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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东宫。

    谢念已经换好了衣裳, 坐在桌案前等谢告禅回来。

    没过多久,谢告禅走进殿内,身后的翁子实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看起来腿脚不甚利索, 几乎是被拖在地上拖进来的。

    翁子实将人向前一扔, 那人立即跌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了。

    谢念轻轻蹙眉, 半晌才看清他的脸。

    “……谢天驰?”

    谢告禅瞥了地上的人一眼, 越过他,坐到谢念身边,下巴微抬:“路上碰到的,刚好, 也不用我们出宫去找了。”

    谢念转头看向谢告禅:“皇兄在哪儿碰到他的?”

    谢告禅还未回来时谢念就在找了,不过派出去的人手大多空手而归,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碰巧找到了线索的,等再赶过去时谢天驰已经没了踪迹, 像是滑溜的泥鳅一样,每次都恰好能够躲过搜查,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告禅语气淡淡:“宫城脚下, 偷东西正好让人发现了,缠打过程中轮椅也被拆得七七八八, 翁子实巡逻时恰好碰到,便将他带了回来。”

    偷东西?

    谢念目光落在谢天驰身上,这才发现谢天驰已经瘦得形销骨立, 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眼睛藏在油腻打绺的头发后,显得空洞无神。

    谢天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哆嗦着半晌才稳住身形,想要撑着地砖站起来,然而脚下打滑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谢告禅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没有要赐座的意思。

    谢念神情冷淡:“有什么话是你非要站着才能说的?”

    谢天驰一顿,头深深垂下去,双膝跪在地砖上,良久后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两位殿下,我不过百无一用之人,看我的笑话又有什么意思?”

    他勉强抬起头,脸上眼眶上布满黑青,却还能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看我现在这样觉得很痛快吗?”

    谢告禅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眼中毫无情绪:“没有人逼你走到这步。”

    谢天驰依然笑着:“太子殿下,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好笑吗?”

    “我变成现在这样,当然是自己选的,”他毫无征兆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肺都要出来了,过了很久才把后半句话给补上,“咳咳……可,可若不是那个废物谢昊宇半途而废,我早就将皇叔的事平反了!”

    “我有做错什么吗?我不过是想让皇叔沉冤昭雪,想让当年的事天下大白,想让他能泉下有知,我有什么错!?”谢天驰说着说着,忽然情绪极为激动,语调陡然拔高,像是崩断的弦,刺耳而连绵不绝。

    “我不过是选错了!若还有机会,我定然不会选谢昊宇那个废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造反!”

    谢天驰声音变得震耳欲聋,谢念眉头轻蹙,被吵得有些不舒服。

    谢告禅看了谢念一眼后,示意翁子实把谢天驰的嘴封起来。

    “唔唔唔!”

    谢天驰剧烈挣扎,翁子实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嘴封了起来。

    烦人的噪音消失后,谢念心跳也逐渐恢复平日的频率,他闭了闭眼,半晌才看向谢告禅。

    “我没事,皇兄将他解开吧。”

    “当真没事?”谢告禅看着他。

    谢念轻声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谢告禅眼底笑意一闪而过,而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对着翁子实开口:“给他解开。”

    翁子实呆呆“哦”了一声,又把谢天驰嘴里的布团拽了出来。

    “哈……”谢天驰粗喘着气,眼眶充血,如果怒火能化为实质,恐怕早就将两人撕碎了。

    谢念垂眼看着他:“你造反或不造反,本来都与我无关。”

    谢天驰死死盯着谢念。

    “将你带到此处,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

    话音刚落,谢天驰脸上浮现起一点迷茫来,不过这点迷茫没能持续多久,他很快明白了谢念说的人是谁,又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不,不要在这个时候……”

    “把谢望带过来。”谢念打断他,看向翁子实。

    “不!!!”谢天驰眦目欲裂。

    翁子实行礼:“是。”

    ——

    谢望来时脸上还带着迷惘,直至看见地砖上跪着的人后,脸上的神情变了。

    他开口时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天驰哥?”

    背对着他的谢天驰没回答。

    谢念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一双带着玄色手套的手忽而映入眼帘。

    愣怔片刻后,谢念抬眼,发现谢告禅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将手伸在他面前。

    “走吧,先出去。”

    谢念“嗯”了声,乖乖将手搭在了谢告禅掌心间,任由谢告禅将他拉起,而后走出殿外,将殿内留给谢望和谢天驰二人。

    殿门从身后合上,谢念下意识想要松开手,然而谢告禅攥得很紧,他没能成功。

    “这是外面……”谢念小声解释道。

    谢告禅没看他,语气平静:“这是东宫。”

    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谢念没再挣扎,垂下手,衣袍顺着落下,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半遮挡住。

    天空湛蓝澄净,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谢念抬头看向天空,轻声道:“皇兄觉得他们会聊什么?”

    谢告禅转头看向他:“想知道?”

    “……不,只是想知道皇兄的想法。”谢念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半垂下眼,纤长眼睫遮挡住了大半情绪。

    谢告禅定定注视他半晌,而后才不急不缓开口:“谢天驰并不在意谢希谢望二人,从头至尾,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谢念点点头:“是。他如果真的在乎谢氏兄妹,定然不会在动乱时将他们抛下不管。”

    “并非全然不在乎,”谢告禅轻轻摩挲着谢念的手背,“只是知道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干脆将他们二人交给你照顾。”

    闻言,谢念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把所有可能都堵在我身上?万一我就是不想管呢?”

    谢告禅看着他:“那念念是怎么做的?”

    谢念:“……”

    他转了回去,生气又不太好发作:“……那要我怎么办,那种情况下,放任不管和直接让他们去死有什么区别!?”

    谢告禅压下笑意,伸手将谢念耳边碎发捋至耳后:“念念心善,不必将自己和谢天驰放在一起比较。”

    谢念耳朵不争气地一点点红起来,他侧过头,试图遮掩:“所以他还是对谢望有愧疚之心,不想见谢望。”

    谢告禅不再逗他,收回了手:“是。但谢望如何想,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皇兄想好怎么处置谢天驰了吗?”

    谢念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谢告禅敏锐察觉到谢念语气中的犹豫:“不想杀他?”

    谢念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要靠扣紧谢告禅的手来缓解焦虑。

    谢告禅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腕骨,开口道:“没关系。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皇兄都会支持你。”

    谢念闭了闭眼。

    “他差点害死皇兄,在见到他第一眼我就想杀了他。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死不足惜,活在世上只会祸害更多人,可……”

    谢念说到一半,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可是?”谢告禅看着他。

    “可他对谢望的意义不同,”半晌,谢念深深吸了口气,“赐死他……会不会对谢望来说太残忍?”

    谢告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殿外变得安静,只有偶尔的风声经过,带起沙沙的声响。

    谢念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太……”

    眼前忽而投下一片阴影,还没等谢念反应过来,熟悉的雪松冷香环绕周遭,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

    谢告禅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念念。”

    低沉声音自耳边响起,明明什么也没说,谢念却莫名感觉鼻子一酸,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水雾。

    他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想要将狼狈尽数藏起。

    为什么会想哭?好奇怪。

    谢念有些茫然无措地想。

    谢告禅开口道:“念念不想谢望也失去亲人,是吗?”

    谢念头埋在谢告禅肩膀处,安静良久,半晌用力点了点头。

    他闭了闭眼,试图抑制住想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鼻音:“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惠妃死了,又传来你死在边疆的消息……”

    “我以为又要只剩我一个了。”

    “所以明知谢天驰该死,刚才也真的想杀了他,可是……可是谢望自小被他照顾,他如果死了,谢望又该怎么办?”

    谢念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谢告禅拉开点距离,伸手将谢念眼尾的泪拭去:“……是皇兄的错,不该让你担心。”

    谢念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说。”

    谢告禅轻轻捧起谢念的脸:“那现在呢?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谢念沉默着垂下眼,浓黑眼睫被泪水打湿:“……我不知道。”

    谢告禅看着他:“要听听皇兄的想法吗?”

    谢念怔怔抬眼:“什么?”

    “把这件事交给谢望决断,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你都不必再有任何负担。”谢告禅语气平静,定定注视着谢念双眼。

    “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要强加给自己多余的责任。”

    谢告禅略微俯下身,亲掉谢念眼睫上欲坠未坠的泪。

    “……好吗?”

    单薄眼皮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似乎也随着平静下去,谢念心情莫名不再沉重,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抱住谢告禅,低头闷声开口。

    “……好。”

    第92章

    不知过了多久, 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谢望情绪还未完全平复,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也发红,看见谢念谢告禅二人时慌忙抹去眼泪, 努力保持着平静:“太子殿下, 五殿下。”

    谢告禅目光越过他, 看向殿内还跪在地砖上的谢天驰。

    “聊完了?”他语气平淡。

    谢望点点头, 而后又道:“我……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

    “他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两位殿下按律法处置即可,不必顾虑我的心情。”

    说罢,他朝着二人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两位殿下的良苦用心,若有来日, 谢望必然报答。”

    谢念没说话,半倚在门扉处, 目光始终落在湛蓝天色上,不知在想什么。

    谢告禅颔首示意:“回去吧。”

    谢望依言低头离开, 殿内的谢天驰仍旧一动不动,谢告禅瞥了他一眼,而后看向翁子实:“把他压入大牢, 压后待审。”

    翁子实握拳:“是!”

    ——

    谢念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回去,谢告禅便陪着他坐在阶前, 谁都没有说话,谢念却觉得现在的平静时刻分外难得。

    没有别的事务来打扰,谢告禅也不必时刻忧虑边疆战事, 所有纷纷扰扰都被抛之脑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孟春时节,微风裹挟着花香席卷而至, 杏花纷扬而落,雪白的淡粉的桃红的洋洋洒洒铺了一地,谢念稍稍伸手,柔软花瓣便翻卷着落入手心里。

    谢念垂眼,半晌轻轻开口。

    “皇兄。”

    谢告禅将谢念肩上花瓣拂下,闻言看向他:“怎么了?”

    谢念掀起眼睫:“我那天并不是想寻死。”

    谢告禅动作一顿。

    谢念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再次落水,皇兄还会不会出现。”

    谢念的执拗之处隐藏极深,平常表现和常人无异,甚至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会一条条分析利弊,而后再做出最不被情绪左右,最“正确”的决策。

    只有在谢告禅有关的事情上,这种极端执拗的性格才会悄然浮现出水面,在所有人都未曾发觉时打一个措手不及出来。

    谢告禅心知肚明。

    从回宫后第一次见到谢念之后,他便察觉到了这点。

    所以疑虑,所以试探,所以一开始产生了隔阂。

    但明白这种极端出自何处之后,他

    谢念虽然面向谢告禅,眼神却是放空的,飘飘茫茫定在一个虚无的点上:“皇上是要恢复我的身份吗?”

    谢告禅攥紧他的手:“嗯。”

    “那之后……我还能时时进宫来见皇兄吗?”

    谢告禅定定注视着谢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想见我?”半晌,他才开口道。

    谢念轻轻靠上谢告禅肩头,垂眼看着落在衣衫上的杏花:“想。”

    谢告禅扣上谢念手指:“除了这个呢?”

    谢念愣怔片刻,抬头看向谢告禅:“什么?”

    谢告禅目光落在谢念身上:“除了见我,还有没有别的愿望?”

    谢念一时间显得有点窘迫:“我不是朝着皇兄许愿……”

    “没关系,”谢告禅打断他,语气平静,“想许什么愿都可以,无论我是否能做到,都可以说。”

    ……不能做到的事?

    谢念想了想,转身靠在谢告禅怀里,这个姿势下谢告禅能够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他,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谢告禅双手环在谢念腰间,抱着他坐在石阶之上。

    谢念看着面前正在下落的杏花:“等恢复身份后,皇兄陪我去爹娘的墓前看看吧。”

    “嗯。”

    “我还想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看。皇兄能不能陪我一起?”

    “可以。”

    “……等回来后,皇兄能在宫中给我留个地方住吗?”

    谢告禅手上力道默默加大,将谢念抱得更紧。

    谢念东拉西扯半天,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谢告禅略微偏头,嘴唇似有似无间擦过谢念颈侧:“想说什么?”

    清浅呼吸打在耳边,谢念下意识瑟缩了下,抿了抿唇。

    ……反正是许愿,那他想说什么都可以。

    “……不能娶太子妃。”

    谢告禅语气平静:“不娶。”

    “登基后也不许纳妃嫔。”

    “不纳。”谢告禅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语气淡淡。

    “也不能喜欢别人。”谢念两眼一闭,开始随口胡说起来。

    谢告禅眉头一皱:“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呼吸喷在耳边,耳垂处传来微弱的刺麻感,谢念激灵了下,缩得更厉害了:“等皇兄登基后,那群老不死的肯定会绞尽脑汁给皇兄后宫塞人……”

    他太清楚那群酒囊饭袋的大臣都在想什么了,想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往皇上后宫里塞人是最快也最便捷的方式。

    谢告禅眉头仍旧皱在一起,谢念后知后觉身后之人已经久久不曾开口,他转过头,语气飘忽:“我就是随口一说……”

    谢告禅盯着他,一言不发。

    谢念见状愈发心虚起来,凑过去亲了下谢告禅唇角:“我错了。”

    谢告禅还是没说话。

    谢念一咬牙,又凑上去亲。

    这次亲的时间比刚才更长,谢告禅视线落在谢念身上。

    谢念闭着眼,乖顺下垂的眼睫微颤,浓密纤长,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念撤开点距离,抬眼看向谢告禅。

    表情没变。

    还不行?

    谢念眉头轻蹙,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纠结之中。

    谢告禅也不动,想看谢念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思索半晌后,谢念才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双手搭在谢告禅肩膀上,偏头亲了上去。

    这次他回忆着谢告禅曾经的做法,笨拙地,极为青涩地舔了下谢告禅唇缝。

    湿软温热的舌尖一扫而过,谢告禅呼吸陡然加重。

    谢念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却还是没放弃,固执地重复刚才的动作,呼吸不知不觉间微微发乱。

    “皇兄……”他小声哀求道。

    谢告禅倏地将人抱起,谢念骤然失重,险些没稳住身形,慌乱间双手勾住了谢告禅脖颈,防止自己掉下去。

    谢告禅大步流星走进殿内,头也未回,一脚踹向殿门,殿门“砰”一声合上,宫殿内瞬间昏暗下去,谢念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刚被放到床上,还没等开口,谢告禅便欺身压了下来。

    这个吻来的又狠又急,谢念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谢告禅的气息之中,动弹不得。

    他被吻得断断续续,氧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谢念有些喘不上气,偏头想躲,又被谢告禅捏着下巴转回来,被迫继续刚才没接完的吻。

    “等,等等……”谢念面色渐渐涌起一片潮红,呼吸都有些不畅,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像是被投掷进了滚烫的岩浆当中,连带着意识也化成了一滩水。

    “等什么?”谢告禅声音低哑,漆黑瞳孔一瞬不眨地注视着谢念,看不出情绪。

    谢念轻喘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平日里漂亮又冷淡的眼眸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层水雾,隔着水汽看人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定定看着谢告禅,没说话。

    腰胯相磨间,有什么变得截然不同。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昏暗之中衣料摩挲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呼吸变得滚烫而急促,谢念思绪混沌不堪,一面几乎无法控制住那种仿佛流经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发麻的触感,另一面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浮浮沉沉间,他总算回忆起一点,喘息着摁住了谢告禅的手。

    “我还欠皇兄一次……”

    谢告禅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掌心,带出细微的颤栗。

    “是吗?”

    第93章

    谢念整个人钻进被褥里, 不肯出来。

    不急不缓戴好玄色手套后,谢告禅侧目,看向蛄蛹来蛄蛹去的被窝,伸手摁住。

    “这是干什么?”他语气平淡, 将被褥向下压了压。

    随着谢告禅的动作, 被褥下谢念的眼睛露出一半, 眼尾还带着情动后尚未完全褪下的余红。

    他长睫轻颤, 下意识避开了谢告禅的目光。

    谢念不说话, 谢告禅便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谢念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太丢人了。”

    耳根泛起的薄红仍在,刚说完谢念便欲盖弥彰地捂住双眼,声音小得可怜。

    压在被褥上的修长手指还带着淡淡皂香, 轻柔地缭绕在周围,仿佛在不断提醒他刚刚发生过的事。

    被沾染上□□的衣衫已经换下, 现在身上穿的是谢告禅平日的衣裳,于谢念而言便显得有些空荡。

    衣衫上同样沾染着谢告禅的气息, 清冽冷香萦绕着,像是要将他溺毙其中。

    ……甚至没能撑到最后……谢告禅好像还没弄出来吧?他就昏过去了……

    ……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谢念耳根更红,长叹一声, 恨不得找个地方先钻起来。

    谢告禅注视着谢念越来越红的耳尖,压下眼底一点笑意:“为什么觉得丢人?”

    谢念一滞, 片刻后闷声道:“皇兄明明知道,还非要我说……”

    谢告禅轻笑了下,很快便, 消散在空气之中。

    他拉开谢念的手,不轻不重地在谢念眼尾摩挲片刻:“觉得很累?”

    声音低沉悦耳,谢念眼睫颤了颤, 而后乖顺垂了下去。

    “……有点。”

    他说得太过坦诚,以至于谢告禅都愣怔片刻。

    谢念仍旧垂着眼,大半眼眸都被遮挡:“之前皇兄说我身体不好,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觉得只要四肢健全,五感尚在,影响不到平常生活,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告禅手上动作一顿,没说话。

    谢念慢吞吞从被褥里爬起来,过长的墨发顺着垂到身前,遮住了他通红的耳廓。

    “但现在不这么想了。”

    谢念神色认真,没注意到谢告禅愈发深沉下去的目光:“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调养身体,每天锻炼,直到身体好起来为止。”

    “得晒太阳,出门散步,还要定时喝药,谨遵医嘱……”谢念一项一项开始思考,眉头不知不觉间蹙起,“林安平现在在东宫还是太医院?我是不是该找他开药方?”

    说到一半,谢念又转过头去看谢告禅:“皇兄呢?皇兄要陪我一起吗?”

    谢告禅不知注视了他多久,漆黑瞳孔里情绪不明所以,片刻后,喉结稍稍一滚。

    没等谢告禅回答,殿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他视线仍旧黏在谢念身上,直到谢念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进来。”

    翁子实推开殿门,林安平从身后冒出半个头来。

    “五殿下,太子殿下。”

    谢念看了林安平一眼,而后拢好过于宽大的衣衫,不紧不慢下了床:“什么事?我刚好准备去找你。”

    林安平受宠若惊:“我我我我吗?殿下找我是……”

    “调养身体,”谢念语气平静,丝毫没觉得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谓是语出惊人,“有什么调理身体的药方吗?”

    林安平目瞪口呆。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林安平一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的样子,谢念不禁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林安平神情呆滞:“殿下,臣斗胆想问一句……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调理身体了?”

    谢念:“……”

    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将想要杀人灭口的欲望压制了下去。

    谢念语气平静道:“不该问的少打听。”

    林安平浑身一抖,立即低下头:“是!”

    谢告禅听着,压下唇边一抹极不明显的笑意。不过片刻,他神色便恢复如常,看向了旁边的翁子实。

    “什么事,说。”

    翁子实朝着谢告禅行了一礼:“殿下,皇上召您去政事殿一趟,说是要商议五殿下身世的事情。”

    谢念停下讲话,看向谢告禅:“皇兄要走了吗?”

    谢告禅起身,将放在桌案处的大氅拿过,往谢念身上一围。直至确定将谢念那身宽大松垮的里衣挡了个严严实实后,才开口道:“嗯。等我回来,知道吗?”

    谢念点点头:“好。皇兄记得早点回来。”

    谢告禅视线落在谢念略带苍白的嘴唇上,心里有点发痒。

    翁子实和林安平还站在旁边,半晌,他才收回目光。

    “走吧。”

    ——

    到政事殿时,皇帝正站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看见谢告禅后,皇帝放下手中的笔,朝他伸了伸手:“来,承安,到这儿来。”

    谢告禅站在原地没动,行礼让人挑不出错来:“陛下万安。”

    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年纪,如今皇帝却像是已经垂垂老矣,头发花白,皱纹纵横交错,眼皮疲倦地耸拉着,连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了。

    皇帝目光深沉,一瞬不眨地注视着谢告禅。

    “……你还在生父皇的气?”

    谢告禅语气平静:“臣不敢。”

    话虽如此,他仍未有向前一步的意思。

    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之中,氛围诡异而安静地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压抑得像是殿内空气也被抽干,让人喘不上气来。

    皇帝突然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

    “你与我血脉相连,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他又拿起笔,在写了一半的圣旨上又添了几笔,“我已经时日无多,还和你计较这些作甚?”

    他语气显得尤为疲惫,一字一句都像是费劲了力气才能从嘴里蹦出来似的:“就算你再荒唐,再无度,体内都流淌着我谢家的血……”

    “皇位只能由你继承,也只有你能将谢氏血脉延续下去。”

    谢告禅敏锐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看向皇帝。

    “恢复谢念身份的圣旨和传位诏书朕都已经写好,你往后想怎么极情纵欲都是你的事,”皇帝抬起耸拉的眼皮,目光锐利,直直刺向站在下首的谢告禅,“……只有一点。”

    他将圣旨和诏书铺展开,墨色字迹在雪白圣旨上显得尤为显然,诏书上赫然写着已经钦定下的皇后人选。

    谢告禅猝然抬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鸷狠戾,像是要将皇帝生生活剥殆尽。

    皇帝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朕要你把谢氏血脉传下去。”——

    作者有话说:收尾实在太卡了orz明天努力多写点[求求你了]

    第94章

    “不、可、能。”几乎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谢告禅死死盯着皇帝的脸,语气阴冷森然,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皇帝冷笑一声:“由不得你说了算!”

    他直直指向谢告禅的鼻子:“怎么, 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要不是为了谢氏一族能够传承下去, 朕还用得着在这儿和你好言好语地商量!”

    皇帝想起这些天的荒唐经历后, 怒火更加猛烈, 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烧穿。

    “朕已经给过你面子了!你想和那灾星厮混下去朕拦你了吗!?知道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吗, 你和那灾星丢了多少皇室脸面,朕难道骂过一句吗!?”

    “就这样你还不满足,你还想怎么样!当真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丑闻不成?!”

    话音刚落,谢告禅以一种极为奇异的神色看着面前破口大骂的皇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锋利如剑的眉尾微微上挑,而后鼻腔中发出了极为清晰的一声嗤笑。

    “丑闻?”他一字一句道。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 面色忽变。

    谢告禅一瞬不眨地看着皇帝,语调冷淡而尖锐, 如同利刃般毫不犹豫地刺破了皇帝苦苦维持的那层窗户纸。

    “陛下将先帝的妃嫔纳入后宫之时,可曾想过这是丑闻?”

    “谢告禅!”皇帝勃然大怒,怒吼一声。

    谢告禅向前一步, 眼神冷厉:“陛下在太子出言劝告后恼羞成怒,将他废为庶人时, 可曾想过这是丑闻?”

    皇帝面色铁青,神经质般重复着:“闭嘴……朕让你闭嘴!”

    他哆哆嗦嗉举起一旁的镇纸,抬手便朝着谢告禅砸去!

    谢告禅侧身躲过, 一步步逼近皇帝:“陛下当着先帝的面提剑杀死自己手足时,可曾想过这是丑闻!?”

    他声线狠厉,以一种极为冷酷的方式生生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 强迫皇帝直直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证。

    皇帝目眦尽裂:“我让你闭嘴!!”

    当——

    他忽而抽出腰间佩剑,雪亮利刃反射出他面目扭曲的脸。

    利刃直直下劈,谢告禅倏然间折腰躲过,反手握住了剑刃!

    “你——!”

    皇帝发力将剑柄朝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佩剑却纹丝不动,任由他怎么生拉硬拽都无济于事。

    “谢告禅!”皇帝怒吼一声。

    谢告禅眼也未眨,锋利剑刃划破了玄色手套,深深陷进了皮肉里,血液顺着手臂滴滴滑落,却像是无知无觉般,只是将手腕向下一转,寸寸折弯了剑刃!

    “来人,”他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陛下服用丹药过度,疯病未愈……”

    他转头,看向阶下的侍卫。

    “将他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望。”

    “谢、告、禅!!你想造反吗!!!!”皇帝怒吼出声,脸色铁青得可怕。

    侍卫拾阶而上,谢告禅眼神冷淡:“陛下多虑。与其惶恐这个,不如想想收回成命的事。”

    “痴心妄想!”皇帝被侍卫死死压制住,恶毒话语冷不丁从口中吐出,“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和那祸星在一起!”

    “是吗?”谢告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帝的脸,眼神不明。

    ——

    回到东宫后,谢告禅手上的血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袖袍,衣衫上也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站在门槛前,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进去。

    谢念听见脚步声,急急从殿内出来,而后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告禅。

    “皇兄!”

    他一眼便看见了谢告禅手上深可及骨的伤,心猛然向下一沉,慌忙抬头去看谢告禅的脸:“皇兄怎么受伤了!?是谁做的?没找太医包扎吗!?我现在就去喊林安平……”

    他眼中急切神色一闪而过,转头便要去找林安平,只是还没跨过门槛,便感知到有什么笼罩住了他。

    谢告禅将受伤的手背后,用另一只手环抱住谢念的肩膀。

    “念念。”他靠着谢念,低声道。

    谢念浑身一僵,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告禅带着点疲倦般阖上眼睛:“让我抱一会儿。”

    熟悉的雪松冷香再次环绕在周遭,谢念下意识屏住呼吸,犹豫半晌后,轻轻抬手回抱住谢告禅。

    殿内外寂静无声,无人从此地经过,东宫现下只剩下他们二人,寂静之下,唯有彼此交缠的清浅呼吸和心跳声变得愈发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谢告禅才松开手。

    谢念眉头微蹙,眼中忧虑不掩,抬头看向谢告禅:“皇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进去再说。”谢告禅握住谢念的手,拉着他走进殿内。

    甫一进殿,谢念便开始下意识搜寻桌案上有没有药膏,他将摆放着的金疮药拿过来,打开瓶塞,看向谢告禅:“皇兄把手伸出来。”

    谢告禅定定注视他半晌,而后将背后的手伸了出来。

    掌心血肉模糊,外翻的皮肉上鲜血淋漓,将玄色手套染成了暗红色。

    谢念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成了“川”字:“怎么会这样……”

    他小心翼翼将谢告禅的手拉过,倾斜瓶身,极为细致轻微地撒出来一点,而后立刻抬眼去看谢告禅:“疼吗?”

    谢告禅面色如常:“不疼。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好。”

    谢念抿了抿唇:“是皇帝为难你了吗?因为我的事?”

    谢告禅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他有时觉得谢念敏锐得有些过分,不给人半分思考的机会。

    那边谢念已经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如果不是我,皇兄也不至于受伤……”

    见谢念大有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架势,谢告禅皱眉道:“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念已经陷入了某种,他垂下眼,心里变得一团乱麻:“我其实……其实觉得身份恢复与否并不重要。”

    他声音极轻,片刻间便消散在了空气当中:“即便恢复了身份,还是会面临同样的流言蜚语,我从小到大已经听惯了这些话,就算多让他们说几句又能如何?比起这些,皇兄要更为重要。”

    谢念掀起眼睫,琥珀色的眼眸中俱然映出谢告禅的影子:“如果恢复身份的代价是让皇兄受伤,让皇兄遭遇非议……那我宁可不要。”

    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下来。

    谢念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没再开口,垂下头,继续替谢告禅上药。

    他上药上得极为认真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小的伤口,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了伤口边缘。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直至将最后一点药粉洒完后,谢念才松了口气。

    “好了。我去找林安平要点绷带……”

    他刚准备起身,垂落的手便被人一把握住。

    “谢念。”

    谢念停下来,看向谢告禅。

    月色如银,窗棂将银白的月光切割成无数份,洒落在安静殿内。

    谢告禅定定注视着他:“先坐过来。”

    谢念犹豫:“可你的伤……”

    “没关系。”谢告禅将谢念拉到身边,摁着他坐下。

    “受伤是因为别的事,与你无关,”谢告禅将谢念的手攥进手心里,“我确实和皇帝起了点冲突。”

    谢念紧张道:“什么冲突?”

    “……他要我娶妃。”

    谢念闻言愣怔片刻,半晌没说话,良久才轻轻“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他垂下头,盯着自己被谢告禅扣住的手,不说话了。

    谢告禅看着他,手上力道微微收紧。

    “念念怎么想?”

    “我……”

    “他拿出传诏书和圣旨,说只要我接受诏书,就立即替你平反父母冤案,恢复身份,还封你为郡王。”

    谢念脑子里乱得要命,整个人混混沌沌,找不出一点头绪来:“可我不想要这些……”

    “可我想。”

    谢念一愣,看向谢告禅。

    谢告禅定定注视着他,低声道:“我想让念念从此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

    “不用借以任何人的名义苟活,更不必被冠上灾星的名号,而是以自己的身份,重新活一遍。”

    谢念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想法,他怔怔看着谢告禅,手不自觉微微攥紧:“可……可我不想离开皇兄。”

    他试图抑制住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受,开始变得前言不搭后语起来:“更不想眼睁睁看着皇兄娶妃……”

    他用力闭了闭眼,不知这种慌乱的,仿佛触不到底的心情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知道。”

    谢告禅忽而开口。

    他伸手,将谢念散落下的墨发重新压回耳后。

    “只要皇帝一日不死,他便会死死将圣旨抓在手中,任谁来了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只要他活着,就会对你我二人造成阻碍。”

    谢告禅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中有什么情绪。

    明明再平静不过,谢念却莫名从中听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意味来,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浮浮沉沉的昏沉思绪像是被利刃刺破,霎时间指向了迷雾背后的答案。

    “皇兄的意思是……”

    谢告禅捧起谢念的脸,注视着他,开口道。

    “念念。”

    “相信皇兄吗?”

    第95章

    宫中各处流传出了种种流言。

    流言悄无声息地蔓延出去, 在每处人群必经之地散播。无人主动提起,只是在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在明面上,平静非常。

    谢念仍旧日复一日刻他的木雕,窗沿上摆不下了, 便排列在桌案上, 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各色鸟禽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便要展翅高飞。

    刮下最后一点多余的木屑后, 谢念放下刻刀,将木雕摆至最后。

    窗外阳光大好,刺目日光从窗棂处洒下,尘埃在光线中起起伏伏, 像是在跳舞。

    谢念盯着眼前的木雕看了一会儿,而后起身, 走出宫殿。

    林安平小跑着过来,额角带汗:“殿下, 太子殿下和翁子实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尚坚白和尚非玄正在筹备,你看……”

    谢念从袖袍中掏出一把匕首, 抛给林安平:“拿好这个。”

    匕首在空中转了个圈,林安平慌乱接住, 看着手中锋利的刀刃,心里忍不住发怵:“殿下,这东西真的会用上吗……”

    谢念语气淡淡:“有备无患。”

    早春尚寒, 宫道上没什么人,两人走到宫门口时,马车早已等候在原地。

    谢念四下暼了眼, 确认无人后才掀起车帘,进入马车内部。

    谢告禅将谢念拉至身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冷吗?”

    谢念摇了摇头:“不冷。”

    话是这么讲,谢念的手却是冰凉的。

    谢告禅将谢念的手放在手炉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丝丝缕缕冒出,谢念原本隐隐忐忑不安的心也仿佛跟着平静下来。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了下来。

    等候在门口的翁子实替几人掀开帘子,谢告禅率先下车,谢念紧随其后,林安平走在最后面。确认没人后,翁子实才行礼道:“殿下,谢天驰已经在牢里等着了。”

    谢告禅目不转视,大步流星跨过门槛:“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翁子实神色凝重:“不太好。伤口全都溃烂腐败,高热也还没退下,可能需要林太医帮忙才能帮他吊住这口气。”

    谢念蹙眉:“神智呢?还清醒吗?”

    翁子实摇了摇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谢念转头看向谢告禅:“皇兄……”

    谢告禅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安心:“无妨。”

    地牢阴暗无光,有水滴自石缝间滴落,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下去后,又一直走到尽头,才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谢天驰。

    “咳咳……”

    他蓬头垢面,灰白的脸隐藏在过长的头发和胡须下,囚服外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处是好的,外翻的皮肉发红发黑,甚至还能看见白色的蛆在上面蠕动。

    谢念蹙眉,几乎认不出来牢狱中的人是谢天驰。

    林安平倒吸一口凉气。

    谢告禅转头看向林安平:“替他处理干净。”

    “……是。”

    林安平硬着头皮走进去,谢天驰显然已经不认人了,嘴里胡乱嘟囔着什么,林安平甫一靠近便开始大喊大叫,谢告禅使了个眼色,翁子实立即上前,利落将谢天驰手脚反剪,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

    林安平不敢再怠慢,迅速查看了伤势之后,转头朝着谢念和谢告禅道:“他伤口烂得太多了,需要把感染的地方全部剜掉后上药,再用人参吊着,说不准还能多活一二刻钟。”

    谢告禅言简意赅:“能吊多久就吊多久。”

    “是。”

    林安平掏出匕首,对准溃烂的伤口向下一剜,谢天驰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翁子实死死摁着不让他动,谢天驰口中便吐露出各种恶毒的诅咒,唾沫星子都吐到林安平脸上了,林安平抹了把脸,继续处理伤口。

    谢天驰挣扎得太过剧烈,林安平不免会割到别的地方,一刀深一刀浅,鲜血淋漓,恶臭混合着铁锈味涌出来,谢念看着,眉头不自觉蹙在一起。

    没过片刻,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视线黑暗下去,谢念一怔,听到耳边谢告禅的声音响起。

    “别看。”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周遭,仿佛连那股难闻的味道也被驱散了些,谢念紧绷的脊背放松下去,轻声道:“……嗯。”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林安平长长出了口气:“好了。我拿人参,很快就回来。”

    话音落下,谢念眼前重复光明。

    他眨了眨眼,昏黄光线之下,谢天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起来,气息奄奄,胸膛微弱起伏着。

    谢告禅淡淡开口:“谢天驰。”

    过了许久,半靠在墙角处的谢天驰才有了点反应。

    “……事到如今,你还想做什么?”谢天驰声线沙哑粗砺,犹如恶鬼。

    谢告禅俯视着他:“皇帝现在病入膏肓,再过几日,大岚上下便要敲响丧钟。”

    谢天驰轻笑一声:“是吗?那我就要恭喜太子殿下了。”

    皇位空缺下来后,继承之人毫无疑问会是谢告禅。

    谢告禅目不转睛:“不。在他死前,我要你写一封揭发他罪行的书信。”

    直至此刻,谢天驰才略微仰起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谢告禅:“……你难道要学他篡位不成?”

    谢告禅颔首,不予置否。

    谢天驰不可置信:“你疯了!?光明正大地继位不行,你还非要……”

    话说到一半,谢天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脸色瞬间灰了下去。

    谢念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刚下地牢的林安平:“林安平!”

    “来了来了!”林安平急急忙忙跑过来,将切好的人参片压到谢天驰舌头底下。

    人参起效极快,原本仿佛即将要断气的谢天驰面色恢复些许,半晌才停下咳嗽,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谢告禅开口道。

    “疯子。”

    谢告禅神色不变:“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谢念闻言微怔,侧头看向谢告禅。

    谢告禅并未看他,只是握紧了谢念袖袍下的手,十指相扣。

    谢天驰也知道自己撑不过今天了,干脆后仰,靠在了墙壁上。

    “我凭什么要帮你?”

    谢念目光落在谢天驰身上,语气平淡道:“凭你想要为那人平反。”——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长的,写完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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