧了紧,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尴尬道:

    “婉儿,你这话是啥意思?虽然浩然是我同窗好友,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一定跟大哥二哥一起给你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宋婉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脸上的表情是讥讽,以及一抹藏在眼底的东西。

    宋平文眸光锐利地看过去,没等他探究清楚,宋婉儿猛然挥舞着尖锐的指甲抓过去。

    第159章

    这一变故实在突然, 完全没给钱玉兰一干人反应的时间。

    下一刻,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响彻宋家院子的每个角落。

    只见体型不算清瘦的宋平文竟然一下子疼得瘫倒在地,捂着左眼打滚哀嚎, 不稍片刻,鲜红的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迅速染红了他的双手, 十分可怖。

    宋婉儿就站在他一步之外, 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看向宋平文的目光中射出刺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愤怒, 像是恨不得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宋婉儿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却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这一切事件不过眨眼间的事情,钱玉兰一下子被眼前的变故刺激得脑子一木, 竟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反应。

    待她被宋平文万分痛苦的声音拉回思绪, 她软着腿扑向宋平文,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宋家上空。

    “平文!”

    钱玉兰揪住衣摆,颤抖着手给宋平文擦脸上血迹,然而血却越流越多, 完全没有干涸的迹象。

    钱玉兰苍白干裂的唇瓣不住地发颤,眼中的绝望与惊惧随着眼泪一起溢出来。

    看着宋平文躺在她怀里打滚, 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能嘴里不停地喊着宋平文的名字, 神情痛苦不已。

    一时间, 整个院子都充斥着惨叫声与哭声交织的声音。

    另一边, 罗氏被血腥的现场刺激得脸色雪白, 甚至连连后退, 若不是身后刚好是院墙, 她恐怕已经摔到地上。

    她的腿脚发软简直快站不直, 只能虚弱地叫唤一声:“他爹……”

    本欲上前的宋平东被这一声叫住,回头叫见自己媳妇儿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忙调转身子扶住罗氏,然后把她送回屋子。

    院子里只剩下五人,宋平生不知何时紧紧箍住宋婉儿的胳膊,不给她逃跑或是二次袭击的机会。

    不过刚才这一击似乎耗尽宋婉儿的勇气和力气,她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猩红的眼突然变得呆滞,只有两行清泪不停地滚落,好似流不完一样。

    这样的宋婉儿是姚三春从未见过的,周身的气息太过绝望、压抑。

    宋平生松开手,紧抿着薄唇,目光锐利如刀,可惜宋婉儿就仿佛被抽干了魂魄,完全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宋家最冷静,能帮上忙的也就宋平生和姚三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分头忙活,宋平生回去牵马车,姚三春进屋找破布给宋平文包扎。

    这时候,院子里只剩下钱玉兰母子三人,钱玉兰哭得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跟疯婆子似的,嗓子更是跟被刀割过一样粗哑难听。

    “婉儿,你为啥要这样做?为啥呀!他可是你亲兄弟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要是这只眼睛坏了,你三哥这一辈子就毁了!”

    宋婉儿好半天才有了反应,木偶般扭过脖子,笑得无比苍凉,无比辛酸。

    “……那我的一辈子,谁来赔我?”

    “娘,你不是问我浩然为啥要娶邓玉莹吗?我告诉你,因为浩然跟邓玉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原本就准备今年年底成亲!”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又自作多情的人!从头到尾,浩然根本没喜欢过我!他娶我,不过是和我有了肌肤之亲,必须承担责任而已……”

    说到这,宋婉儿黝黑的眼眸再次迸发出无边的恨意:

    “而这一切都是宋平文的错!是他跟我说,晚上听到浩然说梦话,念到我的名字!他说浩然喜欢我,只是性子矜持不好说出口!”

    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就连鼻涕都流了下来,她越加咬牙切齿地道:

    “是他那阵子老是叫我去书院,给我和浩然创造机会!也是他,那天一起吃饭偷偷在饭菜里加了药,我跟浩然才会……”

    “如果不是宋平文,我和浩然不会熟悉,就算我还是喜欢上浩然,浩然也绝不会娶我!因为他早就心悦他表妹了!”

    想到郭浩然,宋婉儿神色蓦然温柔许多:“浩然是个君子,虽然他喜欢邓玉莹,但是既然娶了我,他就决定好好待我……直到他知道当初的真相,他觉得是我跟宋平文合谋设计他!为的就是嫁到郭家?”

    “我说怪不得,浩然从县里回来就不对劲,甚至不愿意见到我,郭家所有人都越来越冷淡,原来是浩然他恨宋平文,也恨……我?”

    “娘啊,浩然恨我!他不休掉我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看到喜欢的表妹为他自尽,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他跟邓玉莹看到我只觉得膈应吧?”

    “宋平文一个人,生生毁掉我们三个人一辈子!他活该!他该死!”宋婉儿几乎是咆哮着说完。

    最后一句落下,宋婉儿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冷笑,仿佛已经疯了。

    钱玉兰却浑身发凉,两只胳膊抖得越发厉害,她死死盯着怀里的人,她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种人?

    设计自己亲妹妹跟男人发生关系,这还是人做的事吗?!

    分明是连禽/兽都不如!

    左眼刺痛不止的宋平文并不是完全失去神智,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宋婉儿说的每一句的话,他的心随之往下沉——

    这一切他做得极为隐秘,对外一个字都没提过,怎么就突然被发现了呢?

    怎么可能?

    在这一瞬间,宋平生如坠冰窟,脑子里一片混乱。

    宋平生赶着马车过来时,姚三春和钱玉兰已经给宋平文简单止血包扎好。

    宋平东和宋平生联手将宋平文抬上马车,钱玉兰后脚跟上去,宋平生准备驱使马车时,意外又发生了。

    坐在地上的宋婉儿哭着哭着,人突然晕了过去。

    钱玉兰被连番打击刺激得反应慢半拍,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宋平生兄弟又轻车熟路把宋婉儿抬上马车,反正抬一个是抬,抬两个也是抬。

    只是马车上平躺着两个人,剩下的空间太小,除了钱玉兰硬生生挤坐上去,其他人是没办法跟着去了。

    宋平生驾着马车赶往镇上,从村里经过时许多村民都探出头,因为宋家这个动静闹得太大,小半个村子都听到了叫声。

    无人知道,此时宋家的老屋里,瘫痪在床的宋茂山疯狂挣扎,激动得老脸充/血,“啊啊啊”半天嗓子都叫哑了,然而就是没有人理会他。

    方才宋平文的叫声实在惨烈,宋茂山听得清清楚楚,现如今宋平文不仅是他的眼珠子,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他能不急得要死要活吗?

    宋平生他们离去后,宋家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宋茂山一张沧桑许多的脸,突然划过两滴泪,和鼻涕混作一团。

    这天直到夜半三更,宋平生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姚三春用自己仅剩的厨艺天赋给宋平生下了一小锅的面条,分量足足有两大碗。

    灯火昏黄的厨房里,宋平生干脆搬来凳子以灶台为桌,坐在那端着碗大口吃面,没一会儿就吃得一头汗。

    姚三春背对着油灯站在对面,手里握一把蒲扇,慢悠悠地给宋平生拍蚊子加扇风。

    她耐心地看着宋平生一口气吃完两碗面条,问道:“他们俩现在什么状况?”

    宋平生放下碗筷,清润的眼眸里倒映着橘黄色的灯火之光,多了几丝温度。

    “宋平文左眼瞎了,宋婉儿怀孕了。”宋平生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姚三春黑白分明的眼蓦地睁得老大,轻轻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这……宋平文眼睛真的就这么瞎了?那他岂不是科举无望?还有宋婉儿竟然怀了,那可就更加离不开郭浩然……不行了,今天发生太多事,我头有点晕……”

    宋平生十分配合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眉眼间的温度比白日温和得多。

    “姚姚,你头晕什么?宋平文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完全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怪不了旁人!”

    “至于宋婉儿……”宋平生瞅一眼姚三春,略作沉吟,道:“这个时空女人嫁人想和离,会背负莫大的压力,全看她怎么决定了?左右为了娘和大哥,我不会不管就是了。”

    宋平生说着,却发现姚三春微侧着头笑着看他。

    “怎么这样看我?”宋平生摸摸自己的脸,勾起唇角:“难道是我又英俊了几分?让你沉溺美/色,无法自拔?”

    姚三春脸颊上两只酒窝浅浅而动,她踱步绕到宋平生背后,搂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说道:“平生,你觉不觉得……”

    “嗯?”

    “自从你来到这,比以前更有人情味儿了?”

    宋平生长眉轻挑:“难道从前我对你不够有人情味儿?哦,或许我就是对你太有人情味儿了,所以才自力更生了许多的日日夜夜……”

    姚三春一把推开他:“喂,狗男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宋平生见好就收,十分迅速地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姚三春继续说道:“我们才来这边的时候,你不是还有些抵触大哥他们的亲近么?现在叫大哥,叫娘,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宋平生脸色有一丝不自然,“不管怎么说,娘总比我那对抛弃儿子的父母好得多,大哥也帮助我们许多,我不过是投桃报李。”

    “哦,投桃报李啊?”姚三春语调拖得长长的,含有几许揶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眼瞎,信了!”

    宋平生:“……”

    宋平生决定转移话题——

    “我们得想想怎么解决这事,娘今天哭得……”宋平生倒抽气,脸色瞬间沉重许多:“他们兄妹俩闹得不可开交,最伤心的就是娘。”

    第160章

    姚三春趴在宋平生肩头沉思片刻, 倏地自哂一笑:

    “这事闹到这个份上,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还能做什么?安慰?收拾烂摊子?替宋婉儿出头?”

    姚三春轻轻叹息:“不是我说, 这宋家兄妹太能惹事了!或许我该说,他们终是被宋茂山养歪了,只是宋婉儿这个小姑娘……太可怜……自己又傻, 总是被人坑!”

    同作为女人, 姚三春深知女人是感情动物, 得知自己爱慕的丈夫从未喜欢自己, 甚至心有所属,她该有多绝望?

    心有多绝望,恨意就有多深, 所以宋婉儿才会疯了般, 一手戳瞎宋平文的眼。

    虽然宋婉儿的报复手段实在狠厉,但是设身处地想一想,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会不会像她一般发疯?

    姚三春越想越觉得宋婉儿可怜,一闭眼心一横, 道:

    “算了,如果宋婉儿真的跟郭浩然掰了, 我们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总饿不死吧?就是她肚子里有了一个, 恐怕还舍不得离开郭浩然……后面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以前她是被宋婉儿气了好几回, 但是回头想想, 她心里年龄都快奔三了, 跟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计较什么?

    大是大非面前, 她当然拎得清。

    宋平生注意力却不在外人身上, 他侧过头, 用有些别扭的姿势亲了亲姚三春的侧脸,目光专注而温柔:“姚姚,你知道你像什么么?”

    姚三春满含期待:“什么?”

    宋平生指向眼前的油灯,有几分脉脉含情的模样:“就像一盏灯,温暖,光明。”

    姚三春瞬间起身拉开距离,好看的眉头挑起:“好啊你,竟然说我就是一盏臭油灯!”

    虽然这油灯味儿是有些臭,但是……

    “姚姚,你听我解释……”

    就在这时候,大院里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厨房里的温馨。

    “平生,平生媳妇儿,你们快回老屋!你家老屋又吵起来了!”

    姚三春竖起耳朵一听,却是宋平安的声音,夫妻俩不敢耽搁,忙借着模糊的月光赶去宋家。

    夫妻俩一路小跑,赶到宋家时后背出了一层汗。

    宋家院子里,站在自家屋门口的罗氏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搂着二狗子,见他们夫妻俩来了很明显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好。

    “三春,你们快进去拉架,我有身子不敢进去!三弟刚醒就疯了一样要打婉儿,你们注意别被伤到了!”

    宋平生一步未停急匆匆走向那间闹哄哄的屋子,姚三春顿住脚步,脸色冷凝:“大嫂,你肚子还有一个,别想太多?”

    罗氏下意识捂住肚子,轻轻颔首。

    宋婉儿的屋里。

    宋平生他们一脚踏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地上的一把菜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钱玉兰被推得连连后退,径直摔向他们,因为推开钱玉兰的力气太大,姚三春夫妻接住钱玉兰时都差点被带倒。

    推钱玉兰这一下,力气可真是实打实的凶狠。

    钱玉兰被姚三春夫妻七手八脚扶起,她却没感觉一般,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宋平文,一脸的心痛与不敢置信。

    宋平东见他娘没摔到地上,旋即收回目光,抬手就在宋平生肚子上重重捶了一拳,揍得宋平文弓成虾状。

    “宋平文,你这只疯狗!竟然连娘都敢推?要是娘出了啥事,老子要你狗命!”宋平东几乎是暴怒地叫了出来,双眼瞪得老大,脸色异常难看。

    没等宋平文缓过劲来,宋平东拽住他的后领粗暴地往上扯,一记拳头又揍了下去。

    这一揍就是好几下,且宋平东是庄稼汉,力气大,这几拳头下去哪里是受了伤的宋平文能抗的,没一会儿他就又是咳嗽,又是吐酸水的,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钱玉兰急忙从姚三春手中挣脱,冲过去拉住宋平东紧握的拳头,顶着一张泪脸道:“老大,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他命都要没了!”

    宋平东喉头滚动,双眼通红:“娘,宋平文他疯了,他拿刀要杀婉儿,还出手伤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畜生,你管他做什么?”

    钱玉兰一刻不敢松开宋平东的手,泪光闪烁的眼眸带着祈求:“平东,娘知道他犯了大错,咱们有话后面说,他毕竟是你兄弟,你不能要了他的命啊!”

    宋平东与钱玉兰对视许久,突然泄了气一般,一把推开宋平文,任由他狼狈地摔倒在地。

    宋平东一动,姚三春终于看到最里侧的宋婉儿,只见她抱紧被子窝在靠墙的床角,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可看向宋平文的眼神还是彻骨的恨。

    姚三春怔愣的片刻,宋平文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包扎的左眼因为动作剧烈渗出几缕血丝来,但他毫不在乎,反而疯疯癫癫地笑着。

    “宋平东,你不是要打死我吗?你来呀!你打呀!”宋平文狠狠在胸口捶两拳,青白的面容扭曲到狰狞。

    说着他突然回头,望向床角的宋婉儿,一手捂眼,仅剩的一只眼仿佛淬了毒,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狂怨毒之色。

    “反正我的人生,我的前途,我一辈子都被宋婉儿给毁了!我还在乎什么?原本我该靠科举大展身手,从此飞黄腾达,过人上人的日子,都是宋婉儿这个贱人!她戳瞎我的眼,毁我宋平文大好前途!她毁我一生,她该死!”

    “宋婉儿,你我不共戴天!”

    可能仇恨才是世上最烈的药,方才死气沉沉的宋婉儿面对宋平生时,就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双眼冒火,腾地就从床上跳下来。

    “宋平文,分明是你害我在先,你瞎了眼又怎样,我恨不得一刀捅了你才好!我是你亲妹妹啊,你竟然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害我跟浩然,你还是人吗?”

    宋平文眸光微闪,面色阴沉得看不出心虚的情绪,破口就骂:“宋婉儿,你别血口喷人,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偷偷摸摸勾/搭郭浩然,与我何干?”

    宋婉儿面色涨成猪肝色,气息急促地道:“事到如今,你还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到这,宋婉儿突然露出一抹怪笑:“宋平文,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喝多了就会胡说八道,浩然亲口听你说的怎么下药,怎么撮合我们,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也不用再找理由胡说八道,因为浩然连你在哪家药铺买的药都知道了,你还要狡辩吗?”

    宋婉儿这一席话,算是彻底定下宋平文的罪,宋平文想狡辩也无门。

    宋平文左眼一阵刺痛,忙捂住伤口,另一只眼盯着宋婉儿,片刻后,突然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宋婉儿,你怎么能怪我呢?你要怪就去怪宋茂山啊?因为从头到尾,这些事都是他叫我这么干的!是他怕你跟吴丰的丑事败露,急着找人把你嫁出去,但又不想赔本把你嫁给乡下泥腿子,这能怪我吗?”

    宋婉儿神情一震,刚才的那点血色再次褪了干净,整个人苍白得可怕,藏在衣服下的身子都在发抖。

    她从未想到真相竟然如此的残忍,本以为亲爹对她见死不救已经够冷血无情,谁知宋茂山比她想象得无情上百倍,恶心上千倍,他竟然将自己亲生女儿推入地/狱?!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这一瞬间,宋婉儿竟然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差点站不直。

    宋平文淬着毒的右眼眯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婉儿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事实上,如今宋家除了宋巧云宋婉儿姐妹俩,谁不知道宋茂山究竟是什么货色?

    宋平生长眉轻拧,只觉得宋平文表情分外刺眼:

    “宋平文,你又装什么傻?追根究底,宋茂山设计婉儿还不是为了你的前途铺路?作为郭家的亲家,郭闻才自然对你更加亲近,费用少收不说,尤其是一些不易得的往年科举卷子,人家本来只留给儿子,后来恐怕没少你一份吧……”

    说到这,宋平生眸色微沉:“更何况,对婉儿下手的就是你,你难辞其咎!”

    这一瞬间,宋平文龇牙咧嘴,面露狰狞。

    “宋平生,不干你的事,给我滚!”

    扭过头,眸光凶狠:“宋婉儿,今天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说着目光竟然再次落在不远处的菜刀上,猩红的眸子划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这一刻,宋平文的杀意如有实质,因为他的已经疯了,脑海里里只有滔天恨意弥漫……

    容貌不整不能参加科举,他这辈子已经完蛋了!

    他要让宋婉儿用命来偿还!

    说时迟那时快,宋平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菜刀,宋平东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钱玉兰更是被吓傻了。

    然而就在宋平文手碰到菜刀的那一刻,背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抡起棒槌猛地砸下,目标直指宋平文的后颈。

    眨眼后,风止,菜刀落,宋平文白眼一翻,人直直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姚三春、钱玉兰、宋平东、宋婉儿目光齐齐投向宋平生,他们有惊愕的,有惊吓的,有呆愣的。

    只有姚三春,偷偷朝宋平生眨眨右眼,心想:我的男人挥舞棒槌的样子都英俊得不似凡人!

    宋平生将棒槌往门外一扔,拍拍手,表情是十足的淡定从容。

    他回头朝宋平东抬眉,语气平淡:“大哥,咱们把宋平文抬回屋,再拿麻绳捆住,看他今天这样子,醒来绝对还会朝婉儿下手。”

    反正自己烂了,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这大概就是宋平文的想法。

    钱玉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老三他,他不会有事吧?他伤得这么重?”

    宋平生斯条慢理:“放心吧娘,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钱玉兰:“……”

    宋平东感觉自己的脑容量快见底,只能化身工具人,配合宋平生把宋平文抬出去。

    兄弟俩抬人出了屋子,就见郭浩然站在门外,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敛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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