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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面对两位舅兄的凝视, 郭浩然面上有一丝尴尬,忙拱手道歉:

    “大哥,二哥, 我怕你们方才见着我的尴尬,所以才没立刻进去,希望二位舅兄不要见怪?”

    宋平东目光投向宋平生, 宋平生觉着方才的话郭浩然听到刚好, 反而省得他们解释, 点点头道:“婉儿在里头, 你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她也无辜。”

    郭浩然丹凤眼一凝,恭敬道:“我知道……”

    宋平生朝宋平东使了个眼色, 兄弟俩抬着人事不省的宋平文去往西屋。

    外头光线昏暗, 但是郭浩然的目光一直随着宋平文的左眼拉了好远。

    容貌有碍者不得参与科举,宋平文这辈子当真是葬送了,虽说得知真相是宋平文害了他,但是见到宋平文得到如此报应, 他还是有几分唏嘘……

    不过一想到宋平文的眼睛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亲手戳瞎,他一时五味杂陈, 有骇然, 有震惊, 有心疼, 也有后悔……

    如果当初他没对婉儿说那些狠话, 或许婉儿就不会这般激动, 也就不会对宋平文痛下毒手……

    郭浩然揪心不以。

    他在门口踟蹰好一会儿, 终于抬脚踏了进去。

    房间里, 钱玉兰抢着把菜刀藏起来, 又把地上横七竖八的凳子扶起来,郭浩然进来时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

    因为宋平文对不起郭浩然在先,自己女儿又不是郭浩然主动求娶的,钱玉兰对郭浩然完全摆不起岳母的架子,甚至还有几分局促和尴尬。

    “浩然,你来啦?”

    “是的娘,婉儿天黑也没见着人,我怕她出事,所以找到这儿来了。”

    郭浩然面对自己岳母,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并没有摆脸色给谁看,也没有诉说自己的委屈,一切都如平常。

    可见他这般,钱玉兰反而更加难受,说到底,郭浩然才是最无辜的那人,被同窗好友设计,被迫娶一个没感情的人做妻子,差点和两情相悦的表妹有缘无分,要不是宋平文有醉酒说胡话的习惯,郭浩然这辈子都被人蒙在鼓里,过着不称心的日子,满心遗憾无处说。

    因此钱玉兰浑身别扭,她整了整发皱的衣裳,没与郭浩然对视,只道:“你和婉儿好好说,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灯火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郭浩然与宋婉儿静静对视,许久都没人说话,直到宋婉儿肿得快睁不开的眼再次染上泪意。

    “你都听到了?我并没有跟宋平文合伙算计你!”宋婉儿带着哭腔道。

    她喉咙动了动,杏仁眼睁得老大:“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我从来没想过用下作的手段害你!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心里有人,知道你并不心悦于我,我绝对不会缠着你不放!”

    “我宋婉儿,又不是没人要!”

    说最后一句时,宋婉儿微抬下巴,依稀有几分成亲前高傲的影子。

    矗立在对面的郭浩然嘴巴动了动,最后垂下眼睛,干巴巴地道:“我知道,是我错怪你了,我跟你道歉。”

    宋婉儿吸吸鼻子:“好吧,我原谅你了,那玉莹那儿你……”

    郭浩然打断她的话,再抬眼时,眸光坚定果决:“我跟玉莹的婚期已经定下,我会娶她,因为这是我欠她的,也是……我所希望的!”

    宋婉儿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挑起,胸口怒气与嫉妒翻腾,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可是当她想张口驳斥他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深深呼吸几口气,眼角泛起晶莹的泪水:“浩然,可是你已经娶了我不是么?感情可以培养,你已经有了一个妻子,怎么可以再娶一个?这对我不公平,对玉莹也不公平啊!”

    宋婉儿承认,这一刻的她真的很卑鄙,可是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不是么?她已经嫁给他,并且还有了孩子,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再娶一个!

    只是他错估了男人的性子,男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向来狠的下心。

    郭浩然脸色微沉,声音比方才冷淡许多:“婉儿,我与玉莹本就两情相悦,如果不是宋平文,我这辈子只会有玉莹一人!”

    “我知道,男女之事,吃亏的到底是你们女人,所以我愿意承担责任,娶你为妻。曾经我想着,既然我娶了你,就要对你负责,我不能同时辜负两个女人,所以我必须放弃玉莹。”

    “可是去县里参加府试时我知道了真相,我跟你……从头到尾是宋平文搞的鬼,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和你,还有玉莹,谁不无辜?为什么我要为别人的错赔上一辈子?”

    郭浩然袖口下的手心微湿,面上却更加冷然:“事到如今,你说我是负心汉也罢,说我冷血无情也罢,玉莹是我心爱的姑娘,她为了同我在一起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忍受我已经娶了一房妻子,我又岂能因为畏惧名声,因为莫须有的责任辜负她?”

    “此生辜负邓玉莹,我郭浩然岂能称作是人?!”

    宋婉儿的情绪随着郭浩然说的话越来越崩溃,到后来,她眼睛被泪水模糊,她的耳朵内一片轰鸣,她的心被撕成一片片碎渣。

    郭浩然是个重情的男人,只是重情的对象不是她罢了!

    “那我呢!我呢!”宋婉儿崩溃地抓头发,“我怎么办?我这一辈子该怎么办?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最悲惨的是,她根本没立场阻止郭浩然娶邓玉莹。

    郭浩然往前走了一步,猛地又停下,手指摩挲,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下上前安慰的冲动。

    “婉儿,既然娶我了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给你一个妻子该有的待遇,但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或者……你想和离再嫁的话,我可以给你出嫁妆……”

    宋婉儿猛地从双手中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手捂住肚子:“不!我不会和离!因为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难不成你想我带着孩子嫁给别人吗?啊?郭浩然?”

    郭浩然神情一怔,目光不由落在宋婉儿的平坦的小腹上。

    片刻后解释道:“我没逼迫你和离或是改嫁,我只是给你提供选择,去或是留都由你自己决定。”

    “只是婉儿,如果你选择留下,以后……我恐怕只能对不起你,我无法像别人的丈夫那般待你,因为我不能辜负玉莹。”

    如果在表妹和宋婉儿间注定要辜负一个,他只能辜负宋婉儿了。

    “至于这个孩子……你愿意生下的话,我会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照顾他长大。”

    语毕,郭浩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显然已做好决定。

    宋婉儿知道,这段孽缘追根究底是宋平文的责任,还有她自己耳聋眼瞎不识身边人,于郭浩然纯是无妄之灾。

    只是,只是她还是不甘心啊!她明明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只是郭浩然郎心似铁,宋婉儿不甘的同时,她深知此事已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发疯也好,大哭也罢,郭浩然他也不会改变一丝一毫。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他心里喜欢的是邓玉莹。

    有那么一瞬间,宋婉儿心如死灰,只觉得人生无望,未来的漫漫长路,似乎没有一条属于她。

    想到这,她深深垂下头,直到她看到自己的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孩子,属于她和郭浩然的孩子……

    安静的气氛持续很久很久,久到令郭浩然都有些恍然,不过他并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再抬首,宋婉儿红肿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倔强,以及苦涩。

    “我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郭浩然无声叹了口气。

    宋平文屋里,宋平东拿一根麻绳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一边叹气一边将宋平文手脚捆住,他的心情十分不好受。

    “平生,他如今成了这样,科举考不成,又从未下过地,娘又没钱养他,还没娶媳妇儿……唉!真不知道他以后的日子该咋过?难不成还要娘养他一辈子?”

    宋平东作为大哥,看到从小看到大的亲兄弟落得这般下场,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抱手臂靠在门上的宋平生余光扫过人事不省的宋平文,神情十分寡淡:“别人在他这个年纪都能当爹了,他还要娘养他一辈子?呵……”

    “如果非要谁来为他负责,那也该是宋茂山,是宋茂山让他养尊处优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偏偏又把他性子养歪了,让他设计婉儿的也是宋茂山。可以说,是宋茂山一手造就现在的宋平文。”

    宋平东找了个小凳子一屁股坐下去,烦躁得直搓脸:“我倒是知道宋茂山害了他,但是宋茂山现在自己还瘫在床上,哪里还管得了他?”

    宋平生眸光从某处移开,似真似假地问道:“大哥,你说如果宋茂山还好好的,见着宋平文成了这副鬼样子,仕途无望,成了残废,甚至还要别人养活,他会不会管宋平文?会不会把埋在地下的金银珠宝拿出来养活宋平文?”

    宋平东无力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打心底偏爱宋平文,还是为了享受权势,说实在的,我好像从来没看懂过宋茂山。”

    宋平生放下胳膊站直了,斯条慢理道:“大哥,你遗漏了一点,宋茂山做土匪时手里闹过人命,这些年他过得未必如表面那般安心。我猜他这么想宋平文出人头地,想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是一个原因,同时恐怕也想多一分底气,官老爷的亲爹,谁敢动?”

    宋平东略一思索,便深以为然,因为宋茂山就是这样,个性强势,又好面子,处处希望高人一等。

    第162章

    坐在小凳子上的宋平东深深垂下头, 被烦躁的情绪扰得心绪不宁,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还有婉儿的事,我们总不能绑平文一辈子, 他跟婉儿之间不可能相安无事……我们又该咋办?”宋平东又挠起头。

    “大哥,婉儿肚子里有郭家的骨肉,他家不会放任不管。如果婉儿回到郭家的话, 反而更安全。不过, 这还得看她自己怎么选?如果她愿意离开郭家, 我们也不会不管她。”

    可事实上, 宋平生几乎可以肯定宋婉儿会回到郭家去,不管是她肚子的孩子,还是大环境, 她都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与此同时, 这个孩子也算是她的护身符,郭家有亲戚混迹官场,势力自然不是他们乡下泥腿子可以比的。

    在郭家的保护下,宋平文想报复宋婉儿, 并非易事。

    宋平东想了想,点下头:“你说得对, 婉儿还是回郭家好, 她肚子里还有郭家的种。只是……”

    “算了, 我现在就去跟娘商量商量!”

    至于后面的事情, 再说吧。

    宋平东撑着大腿起身, 以往那个高大健壮的宋平东突然脚步有几分蹒跚。

    宋平东最终在宋家堂屋找到钱玉兰, 只是钱玉兰的脸色很不好, 神态苍老, 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

    宋平东跟钱玉兰说明来意, 钱玉兰只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其他一个字也没说。

    见到自己亲娘这副样子,宋平东心疼得跟针扎一样。

    母子俩说完话,郭浩然和宋婉儿一前一后来到堂屋。

    “娘,大哥,我这就带婉儿回去了,我爹娘他们不知道婉儿下落,都担心得很。”郭浩然道。

    提到自己那个婆婆,宋婉儿眼中划过一丝讽刺,浩然他娘也会担心自己?

    随即自嘲却一笑,也是,一个是不讨喜的乡下儿媳,一个是蕙质兰心的亲侄女儿,是人都会偏向后者。

    这时钱玉兰目光直指宋婉儿,涩然开口:“婉儿,你真的要……回郭家么?”

    面对小女儿,钱玉兰无法狠下心来责怪她什么,因为她能明白女儿这种苦。

    宋婉儿一手放在小腹,她明白她娘的言外之意。

    “娘,我都已经嫁出去了,当然要回去休息。再说,家中即将要要办喜事,我总不能不在家。”

    提到喜事,郭浩然略有些不自在。

    宋婉儿没看到一般:“娘,大哥,你不要担心我了,我也是快要当娘的人,我会照顾好自己。”

    宋婉儿语气平平,一双杏仁眼古井无波,不复从前的光彩,整个人的气息更是有明显的变化。

    这样的宋婉儿,钱玉兰和宋平东只觉得陌生得可怕,宋平东愈加烦躁,眼睛睁得溜圆看郭浩然:

    “浩然,就当我无耻吧,但是我作为婉儿的大哥,我必须说几句话。我这个妹妹有时候是不太懂事,但心是善良的,你们成亲半年都不到,如今她才有了身子,你就要娶别人,这未免太戳婉儿的心?”

    “先前的事说起来是平文对不起你,我作为他大哥给你道歉!”

    宋平东深深弯下腰的瞬间,宋婉儿跟钱玉兰的眼眶蓦地红了。

    “但是浩然,婉儿是无辜的,她一个姑娘家,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就当我厚着脸皮求你,如果可以,希望你好好待婉儿,不要辜负她!”

    这也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唯一能帮的了。

    从小到大,他作为兄长,自然而然把照顾弟弟妹妹视为己任,可是如今方知晓,照顾并不全是责任,更重要的是感情的羁绊……

    如果可以,他希望四个弟弟妹妹一辈子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哪怕他们性格各异,品德有好有坏,他这个做大哥的终是狠不下心肠。

    钱玉兰强忍泪意,殷切地望着郭浩然:“是啊浩然,婉儿是无辜的,她肚子都有了你的孩子了!”

    她是做母亲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能过得好,哪怕她的行为为人所不齿。

    一番话让郭浩然脸色微凝,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当口,宋婉儿突然向前两步,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直望进宋平东心里。

    “大哥,娘,你不用再求谁,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从前,你跟娘总是要给我收拾烂摊子,还老是教训我,跟我讲一堆大道理,可我只记得你们对我的凶……”她用力吸吸鼻子:“到如今我才知道,我就是傻,傻透了!”

    “我这么傻,所以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不是我自找的吗?除了宋平文跟宋茂山,我谁也怪不着!”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不知不觉,她眼中再次蓄满泪花,她笑着擦了一把,笑得比哭还难看。

    “只是娘,大哥,对不起,从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们也不要再为难浩然了……”

    反正,什么也改变不了。

    钱玉兰再也忍不住,抱着宋婉儿嚎啕大哭,宋平东使劲眨眼,眼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身为看客的郭浩然无声叹息,宋婉儿有这样的娘和兄弟,是她的幸运。

    这一夜,宋家除了二狗子,没有一个人能安眠。

    第二日清晨,一阵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唤醒宋平文,他迷糊糊地睁眼,可入眼的却是残缺的画面。

    随着神智的复苏,宋平文脸上一扫方才的迷茫,再次聚起阴霾,当他得知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他的脸色比屋外的天气还要阴沉可怕得多。

    “你们谁捆住我?快放开!”

    “宋平生,宋平东,你们欺人太甚!”

    “你们给我等着!你们今日这般对我,他日,我必定要你们好看!”

    几声咆哮撕开雨帘,惊动宋家所有人。

    钱玉兰拦住宋平东,让他回去陪陪罗氏,自己则端一盆洗脸水去了宋平文的屋。

    推开门,里头宋平文的叫声声声不绝,他仿佛没见到钱玉兰般,一声更比一声刺耳。

    “平文,你冷静点,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要冷静下来,保证不乱动手,娘马上就给你松绑。”

    宋平文双眼猩红,一身的戾气遮掩不住,几乎是咆哮着道:

    “滚!”

    “你不是我娘,你眼里只有宋婉儿那个贱人!”

    “……你是,宋平东宋平生两个小畜生也是!”

    “爹说得没错,你们不过就是畜生东西!”

    钱玉兰想也不想将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冰冷的水珠从送宋平文头顶一路向下,淋得他狼狈不以,仿若一个疯子。

    钱玉兰冷僵着脸,语气硬邦邦如冬天里的冰块:“现在冷静了吗?”

    宋平文身子一僵,复又放松,任由湿淋淋的头发贴紧头皮,他头发散乱,皮肤苍白,眼神阴翳,周身气息压抑暗沉,好像一只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渗人的笑:“苛苛……娘啊,儿子说错了么?”

    他阴恻恻的视线斜斜转过去,“宋婉儿只是嫁了一个不爱她的人,我失去的可是一只眼啊!我的一生都被毁了!可是你们呢,你们全都维护宋婉儿!你们没有一个人为我想想!”

    “宋婉儿左右不过就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我可是儿子!我原本有机会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为宋家挣面子,让你们跟着我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可她宋婉儿能干啥?你们竟然都帮她?”

    “宋婉儿嫁给郭浩然她委屈啥?就郭浩然的家世条件,要不是我,她能嫁到郭家?她能当上贴面的少奶奶?郭浩然再娶又咋样?咱们镇上多少人抢着给人家当小妾,人家压根都瞧不上!”

    “要不是我,她一个乡下丫头,又差点被男人占了便宜,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她现在吃穿不愁,应该感谢我才对!可这个贱人却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

    话音未落,钱玉兰一巴掌便甩了过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捂着心口咬牙骂道:“畜生,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是人吗?婉儿可是你亲妹妹!”

    宋平文眼中一片冰凉,嗤笑道:“那又怎么样?爹说了,宋婉儿一个赔钱货,他好吃好喝把她养这么大,当然要得到回报,否则他养宋婉儿干什么?而爹要的回报,不过就是把宋婉儿嫁给有地位的人家,让她帮衬一把家里罢了!”

    “够了!”

    钱玉兰捂着心口的手指发白,身子发抖,眼中装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她实在想不明白,当初那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陌生得让她害怕,更让她心痛!

    但是她更知道,孩子没养好,她作为母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忍着心痛,硬下心肠道:

    “宋平文,宋茂山没教你怎么做人,我教你!作为一个人,你首先要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做人就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任何时候都堂堂正正,不用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害人,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你知道吗?”

    宋平文不屑地冷笑,直翻白眼。

    钱玉兰怒火攻心,抬手便给宋平文一个大嘴巴子,巴掌声异常响亮。

    宋平文直接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如同野/兽一般疯狂扭动着,面容扭曲。

    “我就不知道,怎么了?有种你打死我!来啊!”

    钱玉兰死死抿住嘴,抬手又是一巴掌下去,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眼神脆弱却又坚强。

    “好!你娘我今天就好好教你怎么做人!”

    “第一,婉儿是你妹妹,你是兄长,你设计你妹妹,就是不仁不义……”

    这一天早上,宋平文的嚎叫声与外头的疾风骤雨交织。

    中间宋平东没忍住,头伸进屋里看了一眼,就见他那个向来白净的三弟,如今快被打成猪头,嘴巴都肿了。

    下午雨停,郭浩然竟然又来了。

    第163章

    郭浩然三言两语和钱玉兰说明来意, 随后便推开门来到宋平文的屋子。

    因为早上的一场“教儿做人”行动,虽然钱玉兰勉强收拾一番,屋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宋平文尤甚,说是蓬头垢面也不为过。

    还有他那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状况十分惨。

    郭浩然了解宋平文, 知道他爱洁, 平日里换衣裳换得最勤, 十分注重形象, 可如今邋遢成这样,宋平文竟然也一声不吭?

    郭浩然哪里知道,他这是被钱玉兰打得脾气上来, 自尊心不允许他向钱玉兰服软。

    最主要的原因是, 他这一辈子都被毁了,还注意什么形象?

    依旧被捆住手脚的宋平文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仅剩的一只眼阴沉地转过去。

    “郭浩然?”宋平文扯动嘴角冷笑,“怎么?来看我笑话的?”

    郭浩然眸色深沉不露情绪, 只淡淡道:“不是。”

    宋平文蓦地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好半晌才勉强止住。

    “不是?不是你过来干什么?你总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子问?”

    见昔日好友变得面目全非, 甚至面目可憎, 郭浩然心中痛惜。

    “平文, 从前在书院时, 你不是这样的, 为何如今变得如此, 我已经认不出你来了!”

    宋平文怒眉冷眼, 语气挖苦:“得了吧郭浩然!少在那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从前书院我学问总压你一头,如今我成这样,便再无人挡在你前头,你不开心吗?”

    宋平文的冷言冷语与冷漠嘲弄的姿态激醒了郭浩然,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认识的宋平文不复存在,眼前偏执又疯狂的宋平文才是其真面目。

    他不该再心存幻想!

    虽是如此,郭浩然狭长的丹凤眼还是划过一抹痛色,他飞快垂下眼,语气没有波澜地道:

    “是……你设计我与婉儿,毁了我们命运在先,看你如今这个样子,我是应该高兴,高兴你得到报应才是,但是……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你落魄我就能高兴么?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看到的是我与我的好友宋平文科举顺利,我们能当一辈子的至交好友与兄弟?希望我与表妹早日成亲……”

    “现在这样子,有哪一件事如我所愿,所以,我又有何开心可言?”

    “够了!”宋平文粗/暴地打断他,“郭浩然,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恶心的话!更不要自作多情,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朋友!”

    “我跟你交好不过就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如果你爹不是郭闻才,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多看一眼?”

    “所以,请不要再来恶心我!”

    纵然郭浩然向来姿态稳重,还是被他这番话说得脸色又青又白。

    宋平文见之却更加开怀,笑容透出几分扭曲:“怎么,这就受不住了?我还当你是儿子见着失散多年的亲爹,赶着孝敬我呢!呵呵呵……”

    郭浩然顿时怒不可遏,原本受害的是自己,如今却被宋平文挖苦讽刺,天下还有这个道理?

    他狠狠呼吸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提拳而上的冲动,点点头道:“宋平文,从前是我眼瞎,看错了人!从今往后,我们割袍断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狭长的眼眸中泛起冷意。

    “看来我今日也就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他说着将手中钱袋塞回袖口,道:“这银子本是替婉儿给你的补偿,但你对不起我们在先,所以是不必给了!”

    宋平文不屑地冷笑:“假惺惺!”

    郭浩然不为所动,“我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是告诉你,婉儿嫁到郭家,便是郭家人,而且她肚子里还有郭家的骨肉,如果你还想着对婉儿下手,我奉劝你三思而行。我郭家没多大能耐,但想护住自家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

    顿了顿,道:“虽说你无法再参加科举,但是做教书先生也是条出路,日子总比村里种地的好,所以我劝你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如果你冥顽不灵,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那不仅是你父母兄弟不原谅你,我们郭家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你能保证不再找婉儿麻烦,我可以把钱袋子给你,你以后还可以过着体面的生活?”

    这趟前来是他思考一夜做的决定,宋婉儿决定留在郭家,他却无法对她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那就保她一世周全吧!

    这是他欠她的。

    郭浩然说完,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而后迎来的却是宋平文更加刺耳放肆的笑声。

    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宋平文眼神阴沉如黑水,皮笑肉不笑:“你说你们好不好笑,我分明给宋婉儿找了一个顶好的丈夫,处处维护她不说,甚至连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上,宋婉儿跟我娘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相反的,他们该感谢我才是啊!这么出色的丈夫、女婿、妹夫,他们打灯笼都难找啊!要不是我,宋婉儿有这个福气吗?啊?”

    “哦,对了,你小舅兄友善地提醒你一句?我这个长相出色脑子简单的妹妹,曾经还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甚至闹得跳河自尽,你是她的丈夫,当然有必要知道这事,对吗……”

    最后一个字却被郭浩然一拳揍回肚子里。

    “宋平文,这一拳是我替婉儿打的!因为你不配做她的兄长!”

    “我言尽于此,其中厉害自己分析!你我就此别过!”

    丢下这句话,郭浩然头也不回地离去。

    今日,宋家的气氛比那外头的天气还要愁云惨淡,郭浩然离去后,宋平东跟钱玉兰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里屋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宋平东一人往里头一看,结果就看到宋茂山不知怎的面朝地摔在地上,又因为浑身瘫痪动不了,只能一个劲地“哼哧哼哧”粗喘气,像极了一只被人卸掉四肢的,就快死掉的老狗,实在可笑又可怜。

    宋平东看到他爹这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就这么一声不吭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扔回床上,动作甚至称得上粗/鲁,像是在发/泄怨气似的。

    宋茂山却顾不得身上的难受,一双半浑浊的眼睛殷殷盯着宋平东,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偏偏说不出口,急得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宋平东却不看他的眼睛,视线在他半白的头发上掠过,脑子里闪过宋婉儿快哭瞎的眼,以及宋平文疯狂的叫嚣。

    他脸色顿时沉下来,冷笑道:“你别叫唤了,不用猜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想问宋平文么?!”

    这两天闹的动静都这么大,宋茂山不知道才怪。

    宋茂山当即不叫唤了,就汪着两泡眼泪,神情可怜地望向宋平东。

    宋平东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死死盯着宋茂山,眼中刮起凄风冷雨。

    “那我就告诉你,宋平文左眼瞎了!”

    宋茂山眼睛蓦地睁大,下一刻目眦欲裂,额头青筋都快跳出来,脸色青紫交加,模样堪比恶鬼。

    宋平东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不信?你想问是谁干的?为什么这样做?”

    “我要说的是,害了宋平文的那个人不正是你么!”

    “是你把宋平文养成自私自利的性子,是你打婉儿的主意,是你让宋平文设计婉儿跟郭浩然,所以他才被婉儿戳瞎眼,而这一切,都是你种下的因果!”

    “如今宋平文考不了科举,不能出人头地,你这辈子的指望都没了!你开心吗?”

    “你这叫什么,你这就叫自食恶果,活该!”

    宋茂山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瞪着眼,从嗓子眼挤出几声粗哑难听的声音反驳,气势就像要发疯咬人的疯狗。

    宋平东望着宋茂山:“你都落到这般下场,竟然还不知悔改?不过也是,你连土/匪都做,杀人放火,打媳妇儿打子女,有啥你没做过的?你这种人,不可能悔改。”

    “所以,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把你变成这样,现在唯一的指望也没了,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过,还要看别人脸色。”

    宋平东越说越激动,他脑子里全是他娘以及自己兄弟姐妹几个这些年受的苦,于是他再也淡定不了。

    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恨他。

    长了嘴的宋平东骂得痛快,说不出话的宋茂山却越来越气,又因为说不出话,怒气越攒越多,最终——

    白眼一翻,人被气晕了过去。

    宋平东去隔壁清水村请来一位土大夫给宋茂山诊治,大夫就说宋茂山怒火攻心,又心情郁结,身体状况不太好,需要好好调养。

    对于土大夫的提议,钱玉兰和宋平东他们几乎是视若无睹,妻子儿子待他如此,可见宋茂山做人有多失败。

    第164章

    老槐树村就这么大地方, 东头家里有几只公耗子几只母耗子,西边人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宋家最近闹的动静这么大,虽然宋家人守口如瓶, 宋平文和宋婉儿兄妹相残的事情还是偷偷传遍整个村,惹得村民议论纷纷。

    村民们不清楚兄妹俩为何争吵,但是宋家院子里头整日传来宋平文的兽嘶鬼叫, 再加上前几日有人在镇上见到宋平文进医馆, 一来二去, 村里人都知道宋平文一只眼瞎了。

    科举之路也到头了!

    作为村中里正, 孙长贵原本还指望宋平文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他日老槐树村也能沾沾喜气, 得些好处, 谁知这梦一夕间就“啪叽”,碎了?

    上回孙月娘被送回婆家前可没少说宋平生的不是,孙长贵心里连带对宋家人都有气,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虽然一个宋平文倒下来,但宋家还有一个宋平生不是?

    说起来, 这一年以来, 宋平生两口子捣腾的农药厂越做越大, 农药铺子生意蒸蒸日上, 县里许多人家就是因为姚姚农药铺和农药厂才知道老槐树村这个地方。

    甚至还有外地的大户要购买大量农药, 所以时不时有马车队伍来村里拉货, 一来二去, 老槐树村这个地方就因为农药而出名了!

    老槐树村被人所熟知, 村里人自然跟着长面儿。

    这还不说, 又因为那些子农药种类多,效果好,许多庄稼人看着自家田地里一片生机勃勃,如无意外,今年收成肯定比往年好。

    庄家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庄家长得好,庄稼人心情乐开了花,顿时觉得肉不疼了,农药不贵了,并且是物超所值啊!自然而然对卖农药的宋平生两口子好感度噌噌上涨,连带着对老槐树村的人都顺眼许多。

    村里人赶集时买东西,还有人听说他们是老槐树村的,所以多添个两葱仨瓜四枣的,你开心我乐意,一派和乐。

    所以,随着宋平生家农药生意的扩大,老槐树村的人多少也得了些便利。

    除此之外,宋平生两口子不小气,只要你人品信得过,他们夫妻赊账借钱都爽快,绝对不会磨磨唧唧推三阻四,当然对于名声不太好的,那又是另一番待遇了。

    还有一点,就是村里有不少家的家里人在姚三春家的农药厂干活儿,姚三春两口子给他们的工钱不少,逢年过节还有礼品和奖金,这些人得了好处,又觉得他们夫妻人不错,自然帮他们夫妻说话。

    现如今,村里人提到姚三春和宋平生,那大多数人都说不出什么不是,甚至还会夸上两句,至于有些私底下的酸话,不提也罢。

    在这种情况之下,孙长贵也不好对宋平生的母亲兄弟态度多严厉,前来宋家询问宋平文近况时,态度还是相当客气的。

    家丑不可外扬,原本钱玉兰准备说宋平文是意外伤了眼睛,可是宋平文却在屋里大喊大叫,句句都在怒骂指责宋婉儿。

    钱玉兰无法,最后只得道是兄妹俩闹矛盾吵架,宋平文不小心把眼睛摔了,所以他把过错都推到宋婉儿头上。

    宋平东也在一旁附和。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在孙长贵看来,钱玉兰是一个很老实可靠的人,对五个孩子没啥偏不偏心的,宋平东随母。而宋平文一下子从天之骄子变成这样,情绪激动也正常,所以便信了大半。

    孙长贵说了两句宽慰的话,然后便回自己家去了。

    对于瞒下真相,钱玉兰母子有些不安,但是这件事情太复杂太难以启齿,他们不可能告知外人真相。

    没过两天,宋平文与宋婉儿闹翻结仇,宋平文意外瞎了眼的事情在村中传开,老槐树村再次热闹起来,钱玉兰和宋平生他们出门就要被人打听,烦躁得不行。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钱玉兰等人除了干活,其他时候都不太愿意出门,只觉得脸上无光。

    与此同时,宋平文已经一连被捆了五天,可他就是不愿意和钱玉兰服软。

    天气热,别人近身他又跟疯狗一样乱咬人,所以他已有五天没洗澡,身上那股味儿就跟加了馊水的毒/药似的,闻一口能晕死过去,闻两口就可以免费升天了。

    唯一让钱玉兰稍微安心的是,宋平文这两天终于不再大喊大叫,似是冷静许多。

    这日是闷热潮湿的阴天,一早宋平东便带着媳妇儿孩子去罗家村,罗氏的祖父今天过生辰。

    钱玉兰一人在家东擦擦西抹抹,手上无事后还是忍不住去往宋平文的屋子。

    她一进屋子,当即大惊失色,只见宋平文被麻绳捆住的两只脚鲜血淋淋,染红了脚下的被褥,刺目又血腥。

    而宋平文人已经晕了过去,脸上和嘴唇都失去血色,眼下隐隐发青,非常憔悴。

    钱玉兰心头纷乱,赶忙上前把宋平文手脚解开,抖着手动作的同时,强忍惊慌叫道:

    “平文,你别吓娘,听到就应一声!”

    “儿啊!你咋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叫唤?是娘错了,娘不该把你绑住……”

    钱玉兰一边抖着嗓子一边解绳子,就在她解开宋平文手上绳子的瞬间,原本晕过去的宋平文突然有了动作,飞踢一脚重重踢在钱玉兰肚子上。

    钱玉兰当即就被踢飞了出去,后背与后脑勺同时摔在墙上,人便晕了过去。

    宋平文看一眼收回目光,迅速换了身衣裳再简单包住脚踝,然后用麻绳反捆住钱玉兰,还用东西塞住她的嘴巴,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去。

    进了院子,他先把院门拴上,又默不作声在宋平东家门外面扫了好几眼,确认宋家再没别人后,他拿起一把铁锹进了宋茂山的屋子。

    这段日子,不说宋平文受多少苦,他宋茂山受的煎熬只多不少,仿佛只是短短几日的功夫,他脸上的皱纹更苍老,他散乱的头发更添银白,整个人就像是秋天里枯萎的野草,惫态丛生。

    他心里到底想什么,别人无从得知,但是宋平文推开门的瞬间,宋茂山浑浊暗淡的眼睛骤然亮起。

    宋平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兀自在屋子里找了两圈,最终找出那一处泥土不平整的地方,甩起就开始挖。

    宋茂山看在眼里,先是不敢置信,可不知怎的,突然又不叫了,就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宋平文。

    片刻后,屋子里被挖得一团糟,还有泥土飞溅到宋茂山的头发上和床上,但是宋平文根本不在乎。

    费了一番功夫后,宋平文终于挖到那个放满金银财宝的箱子,打开箱子的一瞬间,宋平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只是笑得有几分渗人。

    “呵……我还得感谢宋平生的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宋茂山竟然藏了这么多金银财宝!”

    “有了这笔钱,我以后去哪不能活?何必待在这个破村子受苦?就算考不了科举,我依旧能过得好!”

    宋平文自言自语说完,又翻箱倒柜找破衣裳把钱财倒进去,打了个结往身上一背,抬脚就要往外走。

    一直安安静静的宋茂山这时突然激动起来,拼了老命地叫唤着,苍白苍老的脸急得涨红。

    宋平文脚步一收,回身拍一下额头,古怪一笑:“对了,差点把你忘了。”

    宋茂山声音一收,没多想,僵硬沧桑如橘子皮似的脸挤出一抹难看的笑,似乎是心有安慰。

    宋平文眯了眯眼,笑得更诡异了,语调却,“爹,我准备离开这儿了,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走?”

    宋茂山激动地眨一下眼,呼吸都重了几分。

    宋平文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他渴望的样子,蓦然间脸色冷了下来,眼神阴冷如刀如刺:

    “可是,我却不想带你走!”

    宋茂山笑容僵在脸上,像极了一只被人突然掐住脖子的公鸡。

    宋平文手肘撑在门板上,皮笑肉不笑:“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恨你!”

    宋平文无情冰冷的话语落在宋茂山耳里,就如一记重锤锤在在宋茂山心上,锤得他头晕眼花、心神巨震。

    这一瞬间,宋茂山感觉世界都塌了!

    “要不是你要打宋婉儿的主意,你让我设计宋婉儿跟郭浩然,我怎么可能被宋婉儿那个贱人戳瞎了眼?我宋平文大好前途又怎么会被毁?!凶手明明是你,我却替你这个老不死受惩罚?凭什么?”

    宋茂山怒睁双眼,憋得满脸通红,张着嘴,从嗓子眼挤出刺耳的“嗬嗬嗬”声音,就像是呕吐时被人掐住了嗓子,呕吐物在嗓子眼沸腾。

    宋平文毫不在意,甚至好整以暇看着他。

    “怎么?你想说你是我老子,你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这般跟你说话是大不孝,没良心,是么?

    “只是,你配吗?”

    “宋茂山,你就一个恶心又见不得光的土/匪,畏畏缩缩像地臭水沟里的耗子,你配当我爹吗?”

    “你知道当我知道你从前是一个土/匪是什么感觉么?我感觉恶心!摊上你这样的爹,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没有你这个爹!”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尖刀反复在宋茂山心窝子里捅,捅得他心脏抽搐,鲜血淋漓,直至浑身发凉。

    宋茂山无法说话,但是这一刻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浑浊与悲凉,温热的泪水就这样汩汩而下,仿佛一头老兽临死前发出的悲鸣。

    宋平文已经骂红了眼,再无所顾忌。

    “所以,像你这样恶心巴拉的土/匪、臭虫,害了我一辈子,我为什么要管你?”

    “我真希望你现在就去死!”

    宋茂山再也受不住,嘴巴一张,一大口鲜血吐了出去,染红了衣襟。

    第165章

    腥红的血液不停从宋茂山嘴边流出, 宋平文却心硬似铁,甚至觉得畅快。

    他不再管宋茂山如何,系紧胸前包袱, 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眼见自己宠爱多年的儿子,带上自己珍藏的金银财宝逐渐消失在眼帘,宋茂山胸口被刀剑翻搅一般, 竟是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吐血, 鲜红映衬着他白纸般的脸、稻草似的胡须, 诡异又可怖。

    院外, 宋平文面朝宋家大院,握着打火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这时候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宋平文望着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装起打火石,扛着一把铁锹绕开村子离去。

    近日瓦沟镇许多村子闹鸡瘟,许多人家的家畜接连遭难,所以今天宋平生让孙吉祥去农药铺, 自己则留下来帮姚三春杀鸡杀鸭。

    对此孙吉祥也是服气的,心想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不把生意放心上, 天天跟着媳妇儿屁股后面跑算啥?

    这方孙吉祥为兄弟愁断了肠子, 那方宋平生手起刀落宰鸡鸭, 正宰得欢, 不一会儿灶底下就堆了一堆鸡鸭, 鸡血鸭血装了几大盆。

    上午杀了鸡鸭, 中午少不得要吃血旺肠子肝片之类, 切片切丁后加一把韭菜翻炒, 香得不行。

    因为炒得多, 这天气饭菜又放不了,宋平生便准备给孙吉祥和钱玉兰各送一碗去。

    宋平文端着大碗来到宋家,却发现宋家非常安静,叫钱玉兰也没人应,可是宋家院门明明是开的。

    不仅如此,宋平文的屋子更是安静得异常,宋平生心头不由生出几丝异样。

    宋平生神情一凛,忙放下菜碗直奔宋平文的屋子,然后他便一眼看到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捆住的钱玉兰。

    宋平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钱玉兰,解开绳子时后,他胸前衣襟染上点点血迹。

    宋平生神色微变。

    不过好在钱玉兰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呼吸还算平稳。

    宋平生心中定了定,抱起钱玉兰准备回家备马车,快到院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转身去宋茂山屋子瞧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躺在血泊中双眼圆睁,却了无生机的宋茂山——

    宋茂山他死了。

    宋平东夫妻赶回来已经是下午申时,此时宋家院子里并没有外人,因为宋平生并未将消息传出去。

    宋平东甫一进堂屋便见钱玉兰头上缠着厚厚布条,脸和嘴唇都没有任何血色,她虚软地靠在竹椅背上,两眼无神,只有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宋平东喘着粗气走过来,见堂屋所有人神色凝重,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平生,家里到底发生啥事了?还有娘,你这头怎么破的,没大碍吧?”

    钱玉兰陷入自己的思绪,神情呆呆的,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宋平东看着心里微沉,只能将目光投向宋平生。

    宋平生清润的眼眸泛着冷光,言简意赅说道:“宋平文跑了,是他踢伤了娘,娘头破了,大夫看了没有大碍。只是……宋茂山没了,他藏在地底下的箱子也没了。”

    宋平东脑子木了一下,半天没想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可是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难看之极。

    这几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实在太震撼,他甚至不知道该又何反应,半张着嘴,可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好宋平东听说家中出事,所以让罗氏直接回屋,不然还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

    宋平生看在眼里,轻抿唇角,说道:“大哥,你坐下歇息一会儿,咱们待会再说。”

    宋平东木偶人一般被宋平生摁坐在长凳上,神情迷惘怔愣。

    在此之前,他对宋平文这个幺弟倍感失望,但还是残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今日他对亲娘都下得去狠手,宋平东那点子幻想一下子破灭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宋平文还气死亲爹,抢了打/劫来的赃款,这是一个人能干的事么?

    虽说宋茂山为人不行,但是对宋平文从没亏欠什么,他竟然也能丧心病狂至此?

    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对于宋茂山,自从宋茂山瘫痪后,宋平东几乎没进过屋子看过他,因为母亲,因为兄弟姐妹受过的苦难,他恨他!

    可此时此刻,他骤然听闻自己恨的那个人就这样死了?他心里发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堂屋陷入一阵沉寂。

    宋平生与姚三春看了一眼,回头语气平缓地道:“我跟姚姚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宋平文一时半会不会离开瓦沟镇,因为他恨婉儿,肯定会找机会报复她。”

    提到宋婉儿宋平东终于有了反应,撑着膝盖一下站起来,用破铜锣般的嗓子急忙道:“我们得快点告诉婉儿才行,万一她出门刚好碰上咋办?”

    宋平生露出安抚的眼神,示意宋平东稍安勿躁:“中午姚姚已经写了封信让人送去郭家,咱们暂时不用担心婉儿那边。”

    他眼神落在钱玉兰身上,顿了顿道:“我觉得咱们需要考虑的是,到底怎么处理宋平文?他已经破罐子破摔,我们再劝也是无用。如果这回把他抓回来,难不成要关他一辈子?再者说,如果他再逃跑一次,到时候他不一定对娘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我甚至猜测,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对我们下手!”

    宋平东脸色暗了暗,越加凝重,他动了动嘴唇,望着地面喃喃道:“不会……吧?”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接着道:“那我们该咋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他怎么说,也姓宋……”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钱玉兰突然有了动作,她抬起一双通红而复杂纠结的眼,起皮的唇瓣动了动,说话声音变了调,说出的话却令人十足的震惊。

    “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宋平文这个儿子!”

    “以后他是好是歹,发财还是要饭,我都不会管!”

    衣袖下面,钱玉兰两只手都在颤抖。

    “娘?!”宋平东声音撕破喉咙,满脸的不敢置信。

    姚三春夫妻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脾气温和的钱玉兰口中说出。

    钱玉兰闭了闭眼,再睁眼眼中除了悲凉、痛心,同时还有一抹深藏的恐惧。

    “这人不是我儿子,他是土/匪宋茂山的儿子!我才不会生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害亲妹妹,瞧不起兄弟,动手打亲娘,气死亲爹?他就是土/匪的儿子,他没有心的!以后,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干出啥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害多少人,就像宋茂山那样……不停地害人……”

    她目光虚虚地落在堂屋一根柱子上,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一张脸一点人色都无,嘴里不停念叨着,样子都有些魔怔了。

    宋平东担忧不已,两步跨过去摇钱玉兰,其他人跟着迅速聚集过去。

    “娘,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啊!”

    钱玉兰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嘴中念念有词:“他跟宋茂山一样,根本不是人的!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他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他害人……”

    虽然一直以来钱玉兰尽量避免,不去想自己给仇人生孩子的事情,想着都是自己生的,一定要好好养育他们,把他们教成好人。

    可是今日宋平文所作所为就如同一道闪电劈中她。

    不,不是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她和宋茂山的孩子总会有一两个像她或者宋茂山,而宋平文就是那个像宋茂山的。

    自私,冷血,狠辣,疯狂!

    她不敢想象,就宋平文这肖似宋茂山的狠辣冷血的性子,是不是总有一天,他会像宋茂山那般,对她的孩子们下手?

    亲爹被宋茂山戳瞎双眼,亲妹钱玉秋被宋茂山割掉手指头,亲爹那只被割掉的手扔在眼前……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

    以及宋平文踢她时,眼中转瞬即逝的阴冷和恶意,叫她遍体生寒。

    她在宋平文身上发现了宋茂山的影子。

    不由地,她害怕了。

    她抬首看两房儿子儿媳都张着嘴巴说着话,可是她的耳朵被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只觉得后脑勺很痛,她呼吸不畅,她心口一阵绞痛……

    下一刻,钱玉兰直直栽倒在地,好在宋平东他们反应快接住她。

    宋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宋平生这次去镇上回春堂请来熟悉的盛大夫给钱玉兰诊治,盛大夫说钱玉兰是忧思过多,情绪太过伤心,又刺激过度才会晕过去,还需小心静养。

    送走盛大夫后已经是半夜,第二日一早宋平东他们在村里走动,将宋茂山过世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日从上午到下午,村里相熟的人家陆陆续续过来宋家吊唁,七七八八聚在一起聊宋茂山的往事,夸赞宋茂山为人多好,多厚道。

    宋茂山大概没想到,他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竟然是在自己死后。

    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就连宋茂水都来了,不过郭氏还是没有来。

    村里人在宋家不见钱玉兰和宋平文,未免感到奇怪,后来得知钱玉兰病了躺在床上,村里人唏嘘不已,几位跟钱玉兰交好的妇人便想进屋好生安慰钱玉兰。

    不过钱玉兰病恹恹的,她们妇人只当是钱玉兰伤心过度,一人宽慰几句便离开了。

    但是对于宋平文为何不在家,宋茂山怎么突然去了这两个问题,宋平生他们模糊带过,没有详说。

    村里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不过大家倒是没把宋平文想得那么坏,只说肯定是宋平文瞎了眼不能参加科举,宋茂山气得一命呜呼。

    上午稍晚些时间,宋氏一大家子都来了。

    第166章

    宋氏还未进宋家院子, 那哭声就大老远传来。

    “我可怜的大哥啊!你才四十出头啊,还没享什么福,大壮小壮还没来得及孝顺你, 你咋就这么去了?!你让你小妹我咋办啊?”

    “大哥啊,你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突然就去了, 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小妹我难过的恨不得随你去了算了……”

    哭声越来越近, 待宋家人进院子, 就见他们一家人眼眶都是红的,其中表现得最伤心的莫过于宋氏,以及刚刚出月子的宋巧云。

    宋巧云嘴拙没宋氏那么会叫嚷, 但是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宋巧云不知道父母往事, 也不知道宋茂山害了宋婉儿事,因此在她心里宋茂山是人品不太行,但总归是她爹,因此哭得特别的伤心。

    宋氏进了宋家院子后断了肠子似的哭了好一会儿, 中间甚至哭晕过两回,哭得那些没哭的人都想哭, 十分具有感染力。

    村里人不由暗暗点头, 都道宋氏重情重义, 看样子是好不做作的真伤心。

    宋氏见哭得差不多了, 眼泪还未干, 便泪眼婆娑地看向宋平东。

    “平东啊, 大哥人没了, 这么多亲戚朋友过来看望他, 咋还不见你娘的人呢?上一回大哥瘫痪她记着回家探亲就算了, 如今大哥可是人没了,我知道她肯定也伤心,但她作为媳妇儿不出面,这,这像话吗?”

    她向四周打量两圈,“还有平文,婉儿呢?巧云刚出月子都来了,他们作为子女的咋能不在?”

    这正是老槐树村村民想知道的事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向宋平东,或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宋平东巡视四下,略显憔悴的脸顿时黑了,“大姑,娘没出来是因为她病了,婉儿没来是因为她怀了孩子,过来岂不是相冲?”

    “那平文呢?”她反应过来自己是用质问的语气说话,咳嗽两声,换了悲戚的语气道:“大哥去了,平文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时候咋能不出现?”

    宋平东脸色更黑,不过还是回道:“大姑,平文不是小孩子,他去哪里我管不到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

    宋氏眼底有暗芒跃动,脸色却像隐藏怒气,语气有些冷硬:“平东,今天这个日子大姑不想说你,但是你是宋家的老大,咋能说啥都不知道呢?!我这个做大姑的都看不下去!就算你不知道,那不是还有大嫂吗,亲娘还管不着?”

    “如今大哥去了,他最大的愿望肯定是看到五个孩子都回来给他送终,可是你跟大嫂连这个遗愿都不满足他?大哥九泉之下都合不上眼啊平东!你们忍心吗?”

    “还有,有一句话大姑不吐不快,大哥原本虽然瘫了,但我上回见他精神头还好得很,而且大哥以前身子还算硬朗,咋的一眨眼,他人就没了呢?今天就算你们真恨上大姑,我也要问一句,你们做子女的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大哥?”

    宋氏说完眼圈再次红了,吸吸鼻子,用手心擦了两把眼泪,一副伤心到情绪几近崩溃的模样。

    周围的人看她这样子,不会觉得宋氏多管闲事,也不觉得她语气太重,只觉得宋氏真是重情义,哪怕冒着得罪侄子的风险也要打听宋茂山过世的原因,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还真不一定愿意出这个头。

    毕竟宋氏是个寡妇,跟高老庄那边几个叔伯不来往,跟宋茂水也不走动,这些年都靠大哥一家帮衬,如今宋茂山死了,以后她少不得要跟大嫂钱玉兰以及几个侄子打好关系,当然不好得罪人。

    可谁知宋氏竟然这般勇猛,竟然直接质问上大侄子了,也是没辜负宋茂山这些年和她的兄妹情义。

    一时之间,村里人竟都站在宋氏这边,一个两个帮宋氏说起话来。

    “是啊大侄子,你们爹去了,哪能不把平文叫回来呢?这事要传出去,以后外人恐怕要指着平文的脊梁骨骂哦!以后还咋出去见人?”

    “平东啊,你爹去了,你就是宋家顶梁柱,都说长兄如父,你可要担起责任来!”

    “……钱嫂子病了咱们都替她心疼,但是这个日子,她总是露个面比较好,不然传出去恐怕就不好听了?你说是吧平东?”

    “你们大姑心直口快,说的话糙理不糙,你们是晚辈,要多听听长辈的话,咱们是过来人……”

    宋平东就这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心”提醒着他,纵使他有五张嘴,也说不过这么多人。

    一旁宋氏在偷偷抹泪,眼中却飞快划过一抹精光。

    在人群里不起眼的地方,姚三春一直偷偷注视宋氏,方才宋氏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略作思索后,她便想明白宋氏的目的。

    宋氏与钱玉兰姑嫂关系不好,之前宋巧云生孩子时两人又闹得很不愉快,宋平东宋平生自然站在钱玉兰这边,所以宋氏想打感情牌捞钱是不可能了。

    但是宋氏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捞钱的机会,所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今日她一进门就拐弯抹角指摘钱玉兰母子的不是,不过是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画脚,想借用舆论压力打压他们。

    这样一来,宋平东他们处于弱势,以后宋氏威逼或者利诱张口要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钱玉兰母子不给,宋氏就故技重施在外头说他们的不是,她一个外嫁的小姑子说的话还是有很多人信的,这样一来,宋家所有人的名声都臭了!

    所以说,宋氏这一招相当狠辣,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恶人!打钱!不然搞臭你哦!

    反正要怪就怪钱玉兰母子几个对她抠搜,她不得以才这样做,若是大哥还在世,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可宋平东并未想到宋氏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么多,他只是觉得头大,村里人问他还可以打马虎眼,可宋氏却不是好打发的。

    眼见宋平东被一众人逼迫得一脸为难,姚三春忍不住站了出来,面露苦色,道:“大姑,咱们都是自家人,原本有些事还是私底下说比较好,但是既然您都开口问了,咱们藏着掖着也不像话,那我就直说了……”

    “大姑您自从爹瘫了后就来了那么一次,所以你是不知道啊,爹上回中的那毒实在霸道,虽然勉强保了一条命,但是状态是一天不如一天,最近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东西都不太吃得下,这点咱们请来照顾爹的四海大叔也知道。”

    “爹死了谁都不想看到,但是生死有命,老天爷管着,咱们能有啥办法呀?”姚三春说着曲起食指擦了擦眼角,一派伤心的模样。

    姚三春心想,切,不就是作戏么,不就是身藏白莲技能么,谁不会一样?

    周围的人不知道二位在暗中较劲,不少人点了点头,觉得黄婆子家那口子吃毒蘑菇把命都吃没了,可见这毒蘑菇厉害着呢,宋茂山原本都瘫了,身子骨废了,能撑多久谁能知道?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方才进了宋茂山的屋子,自然看到了被褥上的血,以及宋茂山形容枯槁的模样,确实像是油尽灯枯。

    甚至有心人还注意到一个重点,宋氏从宋茂山瘫了以来只来过一回,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姚三春将众人反应看在眼底,再接再厉道:“至于娘,昨天中午我家平生看到娘时候,娘摔在地上,脑瓜子可是破了拳头大的洞,差点命都没了!傍晚娘她受不住刺激,人又晕过去,咱们一天就看了两回大夫,昨晚半夜才回来。”

    “大夫可是说了,娘伤得很重,心情又差,要养好静养一阵子才行,这时候让她出来,那不就等于要她命吗?”

    刚才说钱玉兰该出来那人顿时讪讪,谁知道钱玉兰怎么伤得这般重?

    “最后关于平文,咱们昨个儿一天都在跑医馆的路上,其他人找了实在没找到,但是死者为大,咱们肯定要把爹的事情放在最前头才是。”

    姚三春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转动,语气低缓许多:“我知道各位乡亲父老,还有大姑,都是出于关心才会说这些,我们一家子都虚心接受。各位放心,我们一家子后面肯定会尽量把平文找回来,不让爹走得都不安心。”

    姚三春这番场面话说得叫人挑不出错来,而且她态度好,村里人都卖她面子,一个个换了口风。

    “……钱嫂子为人咱们还不清楚吗?从来都是咱们村最和善,性情最好的人儿了,要是真能起来,她咋可能躺着呢?有些人真是没事找事!”

    “就是,我刚从钱嫂子屋里出来,有些人没看到钱嫂子虚弱成啥样,张口闭口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平东兄弟的性子我孙青松打包票,人可靠,平日里把兄弟姐妹看得比自己还重,找不到平文,他肯定比咱们都着急!”

    “平生媳妇儿的人品我也信得过!可不是啥刻薄人,对相亲长辈那都是客客气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风向很快就变了,一个个开始安慰起姚三春他们了。

    宋氏暗地里简直咬碎了后槽牙,袖子下的手捏得发白。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宋氏调整好面部表情,凄凄惨惨戚戚地道:“平东,平生媳妇儿,你们千万别怪大姑事多,你大姑一大早听到大哥去了的消息,真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心里难受啊!”

    说着握住姚三春的手,眼含热泪:“我这人就是性子直,今天心里又难受,要是说那句话让你不高兴,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姚三春:呵呵你一脸!

    第167章

    今天这个场面, 大家都是场面人,姚三春不好跟宋氏呛声,只作势吸了吸鼻子, 神色中有几分委屈:

    “大姑你是长辈,我们当然不好说什么,我只求大姑下次说话前先想一想吧, 不然其他人听到误会可就不好了。”

    宋氏擦泪的动作一顿, 有些急了, “平生媳妇儿, 你这话啥意思,是不相信大姑是无心的吗?难道在你眼里,大姑就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

    姚三春心想:那可不?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老白莲就是你了!

    面上却更委屈了:“大姑, 我, 我冤枉啊!我哪一句说了你的不是了?千错万错,当然都是咱们小辈的错,您别多想啊……我这人跟大姑您一样,就是说话直嘴巴笨, 有时候不太会说话……要是哪一句无心的话惹您生气,您可千万多多包涵……”

    是人总是会偏袒弱势的一方, 再加上姚三春长得俊, 又是一个村的, 老槐树村的人纷纷倒戈姚三春这方, 看向宋氏的眼神多了几分别有意味。

    宋氏心中气恼, 暗骂姚三春牙尖嘴利, 气煞人也!

    她磨了磨后槽牙, 握着姚三春的手更紧了, “你这话说的, 大哥待我孤儿寡母仨恩重如山,你是宋家儿媳,我感激还来不及,咋可能责怪你啥呢?”

    “唉,说起来你才嫁过来的时候跟平生一天一吵三天一架的,可叫大哥和大嫂操碎了心,甚至连我都被你骂过,大哥大嫂跟你大姑我可跟你计较过?”

    “年轻人火气大是常有的,我们长辈能担待肯定多担待些,看你跟平生如今懂事这么多,咱们做长辈的也终于能放心了!”

    “我真是替大哥高兴啊!”

    姚三春目瞪狗呆,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氏这一番明褒暗贬、连讽带踩、走嘴不走心、打压别人抬高自己的操作,可真是老白莲的常规操作啊!

    姚三春顿时觉得在白莲的道路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老白莲小白莲要打,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不过宋氏拉原主黑历史来说话,姚三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与此同时,姚三春终于见识道宋氏的难缠,套路一套一套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平生领着宋茂水过来,宋茂水依旧两手背在身后,黑沉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黑脸更黑了几分,最后实在没忍住,在人群中扯着粗哑的嗓子道:“宋金花,今天啥日子,你在这瞎嚷嚷啥呢?”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在大嫂平东他们身上捞几个钱吗?脸都不要了?我劝你做个人吧?”

    宋氏当即变了脸色,虽然竭力掩饰,脸色还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黑,非常有层次。

    “二哥,你咋能张嘴就胡说八道?你你你,你这分明是不让我做人啊?”宋氏语气急躁地说完,眼泪就跟下雨似的趟个没完,好不委屈。

    宋茂水不慌不忙,理所当然地道:“哦,那没办法,村里人都知道,我这人就是说话直,不好听也没办法!”

    宋氏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偏偏有苦难言。

    姚三春忙低头憋住上扬的嘴角,没办法,看到宋氏吃瘪,她可太高兴了。

    只是宋茂水这一个屎盆子扣下去,村里人的想法可就有些微妙了。

    宋茂水这人性子如何村里人都知道,一板一眼,性子太耿直太实诚,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还挺凶,但是日久见人心,村里人都知道宋茂水那叫面冷心热,人可靠着呢。

    所以当宋氏亲二哥说这话,那肯定就八九不离十了。

    老槐树村的村民大多朴实,所以一时间没把宋氏往坏处想,现在经过宋茂水这么一说,众人看宋氏的眼神也就变了。

    村里人心里想,果然啊,人都是贪财的!

    宋氏想撕了宋茂水的心都有了,但是又怕宋茂水揭露更多事来,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姚三春望着宋氏灰溜溜的背影,心想对付宋氏这种人,果然还得以毒攻毒。

    而且因为宋茂水这次的仗义执言,宋氏以后再想来宋家想法子捞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茂山过世的第四天早上,宋家人将棺材入土。

    宋家坟地里,新坟头上洒了一坟头的纸钱,宋平东等几个小辈顶着乌青的眼圈,神色有些倦意,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今日宋婉儿到底还是来了,不是她想要来,而是郭家注重名声,郭闻才夫妇生怕外人说他们郭家的不是,所以软硬兼施,她不得不来。

    不过郭家到底在意宋婉儿肚子里的种,郭家好几个人都陪她来了,为此路上并没有发生意外。

    至于钱玉兰,虽然她身体好了不少,但是她坚决不来,坚决不给害自己爹娘的人送终。

    钱玉兰知道这事传出去村里人少不得说她闲话,但是她仍然坚持如此。

    对此,姚三春反倒是佩服钱玉兰,最起码她爱憎分明,哪怕宋茂山死了,对他的恨也不曾动摇。

    甚至钱玉兰还让宋平生写一封信给钱兴旺,告诉他宋茂山过世的消息。

    姚三春已经可以猜想到,钱兴旺听到这个消息该是如何的高兴?

    宋茂山的过世,于许多人来说当真是喜大普奔。

    宋茂山下葬的第二日,一道后背微弓的人影从山脚下的羊肠小道出发,背着手慢慢走去宋家坟地。

    宋家坟地并非只有宋茂山的新墓,还有宋茂山父母和祖父母的坟。

    宋茂水步伐不紧不慢,他先把旧坟头的杂草给拔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完事后就把杂草往新坟前一扔,侧身一屁股坐下去,喘气歇息。

    葱郁茂密的山林里,只有不知名的鸟雀“吱吱喳喳”地乱叫,为这寂静的山林增添几分生气。

    片刻后,山林里响起一道粗哑干涩的声音。

    “上回咱们兄弟俩说话,好像都是十几二十面前的事了吧?”

    “你说你,才四十出头,咋就去了?当初分家,你说以后绝对混得比我好,可现在呢?老子活得好好的,以后还能享儿女的福,你看看你呢?”

    “你死了五个子女来不全,大嫂甚至都不愿意来送你!他们心里恐怕都恨你吧?别问我为啥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全天底下最自私冷血的就是你宋茂山,你待父母兄弟都不是个东西,更何况是媳妇儿儿子?”

    “妻子子女都对你有怨念,你死了都没几个人伤心难过,你惨不惨?”

    “现在你应该在地底下见着爹娘爷奶他们了吧?我倒是想看看爹娘他们怎么收拾你!”

    “嘿!对!我今儿个来就是来骂你的!你这个狗娘养的乌龟老王八,当年分家直接把我夫妻俩赶出去,求你借点粮食你还把我赶出去,平安饿得差点就没了,老子当时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你知不知道?”

    他忙扭头看向旁边的坟头,“娘,我不是骂您,您老别生气!您跟爹要是有在天之灵,就好好替儿子出这口恶气!”

    许久许久后,山林中传来一声叹息。

    “大哥,这辈子,你有没有后悔过……”

    宋茂山下葬之后,宋家恢复正常的生活,钱玉兰除了养病,其余时候都在担忧宋婉儿,对宋平文却只字不提,好像真的不在意这个儿子一样。

    如果不是宋平东晚上起夜,听到钱玉兰在屋中独自啜泣,宋平东差点就信了。

    但是说来也奇怪,原本按照宋平生他们预计,宋平文这种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人,是不可能放过宋婉儿的

    但是时间如水过,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如今已时至秋分,宋平文竟然从来没出现过,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宋平生他们不得不重新考量宋平文这人,或许他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狡猾得多。

    这中间还发生过一件事,就是钱兴旺那边回信提起一件往事,是关于当年宋茂山拿出钱玉秋母女联手刺绣物件的真相,原来这东西竟然是钱玉秋主动提供给宋茂山的。

    原因,自然是因为钱玉秋恨钱玉兰!

    她恨钱玉兰长相出色,才害得她自小失去父母,害得她被切了手指头遭人嘲笑,害得她只能嫁一个病秧子,然后成了寡妇……一切的一切,都是钱玉兰皮囊惹的祸!

    原来上回钱玉兰回乡探亲见过钱玉秋,钱玉秋主动说出真相,并且当场和钱玉兰闹翻,骂得非常难堪。

    这件事对钱玉兰打击很大,还好钱兴旺一家子都安慰她,后来钱玉兰想通了,年轻时长了那么一张脸不是她的错,罪魁祸首难道不该是罄竹难书的宋茂山吗?

    话虽如此,钱玉兰心里到底是自责的,同时她和钱玉秋的姐妹情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看完这封信,宋平东他们终于知道为何钱玉兰探亲回来,偶尔会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原来原因在此。

    知道这事后,宋平东就更心疼自己亲娘了,如今宋茂山去了,宋平文不知所踪,宋家大院只剩下钱玉兰一人,所以后来宋平东和宋平生商量好,以后两家轮流照顾钱玉兰。

    如今罗氏肚子已经大了不少,钱玉兰便主要待在大儿子家,每日忙带带孙子,做做饭干干活,偶尔去镇上给二儿子的农药铺帮忙,生活忙忙碌碌,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不少,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没了宋茂山等人,宋平生和姚三春跑宋家跑得更勤了,两房人经常凑在一起吃饭,人多热闹,也免得钱玉兰胡思乱想。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几个月时间过去,可能是钱玉兰想开了许多,两个儿子也不大让她干重活,每天吃得好穿的暖,所以如今钱玉兰的精神是越发好了,头发里新生的黑发便是证明。

    姚三春对钱玉兰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不得不佩服钱玉兰,虽然世人总说女人容易感性、心思脆弱,但是这世上如钱玉兰这般坚韧的人又能有多少?

    想她钱玉兰半辈子经历过这么多事,如果不是性格坚韧之人,经历这么多起起落落、大风大浪,恐怕早就不堪重负、心思憔悴不堪,怎么可能坚持到如今,终于等到了柳暗花明的这一天?

    如今钱玉兰精神越来越好,宋平文没再出现,宋婉儿安心在郭家养胎,生活似乎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也就在这时候,姚小莲出嫁的日子快到了。

    经过大半年的锻炼,孙吉祥已经能在农药铺独当一面,宋平东和钱玉兰也能帮宋平生监管农药厂房,于是宴请宾客后,姚三春夫妻便提前带着姚小莲上路了。

    第168章

    牛头镇聚福客栈, 姚小莲出嫁的前一晚。

    晚饭过后,姚三春回屋拿出一只钱袋子,里头装的是姚小莲这一年来积攒的银钱。

    除此之外, 姚三春还在新打的箱子底下塞了四个银锭子,也就是二十两,但是她并不准备现在告诉她, 而是离开前再将箱子钥匙塞给她, 否则姚小莲肯定不会接受。

    对于姚三春来说, 做这些一来是替原主完成心愿, 二来她把姚小莲当半个妹妹看待,出些银钱不算什么。

    姚三春一人敲开姚小莲的门,进去在烛光下, 突然发现姚小莲的眼尾有些红, 她不由眼含探究地望过去。

    姚小莲被看得露出几丝羞赧,眼珠子左右摇摆,就是不敢和姚三春对视。

    姚三春眼坐下来单手托腮,对着姚小莲的脸思索片刻, 突然开口,语出惊人:“小莲, 看你精神恹恹的样子, 是不是……突然又不想嫁给许成了?”

    姚小莲眼睛睁得溜圆。

    姚三春脸伸过去, 黑白分明的眼闪烁着光芒, 神秘兮兮地道:

    “你别怕, 如果你现在想悔婚, 我不会怪你!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 如果你现在就后悔, 以后几十年还怎么过啊?人一辈子就几十年, 不能勉强,对吧?所以你想悔婚就悔吧,我跟平生给你扛着!”

    姚小莲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姐,你想哪去了?我没有要悔婚!”

    姚三春更奇怪了,凑近几分与姚小莲发红的眼睛对视,“那你眼睛怎么红的,肯定哭过!难不成,婚前恐惧症?”

    姚小莲不知道她姐怎么会想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词语,但是她跟姚三春从来不隐瞒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垂着眸子点点头:“差不多……”

    姚三春干脆跟姚小莲胳膊碰胳膊靠在一起,耐心问道:“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说,心里也好受些。”

    姚小莲两只脚不安地挪了两下,松开轻咬的唇瓣,声如蚊蚋:“姐,我就是,就是一想到嫁人,想到以后就我一个人待在这,我就有些害怕……”

    姚三春声音与眼神都无比轻柔:“害怕什么呢?”

    姚小莲半垂的眼睛无措地眨了眨,“我怕嫁错了人,怕许成以后对我不好,我还怕……怕被人欺负了,我都没处去……”

    最后一句,她声音都有些变调。

    说完,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情绪相当低落。

    姚三春明显地愣了一下,在她眼里,成亲本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所以压根没想到姚小莲会为了这事忧虑。

    可想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姚小莲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被至亲之人反复伤害,对人性恐怕都失望了,所以对很多事都习惯报以悲观的想法。

    对于这样的姚小莲,姚三春不由地心疼。

    姚三春想到自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好像都足够幸运,足够幸福,因为有人一直满满地爱着她。

    人好像是这样,如果能得到充足的爱,就能全心全意地爱别人,纵使被伤害了也能一笑而过,可是对于缺爱的人,他们的爱小心翼翼,最害怕的是便是被伤害。

    姚三春思绪拉远,突然想到了上辈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她与宋平生在一起不久,两人就发生过不少争吵,最严重的一次甚至闹分手。

    两人冷战几日,后来还是她觉得自己男友这么帅,自己偶尔向美/色低个头也没什么,于是便雄赳赳气昂昂去男生宿舍道歉。

    结果到了他宿舍她还没开口,宋平生就顶着一张烧得红扑扑的俊脸用饿狗扑食的姿态拥住她,一边亲她一边道歉,对不起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几十遍,姚三春可是涨见识了。

    自此以后,两人吵架的次数少了,就算吵了也是宋平生道歉得多,甚至有时候连姚三春都不知道宋平生具体错在哪儿,他却能道歉道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姚三春越想越远,眼见就朝着忆甜思甜的路一去不复返,姚小莲胳膊肘敲敲她的胳膊。

    “姐,你咋不说话了?”

    姚三春方才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道:“明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就该高高兴兴的,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坐直了身子,接着道:“本来你大喜的日子有些话不该说,但是看你愁这愁那的,我就直说了吧,万一……我说万一啊,你在牛头镇这边受委屈了,真的觉得过不下去,你也别委屈自己,直接和离,回村有我跟你姐夫帮衬,你在农药厂房干活还养不活自己?”

    “你想想,你会磨农药会做烧烤,完全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离开男人照样能过得好,干啥要委屈自己?对吧?”

    姚小莲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嘴巴,呆呆道:“姐……你说笑的吧?都成亲了,咋还能随便和离呢?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姚三春谆谆教导:“当然不是随便和离,而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那你还不和离干嘛?留着男人过年呢?”

    姚小莲偷偷瞥姚三春,嘴巴动两下,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脸色还有点怪异。

    姚三春拉直唇线瞪她:“想说啥直说!”

    姚小莲悄悄拉开距离,缩了缩肩膀,“我是说,当初姐你跟姐夫日子也过不下去,你咋不和离呢?”

    姚三春眉头轻挑,笑道:“小丫头,嘴皮子见长啊?你姐夫跟其他男人能一样吗?”

    姚小莲小心翼翼:“哪里不一样?”

    姚三春拍桌,说得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你姐夫长得俊啊!”

    姚小莲霎时噎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姚三春搂住她的肩,特豪气干云地道:“你别管这些,总之,你还有姐姐姐夫做退路,怕什么?大不了我跟你姐夫再努力多赚点钱,以后给你招婿,你想要啥样的,我就给你招啥样的!怎么样,够意思吧?哈哈哈……”

    一时间,姚小莲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可是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眨呀眨,不期然间扑进姚三春怀里,两只胳膊把姚三春脖子搂得死紧。

    姚三春先是愕然,低头看去时,怀里的人后背轻颤。

    “姐,在这世上,你是待我最好的人,其实我……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

    她吸了吸鼻子,“姐,你照顾我这么多,可是我却不知道该为你做什么……”

    姚三春微微侧过头,她看不清少女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她的心情既酸涩又满足。

    她拍着怀里人的后背,柔声道:“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可以了。”

    姚小莲出嫁这日艳阳高照,是个十分好的天气,连带姚三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因为她迷/信地觉得这是姚小莲婚姻幸福的好兆头。

    送嫁时,姚三春看到许成对姚小莲时发光的眼睛,以及姚小莲红扑扑的脸蛋,她心里涌出许多感慨。

    当晚姚三春夫妻回到客栈,姚三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宋平生从后背搂着她,线条流畅的下巴搁在她肩头。

    “舍不得小莲,嗯?”

    姚三春闷闷地道:“突然少了一个人,我只是不习惯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聚聚散散都是缘分。”

    话虽如此,姚三春的眼睛还是有几分酸涩,因为她深知此次一别,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牛头镇到瓦沟镇路途遥远,来回路费也要不少,而且许成家也有自己的事情,姚小莲过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姚三春才不是滋味,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姚小莲懂事又惹人疼,还那么依赖自己,姚三春又怎么能对离别处之泰然。

    姚三春望着窗前不太明亮的月光,一声低低的叹息。

    宋平生一只大手轻轻覆于姚三春的双眼,声音低沉悦耳道:“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睡吧……”

    第169章

    姚三春夫妻动身离开当天, 姚小莲和许成前来送行,姚三春当着许成的面把放银两的木箱钥匙交至姚小莲手中,告知这二十两是给姚小莲两口子卖烧烤的启动资金。

    已是妇人装扮的姚小莲当场就急了, 她这一年多都靠姐姐姐夫照顾,嫁妆又花去不少钱,她心里还愁着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咋还能要他们的二十两呢?

    许成也是一脸急色, 说不能接受这么多钱。

    两家人拉拉扯扯半天,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姚小莲两口子收下银两,但是这钱是作为姚三春夫妻入股的资金,以后姚小莲两口子卖烧烤赚了钱便给姚三春夫妻分成, 至少每一年半结一次。

    姚三春心里更高兴的是以后至少每一年半能见姚小莲一回, 至于分成什么的,她答应下来是为了暂且稳住姚小莲两口子,不会真的收。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临到分别的这一刻, 姚三春和姚小莲均是悄悄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姐妹俩各自朝着自己的幸福人生进发。

    从牛头镇离开, 姚三春和宋平生在秋意盎然的路上一路前进, 终于在某日傍晚回到村子。

    老槐树村还是老样子, 远山流水映朝霞, 茅屋村舍, 炊烟袅袅, 鸡鸣狗吠……

    安宁中带几分喧闹, 喧闹中又有几分宁静怡然, 是一股让人舒适的生活气息。

    站在老槐树村黄土地的那一刻, 姚三春和宋平生竟然俱是产生类似于放松、愉悦的情绪,这种情绪像极了游子归乡。

    姚三春夫妻片刻怔然,随即释然,来到老槐树村这么久,他们算是扎根在这儿了。

    秋日里,姚三春与宋平生正是开启二人夫妻生活,只是没有姚小莲在,早晨的二胡配广场舞的乐趣大打折扣。

    解决完姚小莲的人生大事后,姚三春没有要惦记的事情,宋平生又是那种媳妇儿不饿,全家吃饱的人,所以余下的日子里夫妻俩全力发展事业,闲暇时候看看书练练字钓钓鱼,日子过得很充实。

    一转眼,日子过去十来天,这日秋阳高照,天清气爽,正是钱玉兰的生辰之日。

    钱玉兰从嫁到老槐树村的二十多年来,就从未过过一次像样的生日,一是她和宋平东他们手中都没有钱,二来宋茂山不给办,因为觉得根本没必要吧。

    以前在钱玉兰生辰这日,宋平东最多只能偷偷给自己亲娘煮两个鸡蛋。

    所以在宋茂山去世后钱玉兰的第一个生辰日,宋平生和宋平东便准备给钱玉兰过一个像样的生辰。

    这日中午,大房、二房、高家一家子、孙吉祥和黄玉凤,全部都来宋家凑热闹。

    可笑的是,宋平生原本只叫宋巧云夫妻回来吃顿饭,谁知宋氏竟然腆着脸过来,而且还是一家子都来了。

    至于宋婉儿,钱玉兰宁愿她在郭家待着,万一出门被宋平文逮到,岂不是糟了?

    时隔几个月,宋氏再次踏足宋家,看到钱玉兰他们就跟没事人一样,该热情就热情,该说笑就说笑,仿佛那日的争锋相对从没发生过。

    对此,姚三春只能在心里夸一句:论脸皮,宋氏恐怕从来没怕过谁,真是快厚出朵花儿来了。

    但是今日是钱玉兰的生辰,宋家人只想给钱玉兰好好过生辰,不想闹什么幺蛾子。

    中午的饭菜非常丰盛,又因为有孙吉祥这个话唠在,宋平东兄弟今日话也格外多,所以一桌上根本没给宋氏说话的机会。

    饭后,方桌上,钱玉兰同宋氏作为唯二长辈自然坐在一起。

    宋氏坐在钱玉兰身侧,余光一直在钱玉兰母子几个身上打转,心里计较着该怎么跟钱玉兰开口,说什么话可以缓和关系?

    从宋茂山过世几个月过去,宋氏再没来过宋家,宋平东他们对她又爱理不理,这些冷遇足够让宋氏冷静下来——

    大哥去了,这个宋家再也不是任她予取予求的地方,但是宋家是块肥肉,她要是跟宋家彻底决裂,那她不是傻鸟…嘛!

    至于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反正只要时间过得久,什么事过不去,大家都是亲戚的?

    宋氏想得倒是美,正准备开口说话,这时候孙青松突然急匆匆跑过来,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

    “钱婶子,平生,你们赶快去郭家看看吧,我媳妇儿刚从镇上回来,听镇上的人说有衙差去了郭家,好像是婉儿她出事了!”

    钱玉兰大惊失色,方才脸上的那点喜气一瞬间化为苍白,她急忙忙过去抓住孙青松:“青松,你说清楚点,婉儿,婉儿她出啥事了?”

    宋平东他们跟着围了上来,目不转睛等孙青松的回答。

    孙青松一拍大腿:“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啊!我媳妇儿就听镇上的人说郭家二媳妇儿被人伤了!”

    钱玉兰就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头一把抓住宋平生,神色惶惶:“平生,快,快,快带我去镇上!”

    宋平生回家拿马车的功夫,宋氏趁机黏上钱玉兰,挽起她的手安慰道:“大嫂,你别急,婉儿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钱玉兰扭头只看她一眼,继续望眼欲穿地盯着姚三春家的方向,完全没有搭理宋氏的意思。

    宋氏暗地里简直快咬碎了银牙。

    这个时候宋家人没谁有心思搭理宋氏,宋平生甫一停下马车,钱玉兰、姚三春、宋平东先后坐上马车,宋平生一甩缰绳,马车就“骨碌骨碌”跑开了。

    宋氏张着嘴巴,正想说能不能捎她一段,她最近腿脚不太好,谁知宋平生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宋氏气得要死,心里巴不得宋婉儿出事算了。

    且说从老槐树村到镇上这一路,钱玉兰焦急得坐立不安,姚三春心知钱玉兰一方面是担心宋婉儿,另一方面恐怕也怕宋平文走上了不归路。

    姚三春心里同样不平静,虽然她不太喜欢宋婉儿,但是毕竟相处这么久,宋婉儿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无论如何,宋婉儿都不该落得悲惨的下场。

    一路上,众人各怀心思,几乎没人说话。

    马车速度飞快,宋平生用比平常更短的时间到达镇上。

    待抵达郭家门口,马车尚未挺稳,钱玉兰便急不可耐地跳下去,差点崴了脚。

    但是钱玉兰一点都不在乎,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敲门。

    没一会儿,郭家大门开出一条缝,只有一只眼睛露出来,对方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开门让他们进来。

    钱玉兰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宋婉儿的情况,直接开口问郭家家仆:“小哥,我女儿出啥事了?她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家仆面色透出几分怪异:“伤到哪?宋二夫人她没伤,反而是邓表姑娘受伤了!”

    家仆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到钱玉兰,反而让她心跳加快,一时间没能说话。

    宋平东忍不住抓住家仆胳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仆皱眉,从宋平东手中抽开:“宋大爷,这事咱们做下人的不太清楚,您还是直接问宋二夫人比较好?”

    说完敷衍地一弓腰,然后加快脚步在前头引路。

    宋平生眉头越皱越深,郭家家仆待他们宋家态度尚且如此敷衍,宋婉儿在郭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一行人很快到达郭家前厅,此时前厅里有不少人,除却郭闻才一家子,还有好几位生面孔。

    这几位陌生人看到宋家一家并没有过多关注,可在邓氏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脸色当即就变了,全都面露气势汹汹的质问之色。

    一位肚皮圆润、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掌拍在桌面,目露凶意,两撇胡子狠狠一抖:“你们宋家人竟然还有脸来?好好好,竟然你们来了,今天不给我家玉莹跪下来赔罪,你们一家子就别想出去!”

    胖男人身旁的中年妇人厉眼射过来,附和着:“对!大夫说咱们家玉莹手臂差一点就废了,以后恐怕都不能久用。我女儿好好的一个姑娘,从小娇生惯养的,何曾受到这么大的委屈?你们宋家必须下跪道歉!”

    宋家人云里雾里还搞不清状况,就被邓玉莹的父母迎头痛骂,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是看邓父邓母这般气势凌人的态度,加之穿着打扮不一般,一时间还真能唬人。

    这时候只有宋平生和姚三春面色如常,宋平生向前一步向郭闻才夫妇作揖,不卑不亢道:

    “郭叔,郭婶,咱们还未得知具体发生什么,只是村中乡亲在镇上听到三言两语,这一大家子便丢下一堆活跑过来,还望二位长辈说一下到底发生何事?”

    郭闻才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唇角,扭头把目光投向邓氏。

    邓氏脸色跟邓玉莹父母差不多,都拉长了黑脸,甚至心中鄙夷,心想宋平生一个地里刨食的,说话装什么文绉绉的,简直就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相!

    邓氏语气很冷:“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你家疯子宋平文花钱雇人闯进咱家要杀宋婉儿,结果宋婉儿竟然不知廉耻地拉玉莹出来挡在前头,结果玉莹胳膊被划了老大的口子,流了一地的血,半条命差点就没了,宋婉儿却还好好当当的?”

    邓母抱着胳膊,发红的眼睛装着厉色:“就你们说,你们宋家把我家玉莹害成这样?你们是不是该下跪道歉?”

    钱玉兰还处于震惊当中,但是听邓母这么说,她想都没想就反驳道:“邓夫人,你说平文干坏事我没法反驳,因为他最近确实变了很多,但是你说婉儿拿你家玉莹挡在前头,我不信!”

    “我家婉儿绝对不是这种人!”

    第170章

    宋平东上前站到钱玉兰身旁, 附和道:“我娘说的是,婉儿绝对不是这种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邓父不耐地挥手:“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我家玉莹跟你家宋平文无冤无仇,我家玉莹总不会是跑上去送死的吧?依我看,分明是你们宋家敢做不敢当, 你们跟宋平文真不愧是一家人, 一家都上不得台面, 一肚子坏水!”

    邓父邓母与邓氏三人的眼睛均不善地盯着宋家一家子, 恨不得在他们身上戳出个洞来。

    宋家一家子脸色同样好不了多少。

    宋平生皱着眉头,直视邓父的眼睛:“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冒昧喊您一句邓叔。邓叔, 在事情来龙去脉还没说清楚之前, 您和婶子就对咱们一家口出恶言,是否不太妥当?”

    邓父上下打量宋平生,随即冷哼一声:“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我看你们就是抵死不想承认,干脆耍赖是吧?”

    宋平生眼含厉光, 声音铿锵有力:“我们一家子总要见着婉儿,还有邓小姐, 把事情始末问个清楚, 再做决定。如果确实是婉儿有错, 我们带上婉儿一同道歉。如果是邓小姐挺身而出, 我们自然也会致谢。”

    “至于宋平文……”宋平生顿住, 余光投向钱玉兰, “宋平文伤害到邓小姐, 邓小姐的医药费我们宋家会负责, 直至邓小姐手臂康复。在此顺便提一句, 我娘已经同宋平文断绝母子关系,我们兄弟也当没这个兄弟。他伤人在先,如果你们要告官抓他,请随意。”

    钱玉兰和宋平东俱是震惊地看向他,钱玉兰一时间接受不了,频频望向宋平生,又因为场合不对不好出口质问。

    可宋平东想通了后便冷静下来,如果宋平文被抓进大牢,这或许是坏办法中最好的办法。

    他进了大牢,那他就不能出来伤害宋婉儿,他们宋家或许能得到一阵子的安宁,且宋平文受到惩罚,或许还能迷途知返?

    宋家人计划得很好,却被邓母一声冷笑打断:“可拉倒吧!我们邓家缺那点银子吗?你们还是拿去打发叫花子去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们邓家就要你们宋家人跪下来道歉,懂了吗?”

    说完,一记轻蔑的眼神扫过宋平生他们所有人。

    姚三春简直快气笑了,她算是看出来了,邓母气他们宋家人不假,可这愤怒中还夹杂着不屑,简而言之就是瞧不起他们几个乡下泥腿子。

    亲人受伤这种事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受害者一方多是要足够的赔偿,要真诚的道歉,这些都是正常,可曾有几家张口就居高临下让人下跪的?且张口就说别人家的赔偿金是打发叫花子的?

    不客气的说,就邓家父母这样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受害者态度,姚三春不但不想掏钱,甚至想反手给他们夫妻一人一个耳刮子,让他们知道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得好。

    毕竟,不论是谁的错,这事总不是他们夫妻的错,凭什么要受这个鸟气?

    所以姚三春看向邓家人的眼神也变了,变得不那么客气。

    就在前厅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声:“爹,娘,你们错怪婉儿妹妹了……”

    在座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就见郭浩然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苍白的邓玉莹缓慢走来。

    邓母忙走上前抓住邓玉莹来回打量,激动道:“玉莹,你可终于醒了!我跟你爹他们可担心死了!”

    邓玉莹虚弱地笑了笑:“娘,女儿让你们担心了……”

    她目光转向邓父他们:“但是爹,娘,我受伤真的不是婉儿妹妹害的,当时是我自己冲上去挡了一刀……”

    邓母他们一声惊呼,捂住嘴巴:“玉莹,你说什么傻话呢?人家要对付的是宋婉儿,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冲上去?”

    邓母他们是一万个不相信,一万个看不懂。

    郭浩然面露尴尬之色,微垂着头道:“爹,娘,对不住,玉莹是担心我的孩子受伤,才冲上去……”

    邓母一拳头砸在邓玉莹肩头,怒其不争道:“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爹怎么办呐?”

    一时间邓家和郭家凑在一起,或哭或骂,仿佛忘记了宋家人的存在。

    姚三春忍不住频频望向邓玉莹,这姑娘到底是真善良,还是脑子不同于平常人,竟然心甘情愿替情敌挡刀子,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的事。

    这边郭邓两家亲密地说着话,宋平生他们被晾在一边,这时候开门的家仆再次进来,说是宋婉儿让他把钱玉兰他们叫过去说话。

    出于礼貌,宋平生他们离开前同主人家郭家支会一声,但是邓氏他们连一个眼神都俸欠,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

    也就宋平生和姚三春想得开没太在意,钱玉兰和宋平东气得脸皮绷得死紧,显然觉得很受屈辱,但是他们偏偏没立场说什么。

    因为对于郭家来说,宋婉儿的亲事是骗来的,害得自家亲侄女受委屈,如今亲侄女还被宋家人伤到手臂,如今肯定把宋家人都恨透了!

    宋平生一群人一路无话跟着郭家家仆来到宋婉儿的屋中,才发现宋婉儿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婚房,而是住在郭家的客房中。

    原本郭宋两家关系闹得僵,钱玉兰许久没过来郭家,如今见小女儿过得委屈,钱玉兰的心就跟被针扎似的,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疼。

    待她进去宋婉儿的屋子,见到宋婉儿呆坐在窗户边,一身的失魂落魄,钱玉兰鼻尖一酸,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确认宋婉儿没受伤,突然搂住宋婉儿哭道:“你说你咋这么傻,这个郭家还有啥好待的?他家虽大,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跟着郭浩然回来!”

    宋婉儿呆呆的,任由钱玉兰搂着都没有反应,只有两行清泪无声滚落。

    宋平生兄弟俩一左一右拉住钱玉兰,姚三春在一旁道:“娘,婉儿怀着身子不能太伤心,对孩子不好,咱们还是先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吧?”

    “是啊娘,咱们先把事情捋清,后面再说其他的事?”宋平东也道。

    钱玉兰想起宋婉儿的肚子,用手擦两把眼泪,哑声道:“对,婉儿,你快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婉儿垂着眼眨眨眼皮子,两颗眼泪一路滑到下巴挂着,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今天一个送柴禾的来郭家,我在院子里跟他碰上,后来他突然从柴禾里抽/出一把砍柴刀要砍我,当时邓玉莹跑过来替我挡了这一刀,还好郭浩然跟他大哥刚好路过,然后送柴禾的就被他们兄弟俩制止住。”

    “这人没有任何隐瞒,直说是宋平文让他过来杀了我的,反正他得病都快死了,就想赚点钱留给妻儿。”

    长久的沉默后,钱玉兰捂住脸,声音带着冷颤:“我就知道,他跟他爹是一个样的,根本没有人性……”

    宋平东安慰钱玉兰,同时咬牙切齿道:“说他脑瓜子聪明,他尽用在歪路上!花钱请人帮他动手,他自己人还不知道在哪个耗子洞里躲着,这可咋办啊?”

    宋平生和姚三春同样愁眉紧锁,现今的宋平文就是一颗毒瘤,偏偏这颗毒瘤还狡诈得很,你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发动攻击,实在叫人提心吊胆。

    一时间,宋家众人再次愁秃了头。

    “娘,你们不用担心了。”宋婉儿突然幽幽地道,“因为再过一阵子,宋平文就会成为衙门通缉的罪犯,到时候他要么逃得远远的,要么进大牢,他再也不能害人了!”

    四双眼睛整齐划一看向宋婉儿方向。

    “婉儿……”钱玉兰吞了口唾沫,不自觉抓住宋婉儿的手腕,“婉儿,你这是啥意思?衙门要抓他?”

    宋婉儿与钱玉兰对视,从前大而圆的杏仁眼没有一丝光彩,忽的,她凄然一笑:“我跟邓玉莹做了一笔交易,我离开郭家,她让她家做官的亲戚帮忙抓宋平文。”

    “什么?!”宋平东一声惊呼,两步跨上前把宋婉儿从凳子上提起来,目光往下,“宋婉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要留在郭家的是你,现在要离开的也是你,可是你有没有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好?”

    宋婉儿无力地拂去宋平东的手,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可是神情却那样的凄凉:

    “郭浩然他娘偷偷找大夫给我看过了,说是个姑娘,所以郭浩然爹娘根本不在乎这个孙女。至于郭浩然……他说过,不管我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可以带走,并且该给的钱他不会少给。”

    说到这,宋婉儿心里有苦涩蔓延,说到底,郭浩然还是不在乎,不在乎她这个没有感情的妻子,更不在乎她肚子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那样体贴、善良,体贴得太冷静,善良得太无情……

    姚三春目光紧紧攫住宋婉儿的,“婉儿,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之前你不是说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宋婉儿一手放于隆起的肚皮,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表情:“邓玉莹救了我,还有孩子,如果不是她,我跟孩子可能已经没了……”

    “同作为女人,邓玉莹怎么可能忍得住和丈夫之间还有旁人?她容不下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救了我的命,这是我欠她的,我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只能离开郭家,让她如愿以偿。”

    “更何况,她还答应帮我抓住宋平文?”

    这段三人的关系里,没有谁好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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