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一只漆黑的乌鸦正站在窗台上。
纪衡站在房间中央,世界仿佛在脚下摇晃,他分不清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幻。而窗外,乌鸦的眼中,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影子。乌鸦变成黑猫蹲在窗台, 尾巴悠闲地摆动,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然后, 它歪了歪头, 突然开口吐出人言:“你确定,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纪衡盯着它,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昨天或者说, 他以为的昨天,他走进学校,这只猫就蹲在花坛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当时以为只是只普通的流浪猫, 还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而现在,它出现在这里。
黑猫舔了舔爪子, 忽然开口:“加百列有没有告诉你。他其实一直在骗你?”
纪衡猛地后退一步, 撞翻了椅子。
等等这猫说话了?!不对, 一定是幻觉。
一定是加百列的妄想症传染给他了。一定是这样!
黑猫轻盈地跳下窗台, 踱步到他脚边, “你真的相信, 一个‘普通人类’值得天使长寸步不离地守着?”
纪衡抄起椅子就往莫莫身上砸, “他只是我的表叔, 闭嘴!我不听!”
莫莫闪现都吓出来了, “为什么你的伤消失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这一个月没去学校?你明明记得自己摔下楼梯,膝盖流血,可现在连个疤都没有?”
纪衡呼吸急促,脑子嗡嗡作响。
是啊,为什么?
如果加百列说的是真的,那利维坦是恶魔,这猫也是恶魔的宠物
可如果加百列才是疯的那个
那他现在听到猫说话,岂不是说明, 他也疯了?!
门锁突然转动。
莫莫耳朵一竖,瞬间化作黑影消失。
加百列推门而入,手里拎着超市购物袋,看到纪衡惨白的脸色,眉头一皱:“你怎么了?”
纪衡张了张嘴,想说 “猫说话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好像病了。”
加百列放下袋子,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 。”
纪衡苦笑:“不是那种病 。”
“是脑子里的病 。”
加百列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只猫来过了?”
纪衡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加百列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窗台上,赫然摆着一颗漆黑的珍珠。
珍珠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猜,他更信你,还是更信自己?
纪衡看着加百列阴恻恻的脸,又看了看那颗黑珍珠,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活在谁的“故事”里?
纪衡盯着那颗黑珍珠,喉咙发紧,“表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加百列没有回答,伸手将珍珠捏碎。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飘落,还未触地便消散在空气中。
“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加百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纪衡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嗯,我是你养大的,要是你都不可信,那世界都不可信。”
加百列的手掌覆盖在纪衡的眼睛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人活一世,所见即真实。事物对于你,就是他向你呈现的样子,对于我,就是它向我呈现的样子。你看到的黑猫会说话,那就是会说话。你听到的耳语是真实,那就是真实 。”
纪衡的呼吸微微发颤:“那表叔你呢?你看到的又是什么?”
加百列松开手,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他半边侧脸,“我看到的是”他顿了顿,“一个孩子终于开始怀疑世界了,这是成长的开始 。”
纪衡低头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突然笑了:“所以那只猫说的可能是真的?”
加百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牛奶,纪衡小时候最爱喝的那种,“喝吗?”
纪衡接过牛奶,指尖触到盒身的冰凉。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加百列也是这样,静静地守在他床边,手里总是拿着他喜欢的东西。
“表叔。”纪衡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
“那就证明你长大了。”加百列平静地看着他:“天使不会说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
风掀起窗帘,纪衡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纪衡突然问道:“表叔,你信命吗?”
加百列望向窗外,“我信选择。”,伸手将他拉入怀中,羽翼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纪衡的脸埋在他的肩头,加百列的怀抱很温暖,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沉溺。纪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他蹭了蹭加百列的脖颈,“表叔。”
纪衡想抬头,却被加百列的手轻轻按住了后脑勺,“别动 。”
“记住这一刻的感觉,这才是真实的 。”
窗外,风卷落叶,纪衡闭上眼睛,攥紧了加百列的衣角。
加百列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稳定而有力。
咚。咚。咚。
“人活着,不是为了追寻虚幻的‘真相’。”加百列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你应该相信自己。”
加百列捧起他的脸,“哪怕只活一次,哪怕非常短暂。”手掌覆在纪衡的眼睑上,指腹微微发凉,“睡吧 。”
金色的光晕从掌心流淌而出,温柔地包裹住纪衡。那些混乱的记忆全都被拂去。
纪衡还想挣扎,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松懈下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逐渐平稳。
加百列把他放在床上,静静注视着那张陷入安睡的年轻面孔,另一只手悬停在纪衡额前,指尖凝聚着一缕暗金色的光。
“还不够。”
他低声呢喃,将那缕光轻轻按入纪衡的眉心。
“至少撑到‘那一天’。”
月光透过窗帘,在纪衡熟睡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加百列坐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又像一位等待末日的殉道者。
加百列慢慢用古希伯来语哼起了歌。
Ani holekh lamikdash hanafal,(我走向倾颓的神殿,)
beyadi akhzat hatikvah hashvuyah.(手中紧握被囚禁的希望。)
Hashamayim yivku al hatipah ha'aharonah,(天空将为最后的水滴哭泣,)
be'oto zman natzigu bistam,(那时我们终将见证,)
netiv ha'olam(世界的归途)
加百列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将纪衡露在被子外的手塞回被褥,“睡吧,至少今夜没有噩梦。”
清晨,纪衡打开柜子,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套精致的白瓷茶杯上。
加百列喜欢的那个杯子?
他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细腻的釉面。
“我记得这玩意儿不便宜?应该不是偷的吧?我们哪来的钱买这个?”
记忆里,他和加百列一直过得紧巴巴的,连外卖都很少点,更别说这种看起来就很高档的茶具。
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随手关上柜门,转身去洗漱。
水龙头哗哗作响,纪衡低头洗脸,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他抬头看向镜子,一条金色的十字项链正挂在他脖子上。
“?”
他伸手摸了摸,金属的冰凉厚重。
“这不是加百列一直戴着的吗?怎么在我这儿?”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加百列是什么时候把项链给他的。
甚至,他连加百列最近在忙什么都记不清了。
下午,纪衡按照排班表去商业街发传单。
阳光毒辣,他机械地递出一张张广告,脑子里却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街对面的奶茶店。
一个男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喝着奶茶。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暗蓝色的领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廉价奶茶店格格不入的气场。
纪衡的视线和他对上。
毫无反应,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纪衡不仅不记得他,甚至对他的存在毫无警觉。
利维坦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删除记忆对于人类的灵魂伤害非常大,“呵。加百列,你倒是狠得下心。”
纪衡发完传单,擦了擦汗,准备回家。
一只黑猫正蹲在路灯上,“喵 。”
纪衡脚步一顿,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他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
纪衡暗骂了一句,见鬼,转身回家。
“滴滴滴。”大门铃响了。
陆渊从楼上往下看,空无一人,他皱眉,正想转身,门铃又响了一声。
陆渊绕去了门对面的小阁楼那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雨衣,怀里抱着一只湿漉漉的泰迪熊。她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水滴顺着脸颊滑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哥哥,“她转身仰起脸,隔着玻璃陆渊只能看清她的口型,‘我的小熊掉进水坑里了,能借你的毛巾擦一擦吗?’
陆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视野没露,脚步没露,开没开自己心里清楚。
女孩眨了眨眼,眼眶微微发红:“可以吗?”陆渊干脆回游戏室戴上耳机,把游戏音量调到最大。
门外,隐约传来声音。
三局游戏后,天色已暗。陆渊伸了个懒腰,摘下耳机,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楼下空空荡荡,只有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哪里还有小女孩的影子?
“啧,早该这样 。”
第92章 迟来的道歉
“喂, 是陆渊吗?我是林小雨你还记得我吗!”
陆渊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院长走了明天下葬,你要来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 带着点犹豫。他记得这个人,孤儿院里总是躲在角落看书的那个女孩。
他沉默了一会儿,“葬在哪?”
“后山, 老地方。”林小雨顿了顿, “你要是忙的话”
“我知道了。”陆渊打断她, 挂断了电话。
有些事情, 明明知道不该深究,却还是会在意。
他叹了口气,抓起外套出门。
次日, 阴雨蒙蒙, 孤儿院比记忆里更破败了。铁门锈蚀,围墙斑驳,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枝叶稀疏了许多。
陆渊撑着黑伞, 站在门口,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瘦小的男孩蹲在墙角, 等着院长从集市回来, 偶尔带一块糖, 或者一本旧书。
院长谈不上多好, 但也谈不上多坏。
饭总是够吃的, 只是偶尔会少他一碗。
冬天是有棉衣的, 只是他的总是最薄的那件。
犯错是会挨罚的, 只是他被关小黑屋的次数比别人多。
他想起林小雨的话, “院长突发心梗,没人发现,过了几天才”
陆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铁门。
“吱呀。”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墙皮剥落,窗户破碎,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他朝后山走去。
夜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远处的树影摇晃。
后山的小土坡上,一座简陋的墓碑孤零零地立着,连名字都没有刻,只有一块粗糙的木板插在土里,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院长之墓
陆渊站在坟前,沉默了很久。
“你果然来了 。”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渊猛地回头,树下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长发垂肩,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陆渊接过花,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小雨将墓前的枯枝移走,“院长临终前,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其他人呢!”陆渊蹲下身,把白菊放在碑前。
“都散了。”林小雨苦笑,“能走的早就走了,剩下的也没几个记得院长了 。”
陆渊不再说话,跟着林小雨往后山走。
“你恨她吗?”林小雨突然问。
陆渊盯着墓碑,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湿了他的鞋尖。“恨!”他扯了扯嘴角,“谈不上 。”
“可她打过你 。”
“也给我饭吃 。”
林小雨不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孤儿院在雾气中模糊成一片灰影。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林小雨问。
“还行。”陆渊答得敷衍。
林小雨看了陆渊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变了很多 。”
“人都会变 。”
走到孤儿院门口时,林小雨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院长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陆渊皱眉接过钥匙,“什么东西?”
“她的旧抽屉钥匙,和她想对你说的话 。”
陆渊盯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心里莫名一沉。
雨水顺着窗棂滑落,陆渊站在那张老旧的木桌前。
钥匙插入锁孔,抽屉缓缓拉开,陈年的樟脑味混合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卷曲,但画面依然清晰。
照片上的小男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旧毛衣,膝盖上打着补丁,却抱着童话书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陆渊的指尖悬在照片上方,迟迟不敢触碰。
照片里的阳光那么灿烂,刺得他眼睛发疼。
这是我?
我曾经这样笑过?
信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院长的钢笔总是漏水,信纸右下角还留着墨渍。
信封很薄,院长的字迹歪歪扭扭。
小渊:
如果有一天你回来看到这个,说明我终究没等到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是个好孩子,愿世界善待你。
—— 陈院长
“她总是这样。”林小雨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摞装订好的病历本,“把最重要的话写得最短。”
最上面那本病历的日期是二十年前: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记忆衰退不可逆。
林小雨轻轻翻开病历内页,“你看这里。”
‘关错孩子禁闭了,是穿蓝衬衫的小胖偷的点心。小渊穿着灰毛衣,他昨天还帮我修好了秋千。’
‘今天又忘了给小渊生日礼物,把书锁进了柜子,书在装第饼干罐的柜子里。以后必须在纸条记事!’
“啪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信纸上。陆渊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窗外雨势渐猛,陆渊机械地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童话书,每本扉页都写着‘给小渊的生日礼物’,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认出是院长的笔记。
陆渊的胸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蹲下身,一本本翻开那些书共二十五本,每本都写着不一样的祝福。今年他也二十五岁了。
最后一本书里夹着张超市小票:‘12月24日,巧克力蛋糕×1 蜡烛×7’
那是他被最后一次领养的日期,她买了蛋糕,却忘了要送给谁。
一张字条从箱子里滑落。‘对不起,又忘记给你了。’
积攒二十年的委屈突然决堤。陆渊徒劳地用袖子去擦书上的灰尘,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些迟到的歉意。
陆渊跪在墓碑前,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手中紧攥的诊断书被雨水泡软
******‘监护人:陈明月’
雨还在下,可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陆渊跪在泥水里,手指深深陷进湿润的泥土。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未问过院长叫什么。
她不只是 “院长”,她是有名字的,有故事的,会偷偷在童话书里夹糖果的,活生生的人。
那些被他刻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
冬夜,他蜷缩在漏风的床上烧到意识模糊,院长用藤条抽得他皮开肉绽,却整夜抱着他在火炉前哼走调的儿歌。
他第一次被收养家庭退回的时候,院长偷偷塞给他一本缺页的《小王子》,扉页上用铅笔写着“给星星的孩子”。
他离家出走那晚,院长举着手电筒在暴雨里找了他三个小时,找到后却只说了句 “回去吃饭 。”
“啪嗒 。”
院长第一次发病,不小心用剪刀划伤了他。她手忙脚乱地翻出医药箱,最后却往他手里塞了颗橘子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说:“小渊,对不起啊 。”
原来真的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笨拙地、沉默地、拼尽全力地爱过他。
哪怕她最终忘记了方式,也从未忘记过爱本身。
林小雨站在不远处,看着陆渊的背影,轻声说:“她从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些 。”
“她说你知道了,或许就不会恨自己了 。”
林小雨有事先离开了,陆渊一个人呆了许久才离开。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泛黄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小陆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陆渊独自走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恨与爱,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转角处,熟悉的白裙一闪而过。
是那个曾向他推销戏剧票的女孩。只是这次,她没有拿传单,也没有逢人便笑,只是安静地站在路灯下,仰头望着月亮。
陆渊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现在还有票吗?”
女孩抬起头,路灯在她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歪着头打量陆渊,眼神陌生得令人心惊,“先生想看什么?”
“还有《俄狄浦斯王》的票吗?”
“您要看什么时候的场次?”
“现在还能看?”陆渊顿了顿又说,“这个时间,戏剧落幕了吗?”
女孩扬起明媚的笑容:“戏剧永不落幕 。”
“而且,您看,”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您早就有票啦 。”
陆渊一怔,伸手摸去,那张烫金黑底的门票,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衣兜里。
路西法给他的票?!
陆渊看着女孩问到,“你是谁?”
小女孩眨眼间就坐到了树上,晃荡着双腿,“我叫沙利叶。”
沙利叶,神的七常侍之一,执掌月之轨迹的织命者。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地面突然倾斜,沙利叶的声音传来。
“我曾默观创世之初的秘火,亦将见证末日终焉的陨落。”
世界像被无形的手对折,高楼融化成油彩,沥青路面翻卷成猩红地毯。那座哥特式剧院再次矗立在虚无中,千百扇彩窗内烛火摇曳,映出观众席上无数模糊的影子。
引路的蜡烛自动燃起,在黑暗中排成蜿蜒的光带,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渊攥紧门票,径直踏上烛火指引的小路。身后的鬼哭狼嚎依旧刺耳,他的脚步平稳,任由那些低语在耳畔萦绕。
上一次,他是被拖进来的囚徒。
这一次,他是持票入场的观众。
包间门自动打开。
猩红的天鹅绒座椅上,放着一张字条:“欢迎回来,观众席的‘位置’一直为您留着 。”
陆渊坐下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幕布紧闭,“你终于来了。”路西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渊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舞台上,问:“还没有开始吗?”
路西法说:“还有几分钟才开场,所幸你没有迟到。”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戏?”
路西法轻笑一声,“不,这是你自己选择要看的戏。”
戏剧和上次一样。
路西法问道,“二刷什么感觉?”
陆渊认真思考后才回路西法,“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路西法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扶手:“那你现在听懂了什么?”
陆渊望着舞台上谢幕演出,“俄狄浦斯以为自己能逃离命运,却最终活成了命运本身。而你呢?你逃得掉吗?”
第93章 三拳打碎魔王梦
陆渊没有立刻回答。
“我不逃了。”陆渊伸手碰了碰茶杯,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不接受 。”
路西法,“哪怕结局早已注定?”
“结局不重要。”陆渊转头看向舞台, 俄狄浦斯的演员正将破碎的镜片拼回完整的镜子,“重要的是,我终于看清了镜子里的人是谁 。”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出戏剧永不落幕吗?”
路西法黑羽飘落在他掌心, “因为世上总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演着同样的悲剧, 以为自己能改写结局, 却不过是换个角色重来 。”
陆渊盯着那些重叠的幻影, “那你呢?你看了多少遍?”
路西法眸光微动,“我?”他唇角勾起,眼底却无笑意。
“我是那个永远坐在观众席上, 看他们重蹈覆辙的人 。”
“这就是你喜欢看戏剧的原因?”
路西法重复了一便陆渊的问题”为什么喜欢看戏剧?因为世界本就是一座永不谢幕的剧院。”
他抬手, 黑羽化作星尘散开,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座恢弘的剧院轮廓,包厢、舞台、观众席层层叠叠,无限延伸。
“世人总在重演同样的剧本, 懦弱者永远在准备反抗,痴情人永远在告别, 而自以为清醒的人却永远忠于自己的人设, 永远在踏入同一条河流 。”
陆渊站起身, 将那张票根放在包厢的桌上。
“下次换部喜剧吧 。”
“悲剧看多了, 容易入戏太深 。”
利维坦连续几天消失不见, 陆渊这么也找不到他。
毛玻璃门映出陆渊模糊的脸, 他再一次来到了咖啡厅。
陆渊深吸一口气, 迈了进去。
咔。
身后的门锁死了。
灯光昏暗, 地板下陷。
“轰 ——”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地下室, 身后的门一扇接一扇自动关闭。
地面浮现出暗红色的法阵纹路,光芒越来越盛,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的腥气。
“呃 ——”陆渊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膝盖与手肘传来尖锐的疼痛。
“布涅?”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法阵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陆渊踉跄着站起来,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才发现地下室的结构完全变了。
原本堆满咖啡豆和糖浆的储物间,此刻变成了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圆形石室,墙壁上刻满与地面呼应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法阵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陆渊下意识抬手遮挡,却看到自己的皮肤下浮现出与法阵同色的纹路,纹路像是有生命般沿着他的血管蔓延,所到之处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身体像被无数双手撕扯,肌肉、骨骼、血管,每一寸都在被强行剥离重组。
“我有什么值得做局的?”他咬牙挤出几个字。
他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石缝。
石室顶部突然亮起第二重法阵,与地面的图案形成镜像,陆渊被困在这个发光的立方体中心。
陆渊的脊椎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他被迫仰起头,看到石室顶部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瞳。
它慢慢睁开眼,平静的注视着陆渊。
地面的法阵突然旋转加速,陆渊感到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心脏涌出,像岩浆般烧灼着他的内脏。
陆渊注意上旁边的图腾,一头狰狞的巨兽:似牛像龙的
贝希摩斯。
“聪明 。”
空灵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陆渊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法阵的光拉得扭曲变形,是个正在苏醒的怪物。
“谁?!”
没有回应。
地上金色的液体突然沸腾,顺着他的裤管攀爬而上。皮肤接触的瞬间,陆渊的视野骤然分裂 ——他看见深海。
看见鲸群在血月中坠落。
看见利维坦被锁链贯穿而苍白的脸,而自己手中握着锁链的另一端。
“不”
剧痛从脊椎炸开,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内脏。陆渊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黑血。
陆渊的犬齿开始变尖,刺破了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的瞬间,“不!”陆渊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地面,指骨碎裂的疼痛让他短暂清醒,“我不是你!”
石室四壁的符文同时亮起,形成数条锁链状的流光朝陆渊袭来,分别扣住他的四肢、脖颈和腰腹。锁链收紧的瞬间,陆渊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
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时,一个冰凉的声音突然穿透混沌:“陆渊。”
这个声音像一柄利剑劈开沸腾的黑暗。陆渊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看到锁链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冰霜。
“利维?”
就在陆渊的意志即将被吞噬的瞬间。
“轰 ——!!!”
地下室的穹顶突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开,碎石与冰晶飞溅,利维坦的身影从烟尘中踏出。他浑身缠绕着魔气,眼底冰冷,目光锁定在悬浮于法阵中央的陆渊身上。
陆渊艰难地转动脖颈,在法阵边缘的黑暗中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
利维坦站在结界之外,全身笼罩在幽蓝的冰雾里。右手按在结界表面,所触之处冰晶迅速蔓延。
“蠢货,明知有坑还跳。”利维坦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紧绷。“啧,真会给我找麻烦 。”
利维坦抬手,五指猛地收拢,“咔嚓!”
整个法阵瞬间被碾碎,黄金竖瞳疯狂转动,暗红色的丝线猛然退缩。陆渊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被利维坦一把接住。
“利维坦”陆渊想回应,却被又一阵剧痛打断。锁链已经勒进皮肉,贝希摩斯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听到自己在用两种声音嘶吼,一个是惊恐的人类,一个是暴怒的远古巨兽。
“闭嘴,别动。”利维坦冷声道,手掌直接按在陆渊胸口的裂痕上,命令道,“看着我。”
“只看着我。”
魔气钻入封印,强行将蠢蠢欲动的纹路压了回去。陆渊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闷哼,但利维坦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加重了力道。
陆渊感到心口一阵清凉,锁链一根接一根断裂,竖瞳不甘地收缩着,最终随着法阵的崩溃而闭眼。
陆渊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中。
液体滴落的声响。封印被重新加固,陆渊胸口的裂痕缓缓闭合。
“咳!”陆渊猛地睁开眼睛,剧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充盈感。
利维坦上下打量陆渊,目光在那双金色瞳孔上停留片刻。利维坦松开手,任由陆渊踉跄着站稳。
咖啡馆已成废墟。月光从坍塌的屋顶倾泻而下,照亮方圆百米内被夷为平地的街区。奇怪的是,他们所处的圆心区域却完好无损,地面凝结着一层冰晶,形成完美的保护圈。
陆渊看到利维坦衣服破烂,“利维,你受伤了!”伸手要去碰,却被利维坦侧身避开。
“很快就会愈合。”利维坦整理着破碎的衬衫领口,“比起这个”他突然捏住陆渊下巴,强迫他抬头。
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利维坦的睫毛。陆渊看到利维坦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除了那双非人的金眸,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体内涌动的陌生力量告诉他,有些改变已经不可逆转。
“我到底是什么?”陆渊声音发颤。
利维坦松开手,转身望向废墟:“我的报应。”
夜风卷着咖啡渣从两人之间穿过。
陆渊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什么?”
利维坦的眼睛转向他,“耳聋了?”
“不是。”利维坦说:“你是陆渊。”
陆渊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说你之前不知道我体内有这个?”
“我该知道?”
陆渊眨眼看着利维坦,“但你说我是你的报应”
“要不是你,我能那么麻烦?”
陆渊沉默着,没有接话,乖乖听着。
“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利维坦,“就是这副永远搞不清状况的蠢样。让你不要来咖啡厅,跟个智障一样,非要证明自己,我是不是还得夸你,称声‘勇哥’。”
“我担心你。”陆渊小声说。
利维坦的表情瞬间扭曲,“哈!结果呢?”利维坦拽着他转向废墟,“现在,谁该担心谁?”
远处传来警笛声。利维坦皱眉,废墟四周升起浓雾。
“走吧。”利维坦转身时伤口已经愈合大半,“玛门会处理这里。”
陆渊没动,他的金眸全是迷茫:“我现在是什么?”
利维坦的动作顿了顿:“陆渊。”
陆渊心下一软,看着利维坦的背影,“嗯。”
“走了,再待下去,这破地方真要塌了 。”
陆渊快步跟上。
咖啡馆废墟上,两道身影无声降临。
玛门的皮鞋碾过地面的尘土,水洼处映出布涅低垂的头。
“家里养了鬼”玛门的声音轻柔,“而你,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布涅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玛门突然掐住布涅的喉咙,将他提至半空。
“咖啡厅成了觉醒阵法的祭坛,领地幸密被发现” 玛门轻笑,“而你,告诉我,不知道?”
布涅声音带上颤抖,“属下…真的…不知”
虚空中浮现地狱属地的全息投影,原本稳定的能量脉络此刻如同被蛀空的树根,布满漆黑的裂痕。更诡异的是,所有裂痕的走向,最终都指向
“天堂?”玛门眯起眼,“有意思 。”
布涅重重摔在地上:“陛下…这些裂痕不是外力破坏…是从内部被‘修改’的”
玛门蹲下身,“听着。”他的声音温柔,“我给你七天 。”
“要么把内鬼的头带来,要么,你就变成我的‘新钥匙’ 。”
第94章 固执的利维
玛门盯着眼前的布涅, 笑而不语。
“属下真的不知情。”他声音发紧,“地下室原本只有些过期咖啡豆”
“哦?”玛门突然俯身,掐着布涅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那这个是什么?”
“我以真名起誓!”布涅急忙跪下。
“那真遗憾。”玛门突然笑了,“你背后那位似乎很清楚呢。”
布涅猛地回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不正常地蠕动。
那团黑影缓缓立起, 逐渐凝实成穿着同款西装的“另一个自己。”这个复刻版布涅左手小指赫然缺了半截, 鼓着掌从阴影里走出来。
“精彩。”冒牌货的声音和布涅一模一样, “可惜剧情被中断了。”
玛门的手杖瞬间化作金色长枪抵住对方咽喉:“名字。”
假布涅咧嘴一笑, 嘴角直接裂到耳根:“您不如先问问,”他的身体突然像蜡烛般融化,“为什么贝希摩斯会复活?”
话音未落, 黑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真正的布涅面如死灰:“陛下, 我”
“闭嘴。”玛门收起长枪,突然对着虚空发令,“路西法,我知道你在看。”
空气中浮现出一面银镜。镜中的路西法正在修剪玫瑰, 闻言头也不抬:“我可什么都没干。”
“少来。”玛门冷笑,“地狱多域同时异动, 别说你没察觉。”
路西法剪下一朵有点枯萎的玫瑰:“有趣的是异变都发生在你们几个的属地。”他轻轻一吹, 花瓣化作灰烬, “我这边风景独好。”
玛门不悦地眯起眼, “你在暗示什么?”
“只是好奇。”路西法终于抬眼, 斜眼看着玛门“当年分食贝希摩斯时你们真的把'心脏'销毁了吗?”
镜面突然炸裂。
玛门站在原地, 手背上爆出几条青筋。
“陛下?”布涅试探性地问。
“去查三件事。”玛门的声音彻底冷下来, “第一, 最近谁接触过地下室;第二, 别西卜那个混蛋躲哪去了;第三”他踢了踢脚下焦黑的法阵残迹,“查查这种上古阵法需要什么材料,尤其是容器载体。”
布涅低头领命。
“看来利维坦有得忙了。”玛门愉快地转身,“他近期会回海地司,我们去拜访一下他,如何?”
布涅咽了口唾沫:“如果他不想见我们?”
黄金手杖 “咔嗒”点地:“那就告诉他们”玛门的笑容扩大,“讨债的来了。”
陆渊刚踏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赛尔站在大厅,神色落寞。这位首席秘书长罕见地没穿制服,一袭黑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赛尔听到脚步声,起身行礼,“陛下。”
利维坦在门口停顿了半秒。
陆渊识趣地点头:“我先回房 。”
没有道别,甚至没有眼神交汇。
利维坦径直与塞尔擦肩而过,后者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书房。
“咔哒” ,房门轻轻关上。陆渊看了看自己结疤的伤口,心中郁闷,‘他甚至没看我一眼。’
书房里亮了灯,塞尔单膝跪地,将信函平举过头顶:“今晨收到的,是父亲,他撑不过今夜了。”
利维坦挑开信封,羊皮纸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请允许我的自私,陛下,臣想在临终前在见您一面。’
塞尔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凌乱地垂在眼前,“他想见您最后一面。”
利维坦收起信函,“走吧。”
海地司和人类临海城市没有不同。传送阵的光散去,他们站在赛尔父亲的房间外,赛尔推开房门。
老恶魔躺在床上,皮肤几乎透明,能看见蓝色血管。
利维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恶魔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陛下”他挣扎着行礼,被利维坦按住肩膀。
“省点力气。”利维坦把怀表塞进他枯枝般的手中。
老恶魔笑起来时,露出残缺的尖牙:“真遗憾啊”
“千年的朝夕,我穷尽一生见证,它从炽烈落向平淡,终至寂灭。独行长路,不过是为懂它 ——何其短暂。”
“陛下”老恶魔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雾,“您还记得第一次来地狱时,见到的景象吗?”
利维坦沉默着。
那时的地狱没有王座,只有永不停歇的嘶吼与厮杀。
老恶魔,“那时候的地狱,连风都是锋利的刀。”
“您刚被贬入地狱的那天,熔岩海上的出现了最耀眼的星。”
利维坦所经过的地方,岩浆冻结成漆黑的镜面,倒映着天上的血亮。
远处,瘦削的恶魔正弯腰捡拾发光的残骸,察觉到视线后,他抬起头便看见了利维坦,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您站在那,像误入地狱的天使。”老恶魔咳嗽着笑起来,“而我正忙着把那些会发光的尸骸装进玻璃瓶 。”
塞尔站在阴影里,看见利维坦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时候您问我,‘这些有什么用’。”老人艰难地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摇晃的动作,“我说‘等它们腐烂了,就能把星星装进瓶子里’。”
房间里突然响起液体滴落的声音。塞尔低头,发现是油灯在流泪。
利维坦沉默了很久。
“你骗了我。”利维坦终于开口,“那些瓶子后来全都碎了 。”
老恶魔的瞳孔已经扩散,却仍固执地望向利维坦:“陛下还记得,是臣的错。”
“陛下”老人颤巍巍举起手,“陪老臣去街上走走吧。”
利维坦走到床边,深蓝的瞳孔映出老恶魔衰败的躯体:“还能走吗?”
老恶魔笑了:“当然 。”
利维坦扶着老人走在隔壁街的石板路上。路上的恶魔看见利维坦,纷纷行礼让路。
老恶魔的脚步很慢,但脊背仍挺得笔直。
他们在一家古董店前停下。
橱窗里摆着一颗浅蓝色的宝石,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片动荡的海。
“陛下,这个”老人颤巍巍地指向它。
“您看,多漂亮的蓝。”
“与陛下的眼睛有几分像”老人浑浊的瞳孔映着宝石,“就已经如此完美了。”
利维坦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的眼睛是深蓝的 。”
老人笑而不语,只是让店主将宝石取出,付了钱,轻轻放在掌心看了一会儿,随后献给利维坦:“就当是臣最后一次的任性吧 。”
利维坦沉默片刻,接了过来,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宝石的棱角硌进掌心。
“六千年了一直以来,辛苦陛下了。”
塞尔别过脸去,喉结动了动。
回程的路上,老恶魔走得很慢。
“陛下臣有个请求。”
利维坦没看他,只是 “嗯 ”了一声。
“陛下,我不想删除记忆。”他的坚定,“如果可以,我希望未来还能继续侍奉您 。”
利维坦眼神冰冷:“规则就是规则 。”
老人笑了,皱纹舒展开来:“记忆是灵魂的锚点,陛下。如果连誓言都被抹去,我们又如何证明自己存在过?”
利维坦没有说话。
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利维坦的脚步在石板路上微微一顿,落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
“年轻的海地司恶魔认为'死亡即新生'。”老恶魔继续说道,枯瘦的手指轻抚过街边的墙,“可他们忘了,新生者不再是我们。就像春天的嫩芽,永远不是去年落下的那片叶子。”
利维坦的短发被风吹起,遮住了他微微颤动的眼睫。第一批追随他的恶魔们也是这样固执,最后都化作了墓园里冰冷的石碑。
利维坦终于转过头,他看见那双眼里倒映着自己六千年来从未改变的容颜,也看见时间在对方身上刻下的每一道沟壑。
“艾德蒙特.塞尔。”他第一次叫了老恶魔的全名,不悦道,“你是在质疑我的规则?”
老人笑了,露出残缺的尖牙:“臣只是在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蓝血从嘴角溢出,“有些东西,值得被记住。”
“陛下”老恶魔推开了赛尔的搀扶,顺了一口气,“让臣带着记忆走吧。就当是”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给这个老顽固的最后恩典。”
风停了。一片落叶悬在他们之间,迟迟不肯落下。
利维坦看着老人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这个倔强的恶魔曾单枪匹马为他挡下叛军的利刃。
利维坦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记忆会带来痛苦 。”
“可正是这些痛苦,让我们成为‘我们’。”老人微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陛下,您不也一直带着所有回忆走到现在吗?”
“好。”
这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老恶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您一直都是很温柔的”
墓地比想象中更荒凉,灰蒙蒙的天空下着小雪。
冰棺合上的前一刻,老恶魔浑浊的眼中是透一切的慈和与睿智,“愿您不必再为我们守望,不必再为过去执锚。”
“愿您的长梦如深海般宁静,再无纷扰。”
“愿那些无人认领的记忆,终能在您的梦境里……找到归处,开出不谢的花。”
“我们……终会重逢。在下一个黎明,或者……梦的尽头。”
“再见了,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话音落下,棺椁无声合拢。
无尽的寂静吞噬了一切。
“珍珠”砸在漆黑的木板上。
“再见了,艾德蒙特 。”
利维坦站在墓前,指尖凝结出新的墓碑:‘最好的臣子,最糟的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君王,连临终散步都在为儿子铺路。
“您答应过保留记忆。”塞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利维坦没有回头:“我食言了。”
塞尔突然单膝跪地:“请允许我 ——”
“不。”利维坦打断他,“海地司的规则不会为任何人破例 。”
冰晶爬上塞尔的膝盖,强迫他站起来。
回程的传送阵亮起时,利维坦说:“你先走吧。”
“是。”
第95章 没有你的世界
利维坦站在墓碑前, 恍惚间,风雪声淡去,耳边响起久远的声音, “无论何时,我都会为陛下而战 。”
记忆中的艾德蒙特单膝跪地,银甲覆身, 长剑触地, 右膝深陷泥土。他的眼睛比宝石更亮, 声音比誓言更沉, 仿佛连死亡都无法撼动他的忠诚。
那时的利维坦刚被天堂放逐,没有恶魔会相信在天堂生活过的人会一直留在地狱,并带领他们, 而艾德蒙特是第一个向他跪下的人。
也是第一个死在他怀里的人。
风雪渐猛, 墓碑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下面刻着的字:艾德蒙特·赛尔
‘死于地狱的第一场雪’
利维坦伸手拂过碑文,冰晶在指尖凝结,又悄然融化。
艾德蒙特第一次是怎么死的?是为了替他挡下那一剑。
天堂的圣剑贯穿他的胸膛时, 他甚至还保持着跪姿,右手紧握着剑柄, 仿佛只要他不倒下, 就没人能越过他伤害他的王。
他确实没倒下, 他是站着死的。
利维坦缓缓拿出蓝宝石。
宝石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致陛下, 愿您的眼睛永远如晴空。’
利维坦沉默了很久, 最终将它轻轻放回雪地。
“你错了。”他低声道, “地狱没有晴空 。”
洁白的雪淹没了一切, 利维坦转身离开, 墓碑旁悄然生出一株冰晶凝结的剑兰,花茎笔直,永不弯曲,像某个至死都未曾倒下的骑士。
温柔是比永恒更残酷的刑罚,所以恶魔不该拥有心脏。
这里是时间之外的缝隙,是利维坦为海地司恶魔们创造的‘第二次机会’,这里没有日夜,没有季节,只有永恒的寂静。
千万块黑白墓二色的碑整齐排列,到视野尽头,每一块都记录着同一个灵魂在海地司的死亡。有些已经被风雪磨平,有些还崭新如初。
利维坦独自穿行于无边的墓地。
死亡从不为任何人让步。
除了利维坦。
每一次,利维坦都会给他们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记忆。
海地司没有死亡,每次新生都是生命之外的重逢。
风雪呼啸,利维坦走过每一块墓碑,指尖轻触那些被冰霜覆盖的名字,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在墓园的角落,看到了一抹绿色。
那是一株幼嫩的藤蔓,从冻土中挣扎而出,叶片上覆着薄霜,却依然固执地生长。
利维坦半蹲下来,伸手拂去叶片上的冰霜。
“愚蠢 。”
叶片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他。
死亡让步了吗?不,只是生命比死亡更固执。
利维坦站起身,深蓝的瞳孔映着那抹绿色。
人类、花草、甚至蝼蚁,脆弱得可笑,却又顽强得可恨,“绿色真的很晃眼 。”
日历又翻过一页。陆渊用笔划掉当天的日期,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整整三个月了。
利维坦才走没多久,养好伤的加百利就来找事,由于没见到人,把维特鲁威轰成渣,好在那时候自己出门了,不然自己就应该去轮回了。
“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啊 。”
风吹过来,带着初冬的寒意,陆渊转身离开。
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利维坦的房子没了,他自己重新找了公寓。
咖啡店也成了废墟,而联名的店都关门了,玛门和布涅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别西卜的直播间都变成了‘该账号已注销’。
莫莫也不见了。
安娜等小恶魔也了无音讯。
陆渊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他认识了恶魔,见证了天使与原罪的争斗,自己甚至差点变成怪物。
那不是梦。
只是,他们都离开了。
陆渊试过寻找线索。他不了解恶魔更不了解利维,查地狱的传说,但人类的书籍里记载的全是荒诞的童话。
他开始习惯孤独。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偶尔会梦见深海,梦见利维坦站在浪尖上,冰冷地注视着他,然后转身离去。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明明利维坦从没承诺过什么,明明他们之间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怎么都填不满。
某天夜里,他站在阳台上抽烟。他以前不抽烟的,利维坦讨厌烟味。
夜风很凉,他低头看着指尖的烟灰飘散,烟燃尽了。
他掐灭烟头,转身回屋。
窗外,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荡的街道上。
路过酒水区时,他看到一瓶包装华丽的威士忌,标签上写着 “深海之泪 “。
他拿起瓶子,突然想起利维坦曾经说过,“人类的工业酒精,难喝 。”
最后他还是买了那瓶酒。
真正的孤独不是思念,而是连 “思念 “都找不到理由,毕竟谁能证明那些记忆真的存在过?
陆渊在利维坦离开的一个月后,给自己找了一份建筑设计师的工作。
公司不大,但氛围很好。同事们偶尔会凑在一起聊八卦,而陆渊总是安静地坐在工位上画图,金色的眼睛藏在镜片后,看不出情绪。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同事突然指着电脑屏幕惊呼,“天啊!这不是你吗?!”
屏幕上是一段半年前的直播录屏,画面里,利维坦正冷着脸把一杯咖啡泼向镜头,而站在一旁的陆渊一脸震惊。
“这是你男朋友?”周明小心翼翼地问。
陆渊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平静地合上笔记本:“前同事 。”
公司里很快流传起一个说法 ——陆渊被某位 “神秘富豪男友”甩了证据如下:
1. 直播录像里利维坦那张脸,怎么看都像会玩弄感情的渣男。
2. 陆渊一直用工作麻痹自己
3. 空闲时偶尔会盯着办公室的鱼缸发呆,眼神忧郁。
“陆渊,3号会议室,甲方要改方案。”同事敲了敲他的桌子。
他合上电脑,微笑点头:“好,马上 。”
实习生们凑在一起看手机:“天呐!这个铂金发cos好像之前直播里的”
“听说陆渊之前那个对象长得特帅,还巨有钱 。”
“怪不得他状态不对,是被甩了吧?”
“直播我看过!利先生那张脸换我我也走不出来 。”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
咖啡杯里飘着廉价的速溶香气,和当初玛门店里的精品咖啡豆相比,简直像泥水。
陆渊的咖啡杯突然脱手,褐色的液体泼在设计稿上。
“对不起。”他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划破也浑然不觉,“我赔你咖啡 。”
‘我们声音是不是大了点。’几个同事立刻噤声,投来欲言又止的同情目光。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没事,不用安慰我 。”
“只是回归现实而已 。”
“陆渊,周末联谊去不去?都是优质单身。”
陆渊正在画剖面图,铅笔尖 “咔 “地折断。
他低头笑了笑:“不用了 。”
“我可能比较适合一个人 。”
周明递给他一支烟:“抽吗?”
陆渊摇头。
周明给自己点上,突然问:“你相信这世上有非人类吗?”
陆渊转头看他。
周明吐了个烟圈:“我表妹非说在老家见过长翅膀的人,笑死”
陆渊望向天空,那里只有灰蒙蒙的云。
“是啊。”他轻声说,“挺好笑的。”
周明凑过来,压低声音:“哥们,我看过那个视频,你旁边那个大佬真是绝了。”他挤挤眼睛,“怪不得你现在这副样子。”
陆渊猛地抬头:“什么样子?”
“就”周明比划了一下,“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我前年被初恋甩的时候也这样。”
陆渊;“”
周明勾住他的肩膀:“走,请你喝奶茶。失恋最好的良药就是糖分和八卦。”
周明递给路渊一杯焦糖珍珠奶茶,“说说吧,那位金发帅哥是不是特有钱?我看他手上那枚戒指我几辈子都买不起。”
陆渊盯着杯中黑珍珠上下沉浮,想起玛门曾嘲笑人类饮品中的 “恶魔之卵 ”。“只是普通朋友。”
“得了吧,直播里他看你的眼神,啧啧。”周明摇头,“我gay达很准的。所以是为什么分手?阶级差距?家庭压力?”
塑料杯在陆渊手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该怎么说?说他们不是恋人?说他们不是分手,是从他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陆渊说道,舌尖尝到奶茶过分的甜腻。
周明恍然大悟:“异国恋啊!怪不得你突然出来工作,是想转移注意力吧?”他拍拍陆渊的背,“明智之举!我跟你说,我们公司最近接的城中村改造项目,能忙到你忘记自己姓什么”
下班时,暴雨突至。陆渊站在大厦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同样的雨夜,他曾与利维坦共撑一把伞走过三个街区,只因为他突然想尝尝人间便利店的关东煮。
“要伞吗?”杨姐递来一把透明长柄伞,“看你最近总发呆,别是感冒了。”
陆渊道谢接过,指尖相触时,杨姐突然说:“其实我懂。年轻时爱过太耀眼的人,之后的日子就像在灰雾里行走。”她笑了笑,“但灰雾会散的,只是需要时间。”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淹没了陆渊的回应。地铁上,他翻出手机里唯一保存的相片。
“世纪广场站到了。”
陆渊撑着伞走过便利店,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文新闻:“近期极光异常活跃,有学者推测是太阳风暴”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雨水打湿裤脚。
伞沿抬起时,玻璃窗倒映出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陆渊蹲下身,手指轻触枯黄的叶片。突然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滑坐在地,后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
手机从口袋滑出,屏幕亮起,是周明发来的消息:[明天团建!密室逃脱了解一下?保证刺激到你没空想男人!]
他应该感到温暖。同事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试图填补那个他们想象中的“失恋空洞 ”。
陆渊抓起手机,回复了一个 “好”字,然后点开招聘网站,申请了另一个城市的项目。
也许距离能改变什么,也许不能。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界线。陆渊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望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周明和杨姐都是陆渊现在的同事
第96章 没有你的世界2
“陆哥, 你确定要选《怨灵医院》?”同事小王攥着门票,声音发颤,“据说吓哭过三个一米八的壮汉”
陆渊扫了眼宣传册上血淋淋的封面,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病床底下爬出来,旁边还配了行夸张的艺术字:“胆小勿入!!!”
陆渊淡定点头:“就这个吧 。”
毕竟,真正的恶魔他都见过, 这种人类假扮的“怨灵”实在很难提起恐惧感。
‘密室逃脱·《怨灵医院》主题入口’
昏暗的医院走廊里, 灯光忽明忽暗,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患者”的凄厉惨叫, 假血浆散发着甜腻的糖浆味。
“欢迎来到怨灵索命的废弃医院”广播里的旁白故意拉长声调。
陆渊站在队伍最前面,冷静地环顾四周:
墙上的血手印颜料还没干透,手术床的轮子卡着一枚螺丝钉, 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是超市买的装饰棉絮。
陆渊:这防水涂料刷得不行, 墙角已经开始起皮了。
“啊 ——!!!”
扮演护士的NPC刚跳出来,三个同事就尖叫着抱成一团,把提示卡撒了一地。陆渊弯腰捡起卡片,顺手扶正了被撞歪的 ‘手术室’塑料门牌。
“陆、陆哥你不怕吗?”实习生死死拽住他袖子。
陆渊用手电照了照天花板:“排风口设计不合理, 真闹鬼也憋死了 。”
NPC:“???”
陆渊摸了摸下巴:“这个消防通道设计不合规范,真着火了我们得侧身挤出去 。”
“”
“鬼医生”举着电锯破门而入, 众人尖叫着乱窜。陆渊弯腰捡起道具心脏模型, 皱眉嘀咕:“硅胶材质?心室比例不对啊”
扮鬼的工作人员僵在原地:“您、您是同行?”
“不, ”陆渊把心脏塞回对方白大褂口袋, “我学建筑的。”
解谜环节, 众人对着血型配对表抓耳挠腮。
陆渊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塞进铁柜,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NPC颤抖的声音:“哥您能不能稍微叫两声?”
“为什么?”
“观众不是, 我们老板说没有尖叫素材要扣工资”
陆渊思考片刻, 棒读:“哇, 好可怕 。”
陆渊一行人通关游戏,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齐齐转身。
“恭喜通关!”白炽灯骤亮,一个穿护士服的青年从病床底下钻出来,笑眯眯地递上纪念徽章,“这是您的奖励 。”
“您是我们店开业以来,第一个拆墙通关的客人”
陆渊接过小礼品:“谢谢。”
四目相对。
陆渊呼吸一滞,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纪衡!!!”
可现在,对方眼里只有陌生和困惑:“我们认识吗?”
“???”陆渊攥紧手中的假人心脏道具,塑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来兼职的,您认错人了吧?”
陆渊看着纪衡一脸茫然的样子,放弃道,“抱歉。”
回公司的路上,同事们还在兴奋讨论:“刚才帅炸了!”
“陆哥你也太淡定了!”
“是不是以前玩过很多密室啊?”
陆渊咬着吸管微笑:“利维更厉害,他连承重墙都能”话音戛然而止。
玻璃窗映出他忽然落寞的侧脸。
小李突然八卦:“该不会是和那个前男友一起玩的吧?”
陆渊收起笑容:“,快走吧,餐厅不是定好了吗?”
酒过三巡,陆渊靠在椅背上,听着同事们插科打诨。
突然,实习生小林举着手机凑过来,笑得前仰后合:
“噗~你们看这个!”同事举着手机大笑,“这年头连cosplay都有出警的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热门吐槽 ——标题:‘挂个迷惑COSER,现在COS圈都这么敷衍了?某漫展惊现“天使”不带翅膀,自称本尊,当路人傻子?’
配图里,浅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漫展摊位前,头顶歪歪斜斜挂着‘大天使加百列人间体验馆’的招牌,身上只套了件毫无装饰的简单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员工证。 连假发都没戴。可他那张脸和冷淡的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
他好像真的就该是个天使。
可是评论区另有高见:
‘这年头天使都这么敷衍了?’
‘长得挺帅,可惜中二病晚期。’
‘连个光环都没有,差评!’
周明憋笑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陆渊原本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后突然定住,浅金发、红色瞳孔、“凡人勿扰”的冷淡气场。
加百列??
他迅速点开详情,发现展会地点就在隔壁会展中心,距离他们只有十分钟路程。
“抱歉,我有点事,先走了。”陆渊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同事们愣住:“啊?还没切蛋糕呢”
“你们吃,“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心跳快得不像话,“账我结过了 。”
同事A看着陆渊匆匆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去找那个COSER了吧?”
冷风灌进领口,他边跑边翻手机,帖子定位显示,漫展就在两条街外的会展中心。
陆渊的脚步却越来越快。
场馆里人声鼎沸,coser和游客穿梭其中。陆渊快步穿过人群,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最终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身影。
加百列正被一群举着手机的游客围在角落,而纪衡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一旁,一脸无奈。
陆渊挤过COSER和摄影师,终于在角落到了 “事故现场”。
加百列被七八个举着手机的人围着,桌子上还摆着占卜用的东西,挂面上写着‘五百一次。’
“哥们,你这COS的是哪版天使啊?”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调侃道,“破产版炽天使?”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游客A笑嘻嘻:“天使大人,能合个影吗?哦对了,你翅膀呢?P上去吗?”
加百列面无表情:“凡人的设备无法承载吾之圣光。”
游客B爆笑:“牛逼!这演技,金扫帚奖没你我不看!”
纪衡扶额,小声:“叔,你就不能配合点吗”
加百列冷淡:“吾已经纵容你了,为何要迎合凡俗审美?”
陆渊站在人群外,差点笑出声,这位大天使长,怎么每次都是社死出场,现在还被人类挂网上群嘲?
陆渊走近站在加百列的摊位前,加百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淡地竖起三根手指。
“三个问题。”他说。
陆渊一愣:“什么?”
加百列终于抬眼,瞳孔里不带任何情绪:“你来找我,无非是想确认某些事。因为我的仁慈,给你三次提问的机会 。”
加百列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你死我活的敌对。
陆渊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陆渊直接开口,“利维坦在哪?”
加百列面无表情地整理着桌上的塔罗牌:“地狱 。”
“具体点 。”
“那是第三个问题 。”
陆渊 “???”好好好,一开始的‘什么?’也算问题是吧。
陆渊深吸一口气:“行。第二个问题,他什么时候回来?”
加百列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一声:“你很想他?”
“这是回答?”
“不,这是嘲讽。”
陆渊额角跳了跳,强忍住掀桌的冲动:“我还能问吗?”
加百列:“理论上,不行,不过我允许了。”
“我谢谢你的大方。”陆渊无语,“第三个问题,纪衡为什么也不记得我了?”
加百列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他只是人类。人类的记忆很脆弱,一场高烧、一次撞击,甚至只是时间够久都会让他们忘记不该记住的东西 。”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正在收钱的纪衡,眼神里带着陆渊从未见过的柔和。
陆渊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故意带他远离那些事?”
加百列收回目光,重新变回那副冷淡的样子:“结束了 。”
“等等,这不算回答!”
“我说过,“加百列慢条斯理地卷起东西,“三个问题后走人,你已经问了第五个了,付钱五千 。”
“五千,你这来钱比抢还快!”
加百列指着摊位上的牌子’有偿答疑,价格随即‘,“你想知道天使是怎么消除罪恶的吗?”
“好好好,大天使长还干起来坑蒙拐骗的勾当!”
加百列瞥了他一眼,“我虽然是神的传谕者,但也算是战斗天使。”
陆渊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你有理”
陆渊低声说,“如果我现在走过去告诉纪衡,他亲爱的‘表叔’其实不是中二病,是真的炽天使,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加百列的手顿住了,然后中肯地说:“他会想‘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
“不愧是你养大的。”陆渊盯着加百列,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我呢?我是谁?”
摊位前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远去,周围的人群化作模糊的背景,加百列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是你自己 。”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却又太过复杂。
陆渊皱眉:“什么意思?”
加百列垂下眼,继续整理桌上的塔罗牌。
“这算什么回答?”
“就是字面意思。贝希摩斯也好,自封海鳖的恋人也好,甚至是你以为的‘普通人类’也好。”
“那些都是别人给你的定义。”他抬起头直视着陆渊:“但你究竟是谁,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
他忽然想起利维坦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别让‘过去’决定你的‘现在’ 。”
加百列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纪衡说:“收摊,回家了 。”
纪衡茫然抬头:“啊?才下午三点”
“累了。”
纪衡看了看自家表叔,又看了看站在摊位前表情复杂的陆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低头收拾东西。
陆渊站在原地,看着加百列利落地收摊,动作熟练得像个真正的人类摊主。
炽天使在人间摆摊,就为了守护一个忘记一切的孩子。
而他自己呢?
当晚,陆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利维坦,只有一片深蓝的海。
海水漫过他的脚踝时,他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鲸歌。
悠长,寂寥,像一声未完成的告别。
渐渐下起了雪,雪原上无边无际的雪。
他独自走着,身后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没有来路。
没有归途。
第97章 反抗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 水珠顺着利维坦的短发滑落,滴在浴缸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整个人沉在水中,深蓝的眼睛透过晃动的液体望向天花板。
塞尔推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君主躺在浴缸底部,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一具沉没的尸体。
塞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镜片后的眼睛骤然收缩。下一秒, 他的触手猛然暴起, 塞尔的阴影里猛然刺出尖锐的触须, 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砰!”
浴缸里的水炸开,利维坦的魔力一把攥住他的触手,他湿漉漉地从水里坐起来, 水珠顺着睫毛滴落, 眼神冷得吓人。
“你干什么?以为我死了吗?”
塞尔僵在原地,触手还维持着自毁的姿势:“嗯。”
利维坦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冷笑:“你见过被淹死的鲸吗?”
塞尔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理论上, 如果鲸的鳃部受损,或者水体含氧量极低, 又或者”
利维坦:“”
水珠从利维坦的发梢滴落, 魔力松开塞尔的触手, 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疲惫:“出去。”
塞尔低头行礼, 却在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不会死。”
“至少不会这么蠢。”
塞尔的手指微微收紧, 最终什么也没说, 轻轻带上了浴室的门。
走廊的阴影里, 他的触手无声地蜷缩起来。
利维坦重新沉入水中, 这一次, 他闭上了眼睛。
塞尔没有离开,他沉默地站在浴室外,直到里面传来水声。
“克罗。”
塞尔站在浴室外,水汽氤氲的玻璃映出他僵直的背影。
塞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塞尔。”
第二次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他推门而入,看见利维坦披着暗纹睡袍站在镜前,头发上的水珠滚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过来。”
塞尔走近。
“克罗塞尔。”
“是。”这是赛尔的全名,但利维坦几乎不怎么喊他全名。
利维坦的目光却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塞尔最终什么也没问。
“出去吧。”
大约五千八百多年前,海地司还没有遗忘,‘时间之外’也没有灰雾,齿轮日晷也尚未生锈。恶魔们在每一次复活后,都带着全部记忆醒来,带着旧日的誓言再次跪在利维坦面前,宣誓效忠。
他们记得每一次死亡的痛苦,也记得每一次重生的喜悦,这是利维坦给予的权利,海地司没有遗憾和离别。
直到克罗塞尔的出现。
他爱上了一个来自贪婪地狱的恶魔少女。她有着火焰般的红发,笑起来时尖牙会轻轻磕到下唇。
“你们海地司的恶魔都这么死板吗?”茜拉戳着他僵硬的嘴角,“连笑一下都像在执行军令。”
克罗塞尔别过头:“我习惯了。”
那是克罗赛尔漫长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炽热却不必灼伤的温度。
地狱的规则冰冷无情:不同阵营的恶魔不得结合。但他仍偷偷与恋人相会,在熔岩与冰川的交界处,他们的每一次触碰都会灼伤彼此,却又甘之如饴。
两人在海地司的极光下立誓,要跨过地狱的界限永远在一起。
“陛下。”年轻的克罗塞尔跪在王座下,头一次提出了请求,“我想娶她。”
利维坦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随你。”
直到某天,茜拉在天堂的突袭中陨落,圣光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克罗塞尔抱着她残留的角跪在利维坦面前,声音嘶哑:“陛下可以复活她吗?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求您救救她。”
王座厅死寂,这是海地司第一次有恶魔索要‘外人’。
利维坦拒绝了。
随后克罗赛尔离开了,回到恋人消失的地方,挖出自己的心脏,他和爱人在一起。
但海地司的恶魔无法真正死去。
百年后,克罗塞尔独自在‘坟墓’中惊醒。他的记忆完整得可怕,记得恋人睫毛上的冰霜,记得她最后一刻握着他手指的力道,记得自己心脏被掏空时的剧痛。
他发疯般冲向炼狱,却只找到一片陌生的焦土。
于是克罗塞尔开始疯狂赴死。
第一次复活,克罗塞尔从冥河爬出,疯了一般冲向天堂边境,最终被天使斩下头颅。
第二次抱着少女的遗物跳入熔岩。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他蜷缩在复活地的冰棺里,指甲扣进血肉。
他每一次自杀只能换来短暂遗忘,醒来后又继续痛苦。他记得恋人指尖的温度,记得她的笑容,记得消散时的惨叫。
他又一次跪在利维坦面前,声音嘶哑:“陛下这次,请别复活我。”
利维坦的回答是捏碎那枚染血的尾戒。
海地司的灵魂永不消逝,这是规则。
在不知多少次的醒来后,他的眼神开始变了,对利维坦的敬重爱戴慢慢变成了恨。
鲜血顺着台阶流淌,染红了冰晶铺就的地面。
利维坦坐在王座上,冰冷地注视着下方——那个曾经最忠诚的恶魔,此刻正用剑指着他,剑尖颤抖。
“为什么不让我们安息?”
克罗赛尔的声音嘶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利维坦的手指轻轻敲击王座扶手,“海地司的恶魔,没有‘安息’的权利。”
“这是恩赐。”
恶魔突然大笑,笑声癫狂刺耳:“恩赐?!在记忆里我一次次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是恩赐?!让我永远困在失去她的痛苦里是恩赐?!”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疤,那是每一次自杀留下的痕迹,即使复活也无法抹除。
“您说这是恩赐?”他突然狂笑 “这分明是最恶毒的诅咒!”
剑锋划破王座前的冰晶地面:“您明明可以结束这一切!”
“可您连死亡都要独占!”
“您只是嫉妒嫉妒我们拥有您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爱。
陪伴。
同生共死的誓言。
“您端坐在永恒的冰封王座上,却要所有人为您的孤独殉葬。”
他的眼泪和血一起冻结成冰,“我恨您!”
“恨您让我们永生,却夺走我们活着的意义!”
“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每一次复活都比上一次更恨您。”
“不是恨您不救她而是恨您连‘让我彻底死去’的慈悲都没有。”洛克塞尔染血的手指抠进胸口契约纹,撕裂皮肉的声音混着癫狂的低笑:“我们不是您的臣民,只是您对抗时间的活祭品。”
鲜血顺着王座台阶蜿蜒成溪:“您剥夺我遗忘的权利,却不敢承认”
他站在阶下,剑锋直指利维坦咽喉:“您害怕的不是背叛,而是连被恨的资格都失去。”
“放肆!”艾德蒙特第一个拔剑,直指克罗塞尔咽喉,“你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周围的海地司大臣们纷纷怒吼:“忘恩负义的叛徒!”
“克罗塞尔!你竟敢对陛下举剑,简直大逆不道!”
“君父赐你永生,你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
“没有陛下赐予的契约,你早就在战场上灰飞烟灭了!”
“你也配质疑陛下的权柄?!”
“跪下认罪!”
克罗赛尔的耳边充斥着 “叛徒”、 “忘恩负义”、 “亵渎君父”的骂声。可他却只是冷笑,染血的剑尖依旧笔直地指向王座上的利维坦,分毫不退。
“忤逆?忘恩负义?”
克罗塞尔指尖抹过颈间被自己父亲划出的伤口,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
“忤逆?君父?我只是在行使陛下赐予我的‘永恒’ “
“所谓‘不死’,不过是另一种酷刑。”
“只要我还能拿起剑!”
“只要您还不肯收回这该死的‘恩赐’!”
“我每一次重生,都会站在这里,向您举起反抗的剑!”
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声音回荡整个殿堂。
不是为赢,而是为证明,没有什么是真正永恒的。
王座之上,利维坦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叛徒”,他缓缓抬手,冰霜顺着地面蔓延,将恶魔的双腿冻在原地。
“你可以恨我。但契约,不会更改。”
克罗塞尔大笑,笑声里带着疯癫,“那您就永远活在‘期待’里吧,“
他猛地将剑插进地面,裂纹瞬间蔓延至利维坦脚下:“期待我下一次复活时,会不会比这次更狠、更疯”
“那就如你所愿。”
“我会一次次复活你。”
利维坦,“而你,会一次次死在我的手里。”
恶魔大笑,“好啊!那就看看!”
“是您的权柄先磨灭我的灵魂!”
“还是我的剑先刺穿您的信念!”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一方用死亡证明忠诚可以被扭曲,一方用复活证明反抗终将被驯服。
冰锥贯穿恶魔胸膛,他最后的目光仍死死盯着利维坦,嘴唇翕动:“下次见,我的陛下。”
血从他克罗塞尔窍涌出,□□在焚烧中坍缩。
最后一刻,他看向父亲和其他愤怒的臣子,嘲讽道:“你们骂我疯”
“可你们谁敢说,自己从未恨过这‘永生’?”
“如今的海地司没有阶级,可在不变的记忆里,心头的阶级可不会消除。”
“你们每一次重生,第一眼看见陛下时,”
“是先想起忠诚”
“还是先想起,自己永远只能跪着说话?!”
群臣的怒斥戛然而止。
利维坦始终面无表情,既不阻止也不赞同。
“您用永恒统治我们可曾想过”血肉从骨骼上剥离,声音却愈发清晰,“正是这份'恩赐'我们永远记得!”
在彻底消散前的刹那,他对着整个海地司发出最后的声音:“您赐予的每一次痛苦都比死亡更漫长。”
永生不是恩赐,是永恒的枷锁,而记忆,是最沉重的镣铐。
他在质问所有人。
问这扭曲的、永恒的、看似完美实则腐朽的秩序。
火焰吞噬他的瞬间,王座厅陷入死寂。
只有利维坦听见了克罗塞尔最后的低语,“陛下,您其实比谁都懂这种痛苦吧?”
大臣们回过神后,马上跪下表忠心,“狂妄!”
“陛下,请即刻将他永世封印!”
“叛徒不配再入轮回!”
咒骂声几乎掀翻穹顶,可利维坦充耳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利维不能复活赛尔的爱人,设定中恶魔们都只属于对应的领主(包括灵魂),他们对魔王绝对忠诚。
尤其是海地司,如果利维坦死亡,海地司的恶魔会集体自杀。[猫头][猫头]
第98章 答案
利维坦站在一株漆黑的曼陀罗前, 指尖抚过花瓣。这花是某个大臣当年种的,说它的毒性可以酿出最烈的酒。
如今花还在,酿酒的人却早已不记得配方。
身后传来脚步声。
“陛下, 玛门陛下来了。” 塞尔低声汇报事务,语气恭敬。
利维坦没有回头,只是问:“塞尔, 你觉得遗忘是恩赐还是惩罚?”
塞尔怔了怔, 毫不犹豫道, “是陛下的仁慈。”
利维坦轻笑了一声, 没再说话。
仁慈吗?或许是,他也累了。
塞尔有眼见地无声离开了。
塞尔离开后,殿门缓缓闭合, 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
利维坦独自站在曼陀罗前, 指尖碾碎了一片花瓣,毒液顺着皮肤渗入,却连一丝麻痹都无法带来。
如果遗忘是恩赐
为何每一次离别,都像是另一种死亡?要是没有力量、记忆……就算灵魂是一样, 人还算同一个人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
那些重生的恶魔,有着相同的面容、相同的血脉, 甚至相同的灵魂波动。他们用陌生的眼神仰望他, 用崭新的忠诚宣誓效忠时
真是讽刺。
他缓步走向王座, 黑曜石王座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下方, 新一批重生的恶魔单膝跪地, 宣誓效忠。他们的眼神干净、炽热, 像初生的火焰, 没有一丝阴霾。
“陛下。” 为首的年轻恶魔抬头, 眼中满是纯粹的敬仰, “我们将为您而战,至死方休。”
利维坦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们熟悉又陌生的脸。
利维坦再一次见塞尔时,那双眼睛里没有恨,只有初生般的纯粹。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最残忍的真相:遗忘不是仁慈,而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湮灭。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继续。
如果连“永恒“本身都不再相信灵魂不灭,那么这漫长的时间洪流中,还有谁能紧握那一点微弱的“存在“的证明?
‘您嫉妒我们敢为所爱而死。’
曼陀罗的香气在黑暗中弥漫,像一场无解的毒。
利维坦闭上眼睛。
是啊
我嫉妒了。
所以删了他的,他们的记忆。
所以成了这座坟墓唯一的守墓人。
守着那些连本人都已遗忘的誓言,守着每一次死亡与重生之间被抹去的痛苦,记得他们曾如何炽热地恨过或爱过
曼陀罗在夜风中摇曳,毒香弥漫。
“真是可笑。” 利维坦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永恒的长夜中。
明知是徒劳,却仍固执地记录着一切。
他创造完美臣民的同时也杀死了最后一个会认识他的人。
利维坦垂下眼,累吗?痛苦吗?记忆才是存在的证明,他想要记住,他们想要遗忘,这样的结局,是美好的。
他转身走向寝宫深处,衣袍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走廊两侧的烛火随着他的经过一盏盏熄灭。
利维坦推开寝宫的门,缓缓躺下。
清淡的木质香从门缝渗入,填满整个房间,是后院永不凋零的蓝花楹。
利维坦突然想起那片绿叶,他抬手划开空间,用魔力构筑了一个抵御永恒侵蚀的屏障,做完这些,他自嘲地笑了。
‘这次就睡久一点吧。’
他闭上眼睛,幽蓝的魔力开始收束,化作茧般的冰层,一寸寸覆盖他的身躯。
利维坦的意识开始下沉,坠向一个或许没有尽头的梦境。在那里,记忆不再是负担,时间不再是敌人,而那个有着温暖双眼的人,会再一次对他微笑。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利维坦!”
是幻觉吧。
他闭上眼睛。
永恒墓地恢复了它应有的绝对寂静,只有那株绿植在角落静静生长。
最后一缕冰雾封住利维坦的眉眼,海地司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塞尔站在殿外,无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在他掌心化作水珠,像是谁的眼泪。
陆渊在梦里低头,看见自己赤足踩在冰层上。深蓝的冰面之下,隐约有庞大的阴影游过,像鲸的远古生物。
雪越下越大。
他呵出的白气凝结成霜,睫毛上挂了细碎的冰晶。远处传来断续的鲸歌,透过厚厚的冰层,像是从深海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胸腔里震荡而出,沉闷而哀伤。
陆渊在梦中行走,每一步都陷进深雪,冰冷的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
午夜,陆渊在公寓的床上翻了个身。
窗外,城市的灯光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模糊成朦胧的光晕,雪花落在空调外机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梦见一片海。
不是热带明信片里那种欢快的蔚蓝,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蓝,像利维坦眼睛的颜色。海水漫过他的脚踝,冰冷刺骨却又奇异地不令人畏惧。
远处海平线上,一道银线缓缓升起,分不清是黎明还是月光。
然后他听到了那声音。
从海洋最深处传来,悠长得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低沉得让他的胸腔都随之共振。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孤独、寻觅、某种未完成的承诺
陆渊不记得自己是否听过,他向前走去,海水逐渐没过膝盖、腰间、胸口。奇怪的是他并不窒息,只是感到一种缓慢的、温柔的压迫,像是被深海拥抱。
“利维”他试图呼唤利维坦的名字,却只吐出几个气泡。
海水开始结冰。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蓝的海面凝固成带着裂纹的冰原。陆渊站在冰面上,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瞬间蒸干,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鲸歌再次响起,这次更加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雪开始落下。
不是城市里那种湿漉漉的雪片,而是干燥的、粉末状的雪晶,无声地覆盖整片海域。
陆渊开始行走,赤裸的双脚陷入雪中,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他走出十几步回头时,发现那些脚印已经被新雪填平,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只有前方无尽的雪原,和偶尔从地心深处传来的鲸歌。陆渊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只是有种模糊的认知。
他应该继续走,直到找到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胸口的珍珠突然开始发热。
现实中,躺在床上的陆渊无意识地抓住睡衣口袋,那里装着从不离身的黑珍珠。梦境里,陆渊看到远处出现一点蓝光,像是一盏被雪覆盖的路灯。
他朝着光源走去。
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重,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阻力,这片海不希望他到达那个地方。鲸歌的频率加快了,像是一种警告。
蓝光近了。陆渊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一颗与他口袋里一模一样的黑珍珠,嵌在冰面上,周围没有积雪,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空白区。
他跪下身,手指即将触碰到珍珠的瞬间。
“叮”
现实中,陆渊的闹钟响了,他猛地坐起,额头布满冷汗,手指还紧紧攥着睡衣口袋里的珍珠。
窗外,雪已经停了,晨光给城市的积雪镀上一层金色。
手机显示早上7:30,周三,该准备上班了。
陆渊呆坐了几分钟,试图抓住梦中残留的影像。那片海,那声鲸歌,还有什么?记忆如同梦中的脚印,迅速被清醒的意识覆盖。
唯一清晰的是胸口挥之不去的沉闷感,像是有人在他睡着时往心脏上打了一拳。
浴室镜子里,他的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水流冲刷过脸庞时,陆渊突然想起梦中海水的感觉,那种冰冷的拥抱。他关掉水龙头,盯着镜中自己滴水的面容。
“利维坦?”他试探着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荡的浴室里显得异常响亮。
没有回应。当然不会有。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梦见与他相关的景象,却连对方的正脸都没见到。陆渊苦笑着用毛巾擦干脸,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普通的梦,源于昨晚看的海洋纪录片和窗外的雪。
陆渊的手指碰到胸口的珍珠,触电般的灼热感让他差点叫出声。珍珠平时只是微凉,此刻却烫得像一块炭。陆渊急忙把它掏出来,惊讶地发现珍珠内部有光在流动,如同梦中那片逐渐结冰的海。
“这到底”
珍珠的温度随着他的清醒逐渐降低,十分钟后恢复了平常的冰凉。陆渊把它放在早餐桌旁,一边吃吐司一边盯着它看。
今天陆渊的车限号,地铁上,陆渊靠着窗玻璃昏昏欲睡。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渐渐与记忆中的鲸歌重叠,让他再次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间,他看见利维坦站在一片墓碑中央,眼睛比梦中海水还要深邃
“世纪广场站到了。”
广播惊醒了他。陆渊匆忙起身,差点撞到旁边的乘客。走出地铁站时,他下意识抬头看天。
万里无云,昨夜的雪了无痕迹,就像那个梦境,就像利维坦曾经存在于他生命中的证据。
办公室里,周明兴奋地讲着周末约会计划,杨姐讨论着项目进度。陆渊机械地应和着,手指始终放在裤袋里,摩挲着再次变得冰凉的珍珠。
午休时,陆渊偷偷搜索“鲸歌梦境象征”,得到的结果无非是潜意识、孤独感之类的心理学解释。
下班路上,陆渊绕道去了海边。这座城市的海,与梦中截然不同。他站在防波堤上,望着远处货轮的黑影,突然很想听到一声鲸歌。
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单调而重复。
回到家,陆渊把珍珠放在床头柜上,故意不带着它入睡。
然而午夜时分,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珍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第二卷 仅剩的美好
第99章 不想活在无望的人间
窗外, 第二轮雪花开始飘落。陆渊蜷缩在床上,听着雪落下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希望再次梦见那片冰海, 希望那声鲸歌能告诉他未完的话语。但直到黎明,他的梦境都只有一片空白,如同被新雪覆盖的冰洋。
第七个梦见冰海的夜晚, 陆渊决定不再被动等待。
床头柜上摆满了关于清醒梦的书籍和笔记, 电脑屏幕定格在修行者讲解“梦境意识控制“的视频页面。
窗外又下起了雪, 这个冬天的雪来得格外早, 气象台说是百年一遇的寒潮。
“记住,最重要的是在入睡前保持高度集中的意念。”视频里的老者双手合十,“想象你要去的地方, 细节越丰富越好。”
陆渊关掉电脑, 单手拿起珍珠。珍珠最近越来越活跃,白天冰凉如常,每到深夜就会微微发热。
“带我去见他。”陆渊低声说,指腹摩挲着珍珠光滑的表面, “带我去利维坦那里。”
他躺下,将它贴在胸口, 闭上眼睛开始构建画面:深蓝色的海, 逐渐结冰的表面, 远处孤独的鲸歌然后是利维坦的样子
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起初, 只有一片漆黑。陆渊在梦中保持着一丝清醒, 不断默念“这是梦”。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出现一个光点, 逐渐扩大成一片冰原。
成功了!!!
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上次梦醒前的地方, 那块嵌在冰面上的珍珠就在脚边。
但这次不同。冰面下的海水在发光, 呈现出与珍珠相同的蓝黑色。陆渊蹲下身,手指触碰冰面。
“咔嚓”
以他的指尖为中心,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冰层下传来那熟悉的鲸歌,这次近得让他浑身震颤。
陆渊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裂缝中传来:“陆渊”
是他三个月朝思暮想的声音。
陆渊不顾一切地用手砸向冰面。”利维!”冰层碎裂的瞬间,他坠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
陆渊张开五指在眼前晃动,却连轮廓都看不见。
他喊了一声“利维坦”,声音像被海绵吸收了,连回声都没有。
“又是这?这到底是哪?”陆渊的声音在唇边就消失了。他摸索着站起来,脚下是光滑冰冷的平面,蹲下去触摸时,却发现那触感既不像冰也不像金属,更像是凝固的黑暗本身。
胸口的黑珍珠还在,贴着他的皮肤微微发烫,这是唯一证明他仍然存在的感知。
陆渊紧紧攥住它,开始向前走。没有方向,没有参照物,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移动。
一分钟?一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陆渊的脚步声不存在,呼吸声不存在,只有心脏的跳动通过骨骼传导到耳膜,证明生命仍在继续。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一片无边无际的静默。
“利维坦!”他又喊了一声,这次用尽全力,喉咙都隐隐作痛,依然没有回应。
陆渊开始奔跑。双腿肌肉的酸痛是真实的,额头的汗水滑落是真实的,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像是被吞噬了。他不断跑,直到肺像烧起来一样疼,直到小腿抽筋跌倒。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让他稍微安心,至少痛觉还存在。
“为什么”陆渊蜷缩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黑暗平面,“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珍珠突然剧烈发烫,烫得他胸口皮肤刺痛。陆渊不得不把它掏出来,就在脱离衣物的瞬间,珍珠爆发出耀眼的蓝光。
光芒照亮了周围,陆渊倒吸一口冷气。
他正站在一片无边际的黑色镜面上,头顶是没有星辰的夜空,而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悬浮着一具被冰藤缠绕的水晶棺椁。棺中,利维坦安静地沉睡着。
“利维坦!”
陆渊踉跄着爬起来冲向棺椁,呼喊变得模糊而迟缓,像被水阻隔。但利维坦的眉头确实皱了一下,睫毛微微颤动。
“利维!”陆渊一拳又一拳的砸向棺椁,鲜血顺着陆渊的手流进棺椁。
利维坦眉头皱得更深了,睁眼的瞬间,整个世界坍塌了。
陆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黑色镜面碎裂成无数片,又在半空中凝固。他本能地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站在一片无法形容的空间里。
天空与海洋的界限消融,星辰坠入深海,浪涛倒灌进云层。在这片混沌的梦境边缘,陆渊看见他踏着破碎的月光走来。
水面如镜,倒映着不存在的天空。陆渊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与无数星辰混在一起。
“不是让你做梦不要喊我吗?”
这个声音让陆渊浑身一颤,他猛地转身,看见利维坦站在三步之外。
陆渊的喉咙发紧,三个月来在脑海排练过的千言万语,此刻全都蒸发了,他只能笨拙地站在原地。
利维坦冷眼看着他,“吵醒我只是为了来发呆?几个菜,醉成这样。”
陆渊向前一步,拽紧他的衣袖,水面涟漪荡开。
“我想你了。”
海天颠倒的混沌中,陆渊伸手抚上利维坦的脸,触感冰凉,真实得令人心头发烫。
“利维。”陆渊叫他的名字。
“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让我觉得‘非你不可’的人。”陆渊的声音颤抖,“第一个让我在梦里都要发疯的人。”
利维坦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漠:“知道了。”
陆渊的心脏漏跳一拍,只是贪婪地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用无尽的思念与孤独填满破碎的心这样太孤寂。”
“你要是不回来,我也会去找你,哪怕你并不需要我。”
利维坦平静地说:“你知道惹怒我代价是什么吗?”
“知道。”陆渊笑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无非是死亡。”
“可于我而言,没有你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炼狱。”
不是情话,是宣判。
他宁愿坠入深渊,也不要活在无望的人间。
利维坦冷笑一声,嘲讽道,“你的誓言跟你人一样,毫无分量。”
“我知道,我很清楚,不能也没资格成为你的过去未来,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直到你厌倦为止。”
利维坦的话一字一句钉进陆渊的心脏,“人并不是长情的物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只是童话,很显然你活在想象里。”
“你说得对。”陆渊拽过利维坦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人类确实善变。”
“人类擅长遗忘、习惯背叛、在骨子里都刻上了利己。”
“但这里!”他用力到几乎要挖出自己的心脏,“从遇见你那刻起,跳动的每一下都念着你的名字!”
“如果人类的本能是趋利避害,那我将违背本能,忤逆天性,去爱你!!”
"我说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我爱你!!!”
利维坦静静地听着,瞳孔里情绪晦暗不明。
海天相接的梦境边缘,风声凝固成细碎的冰晶。
“啪。”
空间如镜面般碎裂,陆渊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人间的床上,窗外晨曦微亮。
他被利维坦单方面踢出了梦境。
没有答应,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一句回应。
可陆渊却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闷闷地傻笑了起来。
要是他直接答应陆渊反而要怀疑利维坦是不是在逗他玩。
可这种别扭的沉默
在床上发了一会呆,陆渊站在浴室镜子前,指尖触碰自己发烫的耳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告白。
水龙头哗哗流着,陆渊捧起冷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火。他抬头看着镜中满脸水珠的自己,眼睛亮得吓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种体验太陌生了,像是整个人被拆开又重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
“我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他会有一点喜欢我吗?”
“他会为我回头吗?”
“要是他还是只想跟自己玩玩”
陆渊喃喃自语,额头抵上冰凉的玻璃,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不是被拒绝,而是被当成消遣。
失落间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同事发来的烤肉店定位,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明天必须来!交代你这三天的神秘失踪!!!’
陆渊回了个ok的手势,却忍不住发呆。
利维坦见过太多人类的生老病死,爱情对他而言大概就像人类看蚂蚁求偶一样,既新奇又无关紧要。
他放下手机,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却忘了要拿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冷气缓缓溢出。
陆渊从冰箱取出一盒牛奶,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过期两天,他皱眉吐进垃圾桶,却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傻,这种体验新鲜又奇妙。
回到客厅,他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综艺节目。明星们正在玩告白游戏,夸张地单膝跪地,说着精心设计的甜言蜜语,陆渊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珍珠突然变得滚烫,陆渊赶紧把它从衣领里拉出来,发现它正规律的闪烁着,“怎么了?”陆渊轻声问道,随即觉得自己像个对着水晶球自言自语的占卜师。
但它确实又闪了一下,像是回应,这种奇妙的联系让他胸口发胀,如果现在利维坦真的出现在门口,他该说什么?“谢谢来见我?”还是直接吻上去?想到后者,陆渊的耳根又烧了起来。虽然他已经大胆过很多回了,但
电视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把他拉回现实。窗外雪声渐急,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下一周。
陆渊关掉电视,走到阳台上。雪花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他的拖鞋。
第100章 圣诞快乐
圣诞节的商场人潮涌动, 彩灯闪烁。陆渊拎着购物袋,站在暖黄的路灯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同事发来的节日祝福。
‘圣诞快乐!明天见!’
他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地在超市货架间穿行, 车里只躺着几样简单的东西, 几包泡面和一瓶红酒, 足够应付一个人的圣诞晚餐。
“先生,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圣诞限定蛋糕?”促销员热情地递来试吃品。
陆渊摇头婉拒,目光扫过旁边一对挑选蛋糕的情侣。女孩正笑着把奶油抹在男友鼻尖,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陆渊加快脚步离开甜品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陆渊掏出来看, 是周明的群发祝福:‘圣诞快乐!明年一起脱单啊!’后面跟着三个啤酒表情。他回复了个笑脸, 拇指不自觉上滑,停在那个数月没有回应的聊天窗口。
而下面,是他这些日子里断断续续发出去的无数条未读消息。
‘你去哪了?’
‘房子被烧了。’
‘你还回来吗?’
‘’
陆渊抿了抿唇,指尖悬在键盘上, 犹豫了会还是没再输入新的消息。
明知道地狱收不到,可他还是忍不住每天发, 期待万一利维看见了哪。
陆渊自嘲的笑着, “叮”——手机又响了。陆渊条件反射地看向屏幕, 还是周明:‘明天部门交换礼物别忘了!’
希望像泡沫般升起又破裂。
陆渊苦笑一声, 把手机塞回口袋, 指尖触碰到里面的珍珠。自从梦境边缘一别, 又过了几个星期, 珍珠再没有过变化。
“到底在期待什么”陆渊自言自语, 转向收银台。
队伍很长, 陆渊百无聊赖地看着配料表。
“滴!!”
手机又想响了。
陆渊叹了口气,以为是同事又发来什么,随手掏出一看。
一条新消息突然弹出。
利维坦:‘转头。’
陆渊的心脏瞬间停跳,然后快速跳动。他愣了两秒,又看了一次消息,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陆渊猛地回头,购物车撞上前面的顾客,他匆忙道歉,眼睛却急切地扫视身后人群。
上班族主妇,带孩子的老人,嬉笑的学生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被耍了?
陆渊盯着手机,怀疑是不是他恶作剧。但那个聊天窗口确实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又一条消息:‘陆渊,光是想到你会为了一条消息犯蠢,心情都愉悦不少了。’
陆渊:“”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这不好笑。’
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又震了一下。
利维坦:‘怎么不往前看?’
“!!!”
陆渊大脑加载中,缓缓抬头。没人
路渊快速结账拿上东西就往外跑,无视收银员的呼喊,“您的小票!!!”
陆渊一边道歉,一边穿过熙攘的人群。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利维坦,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商场中心,一个穿米色大衣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圣诞树下,手里拎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利维坦就站在那里,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等着他,背后是圣诞树五彩的灯光和飘落的人造雪。
陆渊站在原地,心脏剧烈跳动,指尖发麻。
“你回来了吗?”陆渊张了张嘴,声音被嘈杂声吹散。
是真的吗?
还是又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觉?
利维坦见陆渊呆愣原地,拿出手机发消息,‘再不过来,就把咖啡倒你脸上。’
他穿过人群奔向圣诞树,像一场终于醒来的梦,他踉跄了一下,再抬头时,已经站在面前利维坦了。
“我”陆渊的喉咙发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利维坦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冷淡:“怎么?几个月不见,语言系统都退化了?”
陆渊接过咖啡,指尖相触时真实的温度。热可可的味道,混着利维坦身上淡淡的气息,真实得不像梦境。
陆渊笑出声,眼眶却红了,所有等待、愤怒、委屈,最终坍缩成一句:“事情处理好了吗?”
“麻烦事,不管了。”利维坦简短地回答。
利维坦扫了眼陆渊的购物车袋,脸上带上嫌弃的意味,“你就买这些?所谓的‘过节’,就是囤积廉价巧克力,打折包装纸?没品。”
陆渊也不恼,反而笑着拉起他的手:“那你帮我选。”
远处,圣诞钟声敲响,雪下得更大了。
奢侈品专柜前,利维坦的手指在一排宝石袖扣上停留,陆渊默默看了眼价格标签,倒吸一口冷气。
利维坦斜睨他,“货币系统对你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陆渊干笑:“不是就是觉得这价格,布涅看了都得说一句‘抢劫’。”
利维坦冷笑一声。
下一秒,专柜经理小跑过来,恭敬鞠躬:“利维先生,您订的圣诞系列已经准备好了。”
陆渊:“???”
他们穿梭在商场里,彩灯闪烁,欢快的圣诞歌、循环播放。利维坦对人类的商品兴致缺缺。
利维坦拿起一盒白巧克力,又皱眉放下:“甜得发腻。”他扯了扯货架上的彩带,“可以买点。”
陆渊憋着笑跟在他身后,熟悉的声音从拐角传来,陆渊脚步一顿。透过货架的缝隙,他看到加百列正板着脸给纪衡戴上一对毛茸茸的鹿角。
“表叔!我要那个会发光的驯鹿头饰!”
“纪衡你不小了。”
“买一个嘛~就买一个嘛!”
加百列无奈地说:“家里已经有很多个了。”
“不嘛,好表叔,就给我买最后一个吧~”
“下不为例。”
“耶!表叔最好了!!”
利维坦头也不抬,继续往购物车里扔东西:“让他们笑吧,也就这一会儿了。”
陆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多问。
利维坦拽住陆渊的手腕,转身拐进另一条通道,“晚上喝热红酒。”
直到走出商场,雪下得更大了。冷风卷着雪花扑来,陆渊解开自己的围巾。
利维坦皱眉:“你干什么?”
陆渊没回答,低头给利维坦围上,仔细打了个结。羊毛织物还残留着陆渊的体温。
“圣诞快乐!”陆渊笑着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利维坦低头看着围巾上幼稚的圣诞树图案,沉默片刻,随即嗤笑:“愚蠢的人类仪式感。”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扣在陆渊头上。
是对会发光的驯鹿角,和加百列给纪衡卖的那对大相径庭。
“丑死了。”利维坦别过脸,“勉强配你。”
“我果然比有品哥有品。”
陆渊“”,不打架也要拉踩一下?
远处,加百列突然打了个喷嚏,纪衡疑惑地抬头:“表叔,感冒了吗?
加百列皱眉:“有个没品的蠢货在嫉妒我。”
利维坦递给陆渊伞,陆渊接过撑开,稳稳遮在两人头顶。
陆渊惊讶:“你什么时候带的伞?”
利维坦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刚刚从加百列侄子手里顺的。”
陆渊:“”
远处隐约传来纪衡的哀嚎:“表叔!我新买的伞又不见了!!”
陆渊问:“地狱过圣诞节吗?”
利维坦轻哼一声,“地狱只过‘天堂毁灭纪念日’。”
雪地上两串脚印一深一浅。
雪地里的加百列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上上的雪:“这就是你说的‘圣诞奇迹’?”
纪衡裹紧围巾,干笑:“呃至少拍到了好看的照片?”
加百列:“回去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好,回家咯!”纪衡拉着他的手,笑得灿烂:“表叔~圣诞快乐!”
加百列莞尔一笑,“圣诞快乐,希望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
陆渊偏头看着利维坦,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问到,“你为什么会回来?”
利维坦语气却淡淡的,“无聊,准备睡觉,然后被某个蠢货吵醒。”他顿了顿,瞥陆渊一眼,“来看看你怎么扑腾。”
陆渊:“!!!”,陆渊猛地睁大眼睛,语无伦次:“你你知道?”
“嗯。”
陆渊呼吸一滞,声音发颤:“那是不是说明你答应我了?”
利维坦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向远处,“我之前跟陆渊约定过,要看他走向结局。”
陆渊心头一震,喉咙发紧:“你还想驯养我吗?”
利维坦收回视线,别开视线静静看着他:“你想吗?”
陆渊耳根瞬间烧红,声音越来越低:“要是你答应我不离开的话也不是不行。”
利维坦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嗤笑:“你这傻样也挺搞笑。”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陆渊的脸,“就这样吧。”
陆渊茫然:“???”
利维坦挑眉:“你很失望?”
陆渊声音发干:“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利维坦的手指还贴在他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却让陆渊一抖。
利维坦慢条斯理地开口,“人类不是总喜欢说,先平等,再相爱吗?”
陆渊彻底懵了,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我?可以吗?”
“这是我跟陆渊的约定。”利维坦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承诺什么。
陆渊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低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看着利维坦近在咫尺的脸,睫毛微微颤动。
“我可以吻你吗?” 问完这句话,陆渊立刻后悔了。太冲动,太冒失,利维会怎么看待这个突然的请求?
利维坦沉默了两秒,随后他拽住陆渊的衣领,直接把他拉低,在雪夜的路灯下,主动吻了上去。
伞掉落在地,雪落在两人的肩头。
陆渊的手轻轻环住利维坦的腰,利维坦的手指仍抚在他的脸上。
“陆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