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春听宋婉儿用极度平静的语气说着扎心的话语, 同作为女人,她心底也不由泛起几丝莫名的酸涩。
可能对于女人来说,真是“情”字最伤人。
屋里众人, 要论最冷静的非宋平生莫属,他没轻易做出决断,不可置否地道:
“宋婉儿, 你真想好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 村子里的闲言碎语不会少, 以后的日子还长, 一个人养大孩子绝对不容易!你别脑子一热,事后又反悔?”
“如果你真的决定和离,娘还有大哥是不会不管你, 但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娘他们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总有一天要自己立起来!更甚者,娘为你操劳半辈子,大哥也一直照顾你, 他们不求你报答什么,但是你总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给他们添麻烦?”
钱玉兰偷偷扯宋平生的衣服, 宋平生眉头都没动一下, 继续冷冰冰地道:
“还有, 离开郭浩然, 以后有什么打算, 自己以后靠什么生活, 怎么抚养这个孩子, 是改嫁还是一个人过, 这些你都该想想。别上下嘴皮子一碰, 说和离就和离,后面的事情完全一抹黑,难不成指望别人照顾你一辈子。”
顿了顿,“宋婉儿,在这世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人最终能靠的只有自己。我言尽于此。”
宋平生这番话可谓不留面子,宋婉儿被训斥得脸色泛红,内心局促不安。
宋平东左右看了看,忙出来调和:“婉儿,你二哥说这话是不太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如果你真的愿意离开郭家,以后怎么过,你得好好想想。等你以后当了娘,你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而且你也不是孩子了,万事得有自己的章程。”
方才还陷在悲伤情绪的宋婉儿突然被她最怕的二哥这么狠狠地教训一顿,反而暂时忘记难过,而是被教训得局促不安。
半晌后,宋婉儿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姚三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可以跟着二嫂学磨制农药,去山上挖五加皮,我还会跟娘一起下地干活,我不会给娘还有大哥添麻烦的!”
“我,我一定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宋婉儿说着,原本灰暗的眼睛慢慢亮起两簇光,多了几分生气,比方才要死不活的样子要好得多。
宋婉儿一手覆于肚皮上,神情逐渐变得坚定。
是啊,就算她没有丈夫,她还有这个孩子,就算为了孩子,她也要坚强。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当娘了,她不再是小孩子,她要承担起当娘的责任,她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软弱,她是要变成孩子可以放心依靠的母亲!
宋平生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对她的态度暂且满意,更多的还要看她以后的表现。
宋平生脸皮子松了松,说话还是硬邦邦的:“那便暂且这样吧,如果以后你做得不够好,我跟大哥他们会督促你,教你什么叫责任。”
宋婉儿杏仁眼瞪得老大,差点就直接哭了。
她都这么难过了,为什么她二哥还是这副冷冰冰的冷酷样子,他是魔/鬼吗?
宋平生松口,钱玉兰和宋平东偷偷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这般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宋平生,真的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压迫力,让他们不由自主听从他的。
宋平东僵硬的脸缓和了些许,凑上去跟宋婉儿说话:“既然如此,婉儿,你啥时候收拾好,干脆现在就跟咱们一起回去得了,省得在他们郭家看人脸色!”
因为宋婉儿如今的遭遇,宋平东心疼不已,难得和颜悦色同她说话,甚至隐隐希望宋婉儿现在就回家。
宋平东不是那种迂腐的大哥,在他眼里,兄弟姐妹日子过得好才是真的,如今宋婉儿在郭家过得就不好,他巴不得宋婉儿离开郭浩然。
他不能保证以后能让宋婉儿母女过上多好的日子,但是他再勤快点,给她们母女挣两口吃的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他家跟婉儿之间还有龃龉,但是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家人。
宋婉儿用手擦了擦脸,犹豫着道:“我想还是等孩子生了再回去吧,不然我怕村里人胡说八道。”
宋平东想想觉得也是,孩子还是在郭家出生最为稳妥,如果是和离后在娘家生孩子,外人肯定胡乱猜测婉儿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郭浩然的,还会猜测婉儿跟其他男人有染,所以被郭家休弃。
因而在宋婉儿生下孩子之前,最好不要回村,这对宋郭两家都是最好的选择,不然传出去两家脸面都不好看。
钱玉兰早就想到这一层,她这些年经历太多,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能很有效的收拾好情绪,一手拍拍宋婉儿的手背:“婉儿,你暂且忍一忍,娘会经常来看你,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就回家?”
宋婉儿眼底似有泪光闪动,随后,她重重一点头,挤出一抹笑:“好!”
这时候宋平生突然出声:“既然决定分开,就不要拖泥带水,省得多生事端。”
目光转向钱玉兰:“娘,我不是把农药铺后面的院子买下了么?咱们趁今天晚上就把婉儿送过去,您也住过去,方便照顾她,我就说您是过来帮我看铺子的。如今婉儿肚子大了,又不出门,村里人谁知道婉儿到底在哪?”
钱玉兰他们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既不用惹闲话,婉儿又不用在郭家受气。
宋平东忙道:“娘,咱们就这么做吧,如果婉儿一直在郭家待下去,天天心情不好肯定影响孩子,还是搬出来得好。不管谁照顾婉儿,哪里有你这个亲娘照顾得好?至于二狗子他娘那儿你不用担心,岳母他们早就想小玉回去多住一阵子了。”
钱玉兰把目光转向宋婉儿:“婉儿?”
宋婉儿眸光暗了暗,几个深呼吸来回后再抬首,道:“那就要给二哥二嫂,还有娘你们添麻烦了。”
宋平生微抬眉梢,没说什么。
钱玉兰再次抱住宋婉儿,激动得眼含热泪。
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太多苦难,所以钱玉兰舍不得看到孩子经历太多磨难,她就怕孩子们过得像她那般惨。
如今宋婉儿自己看开,钱玉兰真恨不得跑去庙里烧香,真是佛祖保佑!
今天来一趟郭家,宋家人是提心吊胆赶过来,没想到结局却并没有那么糟,宋婉儿愿意离开郭家,这于真正关系宋婉儿的人来说,反而是好事。
临到离开的时候,姚三春突然想到一件事。
“娘,大哥,既然郭家人让婉儿带走孩子,那咱们是不是让郭家立一个字据比较好?省得以后两家再扯皮?你们觉得呢?”
反正在社会主义接班人姚三春看来,郭家人找的大夫光靠双眼,是不可能看出来宋婉儿肚子里孩子的性别的,除非他是开挂的透视眼?
可能么?
郭闻才邓氏夫妇对孙女看不上,可假如宋婉儿生的是儿子呢?又或者,万一邓玉莹生的都是女儿,她可以肯定郭家绝对会跟宋婉儿抢孩子。
为了防患于未然,姚三春觉得还是订立书面协议更稳妥。
不是她把郭家人想得太龌龊,而是郭家人完全做得出来,在他们郭家人看来,他们宋家人不过就是可以随意欺辱的乡下泥腿子罢了,几乎不用放在眼里,且宋婉儿肚子里的孩子始终姓郭。
姚三春并不觉得郭浩然能以一己之力,阻拦邓氏夫妇抢孙子的步伐。
经姚三春这么一提,钱玉兰他们神色一凛。
“对对对。”钱玉兰忙不迭点头,“咱们还是谨慎些得好,省得以后糟心。”
宋平东也表示同意。
可这时候宋婉儿却犹豫了,“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你不怕孩子被郭家抢走?”钱玉兰急道。
“可是娘,我怕啊!我怕孩子长大会怨我,原本她可以在郭家过好日子,可却要跟着我吃苦……”宋婉儿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裳,神情纠结地说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钱玉兰宋平东他们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宋婉儿长大了,知道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而不是从前那般莽撞,做事不顾后果。
只是,宋婉儿成长的代价,实在惨痛。
钱玉兰的脑子冷静下来,她用有力的声音道:“婉儿,是郭家人嫌弃这个孩子是闺女在先,你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别人可以说你的不是,就这个孩子没立场怨你!”
“你想想,郭浩然爹娘不稀罕闺女,郭浩然他心里又只有那个表妹,如果你把孩子留在郭家,以后邓玉莹也有了孩子,郭家还有谁是真的对孩子好?你以为一个没娘的孩子,在这儿能过什么好日子吗?”
宋平东附和:“就是,这世上没有谁比做母亲的更爱孩子,你就把心放平坦,去你二哥家铺子里安心养胎,其他乱七八糟的别想了,对孩子不好。”
有母亲和兄长的支持和开解,宋婉儿心绪逐渐安稳下来,心里突然感受到久违的安心——
这就是家人的力量吧?
既然事情已定,钱玉兰和姚三春留下帮忙收拾东西,宋平生兄弟则径直去找郭浩然拿和离书和关于孩子的一纸契约,一家人行动非常迅速。
郭浩然从屋里出来,第一句就听说宋平东说要和离书,还有孩子归宋婉儿的文书,虽说他知道玉莹和宋婉儿已经达成某个共识,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宋家人动作这么快。
而且他原本的准备是等宋婉儿把孩子生下来,把月子做完,还把调养好身体,再放宋婉儿离开,这样或许能让宋婉儿好受些,谁知最后竟然是这般的结果。
不过如果这是宋婉儿想要的,他便如她所愿。
更甚者,在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丝庆幸,因为宋婉儿以及她肚子里孩子的存在,他和表妹近来关系很艰难,彼此都不好受。
郭浩然没有太多犹豫,很快便写好一封和离书,随后又写好契约书。
宋平东将新鲜出炉的两张纸小心揣进怀里,然后便跟钱玉兰他们回村收拾东西,只等到晚上再把宋婉儿接去铺子里。
宋家人离开后,郭浩然在宋婉儿门前踌躇许久,不过最终宋婉儿并没有开门见他。
既然决定离开,不如断得彻底点,省得徒添难受。
话虽如此,宋婉儿还是又偷偷掉了眼泪。
晚上天色黑了后,宋平生他们过来接人,中间钱玉兰考虑要不要跟邓玉莹道谢,却被宋平生拦住了。
邓玉莹救宋婉儿,不过是以此为筹码,变相地逼宋婉儿离开罢了。
既然邓玉莹得到回报,他们为何还要道谢?
临别少,邓氏夫妻没有露面,只有郭浩然前来送行。
从头至尾,郭浩然几乎没有看向宋婉儿,只是在他们离开前,他独自将一张银票交给宋婉儿,留下寥寥几句。
“你我之间始于一场孽缘,可追根究底,还是我负你得多。”
“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必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托付终身。
“银票你收下,我知道生孩子不容易,这些银子是我这个不称职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仅能给你们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许久的沉默,郭浩然拿着银票的手都支撑得有些乏力了,对面垂着头的宋婉儿用力吸吸鼻子,突然粗暴地扯接过银票,而后头也不回地捧着肚子小跑离开。
马车轱辘转动,声音慢慢由近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郭浩然收回目光,眼睛落在自己手背——
上头有一颗姑娘掉下的泪。
第172章
宋婉儿搬到农药铺后院落脚, 前头有大哥二哥坐镇,后头有亲娘照顾和劝解,日子过得比在郭家不知道顺心多少。
除了刚和离那会儿心里实在堵得慌, 天天以泪洗面,后来看着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频繁, 宋家人又不厌其烦开解她, 后来宋婉儿的心情终于好转不少。
都说为母则强, 宋婉儿把心思转到孩子身上, 过去的伤口渐渐结疤,脸上也渐渐有了笑,连带气色好了许多。
看着小女儿没那么难受, 钱玉兰心情也好了, 除去宋平文的事,宋家也算是拨开云雾,总算见到阳光。
虽说如此,宋婉儿和一年前相比还是变了不少, 从她私下给宋平生和钱玉兰道谢并且拿银钱就可以看出。
钱玉兰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难过得快喘不过气来, 自己曾经那个天真娇气的小女儿, 出嫁不到一年就和离, 如今还被逼着成长, 这叫她如何忍得?
私底下, 姚三春跟宋平生吐槽, 真是感情催人泪, 生活催人老啊!
平静的日子在继续, 转眼间黄玉凤的临盆之日即将到来。
说起来宋家今年真是扎堆怀孕生娃的一年, 先是宋巧云生了双胞胎女儿,后来宋婉儿与罗氏又先后怀孕,全家唯一没动静的就是姚三春的肚子。
姚三春和宋平生并不急,因为大夫给他们夫妻看过,如今两人身体都不错,剩下的就得看缘分了,而孩子这东西可急不得。
姚三春夫妻不急,作为婆婆的钱玉兰却真的急了,你看人家后成亲的孙吉祥都快当爹了,自家二儿子家却连孩子的影都没有,村里人说闲话的越来越多。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二儿子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又是耙耳朵,她这个老娘要是催得太急,恐怕反惹得老二不高兴,所以她只能私底下跟姚三春提了两次。
她也没让姚三春干啥过分的事情,或者吃奇奇怪怪的土方子,就让姚三春多摸摸孕妇的肚子,谁家新生了娃娃也去抱一抱,目的自然是沾沾孕气。
对此,姚三春和宋平生啼笑皆非,但是面对钱玉兰的求孙若渴的殷切眼神,夫妻俩想着为了让钱玉兰安安心,摸摸孕妇的肚子也没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姚三春每天不是在撸肚子,就是撸肚子的路上,罗氏、宋婉儿、黄玉凤、张氏等人的肚子,她都撸了个遍。
不过姚三春怀着的可不是期盼怀子之心,而是更加深刻意识到生命的神奇,以及做母亲的不易。
不过黄玉凤的肚子她没能撸几次,因为转眼间就到了黄玉凤生产的日子。
黄玉凤生产的这日农药铺并未开门,原本宋平生是准备去镇上开张的,毕竟又不是自己媳妇儿生孩子,可耐不住孙吉祥对他的一番软磨硬泡。
说来也是好笑,黄玉凤怀孕九个多月,孙吉祥一直乐呵嘚瑟得不行,可临到真要当爹了,他反而不知所措,只能逮住宋平生这个兄弟撑场子加壮胆。
孙吉祥家院子里。
里屋时不时传来几声黄玉凤痛苦难捱的叫声,廊檐下孙吉祥来回踱步,两手不停地揉搓,双眼快急得冒火。
最终,他面对面额头靠着柱子,两只手掐住柱子,道:“老宋,咋办,孩子还没生下来,我急得简直想撞这根柱子了,快阻止我!”
院中宋平生抱手臂淡定扫去一眼:“你来回绕圈子绕得我头晕,所以想撞柱子,请随意?我反而能落得清静。”
孙吉祥撇嘴瞪宋平生,大步走过去在肩膀捶两下,粗声粗气道:“好你个老宋,这时候还打趣我?我倒要看你当爹的时候,比不比老子淡定?呵!”
宋平生斜眼睨过去,开启嘲讽技能:“比不上比不上,你可是激动得想撞柱子的人,我甘拜下风。”
孙吉祥食指指着宋平生:“好你个老宋,你嘴巴这么坏,你媳妇儿知道吗?”
宋平生收起脚站直了身子,轻笑一声:“姚姚当然不知道,因为我就骂了你一人……”
“你你你……”
兄弟俩三言两语吵个没完。
这么一插科打诨,孙吉祥紧张的情绪倒是缓和不少。
又过去半个时辰,孩子还没生下来,黄勇一家子却挑着担子来了,稻箩里头装着几只肥母鸡,好些鸡蛋,还有利于下奶的猪蹄、鱼、花生、黄豆之类,装了满满两稻箩。
黄家人一来,小院子里更是热闹。
黄勇黄小六父子与孙吉祥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听里屋一声痛苦的尖叫,没过一会儿,便有婴孩的哭叫声。
廊檐下的孙吉祥反而呆住,站在原地不得动弹,直到岳父黄勇实在受不了他的傻样,重重咳嗽一声,孙吉祥方才如梦初醒。
孙吉祥黏湿的手心随意在衣裳擦两把,而后便跟脱了缰的野狗似的,撒开狗腿就往里屋里冲。
孙吉祥快接近门口时,屋门突然从里头拉开,姚三春捂着嘴巴冲出来,一手撇开孙吉祥,然后一路小跑到墙角干呕。
孙吉祥呆愣了一瞬,不过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媳妇儿和孩子,扭头跑进屋。
没过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孙吉祥兴奋无比的大嗓门。
“玉凤,咱们有闺女了!”
“老子现在真的是老子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勇、黄小六同时别过脸:这个人,咱们不认识!
另一头,宋平生弯下挺直的背脊给姚三春拍背,好看的眉头皱起:“怎么了姚姚?是不是被里头的血恶心到了?早知道就不让你进去了?”
姚三春吐完站起,任由宋平生拿一条暗色巾帕给她细致地擦拭,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华,两朵酒窝都深刻起来。
宋平生一边擦拭,清润的眼眸与姚三春对上,他见姚三春酒窝浅浅,自己不由自主跟着扬起唇角。
嘴上却揶揄道:“笑什么小傻子,难不成吐得太高兴了?”
姚三春一手搭上宋平生肩头,两只眼笑成月牙状,轻笑道:“老宋啊,我这很可能是孕吐,你说我吐得高不高兴?”
宋平生直接呆在当场,傻不愣登的样子仿佛是隔壁的二傻子。
姚三春酒窝更深,笑靥如花地欣赏着宋平生难得露出的傻样,虽然他其实本来就很傻。
半晌后,宋平生那双清润的眼眸亮度惊人,哑着嗓子傻傻道:“姚姚,难不成是因为你刚刚抱了吉祥的孩子?这效率未免也太高了……”
搭在宋平生的手顿时换个方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姚三春磨着后槽牙哭笑不得:“宋平生,你是不是傻了?”
宋平生被一巴掌拍醒,后知后觉道:“是了,我的孩子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自己勤勤恳恳,日夜耕耘……”
姚三春气眯了眼,想一巴掌呼死宋平生的心都有了。
自己家这个狗男人,平日里看着也不傻啊,怎么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若是往日的宋平生,他必定能发现姚三春情绪的变化,可是今天他却分外迟钝,一心陷入自己的思绪。
宋平生右手放在姚三春小腹,神情温柔,“姚姚,你说是儿子还是女儿?”
“不过不管他/她是儿子还是女儿,咱们要一个就够了?这里医疗水平低下,生育风险大,咱们不要那么多了,好不好?”
“我突然觉得,上回取的名字配不上咱家孩子,我回头得再好好动动翻书才行?”
“……咱们还得抽时间把孩子小学的课程整理出来?虽然你记性很好,但是听说怀孕有影响,咱们得抓紧!”
“……姚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你还记得多少?”
姚三春一脸惊恐地摸着肚子,这狗男人到底是什么魔鬼啊?她已经开始担忧肚子里孩子的头发了。
孙吉祥在里屋看够了媳妇儿闺女,这才出来跟宋平生打听他媳妇儿是不是有了,结果却见着宋平生呆坐在长凳上,嘴角挂着蜜汁微笑的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姚?宋姚姚?不行,跟姚姚撞名了!”
“姚宋?如果是男孩子倒是可以……”
“宋幕姚……很不错……”
站在一旁被忽视得彻底的孙吉祥,嘴巴快咧到耳后根,一脸嘲笑。
就这男人,到底谁给他的勇气来笑话自己的?
黄玉凤生产完没多久,宋平生带上姚三春去镇上医馆看大夫,确认姚三春真的怀上后,夫妻俩当即回农药铺。
农药铺后院,钱玉兰在小厨房里忙活午饭,宋婉儿则一个人在小院里鼓捣钩针袜子,这种袜子给出生不久的小孩子做鞋子刚刚好。
说起来,宋婉儿这段时间变化很大,从前她个性闹腾得很,哪里能安得下心来做这些,如今却稳重许多,终于有了当娘的样子。
钱玉兰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就见着自己二儿子大喇喇牵着媳妇儿进来,两人脸上的笑意就如同那春日的暖阳,整个小院都被照得暖融融的。
钱玉兰在青布围裙擦手,不自觉露出一抹笑:“老二,你跟你媳妇儿笑啥呢?中饭可吃了?”
宋平生侧头与身旁人对视一笑,回道:“娘,您老不是天天念叨着要抱孙子吗?我和姚姚才从医馆出来,大夫说您恐怕要梦想成真了。”
钱玉兰“啊”了一声,回过劲猛的一拍大腿,激动看着夫妻俩:“可是真的啊?”
说完不等宋平生回答,她双手合十,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老天保佑啊!”
“我说了吧,摸婉儿她们的肚子肯定管用,你们听我的准没错,这不就有了?呵呵呵……”
宋平生笑着附和:“是,咱们两口子都得感谢娘,回头得给娘你一个大红包感谢才成!”
钱玉兰捂着嘴笑,怎么也止不住。
“臭小子,嘴巴是越来最贫了!”
宋婉儿被钱玉兰他们的笑感染,也不由跟着笑起来,小小的院子里一派和乐融融。
“笃笃笃……”前厅传来敲门声。
第173章
宋平生去铺子前厅开门, 就见来人正是郭家的家仆,对方将一封信交到宋平生手里便离去。
宋平生走进院子后打开信,看了几行后神色有几分怪异。
钱玉兰没忍住凑上去看信, 虽然上头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平生,上头写得啥?字认得全不, 要不要叫人帮咱们看看?”
宋平生摆手, 目光从信纸上移开, 不动声色道:“娘, 信我看明白了,上头郭浩然说,宋平文他在冲山县被逮住, 如今正被关在大牢里。”
钱玉兰脸上的笑被冻住一般, 飞快消失不见。
坐在凳子上的宋婉儿同样神情阴郁,咬牙般问道:“二哥,宋平文真的被抓住了?他那么阴险狡诈的人,竟然也有今天?我真……”
只是当宋婉儿余光扫过钱玉兰苍白的面孔, 后面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钱玉兰意识到三个人都在看她,强撑着道:“是啊, 我以为官府抓他还要废好一番功夫, 没想到突然就抓到了……”
宋平生慢条斯理折叠信纸, 垂着眸子不紧不慢道:“信上说, 宋平文快要出省时路遇劫匪, 身上银钱被抢了个精光, 他便跑去冲山县衙门报案, 而邓家当官的亲戚刚好就在冲山县当差。宋平文当场被抓, 反倒是省去人家通缉的功夫。”
坐在长凳上的姚三春想笑又不敢笑, 宋平文偷了土匪的钱,结果又被土匪抢了,报官就刚好报到邓家亲戚手里,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不知情况的宋婉儿看她二嫂憋着笑,云里雾里,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宋平生再抬起眸子,直直望向钱玉兰:“郭浩然还问,我们要不要去冲山县探监,他可以安排?”
姚三春同宋婉儿的目光同时望向钱玉兰。
钱玉兰捏住青布围裙忘了松手,不知捏了多久,她留下一句话:“我说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我还管他做什么,不去!”
说完脚步稍显凌乱地小跑进厨房,留下宋平生三个面面相觑。
宋婉儿犹豫着道:“二哥,娘她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宋平生轻抬眉梢,神色突然多几分冷峻,道:“我也不想娘管这事,就让宋平文在大牢里好好吃苦头吧!都是他应受的!”
说到这,他唇角勾出一抹冷峭的弧度,还有一事他没有宣之于口,邓玉莹已知道是宋平文从中作梗,才有了郭浩然和宋婉儿这段孽缘,她心里还不知道如何恨毒了宋平文呢?
宋平文唆使人杀人,有事实犯罪,再加上邓家从中作梗,宋平文恐怕要坐很久的牢。
宋平文接下来的牢狱生活,注定不会好过。
宋平文千算万算,肯定想不到邓家还有当官的亲戚,还恰好在冲山县做官,更想不到邓家人会帮助宋家抓他。
当真时也,命也。
宋平文被抓进大牢一事,除了钱玉兰心情低落,宋家其他人却都是大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宋婉儿,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很久没能出门闲逛了,连想回趟老槐树村都不行。
宋平生和姚三春不必多说,喜大普奔,恨不得放几稻箩的鞭炮庆祝一番。
至于宋平东,他对宋平文的厌恶已经超过兄弟情,虽说宋平文进大牢他内心复杂,也憋闷,但是总比宋平文出来害人要好。
无论如何,宋平文被关进大牢,宋家终于迎来彻底的安宁,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乌云终于开始散开。
昨夜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早晨时间,姚三春家的大院里陡添几分朦胧,倚在墙头的一棵歪脖子树原本挂着几片半黄不黄的叶子,似是不堪清露之重,一夜过去,叶子家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两个的仰躺在姚三春家院中,身影萧索。
大院中有两道忙碌的身影却顾不得这么多,此时宋平生在厨房忙活晚饭,姚三春则在狗子发财的“监督”之下,拿着葫芦瓢尽职尽责地喂鸡鸭,完了又拿起竹条编的大扫帚打扫院子。
就在这时候,院外突然传开孙吉祥兴奋的吆喝声。
“老宋!你兄弟有事要你帮忙来了!”
姚三春停下竹扫帚,就见着孙吉祥就兴冲冲跨进院子,一脸的春风得意。
姚三春跟着笑起来:“吉祥,是当爹了,所以这么高兴吗?”
孙吉祥大手一挥,眼睛笑成一条缝:“那还用说?我们老孙家几代没闺女了,昨晚我给爹娘烧香告诉他们有孙女了,今儿早一看,我豁,家里鸡鸭同时下蛋!肯定是我爹娘显灵了!我能不高兴吗?”
姚三春被孙吉祥高昂的情绪感染,不由漾起酒窝,扬起唇角跟着笑。
她能感受到孙吉祥是真高兴,而没有因为黄玉凤这胎生了闺女而心有芥蒂,这让姚三春对孙吉祥更添几分好感。
要知道宋巧云生的双胞胎闺女,宋氏脸拉得老长不说,亲爹高大壮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的差别对待,听说都不爱抱闺女的。
对比之下,孙吉祥就做得好的多。
昨天黄玉凤知道生的是闺女的时候,还有几分忐忑,但从孙吉祥昨天和今天的表现来看,黄玉凤的心应该能放回肚子里了。
孙吉祥背着手精神抖擞踏进厨房,嘴巴嘚嘚个不停:“老宋啊!最近书看得咋样呀?”
正打开橱柜拿鸡蛋的宋平生一个趔趄差点跪了,就孙吉祥这说话的语气,一度让他想到高中班主任在考试前的亲切问候。
宋平生拿两个鸡蛋回身站直,眼睛在孙吉祥身上打量一圈,特淡然地道:“有事直说,别打扰我炒鸡蛋!”
仿佛炒鸡蛋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生大事一样。
这回轮到孙吉祥差点摔倒,做邻居这么久他也看明白了,他娘的老宋家的一日三餐竟然都是老宋动手做的,老宋媳妇儿除了煮各种面条,其他一律不会!
甚至老宋因为中午在镇上赶不回来,他还给他二叔家送米送菜,拜托他二叔收留姚三春吃中饭?也是绝了。
不过孙吉祥再回想姚三春曾经做过的菜,想想觉得也是,她姚三春这辈子还是别做菜了,酒楼厨子烧菜要钱,姚三春烧菜要命啊!
事实如此残忍,他兄弟老宋天天要做饭就做饭吧,可是老宋竟然还煮得这么开心,炒得这么快乐,仿佛炒菜炒得灵魂都升华了,这让孙吉祥实在无处吐槽。
相处这么久,孙吉祥已经深深了解到宋平生骨子里的媳妇儿“奴性”,所以他忍了又忍,憋了再憋,最后才艰难地扯住一抹微笑。
“老宋,老子要给闺女取名,一个一听就有文化的大名!”他反手勾住宋平生的肩膀:“这不,兄弟就来请你帮忙了?行不行?”
宋平生敲蛋搅蛋一气呵成,同时回道:“闺女的名字不能跟小子那般马虎,回头我翻翻书拟几个,过两天给你送过去?”
“得嘞!”孙吉祥果断干脆地应下,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那就这么说了哈?我得回去洗衣裳去了。”
宋平生扯唇笑了一声,蓦地想到什么,道:“吉祥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事要跟你讨教?你去堂屋等我。”
孙吉祥“嘿”了一声,一头雾水地望着宋平生出去。
去堂屋等了一会儿,宋平生拿着纸笔过来,面对孙吉祥正襟危坐,不紧不慢摊开纸张。
孙吉祥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老宋,你还拿纸笔过来,到底干啥呀?”
宋平生微微一笑:“姚姚她不是有了么,我跟姚姚第一次当爹娘,什么都不懂,所以就想着跟你们这些过来人讨教经验,从怀孕到生孩子要注意些什么?吃什么喝什么……你知道的都跟我说说,事无巨细。”
虽然姚姚记性很好,但是穿来之前她可从来没看过养胎育儿这一类,所以两人现在简直抓瞎。
孙吉祥双眼瞪得老大,看看纸再看看他英俊不凡的兄弟,半晌咕哝一句:“不是吧老宋,谁家养孩子这么费劲的,还特意记下来?”
宋平生不以为意:“养孩子也有优劣之分,多做准备总是好的。再者说,第一次当爹,紧张。”宋平生送去一记你懂得的眼神。
孙吉祥抓头:“可是我跟玉凤也是第一次当爹娘,还有很多不太懂的地方……”他眼睛突然一亮,“对了,二狗子都五岁了,平东哥跟罗嫂子肯定知道,还有钱婶子,她们经验丰富,你问她们肯定有用!”
宋平生握笔杆的手顿住,飘去一记看傻子的表情:“你当我没想到?我昨天已经问了医馆大夫、我娘、我大哥、我二婶、婉儿、青松兄弟……你是最后一个。”
孙吉祥无语:“老宋,你是闲的吗?问一个人不够,还问这么多人?”说到这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揶揄之情溢于言表。
宋平生面无愧色地收下,一本正经地道:“生活处处是学问,生孩子养孩子就是一门学问,我这叫采众家之长,提高养孩子的水平,你懂什么?”
孙吉祥的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们乡下的哪个不是从小在泥巴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哪个不是糟吃糟长肉?没那么多讲究,但是到头来反而比镇上的人长得更壮实呢?哪像镇上小孩那么娇弱!
不过他知道自己兄弟是一个有主意的人,遂绝了跟宋平生争论的念头,干脆一五一十跟宋平生讨论起养胎和育儿经来。
宋平生事无巨细记下来,准备完了后将所有资料整理一遍,装订成册,余下的时间里好好学习,认真拜读,争取一个优秀奶爸的名头。
却说孙吉祥憋了一肚子话,回去就跟黄玉凤说了一通。
“……你说我这兄弟到底是咋了?谁家男人能做到他这个份上,天天煮饭不嫌累,一顿早饭还那么多花样?还跟自己媳妇儿抢活儿干?赚了钱就想给媳妇儿买这儿买那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姚姚。要不是生意在镇上,他恐怕都恨不得挂在媳妇儿背上!唉,老子真是涨见识了!”
黄玉凤奶着孩子噗嗤一声,声音有点沙哑:“孙吉祥,你是怕你兄弟吃亏,还是嫉妒三春抢了你兄弟啊?”
孙吉祥一屁股坐在床边,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道:“哎哟,我哪是这个意思啊?我就觉得……没必要吧,谁家丈夫跟他一样,这么黏人啊?以前也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啊,我能这么快适应吗?”
“算啦吉祥,三春跟他男人关系好着呢,人家日子过得好,就比啥都强,你管人家夫妻俩咋相处的?”
黄玉凤慢慢挪一下,调整好坐姿,继续道:“再说了,你以为他家只有你兄弟付出么?三春对你兄弟也很好,好不好?”
孙吉祥凑近:“哦?怎么说?”
“除了做饭,其他活儿三春都干啊,喂鸡鸭喂羊喂马,扫地洗衣裳,她哪样不会?你兄弟喜欢给三春买这买那,三春不也一样,她还喜欢给你兄弟钩袜子,钩那叫啥毛衣的,虽然现在都没钩出来……咳,但是我看着就觉得费工夫,也就她不嫌烦。”
黄玉凤神情越来越认真:“最重要的是,三春为你兄弟怀孩子了,你知道怀孩子有多辛苦吗?月份大了,腰挺不直,晚上睡不好,胸口很闷喘不上气,生孩子的时候简直就是鬼门关前走一糟,你知道多吓人吗?”
“三春都愿意给你兄弟生孩子了,这还不叫对他好吗……”黄玉凤原本在说姚三春两口子,可是不知怎的,越说鼻子越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孙吉祥忙搂住黄玉凤安慰:“好了好了,做月子哭对眼睛不好,我知道生孩子非常不容易,下回我不管稳婆咋说的,我一定进屋陪你,好不好?”
黄玉凤靠在他颈窝,点点头。
时光飞逝,天气转冷,转眼又快接近年底,如今宋家真是孕妇大本营,姚三春肚子还不太明显,罗氏和宋婉儿的肚子却都大得很,大冬天的都不太敢出门,最多只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接近年底,自然是要一家团圆的,罗氏从娘家回来不必提,宋婉儿也在某个晚上被接回老槐树村,如今宋家一家子总算齐整了。
除了宋平文。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宋平生宋平东带上钱玉兰,一家子来到本省最北方的冲山县,进大牢探监宋平文。
大牢里潮湿阴暗,充斥着刺鼻难闻的味道,这是宋平生三人踏进大牢的第一印象。
县里的牢房并不算多,因此许多牢房单间里塞了许多人,宋平文所在的牢房也是如此。
宋平生三人一步一步来到宋平文牢房前,入目便是稻草铺底的地面,以及四个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的犯人,入鼻的是墙角尿桶发出的阵阵骚臭味,入耳的是没脸大的窗口发出的阵阵呼啸的风声。
三人皆是第一次来大牢探监,看到大牢里是这副邋遢肮脏的景象,都不免有些消化不了,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时最靠近尿桶位置的人在稻草和薄被里翻了个身,余光里突然出现三道身影,那身影熟悉又陌生,令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宋平文就仿佛濒临死亡的人突然看到救星,身体中潜藏的能量一下子迸发出来,猛的从被窝里跳出来,两步跨到牢门前。
因为他动作太大,中间踩到一个人的脚,那人当即目露凶光瞪过去,眼中的煞气遮挡不住,还极嚣张地骂了几句,看样子要不是门口有人,他恐怕已扑上去揍宋平文一顿。
而宋平文只敢忌惮地弓腰道歉,态度不可谓不谄媚低下,他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只落入狼群的羊,只有被欺负被欺压的份儿,好不可怜。
可是宋平文在意不了那么多,他双手紧紧抓住牢房门柱子,泛着红丝的左眼亮度惊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娘,大哥二哥,你们是,是来带我回家的吗?你们快救救我,我不能再在大牢里待着了,不然我会没命的!”
他摊开手,露出新伤添旧疤的手心,以及皴裂到皮肉都绽开的手背,总而言之,两只手粗糙得没眼看。
不仅如此,短短几个月,宋平文竟然瘦得脸颊凹陷,双眼无神,脸上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再加上胡子拉碴和结块的头发,简直不成人样,恐怕还没路边的乞丐体面。
这样落魄的宋平文,与考上童生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看到这样的宋平文,钱玉兰心一抽一抽的疼,踉跄着后退一小步,还好被宋平东扶稳。
宋平文见到他娘心疼成这样,心里更添了几分底气,一脸祈求地凝望着钱玉兰,苦苦哀求:
“娘,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疼我的……娘,这回我真的知道后悔了,以前,以前是我太年轻,不知道好歹,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只有您是真的对我好!再没有其他人像您这般真心待我了……”
“娘,我真的错了!”
说着说着,宋平文的眼泪掉了下来,与挂着的鼻涕一相逢,那便胜却人间无数恶心的东西。
宋平生和宋平东对视一眼,他宋平文哭得倒是真情实感,可是让他们相信宋平文经过几个月的磨练,一下子就洗心换面?他们不信!
不仅他们不信,连他亲娘钱玉兰都不信,可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她明知道没几分真,她的心还是跟着抽疼。
钱玉兰不想再听下去,垂下眸子,袖子下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疼痛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你别说了,我不是接你回家的。”钱玉兰眼没抬眼,只平铺直叙地说道。
还在哭惨的宋平文仿佛突然被人掐住脖子,剩下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
下一刻,宋平文爆发出更大声的动静。
“娘,你要相信我啊!我是你亲儿子!你千万不能不管我啊!”他扯着嗓门大喊大叫,力气大得牢房的柱子都被晃得“吱喳”作响,仿佛要散了架一般。
“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千万别不管我,这大牢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难受啊!”
宋平文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道歉认错或许不是真情实意,但是他想出大牢的心却比黄金还真。
自从他被关进大牢,这几个月来他尝尽了人生的艰苦,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每天一睁眼就要去劳改干活,辛苦不必多说,受伤是常有的事情,牢卒更是不把他当人看,天天拿鞭抽他,现今身上一堆的伤,睡觉都疼。
这些还是白天受的苦,到了晚上,同牢房里另外三个大汉动辄对他拳打脚踢,不管有没有理由,因为牢狱生活太乏味,他们就折/磨他用来取乐……
可是这三个人皆是杀过人的犯人,一身煞气,根本不是他一个文弱书生能比的,他反抗过两次,后来差点小命都被折/磨没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有反抗的心念头,只能唯唯诺诺,伏低做小。
宋平文前半辈子顺风顺水,见过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被亲妹妹戳瞎眼睛,把宋婉儿跟牢房里这三位穷凶极恶,还杀过人的煞神相比,压根不值得一提。
在牢狱里度过非人的几个月后,如今宋平文哪里还记得仇恨,如今他脑子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离开这儿,离开大牢,能留着一条狗命就该千恩万谢。
果真,这世上还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人,终究还是怕死的。
不知何时,钱玉兰已是泪流满面,但她始终不与宋平文对视,控制自己不去想宋平文受的苦,而是捂住耳朵,喘着粗气从牙缝里挤出字,一字一句地道:
“宋平文,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这个当娘的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从今往后,我钱玉兰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后你好也罢,坏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你自己好自为之!”
最后一个字落下,钱玉兰捂着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背影却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索。
钱玉兰这番话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宋平文脑子一阵阵发懵,眼前景象都开始模糊。
等他醒过神来,他已经扶着柱子瘫坐在地上,浑身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脑子更像被人砍过,钝痛感袭来,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娘,不要他了……
他的娘,怎么能不管他呢?
做母亲的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呢?
怎么可以?!
宋平生让宋平东先出去追钱玉兰,只留他一个人站在牢房门前,但是他没说话,仿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宋平文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过更深层次的,其实他在观察宋平文,观察他眼里还有多少仇恨。
后来毫不意外地,宋平文眼底藏着彻骨的仇恨,比那寒冬的冰还要冷,比压城的黑云还要阴沉。
宋平生只能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钱玉兰断绝母子关系是好,但是对于宋平文的处理,还是太过天真理想化。
人心是复杂的,但也有迹可循,如今的宋平文就是一个快被逼上绝路的罪犯,你越压迫他,他的杀伤力就越大。
当他一无所有,心中只有滔天的憎恨与戾气,这时候的他就是行走的炸/弹,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扑上来给你致命一击。
钱玉兰同宋平文断绝关系没有错,可是当宋平文被全世界抛弃,他恐怕已经把宋家所有人都恨上,恨不得一刀捅死的那种恨。
事到如今,宋平文就是一颗埋在宋家的不定时炸/弹,宋平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宋平文瘫在地上半天,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恨意肆意翻腾,疯狂到要摧毁一切。
“你还没走?是笑话还没看够?”宋平文阴恻恻地笑着,声音沙哑地仿佛被尖锐的石子划过。
这般的宋平文,很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宋平生居高临下望着他,神情寡淡至极。
“因为这注定是咱们兄弟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啊……”
宋平文愕然。
宋平生从大牢出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这世道尊崇孝道,谋杀害死父母着,其罪当诛,宋平文气死宋茂山便是大罪!
不过他并不想要宋平文的命,他只要宋平文一辈子待在大牢里!
娘和大哥狠不下这个心,那就由他来!
总之,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维护宋家,维护这里的亲人!
春节一过,转眼又是一年。
新的一年开始没多久,宋婉儿和罗氏竟然在同一天生产,最后宋婉儿生了儿子,罗氏生了白白胖胖的闺女。
为了避免郭家的骚扰,宋家人商议,就对外宣称宋婉儿生的是闺女,罗氏生的是儿子,反正都是宋家孩子,关上门别人也不知道情况。
宋家双喜临门,姚三春家也是喜事不断,先是钱兴旺给他们拉了一位大地主客户,一下子买了上千两的农药,让姚三春两口子赚得盆满钵满。
再就是去年整个县收成都很好,县里竟然还嘉奖了姚姚农药铺,这让姚姚农药铺的名声更加声名远扬,根本不愁没生意上门。
第三件喜事,只有宋平生不觉得是喜事,那就是医馆大夫确诊,姚三春怀的是双胎!
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年开始宋家的面貌就焕然一新,日子蒸蒸日上,包括宋婉儿在内的所有人都越过越有奔头。
这一日春光明媚,孙吉祥,以及包括宋巧云在内的所有宋家人都聚集在姚三春家的大院子里。
孙吉祥怀里抱着小女儿,翘着二郎腿道:“我说老宋,你一下子把我们这么多人叫过来,是有啥大事啊?老子还要回家洗尿布忙着呢!”
其他人好一阵哄笑。
宋平生清润的眼眸含着笑意,与姚三春对视一笑,随后迈开长腿站在众人前头,笑着道:“今天我是有事要说,这事要比洗尿布重要一点,所以孙吉祥,请你暂时克制一下想洗尿布的冲动,谢谢……”
姚三春带头,众人好一顿无情耻笑,好在孙吉祥这人脸皮厚,毫不在意,甚至还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等众人笑够了,宋平生才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跟姚姚如今有一个赚钱的点子,有一种用脚踩的打稻机,这东西省时省心省力气,还比牛便宜非常多,所以不用说,前景肯定非常好。”
目光再次落到姚三春身上,眼神软了三分:“我跟姚姚商量过,咱们是自家人,有钱赚当然要拉自家人一把,所以我把这事告诉大家,至于赚多赚少,这得看你初期的投入。至于娘的那份,由我们自己出,”
宋孙两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姚三春捧着肚子站起来,嗔了宋平生一眼,道:“看你说话慢吞吞的样子,简直急死个人。”
扭头朝其他人笑道:“大家肯定被宋平生这人说得云里雾里的吧,咱们还是先看看脚踩打稻机长得啥样,再做打算,是吧?”
众人纷纷应和。
片刻后,孙吉祥扯开嗓子一声吼:“入入入,我这就回去拿钱,你给我等着!”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往家。
其他人不甘落后,一个两个跑着回去拿钱。
有钱不赚,是傻子哦!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下姚三春和宋平生,宋平生揽住姚三春的肩,姚三春垂眸看肚子,宋平生低首看姚三春。
夫妻俩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温柔专注。
半晌后,姚三春漾起酒窝开玩笑:“真的确定咯,带亲朋好友一起发财,一起吃香喝辣,不许后悔哦?”
宋平生低低地笑了两声:“如今光是农药生意就够我们吃穿不愁了,打稻机生意分出去点也没关系。”
揽住姚三春肩膀的手紧了紧,愉悦的声音融化在春日里。
“再说了,我有你,便什么都不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番外暂时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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