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才跑出山谷, 身后便传来轰然巨响。
山壁轰然倒塌,摧枯拉朽,乱石如千军万马崩腾而下, 带起数丈高的扬尘, 瞬间将山谷吞没。
那些伏跪下拜的村民, 无一逃出。
喝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符水,周霁赶紧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丹药吃下,然后跟着谢长兮往外走。
好在乌云散去后, 月亮很快又重新悬于高天,将蜿蜒崎岖的山路照的清晰。
沿着山路又走了一段,就到了祭山娘娘像所在的位置。
周霁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顿, 那杂草掩映,本该立着石像的地方,突然空了。
石像不见了。
他一抬头, 谢长兮还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谢前辈!”他赶紧开口。
谢长兮脚步一顿:“怎么了?”
“那……石像不见了!”
“我知道。”谢长兮看了一眼石像所在的位置,淡淡道。
“你知道?”周霁一怔, “谢前辈, 石像是你弄碎的?”
谢长兮抱着昏迷的林祈岁转过身, 走到他面前站定:“算是吧。”
“什么?”周霁有点懵了。
谢长兮不语, 看了一眼杂草掩映的小路,还是抱着林祈岁走了上去。
周霁赶紧跟上。
小路尽头的空地上,石像已经被砸成了一地碎石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周霁盯着地上的碎石看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里面有人骨,看来没有下雨, 这里的尸骨果然没有消失。”
“不会消失的。”谢长兮道,“因为这石像是秦晖砸的。”
周霁一愣,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去吴里正家之前,你们去找过他了?”
“那是自然,”谢长兮一笑,“既然要将计就计,就不能不留后手。虽然我也能保住你们的小命,但总归消耗太大,劫里的规则还是尽量遵守的好。”
不过,那山壁上的巨大头像,是他没想到的,算是迫不得已消耗了他一些阴力吧。
周霁点点头,又有些好奇:“你到底和秦晖说了什么?”
“实话实说呗。吴里正想提前送走祭山娘娘,他瞒着我们是想拿我们做祭品,瞒着秦晖,那自然是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所以,你将我们的猜测告诉了他?”
谢长兮点点头:“那日你在这里拜完祭山娘娘离开后,我和小祈岁发现它追你只追到这条小路和大路的交叉口,就折返回来,便起了疑。”
“它应该不能离开石像太远,所以自身是受石像所限制的。”
“不对吧。”周霁皱起眉,“如果它会被石像限制,那它又怎么能每晚进村啼哭,又去杀人呢?”
“或许,啼哭和杀人的都另有其人呢?”谢长兮勾了勾唇。
“你是说……”周霁瞪大了眼,“秦晖?”
“怎么不可能呢?”谢长兮一笑,“走吧,回村看看,这会儿村里应该只剩下小孩子了。”
周霁点点头,三人回了野芳村。
谢长兮先带着昏迷的林祈岁回了茅屋,秦晖果然不在,茅屋的门却没锁。
他推门进去,将林祈岁放到木床上,给他将被子盖好,然后和周霁一起离开了。
秦晖不在,但应该跑不远,还在村子里,两人于是分头去找。
最终在靠近村子最外沿的一座破屋前,发现了端倪。
那坡屋前半人高的荒草地上,有被人踩塌的脚印,两人赶紧跑了过去。
这屋子却属实破了些,比秦晖现在住的那座茅屋还要破。
屋顶上的瓦残缺不全,窗户早就烂了,挂满了蜘蛛网,木门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框上,仿佛伸手一碰就会塌掉。
惨白的月光照着屋子,屋内黑洞洞的,像是有无数双躲在暗处的眼睛,在注视着两人。
谢长兮走上前去,刚要推门,却从破窗里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砰!
他将门推开,快步进了屋内,那黑影却又消失无踪了。
“谢前辈……”
周霁跟在他后面,也进来了。
“人跑了。”谢长兮道。
“那要追吗?”
“算了,他应该是在躲我们。”
谢长兮手指一勾,燃起一簇指尖火:“既然来了,就先四处看看吧,说不定能发现其他线索。”
“好。”周霁应了一声,拿出一张照明符点燃了。
两人便开始在破屋内,四处查看起来。
这座屋子只有里外两间,谢长兮进了里屋,周霁便在外屋四处探查。
里屋地方不大,摆着一张双人木床,一张破桌子,两把破木椅,还有一个放东西的木架。
床上空着,只剩下床板,但是却擦的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桌椅也是一尘不染。
再看木架,却不是空的,一共五层,却从上到下都摆满了东西。
谢长兮一层层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些小孩的衣服、鞋子、发带,还有泥哨、草编蚂蚱、竹蜻蜓、布球之类的玩物。
“谢前辈……”
外屋,周霁突然叫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声咒骂:“我去!他怎么还收藏这东西啊!”
谢长兮闻声赶紧走了过去:“怎么了?”
“咳咳……呕!”
周霁一手举着照明符,一手死死捂着口鼻,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朝墙角的位置一指。
谢长兮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里放着一口大箱子。
箱子的盖子打开着,散发出一股腐烂恶臭的味道。
好在谢长兮对这些味道早就习以为常,他走上前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装了大半箱横七竖八的断肢,还有几颗人头。
压在下面的,已经腐烂的只剩下白骨和骷髅,越靠上越新鲜。
最上面的一层,还带着血肉,不过已经被蛆虫啃食的不成样子,还依稀能分辨出,这是之前死的那个吴里正的邻居,还有他的大儿子。
这些东西,看上去十分令人作呕。
谢长兮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木箱的盖子。
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顿时消下去不少。
“谢前辈,你说的没错,”周霁缓了缓,朝谢长兮走过来,“村里那些人,竟然真是这小子杀的。”
“应当是想替他姐姐报仇吧。”谢长兮道,“其他的呢,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别的就没什么了,”周霁道,“他倒也聪明,弄了好多野花和味道大的野草铺在这屋里,把箱子里的味道压下去了,也难怪村里没人发现。”
“其实,哪怕他不做这些掩饰,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谢长兮用鞋尖碾着地上已经干掉的野草:“野芳村的人,因为石像变凶,都对他很是忌惮,甚至连村子里不让他呆了,把他赶去村口的破茅屋,又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赶去村口的破茅屋?”周霁一愣,“那茅屋不是秦晖的家吗?”
“现在算是吧。”谢长兮道,“我看了里间,有他们生活过的痕迹,这座破屋,或许才是秦晖和父母、姐姐,真正的家。”
只不过,后来石像出事,村里人将他赶出了村子,让他一个人住在那座破茅屋里罢了。
“竟然是这样。”周霁顿时有些可怜秦晖了。
两人将这座破屋里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没有再找到其他的新线索,便离开了。
此时,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谢长兮和周霁都回了秦晖的茅屋。
毕竟赵青山和吴里正一起搞的事,再回去住已经不安全了。
两人回来时,院里静悄悄的,依旧没见秦晖的影子。
进了茅屋,林祈岁还在睡着,但是呼吸平稳,应该什么大碍了。
谢长兮自顾自进了里间,留周霁一个人在外面的桌子旁坐着。
……
林祈岁只觉得自己又睡了很沉的一觉。
但醒来时却没有一身轻松的感觉,他望着自己正上方的天花板,感觉眼前一阵阵发晕,头还在一阵一阵的疼着。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屋内却安静的能听到他自己微弱的呼吸。
“醒了?”
谢长兮懒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年揉揉眼,侧过头去,正对上那双缱绻含情的桃花眸。
林祈岁顿时皱起眉来,撑着床坐了起来。
“我……我们回来了?”
他隐约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自从他看了那个巨大的头像之后,后面的事,就全都不得而知了。
“嗯。”谢长兮点点头,起身去外面给他端了一碗还带着温度的稀粥。
林祈岁确实有些饿了,将粥吃了个干净。
谢长兮把碗收走,再来回时,周霁也跟了进来。
青年挠挠头,朝林祈岁勾起一抹笑容:“小师弟,你昨晚是怎么回事,可吓坏我了。”
谢长兮站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周霁担心林祈岁?他可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没事了,师兄。”林祈岁道。
“那就好,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林祈岁点点头,却还惦记着昨晚的事:“昨晚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谢长兮简单的把昨晚的事给他讲了一遍,包括他和周霁在那座破屋的发现。
林祈岁认真的听着,待谢长兮说完,问道:“那我们昨晚在山谷里看到的那座巨大头像是谁?我……总觉得他有点面熟。”
谢长兮没有立刻回答,瞥了眼周霁,将人赶了出去。
他关好茅屋的门,回到床边坐下,才回答道:“他是五百年前,天武国的大将军,叫景宴。”
“五百年前……”
林祈岁微微瞪大了眼睛:“那我怎么会觉得他面熟?我还看到,他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戟,把我杀了。”
谢长兮平静无波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阴鸷。
“可能你之前也看到过他的石像吧。”他含糊道,“其实见过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什么意思?”林祈岁一怔。
“因为,造成阴阳两界界碑开裂,阴气和鬼大量涌入人界,破坏人界平衡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谢长兮沉声道:“而昨晚我们看到的那个巨大头像,就是他的神识碎片。当初,人界遍地成劫的时候,他曾分散了自己许多神识碎片,到各个劫中,来监视仙门中人的一举一动。”
“那你昨天将石像打碎……”
“石像碎裂,也不过是承载他神识的外壳碎了,神识怕是早就被他收回去了。”
第72章 尸骨疑云
弄清了昨晚发生的事, 林祈岁还想再去那座破屋看看,三人便一起出门。
秦晖依旧没有出现,早上周霁在外面的灶房翻出了一小袋米, 煮了一锅粥给三人做的早饭。
一出门, 外面艳阳高照, 天朗气清。
昨晚的阴霾已经一挥而散了。
寻着昨晚的记忆,三人又一路找到了那座破屋子。
屋前杂草蓬乱,昨晚他们踩出来的脚印还依稀可见。
谢长兮上前推开门,林祈岁和周霁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一股花草香混合着腐朽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祈岁眉头一皱,捂住了口鼻。
白天阳光充足,但屋内依旧昏暗,屋顶破碎的砖瓦将阳光分割成无数碎片, 斑驳的散落了一地。
林祈岁在外间四处看了一周,在要上前打开角落那口木箱的盖子时,被谢长兮按住了手腕。
“这里面就是些残肢断臂, 没什么好看的。”
“好吧。”林祈岁乖乖缩回了手。
外间东西不多,林祈岁转了一圈, 就进了里间, 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个木架子上。
他从上往下依次看下来, 目光落在那些小鞋、小衣服, 还有泥哨、草编蚂蚱等小玩意上面,陷入了沉思。
谢长兮从外面进来,在他身边站定:“想什么呢?”
林祈岁摇摇头:“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完好的保留起来?”
“留作纪念吧。”谢长兮道。
“可,这些东西看上去都是男孩子的,秦晖为什么要保留他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或许是他姐姐送的,他舍不得扔。”周霁也走了进来。
他捂着鼻子, 四处看了看,对林祈岁道:“小师弟,这里我昨晚就和谢前辈一起看过了,犄角旮旯也都翻过了,没有别的线索了。”
林祈岁点点头,又在里间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遗漏后,三人一起离开了破屋。
“谢前辈,你说秦晖去哪了呢?”周霁问谢长兮道。
从昨晚到现在,秦晖一直都没有出现。
谢长兮摇摇头:“他连茅屋都没回去,恐怕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我们再去一趟后山吧。”林祈岁突然道。
“后山?”周霁一愣,“那祭山娘娘像已经被秦晖砸碎了,就是一地碎片,有什么好看的?”
“石像的碎片里,不是还有人骨吗?”林祈岁道。
“对。”谢长兮点点头。
“我想看看里面的人骨。”
周霁:“一堆破骨头而已,能看出什么?”
林祈岁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一直萦绕不去。
三人往村口走,快出村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玩泥巴。
赵来娣在几个小孩中间,正在搓泥巴,捏泥人。
林祈岁本来没有多想,但正当三人路过几个小孩身边的时候。
赵来娣身边的吴大福刚突然拍着手笑起来。
“捏祭山娘娘像喽!祭山娘娘拜一拜,保家保宅保安康!”
林祈岁脚步一顿,就见赵来娣一脸严肃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把没捏完的泥人放到地上,一本正经的对吴大福道:“吴大福,你说的不对。”
“祭山娘娘是祭山女变的,我捏的是祭山童女像,你得带着你的村民来拜她,她才能长成祭山娘娘,保佑你们村子平安。”
“是这样吗?”吴大福面露疑惑。
赵来娣一拍自己的胸脯,脸上满是自豪和憧憬。
“肯定是。我爹说,我被选中当这一任的祭山女了,到时候你们都得来拜我。”
林祈岁脑中“轰”的一下,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闪过。
谢长兮也发现了异样,走过来道:“这一幕,咱们前两天是不是见过?”
林祈岁点点头,径自走了过去,在赵来娣的身边蹲下。
问她道:“来娣,那你什么时候能被选为祭山女?”
“就明天呀,”赵来娣道,“明天祭山娘娘就要卸任啦。”
这是……
林祈岁皱起眉,他站起身对谢长兮道:“时间倒回去了?还是他们的记忆又回到了祭祀祈雨的前一天?”
光凭几个小孩,还真不好判断,毕竟那天晚上,去到山谷里的,是野芳村所有的大人,小孩子并没有去。
“问问不就知道了。”不待谢长兮回答,周霁抢先道。
他说完,就进了旁边一户开着院门的人家。
片刻后,周霁走了出来,
“如何?”谢长兮问。
周霁皱着眉,神情有些沉重:“这些人似乎都没有那一晚的记忆了,他们似乎又回到了祭祀的前一天。”
“先去后山看看吧。”谢长兮道,“如果石像又恢复了正常,那说明时间确实倒退回去了,祭祀应当是一个节点,如果我们找不出如何破解,恐怕会一直循环下去。”
“如果石像没有恢复,那恐怕就只是这些村民的记忆被抹除了。”
周霁点点头,三人一起往后山去了。
走到那条小路的入口,三人就已经看到了原本放置石像的位置是空的,这说明石像没有复原,应当只是村民们的记忆被抹除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可等走到石像所在的位置时,三人的神色却又不约而同的阴了下来。
因为那一地的碎片里,竟然连一块尸骨都没有了。
“没了?”周霁有些不可思议,“昨晚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明明还有的。”
谢长兮从旁边找来一根树枝,戳在碎石堆里翻了翻,确实连一块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
昨晚那些掺杂在碎石里的人骨头,就这么消失了。
“明天就是吴里正所说的,祭山女卸任的日子。”谢长兮勾了勾嘴角,“但现在石像碎了,里面的尸骨不翼而飞,还真是好巧的事。”
“谢前辈的意思是,这里面的尸骨是被吴里正拿走了?”周霁问。
“还不知道,但眼下的情形,明天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了。”
“那我们怎么办?”
“得先找到秦晖。”林祈岁道。
谢长兮赞同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无功而返的三人,又回了茅屋。
秦晖依旧不在,自从昨晚开始,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能去哪呢?”周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破屋,后山,都没有。”谢长兮摩挲着下颌,“这小子在村里,有没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人?”
周霁摇摇头:“没有吧,我之前和赵青山聊起过他,据说全村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他,说他天天去后山看那块邪里邪气的破石头,神神叨叨的。”
“今晚再看吧,”林祈岁道,“我记得祭祀的前一天晚上,祭山娘娘来过。”
“如果之前的那些村民都是秦晖假借祭山娘娘的身份杀的,那他或许今晚会来也说不定。”
“如果他没来,那我们明天就去吴里正家看看。”
“按照村民们的记忆,明天就是祭山娘娘卸任的日子,也是吴里正要拿我们祭天祈雨的日子,到时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好。”周霁应下。
眼看时间不早,三人就熄灯歇下了。
林祈岁和谢长兮去了里间,周霁在外间拿三张椅子一拼,凑合一晚。
……
夜半子时。
一道黑影突然自茅屋的竹窗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窗外便想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躺在木床上的林祈岁顿时睁眼坐了起来。
坐在床边,撑着下巴小憩的谢长兮,一双桃花眸也泛起了一丝冷光。
窗外,那道纤细的影子,就在外面摇晃,随着它悲戚的声音,连绵不断,时隐时现。
周霁也坐了起来,手按上腰间的锦囊,看样子随时准备出手。
突然,窗外的哭声弱了下来,飘忽着像要远去。
林祈岁一掀被子,就要跳下床去追,被谢长兮一把拉住手腕,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一道黑雾顶开竹窗,蹿了出去。
外间的周霁也掏出一张符纸扔了出去。
那符纸一离开他的手,就像是活了一般,灵活的跳下地,从门缝钻出,不见了踪影。
是追踪符。
夜风呼啸,席卷着哭声呜呜,却又突然没了动静。
林祈岁盯着窗外的方向,微微张大了眼。
竹窗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趴在窗外。
——咔哒。
——咔哒。
谢长兮皱了皱眉,屈指一弹,那竹窗顿时打开了。
黑雾化为长绳,绑缚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裙的纤瘦女人钻进了窗子。
“啪嗒”一声将女人丢在地上,然后争前恐后的涌向谢长兮。
“这是……?”
林祈岁一时间有些懵了。
祭山娘娘就这么被抓回来了?
此时,周霁从外间走了进来,朝地上看了一眼道:“可惜,只抓到了他的人偶,又让他跑了。”
林祈岁定睛朝地上看去,这才发现地上的并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裙的纸人偶。
他顿时想到了什么。
“所以,秦晖一直都在拿这个纸人偶假装成祭山娘娘?”
谢长兮点点头:“恐怕除了第一日抓坏我们门窗的那个,是他自己假扮的,剩下的都是这个纸人偶。”
林祈岁走上前,把纸人偶拎起来仔细端详。
这东西很轻,但竟然做的十分精巧,五官细细描画,就连十指都做的纤细修长,还涂了红色的指甲。
“它好像,眉眼间和后山那个石像有些相似。”林祈岁盯着它的脸看了一会儿道。
第73章 送祭山女
谢长兮:“应该就是照着石像做的吧。”
“可惜没能抓到秦晖, ”周霁揉揉眉心,叹道,“要不然, 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
这话说完, 谢长兮丢给他一记白眼。
周霁:……
弱弱闭上嘴, 不说话了。
好吧,确实怪他。
刚刚他放出了追踪符,本想贴在那秦晖身上,万一没抓住, 也好知道他逃到哪去了。
可谁想到,他这符纸一扔出,却正好打在谢长兮放出的黑雾上,一下子将雾给打散了一点。
也就是这功夫, 却给了那秦晖可乘之机,丢下纸人偶就跑了,而他的追踪符也给废了, 没能在秦晖的身上留下痕迹。
好在谢长兮也没再多说什么,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道:“睡觉吧, 明天去吴里正家。”
三人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 一起去了吴里正家。
刚到门口, 正好碰到吴大福从院里跑出来。
见三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他家门口,小孩愣了愣。
“你,你们……”
谢长兮见他这副表情,勾唇一笑道:“今晚不是祭山娘娘卸任吗?我们外村来的,没见过,想跟着一起看看, 行不行?”
吴大福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想看,赶紧把三人让进来道:“行啊,我爷爷正要让我去请你们呢。”
三人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看模样装扮,正是吴里正的儿媳妇邹氏。
邹氏此时正端着盆子要洗菜,看见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来来来,快进来。”
吴里正的声音适时响起,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吃饭。”
这话,和他们上次来时说的一模一样。
吴里正将三人引进堂屋,屋里已经摆好了桌椅,一大桌子饭菜。
一盆炖鸡,三道炒菜,两个凉菜,还有一盆汤,菜色和上次也是一模一样。
“都坐吧,就等你们三个了。”吴里正笑呵呵的,在主位坐了下来。
三人便也跟着落了座。
吴里正道:“今晚就是祭山娘娘卸任,我想着你们三个远道而来,这么重要的仪式,定然不能错过。这山神降雨接人,那下的可都是甘露,是福气,你们跟着沾沾光也好。”
这次,他们都没有拿给祭山娘娘的供品,也没有说让吴里正给看看的话。
吴里正自然也不会问。
这时,忽听门帘一响,邹氏领着吴大福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就是吴里正的老伴孙氏,也从西屋出来了。
吴里正一见三人,赶紧给林祈岁他们介绍:“这是我老伴孙氏,儿媳妇邹氏,还有小孙子大福。行了,吃饭吧。”
话音一落,这三人都纷纷动筷吃了起来。
后面的发展林祈岁很熟,但这次他们可不是来将计就计的。
这一大桌子的饭菜,三人还是一点没动。
吴里正也和上次一样,直呼可惜。
呼完之后,话音一转道:“我先带你们看看,待会给祭山娘娘送行,都要带什么东西。”
说完,就要把三人往后院带。
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堂屋通往后院的那扇门,枯瘦的手握住了门把,一转一拧,就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
眼看就要把门推开,谢长兮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又重新把门关了起来。
吴里正:???
老头一头雾水的看着几人。
“别急啊,”谢长兮拉着他重新坐回椅子里,“吴里正,这刚吃完饭,我们还想跟你聊聊天呢。”
“嗐,你们想聊啥?”吴里正明显有些不耐烦,“这该告诉你们的,我都告诉你们了,还有啥好聊的?”
“其实是有件事想告诉你您。”谢长兮道。
“哦?什么事?”吴里正一愣。
“后山那座祭山娘娘像碎了,吴里正您知道吗?”
“嗯?碎了?”吴里正的脸上一阵茫然。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一拍大腿道:“不可能!石像好端端的咋可能碎。”
“真的碎了。”周霁也道,“我们今天一早去看过,一地碎石块,拼都拼不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吴里正连连摆手,“那石像,不到祭山娘娘卸任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碎的。”
“可是,”林祈岁也开了口,“眼下它不但碎了,连里面的尸骨也不见了。”
吴里正:……
这下,老头僵在了原地。
谢长兮一见,趁热打铁道:“您说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呢?该不会是山神提前把祭山娘娘接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吴里正直摇头,还是满口否认,“肯定是你们看错了。石像绝不可能提前碎掉。”
“你们看看这天,这几日都是晴天,一滴雨都没下,山神大人怎么可能会把祭山娘娘接走呢?”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谢长兮眯了眯眼,“因为这一任的祭山娘娘出了问题,所以山神不来接她了呢?”
“不,不来?”吴里正顿时有点懵了。
在此之前,村子里从未出现过这种事。
“怎么可能不来呢?”老头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之前从未有过,会来的,他肯定回来的。”
“他要是不来,那尸骨去哪了?说……说不定他提前来了!”
“不对不对,怎么能提前来呢?还没求雨,还没下雨呢!”
没想到只是问了几句,吴里正竟然开始自我怀疑起来,而且看样子似乎有点神神叨叨的。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石像里消失的尸骨,八成不是吴里正拿的。
如果是他,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点。
既然问不出有用的,三人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哪成想,吴里正猛地站了起来。
用他看起来十分不符的力气,死死攥住了离他最近的周霁的手腕子。
“不能走,我……我还没带你们看给祭山娘娘送行要带的东西呢!”
他说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死死拉着周霁,就往堂屋的后门走。
力气竟然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大,周霁挣脱不开,被他拖出去好几步。
“他祖师爷的!”
周霁骂了一句,双脚分开,成扎马步的姿势半蹲站定,没被拉住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符,毫不犹豫的甩在了吴里正抓着自己不放的那只手上。
那符纸一触到吴里正的手就自己燃烧了起来,烫的吴里正赶紧松手。
周霁趁机脱身,一连后退好几步,在林祈岁和谢长兮身边站定。
再看吴里正,老头子此刻双目赤红,紧握成拳的双手青筋暴突,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谢长兮对上老头的视线,唇边挂着一丝浅笑,然后云淡风轻的吐出一个字:“跑。”
他话音还没落地,三人已经转身冲出了吴家。
身后,原本拄着拐杖走路都打颤的吴里正,突然一下子全好了,抡着拐杖发疯一般追赶三人。
三人跑的飞快,一口气冲出了吴家院子。
吴里正直追到大门口,就站住了。
用一双阴恻恻的眼死死盯着三人,那样子恨不能将他们直接生吃下肚。
“呼!”周霁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吴里正这脾气够差的。”
谢长兮笑了一声,道:“到手的鸭子飞了,能不差吗?”
“谢前辈!”周霁眉头一皱,“你说谁是鸭子?”
“谁问说谁喽。”
周霁:……
从吴家出来,三人又回了茅屋。
秦晖已经没有出现,但几乎已经可以确认,石像里的尸骨应该就是被他拿走了。
林祈岁却突然涌起一个疑问:“现在吴里正通过我们知道了后山的石像碎了,我们又跑掉了,那他今晚还会去祈雨吗?我们呢,还要不要去那个山谷?”
“应该不会了吧。”谢长兮回答道,“既然石像没有复原,那山谷倒塌的山崖也不会。他们用来祭祀的那片场地,已经没有了。”
“而且,我觉得他很可能会借着尸骨不见的事,说成是山神已经接走了犯错的祭山娘娘,带回去惩罚。然后直接让提前选好的赵来娣,成为祭山女。”
“那我们应当得阻止这件事发生吧。”周霁道。
林祈岁点点头,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不定,秦晖会出现。”
“是啊,”谢长兮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笑道,“秦晖既然能亲自杀掉村民,为他姐姐报仇,那就一定不会允许新的祭山女诞生。”
“如果我们实在找不到他,等赵来娣成为祭山女的时候,倒是个机会。”
他说完,少年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去。
“怎么了,小祈岁?”谢长兮问道。
林祈岁看向他:“那不就是今晚子时吗?”
“对,所以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
入夜,野芳村一片死寂。
三人早早熄了灯,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随时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秦晖这座茅屋就在村子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他们可以随时注意到村里人的一举一动。
子时将近,突然从村里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簇簇火把的光亮,从黑夜里冒了出来。
借着火把的光,林祈岁看到吴里正和他的老伴孙氏走在最前面,孙氏的手里牵着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小姑娘,正是赵来娣。
三人之后,是吴里正的儿媳妇邹氏,还有赵青山。
再往后,他就认不出了,因为那些排成队的村民一个个都披着麻布衣,头上带着兜帽,遮住了脸。
队伍排的老长,浩浩荡荡又悄无声息的经过茅屋,往村外去了。
待到队伍离开,三人便出了茅屋,披上提前备好的麻布衣,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第74章 得见真相
夜黑如墨, 队伍走的缓慢。
林祈岁感觉他们走了好久,才终于到了石像所在的地方。
好在这里的杂草茂盛,天又黑, 队伍一停下, 他们就偷偷躲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寻了一处视线最佳的地方,盯着吴里正的一举一动。
石像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有的碎石混在草丛里,有的被人用鞋碾碎。
吴里正拄着拐杖, 佝偻着腰,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石堆,像是在寻找里面到底有没有人骨。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转过来面对那一众身披麻衣的村民。
“祭山娘娘已经被山神带走了。”他声音沧桑而沙哑道。
“新的祭山女也已经选出,是赵青山的闺女,赵来娣。”
说到这, 他停顿了一下,对底下众人道:“举起你们手中的火把, 向山神献上诚心。”
话音才落, 底下的村民齐刷刷的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火把, 一边高举一边大声呼和。
“敬山神!敬山神!”
“敬山神!敬山神!”
……
声音整齐划一, 震耳欲聋。
三人躲在草丛中,注视着这一幕。
待到呼声落下,吴里正朝孙氏示意,老婆子就拉着被蒙住眼睛的赵来娣走上前去。
小姑娘瘦弱单薄,站在吴里正面前,身子忍不住的发抖。
吴里正低头看了她一眼, 吩咐赵青山上前来。
“该送祭山女了。”他说道。
话音才落,赵青山被火把映照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颤巍巍往前挪动,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走了好久。
“野芳村第四任祭山女,净身缠布!”
吴里正呵道,声音在寂静的深夜竟显得凄厉森然。
待他说完,一旁的孙氏举起自己手中的木桶,将里面的水尽数倒在了赵来娣的头上。
冷水刺骨,赵来娣瘦弱的身躯猛地哆嗦了一下,在水巨大的冲击下摇摇晃晃,几欲跌倒,都被孙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一桶水浇完,又是第二桶、第三桶。
一连浇完了三桶水,才算是净身结束,紧接着吴里正让赵青山按住赵来娣,他从儿媳妇邹氏的手上接过一叠厚厚的白布,开始往赵来娣的身上缠。
从脚开始,一圈一圈,紧紧缠裹,缠到脖子的时候,林祈岁听到小姑娘在喊。
“爹!爹我喘不上气了!”
“咳咳……!好,好憋啊!”
“我要憋死了!”
赵青山不语,双手发抖的继续将人按住。
吴里正沉着脸继续一圈圈的缠裹上去。
脖子、下巴、嘴、鼻子、眼睛……
赵来娣起初还害怕的哇哇大哭,但很快就发不出声音了,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而且,由于她的双脚、双手也已经被缠死,她根本动弹不得,连挣扎都做不到。
而底下的一众村民,竟然一个个都看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虽然他们的脸都被遮住了,但林祈岁似乎可以想象出麻布下面那一张张兴奋的脸。
他觉得这些人疯了,整个野芳村的人都疯了。
眼看被白布死死缠住的赵来娣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林祈岁紧张的捏着拳。
“不能再等了。”他对谢长兮道,“她会死的。”
“再等等,秦晖还没来呢。”谢长兮握住他的手,“放心,她没那么容易死。”
林祈岁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吴里正那边,被谢长兮握着的手,却越发用力。
眼前被缠成蚕蛹一样的人,已经不动了。
下面的村民却突然激动起来,他们一手高举火把,一下下用力跺着脚,口中唱喝着:
“阴月天,白土地。
祭山女,坐上去!
一声哭,二声嚎,
山神降下点滴恩。
夜凄凄,草凄凄,
一捧白骨十年顺,
一个女儿换福泽。”
林祈岁听的后背发寒,正当他想要催谢长兮动手救人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自他们对面的草丛里闪了出来。
那黑影的动作极为迅速,几乎是瞬间就闪到了吴里正和赵青山几人的面前。
林祈岁看着黑影两脚将吴里正和赵青山踹翻在地,然后一手捞起被缠裹的严严实实的赵来娣夹在腋下,就转身要逃。
“抓住他!”
“有人要坏我们的事!”
吴里正从地上翻身而起,高声大喊,一众村民顿时乱成一团。
前面的看清了事情的经过,纷纷朝那黑影围堵过去,后面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在你推我搡的乱挤。
三人趁此机会混入了村民中间,谢长兮垂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一缕黑雾顿时自他的指尖涌出,悄无声息的缠上了那黑影的脚。
周霁自觉地隔开乱糟糟的村民,用符纸逼的他们步步后退。
谢长兮则带着林祈岁拦住了气的跳脚的吴里正几人,待到那黑影钻入草丛消失不见,三人也没有久留,尾随离去。
这一次,没有失手。
三人沿着谢长兮留下的痕迹,在杂草从里穿行,很快就回到了村子。
林祈岁发现,黑影带着赵来娣往破屋去了。
三人也紧随其后去了破屋。
夜色凄清,惨月高悬头上。
破屋立于杂草之间,黑影瞳瞳,偶有一两声鸟啼,却只让人觉得心凉。
谢长兮走在前面,推门而入。
破屋内的人正是秦晖,还有被他抢回来的赵来娣。
听到门口的响动,秦晖下意识就想翻窗而逃,可谢长兮早有准备,手指一勾,黑雾化成的绳索收紧,绊住了他的脚。
秦晖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既然跑不脱,他索性也不跑了。
冷冷道:“要抓我可以,但是不能带走赵来娣。”
林祈岁和周霁也进了屋,但面前的青年,站在一大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中,看不出脸上的情绪。
“我们不抓你,”林祈岁道,“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秦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被层层包裹的赵来娣:“你们问吧,我得先把她解开。”
说完,也不管三人,兀自蹲下身,将赵来娣身上的白布一层层往下拆。
露出脸和脖子的时候,小姑娘整张脸都已经憋青了,双眼圆睁,没有了呼吸。
秦晖拆布条的动作一顿,上手按压赵来娣的胸口。
一下,两下……
许久之后,赵来娣才又恢复了微弱的呼吸,但人还是不清醒。
秦晖明显松了口气,看向三人:“想问什么,问吧。”
“石像里的尸骨,是不是你带走的?”周霁道。
秦晖点点头:“对。”
“那你把它藏到哪了?”
“与你们无关。”
周霁被他这决绝的态度弄的一怔。
林祈岁开口道:“里屋木架上的那些小东西,都是你的?”
秦晖点点头:“是。”
“是你姐姐送你的?”
青年很短暂的顿了一下,随后应道:“是。”
他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外乡人,少管我们村的闲事。要想活命就赶快离开。”
“我们也很想走啊,”谢长兮勾了勾唇道,一脸无奈道,“可是现在还走不了。”
“怎么会走不了,”秦晖皱紧了眉,“我明天就能送你们出村。”
“所以,你为何这么想要我们离开?”周霁问道。
“因为你们麻烦,多管闲事,”秦晖说的毫不客气,“也总坏我的事。”
“我们坏你什么事了?”谢长兮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他掰着手指,开始一一细数起来:“你看,我们发现了这座屋子,知道是你杀了村民,但是并没有告诉他们。”
“而且,刚刚你们他们围堵的时候,我们还主动帮你拖住了他们,助你逃跑。什时候坏你的事了?”
“你们不来,吴里正就没法祭祀祈雨,他就不能提前送走我姐姐。”秦晖冷冷道。
“我是要杀光村里所有人的,如今还剩了那么多。”
说这话的时候,林祈岁看到他那双眼睛,漆黑发亮,像是黑夜里两颗闪烁的宝石。
“而且,”秦晖看了一眼地上的赵来娣,“他们不会放过她。”
“按照我的计划,到祭山女真正卸任的时候,村里人已经被我杀光了,赵来娣不会有事。”
他说完,看向三人:“明天我送你们离开,带上来娣一起。”
“不行,我们还不能走。”林祈岁回绝道。
“为何?”秦晖疑惑,“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可你的身份,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呢。”少年定定道。
秦晖愣住。
周霁也愣住了:“身份?什么身份?”
林祈岁没有说话,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一小块铜镜的碎片,朝秦晖照了过去。
借着惨白的月光,那小小的一块镜子里,竟然出现了一张柔婉的脸。
秦晖,是个女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石像里的尸骨,才是秦晖。”林祈岁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而你,才是姐姐。”
青年冷冷的看着三人,突然笑了起来。
他抬手拔掉了自己头上的发簪,又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伪装。
低头间,一头墨发倾泻而下,待她再抬头,竟露出了一张柔婉清秀的脸。
“对,”女子扬声道,“我是秦晖的姐姐,秦莹。”
她的容貌已然恢复,但是声音依旧,粗糙沙哑。
“你的声音怎么没有恢复?”周霁疑惑。
“因为我用炭火,把喉咙烫坏了。”秦莹淡淡道。
第75章 秦莹秦晖
夜色如寂, 阴风怒嚎。
破屋内的几人,在凄冷的月光下皆是一张张惨白的脸。
“小晖,是替我死的。”秦莹低垂下眼睫, 粗哑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那时才八岁, 我没想到他竟然……”
秦莹突然不说了,她站起身,走进里间,林祈岁三人也跟了上去。
秦莹从木架最下层翻出一支蜡烛点燃, 用蜡油立在桌上。
一簇橘黄色的暖光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立在木架前,望着架子上那些被她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小衣服、小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我们家本不是这个村子的,在外面的镇上开了一家首饰铺,做生意。但后来因为得罪了有权贵, 生意做不下去,就关门了。
爹娘变卖了铺子和家中的宅子,用大部分钱买了衣物和粮食, 还有一辆牛车,带着我和弟弟, 往乡下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躲着。”
“后来, 就找到了野芳村。吴里正原本也怕惹上麻烦, 不想我们留下, 但爹爹给了他不少钱帛,他还是同意了。将屋里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屋让给我们住,就是我们现在呆的这间房子。
为了能在村里好好生活下去,爹娘还将我们买来的粮食送了一些给村里人。村民们也都对我们不错,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年,我的爹却突然出了事。”
“出事?”周霁皱起眉, “你们来村子的时候,这里应该已经有祭山娘娘了吧。不是说,祭山娘娘会保佑村里的人平安顺遂吗?怎么会出事?”
“是啊,”秦莹苦笑一声,“我娘也是这样问他们的,可他们说,我们是外来户,祭山娘娘只保佑野芳村的人,不保佑我们这样的外乡人。”
那一次,是她爹和村里的猎户上山打猎时伤了腿,挺严重,骨头都断了。
可村里只有乡野草医,就给敷敷草药,治治皮外伤,而他们本就是来避祸的,又不敢出去找大夫。
本想叫吴里正帮忙,从外面请个大夫来,那老头却说:“不是老头子我心狠不帮你们,你们毕竟是来乡来的,我凭啥为了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外面请大夫?”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毛病,所以她娘还是妥协了,询问吴里正要怎么才能真正算是野芳村的人。
吴里正拄着拐杖,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射出精明的光。
“这样吧,我看你女儿明年就要满十岁了,正好村里的祭山娘娘明年卸任,到时就选她来做祭山女如何?”
他们搬来不久,关于村里祭山娘娘的事,都是听村里人说的,自然也不会听到什么太过残忍骇人的事。
但有一点,秦母是知道的,历任的被选为祭山女的女孩,一旦被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愿答应,秦父也不愿拿自己女儿的命去换自己的两条腿。
可小小的秦莹却答应了。
他们以后还要继续在村子里生活,能成为真正的村里人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那时年纪小,和赵来娣一样,根本不知道被选为祭山女意味着什么。”秦莹道。
“于是便自己应下了吴里正的要求。爹娘都很生气,第一次打了我,我却没有觉得委屈,只觉得自己勇敢的为家里做了一件好事。”
后来,吴里正真的派村里人去外面请大夫回来给秦父治腿了。
可却因为伤势太重,又拖的太久,没有治好,秦父还是瘫在了床上。
为此,秦母一筹不展,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起来。
而最糟糕的,是秦父的腿伤,一直在恶化,三个月后,人还是走了。
秦母一夜白头,一下子病倒在床。
年仅十岁的小秦莹和八岁的小秦晖,开始撑起整个家,洗衣做饭,照顾秦母,两个孩子面面俱到,做的一丝不苟。
可即便这样,得不到好的医治,秦母的病还是越来越重,没过几个月也走了。
“我和小晖便彻底成了孤儿,吴里正还时常带些吃的穿的来看我们,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说到这,秦莹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心,爹娘的死,也从未怪在他和这些村民的身上过。”
“直到第二年,我满十岁了。”
……
那天,她带着秦晖正在煮早饭,吴里正提了好多东西,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小莹、小晖,别忙了,来来来,吴伯伯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吴里正招呼两个孩子。
之前就经常受吴里正照顾的两人没有多想,正好锅里的粥也煮好了,就盛上三碗,端进屋里,想招待吴里正一起吃。
吴里正却从篮子里拿出两颗煮鸡蛋,还有几个豆包塞给两人。
“伯伯不吃你们的,伯伯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快趁热吃了吧。”
秦莹没有多想,叫弟弟和自己一起给吴里正道谢,两人才接过东西吃了起来。
待到东西吃完,吴里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一本正经道:“小莹,你今年十岁了。还记得你去年曾跟伯伯说过什么吗?”
秦莹隐约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便点了点头。
吴里正顿时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好,如果伯伯没记错,今天是你的生辰吧,那鸡蛋和豆包就当伯伯给你过生辰了。”
“再过两日,就是祭山娘娘卸任的日子,你先跟伯伯回家去做准备,如何?”
秦莹本想点头答应,却不想,秦晖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不要!”
“姐姐你不要去!我只有你了!”
八岁大的孩子抱着只比他大两岁的小姐姐的胳膊,哇哇大哭。
吴里正有些厌烦的皱起眉,但他很快就压下了情绪。
耐着性子对秦晖道:“小晖,不能这样,你姐姐答应过伯伯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不!姐姐答应你们,是要你们给爹爹请大夫的!可爹爹的腿还是没有治好,姐姐不干了!”
“大夫,我也给你们请了,秦铮的腿伤恶化,大夫也尽力了,这是天命,我们也没办法。”
吴里正板起脸:“何况,秦莹是自己答应的,若是她反悔,到时山神发怒,牵连整个村子,你一个毛头小儿,如何担待得起?!”
秦晖不说话了,一双乌黑的眸子了,闪出了泪光。
秦莹站在一旁,伸手揽了揽弟弟的肩膀,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吴伯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的。我明早再去你家行吗?今晚我好好劝劝小晖。”
“行,都随你。”吴里正悬着的心撂下了一些,看了一眼秦晖,又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小晖长大成人的。”
“况且,等你成了祭山娘娘,也能亲自看顾他不是?这事好事。”
秦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将吴里正送走,秦晖第一次和秦莹闹起了脾气,两个人几乎是大打了一架。
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吴里正的要求。
他只有姐姐了,他不想姐姐去做什么祭山女,他不想一个人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
秦莹看着他哭花的小脸心痛如绞,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本就是外来户,爹娘在的时候尚且要被他们处处为难,如今爹娘都不在了,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早晚要被这些村民吃干抹净的。
她答应吴里正,也不过是希望吴里正能看在她的份上,以后对秦晖好一点。
这一夜,哭累了的姐弟俩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秦莹早早便醒了。
她轻手轻脚的下床,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整齐,又给秦晖煮了一锅粥,热了两个昨天吴里正拿来的豆包,小火放在锅里温着。
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家。
秦晖醒来的时候,家里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他坐在床上,看着整齐的桌椅,和木架上被擦拭一新的小玩意,就知道,姐姐已经离开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顾不得穿鞋,赤着脚一口气冲出屋子。
外屋没人,院子里也没人。
再一掀锅盖,锅里温着粥和喧软的豆包。
他看着那两个白白胖胖的豆包,不知怎么,越看越觉得气血上涌。
一把抓起,将豆包狠狠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烂。
然后,他冲出门去,一口气跑到吴里正家,用力的砸门。
踢门、踹门、用头狠狠地撞。
巨大的“砰砰”声响起,惹得左邻右舍都来围观。
没多久,吴里正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将他扯进院子里。
吴家院内,秦莹好端端的坐在树下,看见秦晖哭红着一双眼睛进来,心疼的上去将人搂在了怀里。
“你怎么来了?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小晖以后就是男子汉了,怎么能哭鼻子呢?”
秦晖不管不顾的紧紧抱着她,秦莹只好又耐心的哄了起来。
两人院子里说了许久的话,秦晖才不情不愿的回去。
吴里正揉着眉心,只觉得这小子是个麻烦。
秦莹看着他不耐烦的神色,淡淡开口道:“吴伯伯放心,我已经将他劝好了,他不会再来了。”
“嗯。”吴里正点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而秦晖,也真如秦莹所说的,没有再跑来哭闹过。
直到,祭山女接任的当日。
入夜后,吴家的后院,一个小小的身影自矮墙上翻了进来。
第76章 魂魄丢了(修)
夜色浓重, 吴家院里一片漆黑。
由于要在子时举行祭山女的接任仪式,吴里正一家早早吃了晚饭,天一黑就睡下了。
秦莹作为祭山女, 是不能跟他们一起睡觉的, 要在后院焚香斋戒。
吴家的后院, 摆着一个大大的香炉,里面的香灰已经堆的冒尖,上面插着一大把香。
香烛浓重的味道,熏的她头昏脑涨, 在香炉前跪着跪着,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秦莹缓缓道,“不是在吴家后院, 也没再后山的石像里,而是在吴家后院院墙外的那个草垛旁边。”
“我身上盖了一层干草,穿的也不是我来吴家时的那身衣服。是一身灰褐色的布衣裤, 那衣摆上用红线绣了一朵小花。”
“是小晖的衣服,当初他贪玩, 把衣摆弄了个窟窿, 是我用红线给他绣花补上的。”
“他……”周霁有些不可思议, “他把你换下来, 自己去了?”
秦莹无声的点了点头。
当时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时,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可为时已晚,祭山女的接任仪式已经结束,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的野芳村很热闹,街上聚集着闲聊的村民,说着昨晚的接任仪式如何顺利, 未来的十年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莹一直躲在草垛里,直到天黑下来,才敢偷偷离开。
她没有回家,借着月光径自跑去了后山。
她要看看那座新铸成的石像。
在野芳村,小孩子是不被允许拜祭山娘娘的,她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但不知为何,这一路她走的很顺利,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新砌成的石像。
那是一座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女童像,就立在后山的荒草地里,面向群山的方向,神色虔诚的微微颔首,样子像是在诚心献祭。
女童像的样子很陌生,但她却在石像的眉眼之间,看到了她弟弟秦晖的影子。
她一把将石像抱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放声大哭起来。
“那晚,我听到石像说话了。”秦莹的眼神开始飘忽,“我听到了小晖的声音。”
“他要我活下去,然后离开这个村子。”
“可是我不想走了。”秦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我的爹娘、弟弟,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呢?”
“我原以为,只要我做了祭山女,小晖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可那时我才知道,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秦晖替她死了,所以,纵使她万般不愿,也得继续活下去。
她在后山呆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回了家。
从前,那个被爹娘收拾的干净温馨的小房子,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秦莹锁好屋门,按照秦晖的发型,梳好了发揪,然后狠了狠心,烧红了一块煤炭,烫坏了自己的喉咙。
她在家里猫了快半月,才踏出门去。
但凡有村里人问起,她都借口说是想念姐姐,哭哑了嗓子,村里人无一怀疑,有的大娘婶子还满是同情。
她却只觉得可笑,同情她吗?这些人站在石像前祭拜祈求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掉过一滴眼泪。
“我就这么苟活了下来。”秦莹的视线自木架上扫过,“每天都偷偷去看石像。”
“等天一黑,我就背上背篓,拿上窝头,从路边摘一两朵野花,摆到石像面前。”
“我也每天都会和它说话。说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有多想他和爹娘,也有村里有没有人欺负我。”
“它会回应你?”林祈岁问道。
秦莹点点头:“偶尔会。”
“他跟我说,他是男子汉,理应保护我,爹娘不在了,保护我是他应该做的。”
“他还说,要我不要相信这个村的人,以后有机会,就带上钱粮离开这里。”
“我每次都会答应他,但我不能走。”
秦莹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目光凶狠:“因为我找到留在这里的目的了。”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给小晖报仇。”
“所以,那个求子的妇人,是第一个?”谢长兮问道。
秦莹的神色一僵,随即笑了。
“是啊,她来求子,还要让她的女儿做祭山女,小晖不高兴,我当然不能留她。”
秦莹说着,神色突然没落下来:“可是,自从那个妇人死后,我就再也听不到他和我说话了。”
“等等……”周霁突然打断她道,“那时候你应该也就十一岁吧?怎么可能……”
吴里正说过,石像是在村民们供奉了一年左右,由女童像长成娘娘像之后,才开始不对劲起来的。
那时的秦莹不过十一岁,是如何能动手杀人的?
而且,自那妇人之后,村里就开始不断死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真能做到?
“我……”秦莹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算了,先不说这个。”谢长兮突然打断道,“如今后山的石像你砸碎了,秦晖的尸骨你也带回来了,那他的魂魄呢?”
“魂魄……”
秦莹脸上的迷茫突然变成了呆滞。
她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愣愣的看着谢长兮道:“他的魂魄……被我弄丢了。”
“得,”谢长兮叹了口气,“如今人是抓到了,现在还在继续找魂儿。”
“你是怀疑……”林祈岁扯了扯他的袖子,谢长兮俯身靠过来。
少年趴在他耳边小声道:“秦莹的话,有不可信的地方?”
谢长兮点点头,也小声回他:“你周师兄刚刚的问题很有道理,十一岁的小屁孩杀了那么多人,有点扯了。”
“可你们不是看了外面的木箱子,里面的残肢断臂就是那些村民的啊。”林祈岁也疑惑起来。
“的确,”谢长兮睇了他一眼,“但别忘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是劫。”林祈岁喃喃道,瞬间明白了。
劫中,除了外来者,是没有活人的。
也就是说,这些村民包括秦晖在内早就死了。
可是,吴里正还有赵青山他们,却还是当年的模样,说明他们不是自然老死病死。
那么他们当初是怎么死的?
这些村民又是怎么死的?
恐怕得找到秦晖的魂魄,才能知道真相。
而且,那天周霁去拜祭山娘娘的时候,那个从石像里出来的石人和他说了一句话。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石人就是秦晖了。
那句话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应该是让他转告给秦莹的。
如果能找到秦晖的魂魄,他就能亲自告诉秦莹。
“咳咳……”
一旁的周霁故意咳嗽了两声:“谢前辈,小师弟,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们说你煮粥的手艺不错,”谢长兮朝他一笑,“今天的晚饭,还是你来做啊。”
周霁:……
“呵呵,自然的。”
正这时,外屋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应该是昏迷的赵来娣醒了。
三人赶紧踏出门去,就见躺在地上的女孩缓缓坐了起来,正一脸迷茫的看着四周。
见几人出来,她那双黑亮的眸子顿时瞪大了:“怎,怎么是你们?”
“我这是在哪?是你们把我弄到这来的?”
谢长兮一侧身,指了指最后出来的秦莹道:“是她救了你。”
此时的秦莹已经又重新束好了头发,脸上也抹成了原来的样子,板着一张脸站在那。
赵来娣一见,竟然大哭了起来。
林祈岁还以为她是被吓的,谁知她开口就是埋怨。
“你为啥我救我!呜呜呜呜……这,这下我做不成祭山女了!”
“这孩子,”谢长兮有些无语,“她不救你,你就死了。”
“可,可是……”赵来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现在活着回去也会被我爹和后娘打死的。”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答应做祭山女的那天,爹娘可高兴了,”赵来娣抹着眼泪,眼巴巴的看着几人,“他们给我煮了鸡蛋,还给我做了糖包。”
“爹爹和后娘都不打骂我了,还夸我是好孩子。”
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被长辈夸奖过,哪怕是她亲娘也一样。
林祈岁看着面前哭的满脸花的小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面前的赵来娣不过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游魂,赵来娣早就死了。
可听到她说这些话,心里还是堵的难受。
“那,那现在怎么办?”周霁有些为难,“要送她回家吗?”
“带去我那吧。”一旁的秦莹突然道。
“好。”林祈岁应了一声,俯身拉起了赵来娣的手。
几个人趁着夜色,直接把赵来娣带去了茅屋。
村里人都嫌秦莹住的茅屋晦气,所以平时也根本不会靠近,哪怕是去后山,要从这里路过,都会躲的远远的。
这样也好,不怕赵青山过来找。
将赵来娣在茅屋安顿好,林祈岁又提议再去一趟后山。
“虽然石像碎了,但说不定,秦晖的魂魄还在那附近,并没有离开。”
“嗯,”谢长兮摸了摸下巴,赞同道,“有道理,他在石像里被困了那么久,突然被放出来,估计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应该还是需要有人指引的。”
三人当即便决定等天亮之后,再去后山看看。
秦莹拒绝了跟他们同行,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个人出发往后山去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熹微,天清气爽,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叶上,空气里都是野花和泥土的芳香味道。
三人走到石像所在的曲折小路,远远便看到,野草丛中,有一座新的石像重新立了起来。
第77章 他的心愿(修)
“石像砌好了?”周霁一愣, “可昨晚,秦莹不是把赵来娣带走了吗?吴里正他们拿什么砌的石像?”
眼前这一幕确实蹊跷,林祈岁道:“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三人很快走到了石像跟前, 却发现地上的那堆碎石已经不见了, 新砌的石像周围干干净净, 没有一点石像被砸碎过的痕迹。
石像并不是童女像,而是一尊女人的塑像,梳着堕马髻,二十几岁模样, 穿着布衣长裙,装扮朴素,模样温婉。
和他们之前见的那尊一模一样。
“看样子,他们不是重新砌了一座童女像, ”谢长兮抱臂看着面前一人多高的石像,“倒像是将之前碎掉的石像复原了。”
“复原了?”周霁有点不敢相信,也凑过来看石像。
这一看不要紧, 他确实觉得这石像的眉眼之间,和之前那座十分相似, 隐约有一股男人的硬朗和锋利之感。
“这……难道是时间回溯了?”
“也或许是石像自己复原了。”林祈岁道, “说不定就和上次人祭祈雨的时候一样。”
谢长兮接上他的话:“这里的时间还在往前走, 但是这些村民的记忆却在不断的回到之前的某个节点。”
周霁眉头一皱:“上次山塌, 村民们的记忆回到了祭祀祈雨之前。那这次石像复原,他们该不会……”
“回到我们最初来到野芳村的时候。”林祈岁道。
三人又在石像周围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离开。
一进野芳村,周霁就迫不及待的找了几个村民确认。
果然如林祈岁所说,这些村民的记忆又回到了他们刚刚来到村子,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果然如此, ”周霁皱着一张脸,走了回来,“难道是因为我们在这过程中忽略了什么重点,才导致不但没能破劫,还让这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先回茅屋吧。”谢长兮揉揉眉心道,“看来得从长计议。”
三人回了茅屋,就见秦莹背着背篓,头上带着草帽,看样子要出门去。
“这么早,去哪啊?”周霁随口问了一声。
“去后山。”秦莹依旧冷冷的。
但这话,却让林祈岁察觉出一丝不对。
“秦大哥,你去后山,是去看祭山娘娘吗?”
“对。”秦莹只回了他一个字,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等等!”林祈岁赶紧喊住他,“赵来娣呢?”
“早上被她爹领回家去了。”秦莹淡淡道,“以后别随便留她在这过夜,小孩贪玩,你们也不懂事吗?她后娘刻薄,回去免不得受责备。”
周霁:……
秦莹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你们既然见过了祭山娘娘像,就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呆的。”
说完,转身离去。
“她好像也完全忘了。”林祈岁皱眉。
不但对“秦大哥”这个称呼完全没有反应,赵来娣的事也都完全不记得了。
“看来,祭山女接任,就是让这一切循环的节点了。”谢长兮道,“石像碎掉,会重新复原,新的祭山女也无法真正接任,一切都会在次日回到原点。”
“倘若来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几个能力较弱的人,说不定在第一次人祭祈雨的时候,就会被烧死了。”林祈岁道。
“那之后,大雨如期而至,石像碎掉,尸骨消失,吴里正顺理成章的带着村民举行祭山女的接任仪式,重新筑起石像。”
“但其实,根本没有新的祭山女接任,他们只是把碎掉的石像又重新复原了。等到第二天,所有人的记忆又回到了一切没发生的时候,大家一起期待新的祭山女接任,赶走这个出了问题的凶煞,再一次进入循环。”
“听起来,好像是一种诅咒。”周霁道,“他们永远也无法摆脱这座石像。”
“等等……难道我们要打破这个循环才能出去?”
“怎么打破?”谢长兮看了他一眼,桃花眸半眯起来。
“嗯……”周霁思索片刻,“帮吴里正他们排除万难,确保新的祭山女接任。又或者,帮秦莹拖延时间,阻止吴里正他们进行人祭祈雨和祭山女的接任仪式?”
“可是周师兄,”林祈岁不解道,“先不说第一种能不能顺利达成。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其实我们只要离开村子,吴里正没了祭品,就无法进行祭祀祈雨,祭山女的接任仪式也就无法提前进行了。”
周霁愣在原地。
类似的话,昨晚秦莹也说过:你们不来,吴里正就没法祭祀祈雨,他就不能提前送走我姐姐。
我是要杀光村里所有人的,如今还剩了那么多。
“难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见一见那石像,然后离开就可以了?”
周霁实在不敢相信。
这是个地级劫,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简单的地级劫,比一般的人级劫都简单。
“是不是的,问问石像里的东西就知道了。”谢长兮道,“秦莹不是说,她经常和石像说话吗?说不定我们也可以。”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周霁道,他们已经在这个劫里折腾了这么久,如果不把这个中缘由彻底弄清楚就离开,还真有点不甘心。
……
入夜,熄灯后不久,窗外果然又传来了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
林祈岁从床上坐起身,借着月光,看到一个纤弱的女人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
他知道,那是秦莹做的纸人偶。
谢长兮就在他的床边,懒懒的眯着眼睛盯着窗户上的影子。
“小祈岁,你说明天村子里会死人吗?”
“应该会的。”林祈岁道,“就是不知道,轮到谁家了。”
女人的呜咽声在窗外徘徊了好久才离去。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林祈岁一醒来就听到了村里死人的消息。
周霁起的很早,去村里转了一圈,带回了赵青山被杀的消息。
“头和四肢都没了。”周霁对两人道,“赵家的院子里一地的血,赵来娣吓坏了,被隔壁邻居带走了。”
“还有赵青山那个怀着孕的续弦,也吓得滑胎了,已经叫了村里人去知会娘家人来接。”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赵家是彻底完了。”
“吴里正呢?”谢长兮问。
“他自然去了,带着他的婆子孙氏一起,去处理尸体。”
“那他岂不是又能弄到尸油。”林祈岁皱起眉,“这样,吴家岂不是能一直手握保命符?”
“不会。”周霁开口道,“忘了和你们说,我之前独自去过吴里正家,只在他家找到两小罐储存起来的尸油,不过已经被我被倒了,就在他儿子死后不久。”
“只要村里有人死,吴家就有做尸油的原料,”谢长兮眯了眯眼,“这老头子狡猾,死也要让自己最后一个死。”
“那我们就让他活不过今晚。”林祈岁道。
周霁眼睛一亮:“小师弟聪慧。既然如此,我今天再去吴里正家一趟,你和谢前辈去后山见那石像吧。”
“好。”谢长兮欣然点头。
三人说定,便开始分头行动。
此时日头已经升了上来,秦莹背着背篓已经从后山回来了。
林祈岁从简陋的灶房里翻出两个鸡蛋,和一个硬邦邦的窝头带上,和谢长兮一起去了后山。
后山野草凄凄,荒无人烟
石像前,一枝开得灿烂的桃花插在土里,随着山风微微摇曳。
林祈岁将带来的鸡蛋和窝头放在石像脚边摆好,然后仰起头,看着石像的冷厉的面容道: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来见你。”
“如果有什么话,需要带给她,我可以代劳。”
话音落下,石像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变化。
林祈岁盯着那双冰冷的眼,又看向那张紧抿的嘴,石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微笑都没有。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可上次的石人,嘴巴确实动了,好像和他说了什么。
又等了片刻,石像依旧没有动。
林祈岁看向一旁斗蟋蟀玩的谢长兮,有些泄气道:“算了,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谢长兮抬头瞥了石像一眼,突然道:“它不是在说吗?”
“什么?”
少年一怔,猛地回头看向石像。
就见,刚刚还纹丝不动的石像,嘴巴竟真的一开一合的翕动起来。
只是,没有任何声音。
这一次,林祈岁死死盯着他的口型,不敢错过分毫。
片刻后,石像不动了。
刚刚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它说什么?”谢长兮问道。
“带她……离开。”林祈岁回忆着石像刚刚的口型道。
谢长兮挑眉:“它想让我们带着秦莹离开这里?”
“恐怕是。”林祈岁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抬头看向谢长兮,墨色的琉璃瞳闪着锐利的光:“我知道了!”
谢长兮勾唇一笑:“哦,小祈岁知道什么了?”
“要破这个劫,我们得满足它,也就是秦晖的心愿。”林祈岁道,“秦晖希望秦莹不要再继续复仇,而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村子。”
“但是,秦莹不肯。自从那个求子的妇人死后,她就无法再听到石像说话了,也因此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她开始复仇,将杀光村民当做她活下去的支撑。”
“而村民的记忆,还有碎掉的石像复原,应该都是秦晖做的。凭他的力量,无法将秦莹带离这里,所以他只能陪着她继续演祭山娘娘杀人的戏码,希望有朝一日,等到村里所有人都被秦莹杀光后,她就能愿意离开这里。”
“但是,偏偏开始不断有外来者进来这里。”谢长兮眯起眼睛,继续道,“而洞悉了这一切的吴里正,开始试图利用外来者祭祀祈雨,提前送走秦晖,从而打破现状。”
“所以,秦晖不得不阻止祭山女接任,抹去村民的记忆,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他们这几天的经历。”
“对。”林起岁点头道。
“那还真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谢长兮伸手摸了摸林祈岁的头,笑眯眯的感叹,“明明我们只要听从秦莹的话,在这里待上两天,就可以离开了。”
——当!
一声脆响突然自两人的身后响起。
林祈岁回头一看,石像的脚边,竟然掉落了一枚小小的铜镜——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有微修,不过不影响剧情[害羞]
第78章 镜中所见
铜镜不过巴掌大小, 很普通,没什么多余的装饰,镜面上接了一截短短的手柄, 已经被磨的光滑发亮。
林祈岁将镜子捡起来, 拿在手上看了看, 却发现这面镜子照不出人影。
“怎么了?”
见他神色一变,谢长兮问道。
“你看。”林祈岁将镜子递了过去。
谢长兮接过镜子看了看,也同样没有在上面照出自己的模样。
“奇怪。”少年皱眉道。
“先回去吧,看看周霁那边如何了。”谢长兮道。
两人便回了茅屋, 周霁已经提前回来了,坐在院子里抹着汗。
见了两人,问道:“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谢长兮:“还算顺利,你呢?”
周霁:“吴里正果然又重新做了两罐尸油, 不过被我打翻了,老东西一直追我到茅屋门口,还是秦莹把他赶走的。”
“有惊无险, 目的达到就行。”谢长兮道,“我们倒是得了点新东西, 进屋来看。”
他说着就进了茅屋, 林祈岁和周霁也跟了进去。
秦莹还在院里搭的简易灶屋里忙碌, 见他们三个突然都进屋去了, 停下手里的活儿,朝屋里瞥了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
“是什么?”周霁问道。
林祈岁:“一面铜镜。”
他说着,从衣襟里将那面小镜子拿了出来。
周霁接过来看了看,很快也发现这面镜子照不出人影。
“这怎么用?”他举起镜子,朝两人问道。
林祈岁和谢长兮也不知道, 但两人都还记得住在这里的规矩:家中不照镜,不见水,不独自去拜祭山娘娘。
上次在破屋的时候,林祈岁就是用一块镜子碎片,照出了秦莹的真面目。
想来,她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才会定下“家中不照镜”的规矩。
“所以,秦晖的意思,是要我们揭穿她吗?”林祈岁问道。
现在秦莹的记忆又回到了他们刚来野芳村的时候,因此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伪装秦晖的事,还没有暴露出来。
“试试呗,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谢长兮道,“只是要小心镜子别被她抢走就行。”
这面镜子特殊,又是石像里掉出来的,应该是很关键的东西。
听他这样一说,林祈岁把镜子塞到了谢长兮手里:“那你来吧。”
秦莹身手不错,他觉得自己这小身板,可能抢不过她。
“好。”谢长兮接过镜子,欣然答应。
“咳咳……”
一旁的周霁突然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道:“回……头。”
谢长兮也已经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猛地朝自己袭来。
他双眼一眯,闪身后撤了半步。
躲过黑影的袭击之后,手腕一翻,铜镜就朝黑影所在的方向照了过去。
秦莹扑了个空,举起手里握着的镰刀,狠狠朝铜镜劈下。
周霁看的心头一紧,刚要把手里的符咒甩出去,却发现秦莹的动作突然停了。
她盯着铜镜,双眼的瞳孔瞬间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见她举着镰刀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周霁上前抽走了她手里的镰刀,然后好奇的朝铜镜瞥了一眼。
却只瞥见一道刺眼的光线晃过,铜镜里依旧什么都没有照出来。
“这镜子好怪。”他不解道。
而此时的秦莹,却在镜子里看到了画面。
是一片刚冒出嫩芽的草地,鹅黄色的一片,新绿的小草毛茸茸的,偶有几支黄色的迎春花绽开,给草地点缀了一抹亮色。
再看,画面最下面的边缘,却放着两颗窝头,还有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
粉嫩的花苞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清透干净。
再然后,是一个身穿灰褐色布衣裤的小孩,个子小小的,脸上涂的脏兮兮,正仰头看着她。
小孩在哭,眼睛红红肿肿的,还有鼻涕在流。
突然,画面变了。
还是新绿的草地,但小草好像长高了一些。
再看自己视线的最下方,窝头变成了一个糖饼,桃花开了,浅浅的粉色,嫩黄的花蕊,一朵一朵,缀满了花枝。
还是那个小孩,依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不知是泥还是什么,抹的像个小花猫。
但她没有再哭了,而是手里拿着一枝桃花,静静地看着前方。
而后,画面又变了。
草地茂盛了起来,已经能没过人的脚踝,翠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偶尔还有一两声虫鸣。
供品又变成了窝头,不过没有桃花了,只有一把各种颜色凑在一起的小野花。
小孩看起来终于干净了一点,头发也好好的梳了起来,衣服还是破的,但不脏了。
她嘴唇翕动,眉眼温和的自己说着什么。
再变。
野草已经没过了人的膝盖,深绿色的一片,郁郁葱葱,像一片绿色的海。
小孩就站在海浪之中,仰头望着,手里拿着一只草编的蚂蚱,比比划划的,像是在和谁玩耍。
再然后,草地枯黄了。
凛冽的风吹倒了一片枯草,露出光秃秃的一片土地。
小孩看起来长大了一些,皮肤也有些晒黑了,站在那片黄褐色的土地上,眼睛里的神情凌厉而狠绝。
终于,下起了大雪。
裸/露的土地被皑皑白雪覆盖,一望无际的白色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对脚印,由远及近。
小孩又长大了,墨色的长发在头顶梳成了髻子,脸上的线条也明朗起来。
眼神也更加沉稳深邃了,她什么都没做,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
秦莹看的眼睛好酸,她使劲眨了眨眼,再朝那铜镜看去时,画面开始在春夏秋冬之间不断轮换。
她看着看着,感觉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淌了下来。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秦晖眼中的她。
她日复一日的带着供品去看石像,站在石像前,有时哭泣,有时低语,有时玩耍,有时发呆。
自从那个妇人死后,她就再也听不到石像说话了。
她以为,这个村子真的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原来不是的。
她来看小晖的时候,小晖也在看着她。
一天天,一幕幕,他都看在眼里。
在这个地狱般的村子里,他们依旧是彼此的支柱。
秦莹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铜镜,眼泪在脸上汇聚成河。
林祈岁虽然不知道她都看到了什么,但此时的情景,他知道,那句话是时候说了。
“他想要的不是复仇,他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秦莹僵在原地。
她想起来了。
野芳村的人,其实早就死了。
……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盛夏。
赵青山的媳妇儿卫氏,提着篮子,去后山拜祭山娘娘。
她将篮子里的鸡蛋和白馒头摆在石像面前,然后虔诚的双手合十,念叨起来。
“娘娘在上,赵家苦无后继之人已久,家中有一女儿,将来可接替娘娘之位,望娘娘开恩,赐赵家一子,以继家业啊。”
念叨完一睁眼,卫氏有些发怔。
原本横眉冷对,嘴唇紧抿的石像,好像笑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祭山娘娘显灵,可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劲。
这石像笑得太诡异了。
卫氏吓得两腿发软,连地上的鸡蛋和馒头都顾不上拿,就撒腿跑了回去。
当晚,村子里就响起了凄惨的哭声,卫氏悄无声息的惨死在家里,头和四肢不翼而飞。
秦莹那时年纪小,没能看到卫氏惨死的场面,但整个野芳村,已经传遍了卫氏惨死的消息。
她只觉得高兴,她知道,一定是小晖回来了,他来报复这些魔鬼了。
当晚,她又偷偷去了后山,和石像说起了悄悄话。
可是,石像却没有再回应她。
她没有回家,蜷在石像脚边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木架子上。
野芳村的村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火把,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吴里正就站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看向她时满是痛恨和厌恶。
他说她是恶鬼上身,说是她杀了卫氏。
他号召村民们将火把丢到她身上,要将她活活烧死。
炽热的烈焰越烧越旺,火势冲天,几乎瞬间将她吞灭。
烧灼的剧痛中,她似乎记起了什么……
卫氏去拜石像的那天,她正躺在草丛里睡觉。
她听到卫氏嘀咕着说:“什么破石像,什么狗屁的祭山娘娘,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一个外乡来的小丫头片子,封在石像里就能成神仙啦?要我说就是扯淡!”
“吴里正那老头子也是,叫青山打猎时候弄断那个姓秦的汉子的腿,又叫我随便找个大夫来应付,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人拖死。
他那媳妇儿命也够长,我下了那么多药才把她弄死。结果就为了让秦莹这小丫头乖乖坐进石头里当神仙。”
“她要是再不保佑我生儿子,我就把这石像砸了,让我自己的闺女坐进去!”
秦莹躲在草丛里,恨的憋红了一双眼。
是夜。
她磨亮了家里的菜刀,偷偷摸进了赵青山的家。
很不巧,赵青山又上山打猎了,家里只有卫氏和尚在襁褓里的赵来娣。
秦莹咬紧牙,瞪圆了眼。
手起,刀落。
一下,两下……
血溅了一屋子。
躺在床上的人,一声都没吭。
再一下。
人头咕噜噜滚落,砸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这个本终于要结束了呼呼[狗头]
第79章 记忆之镜
火势猛烈, 火光冲天而起。
她在被焚烧的剧痛中想起了一切,她看到了吴里正老谋深算的扬起了嘴角。
她不甘心,她怎么能死在这。
爹娘和弟弟的仇, 还没报呢……
可她还是死了。
死在了这场烈火之中, 死在野芳村所有村民的期盼之下。
当晚, 后山的石像碎了。
里面的东西挣脱而出。
只一晚,野芳村血流成河。
所有人都死了,头和四肢分离,血液喷溅向四处, 死状惨烈。
烈日悬挂于高空,暴晒着这些残肢断臂,小村死一般宁静。
当太阳落下再升起,地上的这些断肢和头颅纷纷回到了各自的身体上, 满地的鲜血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他们仿佛无事发生,停顿片刻, 挠挠头,又各自去忙手里的活儿。
秦莹在村外的荒地上坐起身, 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但却浑身剧痛, 像是皮肉被黏连撕扯下来一般。
她坐在地上缓了许久, 才慢慢走回了村子。
村子里一切如常,人们还在四处说着卫氏被祭山娘娘杀死的消息。
秦莹听了一耳朵,心里有些高兴。
她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脚步轻快的走回了茅屋。
她和了一盆面,蒸了两个大白馒头,用白布包好, 放进背篓里。
明早要去看小晖,她要和他说卫氏死掉的事。
太好了,卫氏是第一个,那第二个会是谁呢?
……
白光闪过,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不见了。
秦莹收回目光,对三人淡淡道:“明早我送你们出去。”
她又看了一眼谢长兮手里的铜镜:“这是他给你们的东西,留着吧。”
谢长兮闻言便将镜子还给了林祈岁。
秦莹一脸冷漠的就要离开屋子,林祈岁赶紧开口:“等等!那你明天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秦莹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走出屋子继续忙她自己的去了。
周霁见状有些担心道:“看这样怕还是不想跟我们走。”
“随机应变吧。”谢长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时候临门一脚,不行就把她绑出去。”
林祈岁:……
三人打趣了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
秦莹做好了晚饭,叫他们来吃。
这一夜,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哭声,短暂的在毛屋外停留了一会儿,就往村里去了。
清晨的阳光从撑开的窗户漫进来,洒在林祈岁的侧脸上。
少年有些不适的皱起眉,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谢长兮就坐在床边看书,见他醒了,投来一道浅浅的笑容。
“快起床,我们准备出发了。”
林祈岁起床收拾,踏出茅屋,一眼就看见秦莹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墨蓝色衣裤,正在院子里收拾背篓,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林祈岁有些意外:“你想通了?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秦莹没有回答,却是道:“吴里正死了,这会儿所有人应该都聚在吴家,我们正好可以离开。”
少年一怔,随即笑了:“好。”
片刻后,四个人带上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茅屋。
他们出了野芳村,朝后山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小村子里,却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和哭泣声。
村外翠绿的草地一直绵延到大山脚下,野草肆意生长,叶子在山风的吹拂下尽情舞动。
秦莹最后一次站在石像面前,将手里的桃花枝插在地上。
她说:“弟,我走了,你保重。”
群山连绵,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四个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四周的雾气便越来越浓,几乎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秦莹走在最前面,她没有停顿,穿过浓雾,一直向前行进。
忽而,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云层,浓雾四散开来,眼前朦胧的景象也逐渐开始清晰。
秦莹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透明。
她停下脚步,对三人道:“可能要在这里分别了。”
野芳村的劫已经破了,她一个白阶游魂,自然也没办法在这个世上久留。
三人立在原处,默默和她道别,直看着她化为无数光点,升腾至半空,最后消失不见。
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赤红夺目,照着脚下蜿蜒曲折的山路,一直延伸向远方。
林祈岁遥望那片辽阔的地界,高楼林立,亭台楼阁,应该就是他想去的曲州城。
剩下的路段,便都是崎岖的山路了,除了一些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不会再有劫设在这深山老林里。
谢长兮便一把将林祈抱起,乘着风,撵着夜色赶路。
周霁见状,也只好拿出自己的追风符,往自己脚上一贴,紧追着两人而去。
耳边风声呼呼,林祈岁趴在谢长兮的肩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周霁,被越落越远。
他拍了拍谢长兮的肩膀道:“慢点,周师兄追不上了。”
见少年还没搞清楚状况,谢长兮一笑:“等他做什么?我可没说要跟他一起走。”
林祈岁:……
他想起三人在野芳村闹的不愉快,乖乖闭上了嘴巴。
夜色渐深,谢长兮抱着林祈岁在林间穿行,很快就将周霁甩掉了。
而情绪终于放松下来的林祈岁,早已趴在他肩上熟睡过去。
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缓,谢长兮速度不减,却突然换了个方向前进。
曲州城他是不会带林祈岁去的,景宴的石像已经出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带着小孩再找个偏僻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至少,要等到林祈岁的身体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
夜半子时,他带着林祈岁在曲州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落脚,打算歇息几日,就将他拐回去。
这个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小客栈还亮着昏黄的灯。
谢长兮要了一间客房,将林祈岁安顿好。
少年体弱,又赶了一天的路,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谢长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道白光自他的掌心涌出,尽数涌入少年的体内。
熟睡中的林祈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但很快就被谢长兮的手指按住眉心,一下下缓缓推开。
不安消失了,少年又继续沉睡过去。
直到掌心的白光越来越暗,谢长兮才收回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击碎景宴的神识碎片消耗不小,他得去附近找几只厉鬼来补充力量。
夜色浓黑,一抹淡青色的鬼影,飘出客栈,很快又融入夜色里。
另一边,周霁仅靠追风符,没过多久就被谢长兮远远甩在了后面。
眼看前面淡青色的背影越来越远,周霁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
他没想到谢长兮竟然真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带着林祈岁跑了。
不行,绝对不行。
随着脚上的符纸一点点燃尽,他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全靠他自己的两只脚在跑。
周霁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拿新的追风符,而是打起手势,在指尖掐了一个诀。
霎时,一道蓝色的细线在他指尖凝出,一直向前方伸展。
这是他们玄境派独有的术法,叫:寻根溯源。
这种术法只用很少的灵力就可以支撑,但作用也很鸡肋,就是可以感应到同门弟子之间的灵力和气息,知道对方的位置。
指尖的蓝色细线被放出,很快就钻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周霁又拿出一张追风符贴在了自己的脚上,追随细线而去。
天快亮时,他也紧追两人来到了这座小镇上,进了小客栈,要了两人隔壁的空房。
谢长兮还没有回来,而此时,仅仅与周霁一墙之隔的林祈岁,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睡得很熟,那面铜镜就放在枕边。
突然,在一片黑暗之中,镜面闪过一道白光。
少年的睫毛兀的抖动起来。
他做梦了。
……
每年三月,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也正是玄境派打开大门,招收新弟子的好时机。
在任掌门褚怀川,一早就派自己的大徒弟秦听闲,和其他几个内门弟子一起,着手布置入门考核的内容。
考核就在三日之后。
傍晚,夕阳西斜。
藏书阁内,一个穿着白衫的少年,正坐在书架前的木梯上,专心看书。
大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一个长相硬朗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男人头戴墨玉发冠,穿着一身水墨晕染的长衫,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待看见那少年,便开口喊道:“臭小子,下来吃饭了!”
“你大师兄这阵子忙,你师父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天天来这揪你。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少年被喊声惊到,从书本里抬起头,见是褚怀川,嘴角一勾,露出一道浅淡的微笑。
“来了,师父!”
林祈岁将手上的书本放回原处,单手一撑,便翻身从高高的木梯上跃了下来。
少年身段纤细,动作轻盈,这一跃仿佛一只银蝶,振翅飞舞,轻轻一点就落了地。
褚怀川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又忍不住唠叨:“你平时功课做完了,也多出去找你师兄到处耍耍。小小年纪,别天天窝在藏书阁,像个老学究似的。”
林祈岁安静的听他唠叨完,然后一点头道:“我知道了,师父。”
褚怀川叹气:“嘴上答应的痛快,你倒是做啊。”
“那新弟子入门考核的时候,我去给师兄帮忙吧。”林祈岁道。
“好!”褚怀川眼睛一亮,忙不迭答应。
“对了。”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褚怀川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说道,“这次考核,明潭谷的五长老也会来。”
林祈岁一听,小脸顿时冷了下来。
褚怀川赶紧道:“他好歹也是师父的朋友,而且这次来也是专程来给你赔礼道歉的,你就当给师父个面子,别再跟他生气了,好不好?”
“好。”林祈岁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第80章 当年旧事(一)
玄镜派新弟子的入门选拔, 在三日后如期举行。
林祈岁一大早就被他师兄拎去了山下,查看场地的布置情况。
玄境派就坐落在曲州城郊的乌苍山上,乌苍山四周群山环绕, 地势险要, 以主峰乌苍为中心, 三峰环绕,拔群而起,直冲云霄。
新弟子选拔的考核场地,就设置在乌苍山脚下的那片空地和树林之上。
两人到时, 负责布置场地的外门弟子已经都弄得差不多了,掌门长老的席位,考核需要用到的道具,都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好了。
玄境派除了掌门褚怀川, 另外还有三大长老,每个人的性格喜好都不同,席位的布置摆放, 也都颇有讲究。
大长老顾廉,为人随和, 待人宽厚, 因此对衣食住行方面的要求都很随意, 他的席位最好布置。
而且, 他最爱饮酒,只要席面上准备了好酒,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二长老墨锦,性子冷淡,且对自己和座下弟子,在修习和日常生活中要求都极高, 她的席位就不能太随便。
桌面和座椅都不能沾染半点灰尘,碗碟杯盏的位置摆放也不能错一分一毫。
至于三长老裴承安,是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练剑的武痴,他的席位就得设置在考核场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因为他每年的新弟子入门考核,都看的很仔细,在于寻找在剑道上有天赋的新人。
秦听闲领着林祈岁将褚怀川和三位长老的位置都一一转遍,最后脚步一转,走到最后一个席位前。
林祈岁只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位置是给谁布置的了。
檀木矮几上,放着一壶茶,茶盏已经用热水烫过,旁边还摆了几朵刚摘的白茉莉。
茉莉花香清淡,不会串了茶的香气,本身却又清新好闻,像这种露天的场合,可以做天然熏香用。
林祈岁只朝那位置瞥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目光。
小声嘀咕:“我们招收新弟子,他来添什么乱。”
秦听闲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闻言道:“祈岁,不能这样说话。谢师叔是长辈,这次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不能这样没礼数。”
“嗯。”林祈岁应承,“我不说就是了。”
除了这几位掌门、长老的席位,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些内门弟子的了,统一安置在一处。
秦听闲带着林祈岁过去转了一圈,代表考核开始的铜铃声就响了起来。
秦听闲瞬间移步考场中央,林祈岁紧随其后。
今年来参加的人属实不少,林祈岁和秦听闲一起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下面乌压压一片人头,少说也得有几百人。
但最终能通过考核的,往往只有一个零头而已。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寒暄声,林祈岁一回头,便见褚怀川和几位长老一起走了过来。
行在他身侧,笑意盈盈的,是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长发随意披散着,连跟发带都没系,一双桃花眼不老实的眨呀眨,一副慵懒随性的模样。
林祈岁的视线在瞥见这道身影之后,丝毫没有停顿的移开了。
可偏偏这一瞥还是让那人瞧见了他,招手道:“小祈岁!几天不见又长高啦!”
林祈岁:……
少年头也没回,只当没听见。
褚怀川一时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对旁边的年轻男人道:“这孩子让我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谢愿一摆手,唇角挑起一抹笑来:“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好的,多有性格,比你那古板的大徒弟强多了。”
褚怀川:……
他就当是夸他吧。
很快,几位掌门长老纷纷入座,秦听闲用指尖凭空画了一道符,一束白光冲天而起,紧接着“砰”地一声在天上炸开。
他用了扩音术,对底下的那一众参加者道:“玄境派新人选拔考核,开始!”
话音落,他足尖一点,便从高台跃下,站到了那几百名参加者的面前。
林祈岁拎起台上提前准备好的一支竹篮,也跟在秦听闲后面跃了下去。
第一场考核,比较简单,考的是速度和身手。
在场的所有参加者被分成了十组,每组三十二人,分别由十二名玄境派的内门弟子作为考官。
考官们需要将竹篮里的小纸条贴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在规定的场地内开始跑,参加者们则需要追上他们,并撕下其背上的纸条,才算通过。
秦听闲带第一组,林祈岁被分在了第十组。
第二组是大长老顾廉的首徒周霁负责,第三、第四组则分别是顾廉的二徒弟、三徒弟。
后面几组分别是二长老、三长老的几个徒弟来带。
林祈岁是第一次和几位师兄师姐一起担任考官,所以被分在了最后。
考核很快开始,待一旁负责摇铃的弟子,晃响了铃铛,林祈岁调动灵力,身形一闪,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速度很快,动作轻盈,在那三十二名参加者之间来回穿梭,像一尾身姿灵活的银鱼,见头不见尾。
参加者们很快就乱了步伐,有几个人还撞到了一起,竟然当场吵了起来。
少年冷眼自那几人的身上扫过,又突然调转了方向。
他身后一个马上就要碰到他背后纸条的人,立刻被甩了老远。
那人看着年纪比林祈岁还大了不少,气得直骂。
就在这时,一抹耀眼的大红突然从一众人中冲了出来。
少女一身胭脂红的罗纱裙,扎着双丫髻,戴着红珊瑚发冠,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盈舞动,好像一尾灵动的锦鲤。
其他几十名参加者一时间都看呆了。
只见她被林祈岁甩开之后,并不急着去追,而是小小的绕了个圈子,从另一个更近的方向直朝林祈岁而去。
下一瞬,她玉臂一伸,轻而易举的捏住林祈岁贴在肩上的纸条,撕了下来。
小小的红纸条被她捏在手上,高高举过头顶,像是一面胜利的小旗子,迎风招展。
“第一个!”少女声音清脆好听,随着风很快飘散开来。
邻组的人都看呆了,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考核中。
第十组的考核还在继续,林祈岁并未注意太多。
但周霁已经结束考核,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嘴角不动声色的勾了起来。
第一场考核陆陆续续结束了,三百多名参加者,淘汰了一大半。
距离下一场考核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秦听闲寻了过来。
“你这组剩下了几个?”秦听闲问道。
林祈岁正在撕贴在自己胳膊上的纸条,闻言道:“通过了十人。”
“还行,我那边过了十二个。”秦听闲道,“今年这批新人的资质参差不齐,我刚还抓到个作弊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林祈岁撕背后的纸条。
“这也能作弊?”少年觉得新奇。
秦听闲笑了笑:“他偷偷吃了丹药加速,被我发现了。下一场的时候你也注意些,这些人当中经常会有心术不正的。”
“嗯。”林祈岁点点头,他刚刚确实没想到这一茬。
第一次监考,要注意的地方还不少。
休息期间,他便跟着秦听闲去了弟子们的席位区。
刚坐下没多久,一道青色的身影就晃了过来。
座位上其他玄境派弟子一见,纷纷起身向他行礼,道:“见过长兮仙君。”
谢愿淡淡点头,算是回应。
他走到林祈岁的座位旁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放在桌子上。
笑吟吟道:“喏,赔你的,别生气了吧?”
有了褚怀川和秦听闲之前的嘱咐,林祈岁不好再继续给他摆脸色,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只通体莹白,翅膀透明的蝴蝶。
这是雪灵蝶,褚怀川养在他小花园里观赏的,因为是从老远的极北弄来的,一共就十来只,很是珍贵。
上次谢愿来玄境派玩,见了这蝴蝶,觉得新奇好看,就伸手摸了一下。
没想到原本好端端停在花枝上的雪灵蝶就这么“吧唧”一下栽到了地上,死了。
很不巧的,褚怀川的小花园一直是林祈岁负责照看。
少年当即就对他冷了脸,哪怕褚怀川出面说和也不行,非要谢愿赔一只一模一样的,还得道歉。
谢愿倒是脾气好,丝毫没有生气,直接点头答应了。
这不,半月之后,玄境派的新弟子入门考核,他就带着这只雪灵蝶来了。
锦盒里,小小的雪灵蝶安静的趴着,透明的翅膀簌簌抖动,上面的暗纹在阳光下绚烂夺目,格外好看。
坐在旁边几个弟子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林祈岁仔细看了这只雪灵蝶没什么问题,将盒盖重新合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狡猾的男人,薄唇轻启,淡淡道:“道歉。”
这话一出,旁边的众弟子顿时收声,都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祈岁。
面前这位,可是明潭谷的五长老,据说年纪轻轻修为就已经快和掌门比肩了,还是明潭谷的谷主亲自请回来的。
他,他就这么和人说话?
哪知,谢愿不但没有翻脸,反而蹲下身来,伸手在林祈岁紧绷的脸上捏了一下。
笑道:“对不起,上次是我手太欠,把小祈岁养的蝴蝶摸死了。”
林祈岁:……
少年的冰块脸,被他这么一捏很快就绷不住了,肉眼可见的开始涨红。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当着这么多师兄师姐的面,被谢愿捏脸颊,林祈岁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打开那个锦盒,跟里面的雪灵蝶作伴。
不过,谢愿很明显没猜到他的心思。
因为这人起身离开的时候,又揉了揉他的头,还道:“蝴蝶我也赔了,歉我也道了,咱们就算和好了哈。”
“再过个把月,你师父要下山办事,到时候要我来看管你的功课呢,要好好相处哦。”
林祈岁:……
他觉得褚怀川一定是故意的。
……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
林祈岁跟着秦听闲又回到考核场地。
第二场,考的是对灵力的掌控度。
还是分十组,不过每个组里,就剩下十几个人。
这一场的考核内容是用灵力催动无线的纸鸢起飞,飞到指定的地点停稳,就算通过。
林祈岁看了一眼被设置为目的地的大树,距离他所带领这十几位参加者,大概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那大树的最顶端挂了一个篮子,纸鸢要飞进篮子里才算数。
这其实要比第一场难得多,一个是距离远,灵力掌控不准确,一个是这中间还有很多其他的树木遮挡,可谓是很考验人了。
铜铃声一响,十组的参加者们便纷纷催动灵力,附着在自己手里的纸鸢上。
有的眉头紧皱,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咒诀,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林祈岁想起秦听闲之前嘱咐过他的话,视线在这十多个参加者的身上扫过。
那个穿红罗裙的女孩也在其中,正专心致志的操控着手里的纸鸢。
林祈岁看到她用自己的灵力做成了风筝线,她的纸鸢是一只燕子,已经身子轻盈的飞到了半空,擦过下面密密麻麻的树尖,稳稳的朝着终点那棵最高的树飞去。
可就在这时,站在她旁边一个身穿鹅黄色袄裙的女孩,却突然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红裙女孩手一歪,纸鸢立刻换了方向,朝另外一棵大树扎去。
少女眉头一皱,赶紧摆正姿势,那纸鸢兜了个圈儿,又回到了原本的路线上。
不过,这么一耽搁,黄裙女孩的纸鸢就超了过去,还得意的朝她扬了扬下巴。
林祈岁正好瞥见这一幕,三两步走过去,冷着脸拍了下黄裙女孩的肩膀。
厉声道:“自己做自己的,不许干扰别人。”
“是。”黄裙女孩低下头,喏喏的应了一声。
林祈岁见她态度还算好,就退开几步,站远了一些,继续盯着他们。
谁知,就在这时,那红裙女孩却突然用手肘狠狠撞了黄裙女孩一下。
黄裙女孩胳膊猛地一歪,纸鸢顿时方向失控,直直的栽了下去。
“卫泱泱!”
黄裙女孩大喊一声,猛地朝红裙女孩扑过去。
红裙女孩灵活躲闪,将灵力全部归结于左手,竟然用右手和那黄裙女孩打了起来。
林祈岁眉头一皱,赶紧上前。
就在这时,卫泱泱却已经操控着纸鸢飞进了终点的篮子里。
那黄裙女孩一见,顿时急了,不管不顾的用力一扯她的胳膊,愣是将她整个人扯的一个踉跄。
卫泱泱此时还没来得及切断灵力,那纸鸢竟被扯出了篮子,也一头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害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