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被他捏得生疼, 怒火更盛,挣扎着想扭开头却做不到。羞愤交加之下,他猛地一仰头, 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陆渊的额头!
“砰!”一声闷响。
两人都疼得捂头。
“放开我!”利维坦声音里带着颤音,仿佛陆渊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竟敢绑我?!立刻松开!”
陆渊被他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态度气得差点又笑出来。陆渊双臂撑着, 压低身形, 将利维坦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放开你?”陆渊是贴着他的唇瓣, 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冰冷的脸颊, “然后让你继续给我量脖子?还是准备再给我一脚?”
他的目光扫过利维坦被捆住的身体,眼神暗沉:“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睡了。也好,长夜漫漫, 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讨论一下关于家庭问题。”
利维坦挣扎得更厉害了, 可惜完全是徒劳。
“陆渊!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陆渊的眼神彻底暗沉下来,捏着利维坦下巴的手缓缓下滑,抚过对方修长的脖颈。
“看来,我是真的该好好调*调*你了, 利维。免得你整天把心思用在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利维坦还想反驳咒骂,却被陆渊用指尖抵住了唇。
陆渊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 里面晃动着散发奇异香气的粉红色液体。他动作强硬地捏开利维坦的下颌, 将瓶中药液尽数给他灌了下去。
“咳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利维坦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体开始发热, 脸上满是红晕。
陆渊没有回答, 干脆利落地拿起另一支相同的药剂, 仰头自己也喝了下去。随即, 他将空瓶随手扔到一旁,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药效发作得极快。
利维坦只觉得汹涌的热流从腹部炸开, 迅速席卷全身,所过之处皆燃起难以言喻的渴望。身体开始发软,咒骂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染上了奇怪的音调。
陆渊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游走。指尖划过紧绷的腰线,探入衣袍的缝隙,抚过微凉的皮肤,每一处触碰都像是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让利维坦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嗯”一声细微的、呜咽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利维坦喉间溢出。
陆渊低笑一声,滚烫的唇贴着他的耳廓,沙哑地问:“你追的剧里,小寡妇给她丈夫下药之后,是这么做的吗?也有这段剧情?”
利维坦的大脑已经被药力和莫名的快感搅得一片混乱,他徒劳地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想要逃离这令人失控的触碰,却又可耻地想要更多。
“整日里琢磨些完美的谋杀亲夫案”陆渊的吻落在他的颈侧,留下湿润的痕迹,手下的动作越发大胆放肆,“还不如在床上多发点力,至少能让你没精力去想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他又抽出一条光滑的黑色缎带,不顾利维坦微弱的挣扎,蒙上了他双因为情动而水光潋滟的眼睛。
视觉被骤然剥夺,其他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放大。
绳索的束缚感、药力带来的汹涌浪潮、完全被掌控的未知感交织在一起,将他彻底淹没。
陆渊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廓、颈侧,每一次拂过都引起一阵剧烈的战栗。滚烫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留下细微的刺痛和麻痒。而双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更是成了最可怕的刑具,也是唯一的慰藉。
时而粗暴地揉捏,时而又极尽温柔地抚过,精准地找到他每一处敏感点,撩拨起更汹涌的火。药效在血液里奔腾叫嚣,将冰冷的血液煮沸,将理智蒸发。被捆缚的身体无力挣扎,反而呈现出献祭般的脆弱姿态。
“呃啊混蛋”利维坦破碎地咒骂,尾音却扭曲成一声绵软的呻吟。他试图并拢双腿,却被绳索和陆渊的身体强行阻止。陌生的快感如同深海暗流,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让他头晕目眩,窒息。
陆渊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反应,低沉的轻笑震动着利维坦的耳膜。
“骂人的力气倒是不小。”陆渊的指尖滑过他紧实的小腹,感受到手下肌肉瞬间的绷紧和颤抖,“看来药效不错。还有心思想别的吗?比如你的完美犯罪计划?”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恶劣的调侃,动作却越发孟浪。
利维坦猛地摇头,黑色的缎带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他现在哪里还想得起什么戏剧小说,脑子里只剩下这片令人崩溃的黑暗和身体里只失控的、咆哮的野兽。
“没没有了嗯!”他是哭着喊出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拿开拿开绳子还有眼罩”
“求我。”陆渊的声音沙哑,滚烫的唇贴上他不断起伏的胸膛,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利维坦咬紧下唇,屈辱和快感要将他撕裂。
陆渊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手指猛地加重了力道。
“啊!”利维坦惊喘一声,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溃败,带着哭腔呜咽道,“求你陆渊放开我”
“真乖。”陆渊终于满意了。
黑暗放大了每一秒的期待与煎熬,利维坦如同漂泊在情欲之海上的孤舟,只能紧紧攀附着陆渊这唯一的浮木,在他的引领下,沉浮,颠簸,直至彻底迷失。
他最后的抵抗意志,终于在陆渊强势“调*”下,土崩瓦解。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无法自控的呻吟。
利维坦痴迷不已的《血色嫁衣》新的一集里,那位魅影夫人为了潜入对手的书房,乔装打扮成了一位身材高挑、气质冷艳的女仆,并且成功用美色迷惑了目标。
利维坦看完回来后,盯着正在书房批阅文件的陆渊,看了很久很久。
陆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放下笔:“怎么了?”
利维坦走上前,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陆渊的宽肩,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然后非常认真地看着陆渊,“你穿”
陆渊:“???穿哪个?”
“女仆裙子。”
“噗——!”旁边正在汇报工作的阿斯莫德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随即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脸憋得通红。
陆渊的脸瞬间绿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利维坦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固执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穿,我想看。”眼神清澈又专注,仿佛只是在提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不行!绝对不行!想都别想!”陆渊斩钉截铁地拒绝,额角青筋直跳。
利维坦眨了眨眼,没再说话,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他轻轻抱起脚边蹭来的莫莫,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脑袋。
陆渊:“”他最受不了利维坦这种小表情!明明知道这家伙八成是装的,失落的情绪像小钩子一样扯着他的心。
阿斯莫德还在不知死活地憋笑,被陆渊一记杀人般的眼刀甩过去,麻利地溜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关紧了书房的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猫。
陆渊内心天人交战,尊严在咆哮,但看着利维坦“可怜兮兮”的样子,那点可怜的底线又在节节败退。
最终,底线在伴侣的无声注视下,彻底崩塌。
“仅此一次!”陆渊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而且!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听到没有!”
利维坦立刻抬起头,眼底点失落瞬间消失,开心的点点头。
陆渊黑着脸,自己偷偷摸摸买下了最大号的女仆装。
陆渊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效果堪称灾难性。
一套黑白相间的女仆装,硬生生套在了近两米、肩宽腿长、浑身充斥着力量感的身上。裙子短得离谱,勉强遮住大腿根,露出下面肌肉线条分明和一双踩着巨大毛绒拖鞋的脚。
白色的蕾丝头饰歪歪扭扭地戴在他墨黑的短发上,背后的蝴蝶结系得乱七八糟,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胸前的布料更是紧绷得仿佛随时会裂开。
陆渊的脸黑得像锅底,浑身散发着“敢笑就死”的低气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城堡。
利维坦抱着猫,歪着头,非常认真地上下打量着陆渊,从歪掉的头饰看到紧绷的胸口,再看到健硕的小腿肌肉和违和的毛绒拖鞋。
他看了很久很久,非常客观地评价了一句:“和剧里不一样。”
陆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能一样吗?!剧里是娇小玲珑的女演员!他强忍着把这破衣服撕碎的冲动,磨着牙问:“现在、满意、了?”
利维坦点了点头。
陆渊破罐子破摔,迈着极其别扭的步伐,走到利维坦面前,弯下腰,裙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帅脸凑到利维坦面前,恶狠狠地说:“我这么听话是不是该有点奖励?嗯?”
陆渊本来只是想扳回一城,不然至少也要缓解一下自己快要爆炸的尴尬。
没想到,利维坦看着因为羞窘而有些发红的俊脸,以及身极其滑稽的装扮,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微微仰起脸,快速地在陆渊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触感冰凉,柔软,一触即分。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融化,却留下了无比清晰的痕迹。
陆渊彻底僵住了。所有的尴尬、羞愤、暴躁,都在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中灰飞烟灭。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被亲到的一小块皮肤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迅速蔓延到全身。
利维坦亲完就后退了一步,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交换条件。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不同寻常。
陆渊愣愣地直起身,看着利维坦,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亲过的脸颊。身上件可笑的女仆装似乎也没么难以忍受了。
“算了,“他最终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下次换个别的要求。”
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偶尔牺牲一下尊严,回报率还挺高?
第162章 回忆,消散的泡沫
阳光变得金黄柔软, 不再灼人,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温暖的光斑。庄园里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蜂蜜般的甜香。
陆渊发现利维坦有一个小癖好, 下午在阳光最好的玻璃花房里小憩,他像猫一样追逐阳光。他会从一张沙发慢慢挪到另一张长椅,只为了让暖融融的光线完全笼罩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喜欢阳光晒在微凉脚背上的感觉, 他微微蜷起脚趾的样子, 慵懒又满足, 像极了摊开肚皮晒太阳的莫莫。
陆渊命人将花房最好的位置永久布置成利维坦的专属晒太阳地方:铺上最柔软的银灰色天鹅绒软垫,摆满蓬松的靠枕,旁边的小几上永远放着利维坦喜欢的冰镇果汁和新鲜剔好的鱼肉小食。
他甚至会提前计算好阳光移动的角度, 在不打扰利维坦的情况下, 悄悄调整软垫的位置,确保他的爱人总能沐浴在最完美的光线里。有时利维坦晒得太过舒服,会发出满足的喟叹,然后歪着头沉沉睡去。陆渊就坐在不远处处理公务, 偶尔抬头看一眼,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美好了。
利维坦变了, 他不在抑郁, 像以前一样的傲娇傲人的模样。
陆渊在书房工作时, 利维坦会抱着莫莫安静地窝在旁边的窗台软榻上看海。
陆渊因为事务烦躁地蹙眉时, 利维坦会走过去, 将他喝了一半冷掉的咖啡拿走, 换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甜牛奶, 不等陆渊反应, 就立刻走开, 回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耳尖微微泛红。
陆渊每次都会因为这小小的举动心里软成一滩春水,心里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咖啡哪有他的利维甜。
晚餐后的时光是最温馨的。陆渊摒弃了些无聊的社交,只想和利维坦待着。他们有时会并肩靠在露台的软椅上,盖着同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看着星空缓缓升起。陆渊会低声给他讲一些结局美好的星际童话,利维坦安静地听着。
陆渊会找来各种有趣的玩意儿。能投影出海底景象的水晶球,利维坦能盯着看很久,用手指去触碰些虚幻的鱼群;需要两人一起才能完成的复杂拼图,利维坦惊人的观察力总能快速找到关键碎片,然后带着一点点小得意,把它放到陆渊怎么都找不到的位置上。
陆渊的拥抱和亲吻变得愈发自然。利维坦不再僵硬,有时甚至会在他靠近时,微微抬起下巴,闭上眼睛,自然的接纳。他的嘴唇柔软微凉,带着清新气息,陆渊总是沉迷其中,觉得怎么吻都不够。分开时,利维坦眼眸里会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晨雾中的大海,美丽得让人心颤。
夜里相拥而眠,利维坦会把冰凉的双脚塞到陆渊温暖的小腿间取暖,也会在睡熟后地往他怀里钻,寻找最温暖舒适的位置。陆渊总是小心地调整姿势,将他整个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清香的头发,觉得拥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连梦境都变得安稳甜蜜。
他甚至教会了利维坦玩一些幼稚的情侣游戏。比如,互相喂食,虽然利维坦喂他的时候总是一脸“你真麻烦“的表情,比如在对方手心写字猜词,利维坦总是赢,因为陆渊的心思根本不在猜词上。
这段时光,美好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庄园里处处弥漫着恋爱的酸臭气息。陆渊真的相信,他们就是一对普通、深深相爱着的伴侣,过去种种都已烟消云散,未来只剩下彼此携手的美好时光。
他沉溺在这份亲手编织的极致甜蜜里,心甘情愿地被他的宝贝用细微的举动,牵动着所有情绪,享受着这份偷来的、虚假却无比醉人的温情。
然而,再完美的戏剧,也总有穿帮的时刻。那层由陆渊精心编织的、看似完美的泡沫,终于被戳破了。
揭穿这一切的,不是精心布置的线索,不是逻辑的漏洞,而是最不受控制的因素——莫莫。
这只日渐长大的小黑猫,依旧保持着它对探索的浓厚兴趣。它最喜欢在庄园里四处探险,尤其是些不常有人去的角落。
利维坦正在花园里看书,莫莫则像往常一样在他脚边扑腾玩耍。突然,它似乎被花丛深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喵”了一声就钻了进去。
利维坦起初并没在意,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轻微的抓挠声,过了一会儿,莫莫叼着一个东西,得意洋洋地跑了出来,将战利品放在利维坦脚边,还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腿。
是一个小巧的、用深海沉木雕刻而成的盒子,盒子表面布满了古老的花纹。
利维坦的目光落在盒子上,动作瞬间僵住了。强烈的熟悉感击中了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重又沉。他缓缓地蹲下身,捡起盒子。入手冰凉,带着深海的气息。他甚至不需要思考,手指就像拥有自己的记忆一般,在盒子侧面几个特定的花纹上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天鹅绒,而天鹅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根羽毛。
一根修长、洁白、散发着纯净圣洁光晕的羽毛。
看到这根羽毛的瞬间,利维坦的脑海如同被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劈中!
无数被压抑、被扭曲、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现、重组。
为什么他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最初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欠下么多钱?为什么会对寻找某个重要的人或事的执念变得如此模糊?
那些陆渊灌输给他的谎言——“我们是恋人”、“你只是身体不好”、“这些都是噩梦”
和陆渊所有美好的记忆,在这根羽毛的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碎得彻彻底底!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打工还债是假的,庄园游戏是假的,夫妻的关系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的囚笼!
而他,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在这个笼子里玩了这么久无聊的游戏,甚至真的认同了这个欺骗者、囚禁者的身份!
巨大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漫长的迷失带来的恐惧所有这些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利维坦!他握着根羽毛,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利维坦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正微笑着朝他们走来的陆渊。
陆渊浑然不知,他刚刚处理完公务,想来花园看看他的宝贝利维坦今天又在玩什么。
陆渊手里还拿着一捧蓝花楹,他看到利维坦的身影,一脸幸福地奔向利维坦。
走进了,陆渊才发现利维坦浑身在发抖,陆渊将花放在桌上,将利维坦搂近怀里,小心查看,担忧道,“利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很不好。”
利维坦拒绝了。
“这些”利维坦的声音有些沙哑,“都是假的,对不对?”
陆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道:“利维,你说什么?”
利维坦打断他,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冰冷而压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一步步走向陆渊,“欠债是假的,誓言是假的,连你也是假的我们是不是也是假的?”
“利维,你听我解释”陆渊试图上前安抚他,心里飞快地编织着新的谎言。
利维坦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双眼睛里,所有的迷茫、顺从、空洞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被愚弄、被禁锢后的滔天怒火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你骗我!”他死死地盯着陆渊,话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用些可笑的戏码像耍猴一样耍着我玩?!把我关在这里用些恶心的药控制我?!”
他将手指上枚象征着谎言与誓言的戒指取下,“我的力量我的记忆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莫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炸毛,躲到了椅子底下,发出不安的喵呜声。
陆渊接住枚砸过来的戒指,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利维坦,他知道,所有的伪装和欺骗,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
闹剧,该收场了。
陆渊脸上的慌乱和试图解释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他看着利维坦,金棕色的眼眸中不再有掩饰,露出了其下隐藏已久的强势和偏执。
“是。”他承认了,“我骗了你。但是因为”
“闭嘴!”利维坦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谎言!”
“陆渊”
“或者,我该叫你”
“贝希摩斯?”
陆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的从容和伪装在这一刻粉碎殆尽。他看着利维坦手中散发着微弱圣光的羽毛,看着他双彻底恢复清明、只剩下冰冷恨意的蓝色眼眸,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因为一只猫和一根羽毛,彻底崩塌。
花园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陆渊猝不及防,被利维坦一拳狠狠砸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棵观赏树木才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或者防御,水流如同有了生命的巨蟒,从四面八方凭空出现,死死缠绕住他,将他狠狠掼向地面!
“利维!你听我解释!”陆渊艰难地挣扎着,调动力量抵抗,利维坦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陆渊知道现在利维坦在气头上,还手只会让他更生气,现在明智之举,只能当个沙包,让利维坦出气。
庄园里的仆人和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霍尔特和阿斯莫德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利维坦周身爆发出的恐怖气息和无差別攻击的水流冰锥逼得根本无法靠近!
“骗子!囚徒!窃贼!”利维坦的声音冰冷刺骨。花园在瞬间被摧毁殆尽。
陆渊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伤痕累累,他看着利维坦眼中的恨意,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远比身体的创伤更甚。
利维坦凝聚起一道足以致命的巨大冰矛,准备给予陆渊最后一击时——
天空,突然亮了。
炽热的圣光骤然撕裂云层,垂直而下,精准地落在利维坦和陆渊之间!
“轰——!”
圣光爆发开来,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驱散了狂暴的水流,融化了寒冷的冰霜,也将利维坦和陆渊强行分开。
光芒中,一个身影缓缓降落。
六片巨大的洁白的羽翼缓缓舒展,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米迦勒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注视着下方狼藉的地方。
利维坦怔怔地看着道降临的光影,手中的冰矛无声地碎裂消散。愤怒和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委屈和茫然。
米迦勒的目光先是在狼狈不堪的陆渊身上停留了一瞬,金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移开,落在了利维坦身上。
米迦勒的视线扫过利维坦手中紧紧攥着的羽毛,他苍白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和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对上了那双充满情绪的眼眸。
他向着利维坦,伸出了一只手,动作并不亲密,像在例行公事,“你的力量失控了,和我离开这里。”
利维坦看着只伸向自己的、曾经无比熟悉的手,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陆渊,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漫长的囚禁和欺骗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而米迦勒的出现,像是一道光,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
他忽略了内心深处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为什么米迦不问问他为什么愤怒?他绕开了陆渊沾满血迹的手,没有再看欺骗者一眼。
温和的光笼住,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莫莫。“走吧。”
利维坦的手即将触碰到米迦勒指尖的时,倒在地上的陆渊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嘶吼。龙族强大的生命力让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做出了一个疯狂而惨烈的举动——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噗嗤——”
皮肉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在利维坦震惊的目光和米迦勒骤然蹙起的眉头下,陆渊竟然硬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胸口,染血的手中捧着一颗仍在剧烈跳动、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心脏!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他的脸色变得透明,气息急剧萎靡,唯有双金棕色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最后癫狂的祈求,望着利维坦。
“利维别走”他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把我的心脏给你求你别跟他走”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让整个庄园的空气都凝固了。就连米迦勒,眼中也闪过不易察觉的震动。
利维坦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着陆渊副惨烈至极的模样,看着颗在他掌心微弱跳动的心脏。一瞬间,些被欺骗、被囚禁、被扭曲记忆的愤怒和怨恨再次汹涌而上,甚至比刚才更加猛烈!
剖出心脏?忏悔?祈求?
这算什么?打碎了别人的一切,再用自残的方式来挽留?这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和可笑!
利维坦的蓝色眼眸中没有任何感动或动摇,冰冷的、化为实质的厌恶和毁灭欲。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似乎真的想要将颗近在咫尺的心脏碾碎!
“够了。”米迦勒冰冷的声音响起"无需如此。”
米迦勒的目光扫过陆渊,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以伤害自身来胁迫,不是正途。贝希摩斯,你的行为毫无意义且令人不齿。”
陆渊期翼的看着利维坦,利维坦收回了手,眼中的毁灭欲渐渐平息,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漠然。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心中再无波澜,转身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米迦勒的手。
陆渊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捧着心脏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圣光吞没了他们。
第163章 回忆,遗憾
圣光消散, 米迦勒带利维坦到了他们约定的小岛。
海风依旧,浪涛声声,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熟悉的咸涩海风气息扑面而来, 脚下是柔软的白色沙滩,耳边是永恒不变的海浪声,仿佛之前在座华丽庄园里发生的一切, 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手中紧紧攥着的羽毛, 和惊慌未定的莫莫, 都在提醒他些痛苦和欺骗的真实。
小岛, 仿佛被一场蓝紫色的梦境温柔包裹。正是蓝楹花盛放的季节,这种被称为“蓝雾树”的植物,将所有的枝桠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花朵, 不见一片绿叶。
放眼望去, 从山顶到海岸线,层层叠叠、如梦似幻的蓝紫色花朵汇成一片浩瀚的海洋。纤细的花瓣如雨如雾,簇拥成团,压低了枝头, 清风拂过,簌簌地落下更多花瓣, 在地上铺就了一层柔软而凄美的蓝紫色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极淡雅、略带忧郁的芬芳, 不浓烈, 却无孔不入, 沁人心脾。
米迦勒松开了手, 六翼收敛, 他并没有看利维坦, 而是望着片无尽的大海。
预期的询问并没有到来。没有问他为何与贝希摩斯在一起, 没有问他为何会爆发样激烈的战斗, 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米迦勒先开口,“你不该上岸,利维,不该与他动手,更不该在陆地上动用如此强大的力量。”
利维坦猛地抬起头,异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以为会得到关心,哪怕只是责问,但绝不是这样冰冷的、指责他做错了事的语气。
“为什么?”利维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骗了我!他囚禁我!他”难以启齿的欺骗和亲密让他哽住。
米迦勒转过头,看向他,“没有指责你。而是神谕之下,你被限制登陆。此次争斗动静太大,已引起注视。若我再晚到片刻,降下的恐怕就不止是警告了。”
“祂?”利维坦瞬间明白了米迦勒指的是谁,高踞于天堂之上、制定了一切规则的神。
米迦勒似乎在意的根本不是利维坦遭受了什么,而是利维坦的行为是否合规,是否会引来麻烦。
“所以”利维坦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和失望,“你不在乎他对我做了什么?你只在乎我有没有违反规则?”
米迦勒沉默了片刻,眼眸中掠过极其复杂的痛苦。他不在看向利维坦,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
过了片刻,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乎?利维,秩序之下,个体的在乎毫无意义。”
利维坦所有质问和委屈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米迦勒,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完美强大,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重和疲惫,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深藏无法言说的痛苦和重压。
“米迦,”利维坦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过。”
米迦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利维坦以为他不会回答。
海风吹拂着他金色的长发,“路西法堕天了。”
米迦勒继续说着,“他公然质疑神的权威,煽动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我奉命亲自率军镇压亲手将他击落入深渊。”
他闭上了眼睛,不愿回忆场兄弟相残、血流成河的战争场景,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悲凉。
这些话,像沉重的巨石,猛地砸落在利维坦的心上,让他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愤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路西法?堕天?
利维坦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想象是一场怎样惨烈和绝望的战斗。他突然明白了他身上的疲惫和悲伤从何而来。
亲手镇压自己最敬爱的兄长?
“为什么?”利维坦喃喃问道。
“因为是命令,是秩序的要求。”米迦勒的回答很快而,但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终于再次看向利维坦,眼神里带着利维坦从未见过的坚定:“所以,明白了吗?利维,没有任性的余地,没有个人喜恶的空间。我们必须待在‘祂’为我们划定的界限之内。上岸,与龙族君主死斗,引来神罚这种任性的行为,不要再有第二次。”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不能在乎。他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职责和规则的空壳。
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贝希摩斯的欺骗和囚禁,是因为扭曲的占有欲。
而米迦勒的冰冷和疏离,是对规则和命运的绝望妥协。
他们都被困在不同的囚笼里。
米迦勒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爱他吗?”
爱??
利维坦的呼吸一滞,手指地攥紧。
“贝希摩斯。”米迦勒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平静,没有嫉妒,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的陈述,金色星云的眼眸里是一片辽阔而寂然的天空。
利维坦的瞳孔微微收缩。
有吗?
些被篡改的记忆里,贝希摩斯靠在他怀里,金色的竖瞳里只映着他一个人。
那些虚假的甜蜜里,他是否也曾心动过?
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坚实胸膛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炽热温度
在愤怒之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是甘愿沉溺的?
这念头刚一浮现,就带来一阵猛烈的自我厌恶和恐慌。他怎么能对篡改他意志、囚禁他的疯子,产生哪怕一毫这样的情绪?
米迦勒看着他挣扎的表情,轻轻地笑了。他金色的眼眸在这片冷色调的花海中,显得愈发温暖和明亮,如同穿透云雾的阳光,身后是一树开得最盛的蓝楹花,繁花似锦,都成了他悲悯笑容的背景。
利维坦有些慌乱,“我没有不遵守秩序,我”
米迦勒打断了他,也觉得自己态度有点强硬,“利维!!!”
“深海也好,天空也罢”米迦勒把声音放温柔了些,直视着利维坦的眼睛,几片花瓣掠过他洁白的羽翼,悄然滑落,“只要是你想去的,就尽管去。”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从来不需要成为谁的囚徒。”
“别被任何人束缚,哪怕是我。”
“你那么强大,完美,怎么会只等待谁去爱你?”
“蓝楹花开时,何曾问过路人是否欣赏?它仅是绽放,天地便以失色。”
“你的灵魂空了一角,误把爱当做碎片,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往那个空洞里塞。认为只要塞进去了,你就能变得完整。”
“利维,这不对,诗歌里说爱是救赎,可它把你囚禁在原地。”
米迦勒向前想触碰他的手又收回,“你是在拿自己献祭给过去的幻影,若爱真是救赎,它应该让你自由。”
利维坦双眼含泪,脱口而出,声音干涩沙哑,“你呢?”
米迦勒顿了顿,嘴角扬起无奈的笑。
“往前看吧,”米迦勒周身开始浮现无数细微的、比蓝楹花更深邃神秘的紫色星辉光点,它们旋转、升腾,与他身后真实的蓝紫色花雨交织、共舞,“把遗憾摇成一场紫色的雪,然后,静静看它覆盖来时的路。”
他的话语像一首古老的预言诗,带着凄美的意境。将过去的遗憾、痛苦、所有不甘和纠缠,都摇落、净化,让它们像一场寂静的紫色雪,温柔地掩埋来时的足迹,不必回头,也不必再背负。
“我会一直在你转身可见的地方看着你,直到自己生长出血肉,将那片空洞覆盖,让它开出灿烂无暇的花。”这是承诺。他不再是需要利维坦为之停留或回归的坐标,现在他是利维坦奔赴自由时,身后道永恒而温暖的目光,是天空对海洋的守望。
纷扬落下的花瓣掠过他们的肩头,发梢,静默无声。有的花瓣甚至调皮地停留在了利维坦头发上,片刻后才随着他眨眼的动作缓缓滑落。
他们脚下的土地,是柔软的、厚厚的落花。利维坦地用脚尖轻轻碾过些花瓣,碾出极其细微的碎裂声。
利维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盛满了整个天空宽容与祝福的金色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又酸又胀,要溢出眼眶。
那场他口中的“紫色的雪”,此刻正真实地落在他们的周围,覆盖着小径,覆盖着岩石,也正要覆盖住满遗憾的过往。
利维坦望着这片要将整个世界都温柔吞噬的蓝紫色花海,望着花海尽头与天空相接的,波光粼粼的真正大海,再回望眼前这个愿意为他降下一场“紫色雪”、将他推向自由的天使。
在这极致的静美与温柔中,他心中最后的枷锁,也随着飘落的花瓣,悄然松动了。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挣扎、迷茫,都被这场紫色大雪悄然覆盖。
米迦勒的身影在漫天紫雪与蓝花中逐渐变得朦胧透明,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晕,消散在氤氲的花香与光尘之中。
只留下利维坦独自站在无尽的蓝楹花树下,仰着头,任蓝紫二色的“雪”与“花”落满全身。心口一点暖意与周遭的花香一样,真实又虚幻。
来路已被覆盖。
前路在花雨尽头,模糊而又清晰。
他看向了远方,那里有他的来路,却没有他的归途。
海浪拍打着岸边,深海在呼唤他。
利维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已然褪去,他来到崖,毫不犹豫地踏入汹涌的海水之中。
哗啦!
巨大的鲸影在深海浮现,利维坦恢复本体,庞大的身躯掀起暗流,朝着更深处的深渊沉去。
他终究是深海的主人。
天空留不住他,陆地困不住他,贝希摩斯也再不能欺骗他。
小岛陷入了沉寂,只剩下风声、浪声,以及比这一切更轻的落花声。
第五卷 终局
第164章 悖论的赌局
世界初生之始, 轮回尚未启动,万物法则正常运行。
巨大的生命树散发着磅礴的生机,其根系深处, 一座形态既似精密仪器又似完美的人形静静矗立。
祂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流淌而下、仿佛由月光与初雪织就的纯白长发,长及曳地。
祂的面容难以看清具体细节, 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 金色般的眼瞳, 眼中流转时钟刻度, 其中没有情感,无尽的、高速流转的冰冷数据与法则符文。
陆渊强行突破了外围脆弱的屏障,找到了这里。
他抬头, 望向无形却无处不在的规则之源, 用挑衅的语气,念出了一个不应被此世任何存在知晓的真名:“内莫修斯。”
刹间,万籁俱寂。
无数代表惩戒与抹杀的法则锁链凭空出现,携带着世界初生时的全部伟力, 轰然刺向陆渊!这是神明对亵渎真名者的天罚!
陆渊周身爆发出与此世力量体系截然不同的虚无之力,他硬生生扛住了这恐怖的天罚, 身影在法则锁链的轰击下不断明灭, 却始终未曾消散, 脚下的大地因这对抗而寸寸龟裂。
天罚渐息, 陆渊的身影略显黯淡, 却依旧挺立。他抹去嘴角逸散的能量痕迹, 抬头望向片重归平静的虚空, “这反应看来我找对了。”
[完成与内莫修斯的赌约], 这指令如同核心代码, 写入他存在的每一个粒子。
“真是热情的招呼。”他抹去血迹,抬头望向恢宏的枢机,“现在,我们能谈谈了吗?或者,您更倾向于我再叫一次名字?”
不蕴含任何情感的声音直接响彻陆渊的意识海,[变数应抹除。]
“抹除我?”陆渊笑了,“或许您能做到,赌约已经定下,而我是执行人!”
无声的压力弥漫。
陆渊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知晓您的本质,也知晓祂的存在。”
“神战的号角早已在维度之外响起,一位神明终将永眠沉寂这是早已写定的旋律,不是吗?”
“您执掌‘存在’,记录万有。您也知,‘虚无’一词被众生所知、所念、所恐惧的一刻起,它已成为了‘有’的囚徒?”
这个悖论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众生认识了‘虚无’,便赋予了它形态,赋予了它定义,哪怕这个定义是‘空无’。它便不再是绝对不可知、不可言的彼岸,被拉入了‘存在’的语境,成为了概念体系中的一环,一个代表着‘终点’的有。”
“而真正的、本源的‘虚无’,是湮灭,是否定,是连‘概念’都无法存留的绝对之无。它无法被言说,无法被思考,一旦触及,便是永恒的沉寂。”
“所以,我所寻求的,不是回归本源的虚无,是消亡。渡向其他‘存在’形式的必经过程。”
他紧紧盯着信息洪流的虚影:“我的本体,涅希琉斯,祂是沉睡的虚无本身,祂即是终极的‘无’。但祂不是唯一!在祂之外,仍有其他‘存在’的形态,其他定义的‘实在’!”
陆渊的声音斩钉截铁,“而祂最大的错误,祂没有在另一个意识诞生之初,就将其吞噬掉,放任这个由祂自身衍生出的、拥有‘自我’认知的‘虚体’!”
“另一个意识存在,本身就是对‘虚无’的背叛!一个不该出现的、矛盾的奇点!”
“祂的‘死亡’,就已经注定了!”
“祂不愿吞噬,将是祂完美‘无’中的唯一瑕疵!”
“您记录万物,可曾记录‘虚无’被自身的造物所覆盖、所定义的景象?”
“我这个‘悖论’,能否利用此世众生对‘虚无’的认知,结合您赋予的三次干涉权限,最终锻造出全新‘存在’定义!”
虚空之中,信息洪流的波动骤然加剧!内莫修斯的沉默变得无比深沉。
“与我赌一局吧。”
“赌我这悖逆的分身,能否在此界,找到足以覆盖本的‘意义’。”
“赌注就是——”
“若我成功,你需将关于自己的‘记忆’与‘存在’权限,分与我一部分。”
“若我失败我的意识、我的挣扎、我这悖逆的存在,将成为你记忆碑文上,最独特、最鲜活的一笔收藏品。岂不比单纯记录一个沉寂的虚无,更有趣?”
虚空依旧沉默。
陆渊能感觉到祂的注视,缓缓投了下来,目光中带着的好奇。
“您编织‘存在’。为众生的命运早已如星辰轨迹,铭刻于你这‘枢机’之上,不可更改,唯有记录。”
枢机的光影无声,代表着默认。在祂看来,这即是宇宙的真理。
陆渊:“那么,我们的赌约,就基于祂这不容动摇的‘既定’之上。”
他抬起手,指向巨大而复杂的“枢机”,其上无数光流交织,每一条都代表着一个灵魂、一个事件可能性,但在内莫修斯眼中,都是已确定的“过去未来“。
“赌约如下:”
“第一,你依旧是你。你继续书写你认为的‘命运剧本’,让世界按照你设定的轨迹运行,直至你所谓的‘审判日’,你为这个世界设定的、一切终结并接受最终评定的时刻。”
“第二,我是变量。但我不会粗暴地摧毁剧本。相反,我尊重您的‘创作’。我只被允许,在整个剧本的运行过程中,进行三次干涉。仅限三次。”
三次干涉,相对于浩瀚繁复、涉及无数生灵的命运长卷而言,微不足道。如同在海洋中投入三粒沙。
“这三次干涉,不会直接篡改你的剧本文字。我添加三个‘变量’。可能是一个人,一件物品,一段被抹去的记忆,一个微小的‘意外’我将它们投入你命运的洪流之中,看它们是否能激起涟漪,乃至改变河流的走向。”
“第三,轮回为笼,审判为锚每一次,世界运行到你的‘审判日’,一刻,赌局暂停。我们依据世界的状态进行结算。”
“若世界依旧按照你最初的剧本走向了审判日,所有变量均被你的‘既定’轨迹同化或消除,未能产生决定性影响,么,算我输。我的意志将被你同化,‘否定’将臣服于‘存在’。”
“但是——“他话锋一转,“若因为我的变量,世界在审判日呈现出偏离你原初剧本的状态,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偏离,都算你输。届时,你将履行契约。”
“而无论输赢,在每一次审判日结算后,世界将重置。时间倒流回一切开始之初,所有的变量被抹去,一切重归你的‘原初剧本’。”
“然后——”他凝视着内莫修斯,“我会再次投入我的变量,我们开始下一次轮回。直到某一次审判日,出现决定性的偏离,赌局分出最终的胜负。”
“每一次轮回,都是全新的赌局,却又共享着上一次之前所有轮回的记忆,仅限你我知晓。每一次审判日,都是锚点,也是刑架。”
陆渊摊开手:“看,内莫修斯,我给了你无限次的机会来证明你的‘既定’不可动摇。你也拥有了无限次的机会来观察‘变量’的扰动,丰富你的‘记忆’。而我,三次干涉的机会,来要挑战你整个完美的体系。”
“这很公平,不是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挑衅,“还是说你其实在害怕?害怕你看似完美的‘存在’,其实脆弱得承受不起哪怕最微小的‘否定’?”
漫长的寂静。
枢机的光影剧烈地闪烁着,无数法则在其内部推演。
无限次的轮回,意味着无限次的“实验“和“观察”。
审判日为锚,确保了赌局不会无限期拖延,总有结算之时。
重置机制,保证了无论变量造成多大破坏,总有机会重来,符合祂“记录”的本质。
[有趣的谬论。]
[规则,成立。]
[以众生之‘知’为锁,囚‘无’为舟;以悖逆之‘我’为刃,试斩本源]
[祂确为,涅希琉斯最致命的,‘谬误’。]
[而汝,一个试图用‘存在’否定‘虚无’的分身一个妄想吞噬源头的涟漪。]
[此赌约可。]
话音落下,具象的威压缓缓收敛,是内莫修斯极其微不足道的意念,对此世投下的、短暂的降临。
虽然只是一瞬便消散无踪,但恐怖的威压和绝对的“存在感”,已深深烙印于此地。
赌约,于此成立。
陆渊看着虚影消散的地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成功地将一个神明,拉入了自己疯狂的计划之中。
他知道,自己刚刚说服了“虚无”,进行一场豪赌。而他赌上的,是一切。
他也知道,分身妄想吞噬本体,记忆妄想覆盖虚无,这是世间最极致的狂妄。
轮回,自此有了另一个观察者。神战的号角,在无声处,真正吹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本体让他完成的赌约其实就是陆渊跟内的赌约,涅跟内之间没有赌约,神知晓过去未来,只是提前让陆渊要参与赌约,并不干预,这才是为什么涅之前从来不管事的原因,内答应赌约是有原因的,不管有没有陆渊世界都要轮回,赌约只是附赠品。
第165章 谎言
那场与神明立下的赌局, 相关的记忆正在被他自己亲手剥离、封存,直至彻底“遗忘”。
他不能记得赌约。至少,在初期不能。
记得赌约, 就会刻意去寻找“变量”,会执着于“审判日“的胜负。这就可能成为强大的干涉,过早地惊动内莫修斯和涅希琉斯, 甚至可能让这场赌局在开始前就失去意义。
遗忘, 是最高明的伪装。
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布局。
他最后看了一眼庞大运转的“枢机“和内莫修斯模糊的光影, 眼中再无波澜, 随后,他的身形消散,化作流光, 投向刚刚初生、万物方始的世界。
第一轮回·启
世界沐浴在初生的晨曦中。万物遵循着内莫修斯设定的基本法则运行, 简单,纯净,充满秩序。生灵蒙昧,遵循本能, 尚未编织出复杂的命运。
他降生为一个普通的生命形态。他没有带来任何超前的知识或力量,甚至没有完整的记忆。
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与目标:
寻找神。
接近神。
理解神的构成与力量。
最终吞噬神。
除此之外, 他与这个世界其他的初生生灵并无二致。他需要学习, 需要成长, 需要摸索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观察星辰, 试图找到神明存在的迹象;他聆听自然, 试图解读法则的密码;他与其他初生智慧体交流, 但总觉得隔阂, 因为他的目标如此不同, 如此孤独而宏大。
运转的枢机, 高悬于生命树核心,冷漠地记录着一切。
祂并没有把观察计算到次数里。
在神明眼中,这不过是无数噪音中稍微特别一点的一个。观察,看这个以“吞噬神明”为目标的变量,究竟能在既定的命运轨迹中,激起怎样的涟漪。
或许,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神的踪迹,庸碌而死,变量失效。
或许,他会在追寻中迷失,被世界的其他轨迹同化,忘记初衷。
或许,他真的能触碰到一些边缘,但最终被神明的法则碾碎。
这都是内莫修斯预期中可能的结果。符合“既定“的轨迹。
而遗忘了一切的陆渊,在这初生的世界里,孤独地走着,仰望着天空,做着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事。
赌局,悄然开始。
变量,已然投入。
而执棋者之一,已然遗忘。
数次轮回,转瞬即逝。
每一次,遗忘赌约,都未能触及内莫修斯的核心。他或许掀起了一些波澜,或许留下了一些传说,甚至在某个轮回中无比接近至高的存在,但最终,都在“审判日”下,随着世界的重置而化为乌有。
枢机的光影依旧漠然运转,记录着一切。对神明而言,这几次轮回不过是证明了既定轨迹的稳固,小小的“变量”终究只是噪音,最终会被时间的洪流冲刷殆尽。赌约,正朝着对神明有利的方向倾斜。
然而,在又一次轮回终结、世界等待重置的间隙。
于生命树的法则洪流之中,属于涅希琉斯之影(陆渊)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眠。数次轮回的积累,哪怕记忆曾被封存,其本质也已在无数次“追寻-失败-重置”的循环中得到了锤炼和升华。
他醒来了。
他的意识直接于生命树庞大的信息流中凝聚,以上帝视角的姿态,俯瞰着刚刚结束的轮回残影,以及即将开始的新一轮回蓝图。
无数次轮回的失败不是毫无意义,它们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内莫修斯体系的运作方式、世界的基本规则、以及“变量”作用的极限。
不能再这样下去。仅仅依靠本能和模糊的指令,无法撼动神明的秩序。他需要更强大的载体,更需要,保留记忆。
他的意识扫过内莫修斯编织的“命运剧本”,目光锁定在某个刚刚被设计完成的、极其强大的原生概念上,一个象征着原始、庞大物质力量的实体。它是内莫修斯用来平衡世界法则的造物,拥有不朽的生命力和撼动大地的力量。
贝希摩斯。
就是它了。
一个完美的容器。足够强大,能承载他逐渐苏醒的本质和记忆;足够古老,能接触世界更深层的规则;其存在本身符合内莫修斯的“剧本“,不会引起过早的警惕。
更重要的是,他洞察到贝希摩斯的一个特性:因其力量本质与大地和生命相连,当它在轮回中“死亡”,其意识不会完全消散,会回归生命树的体系,缓慢重组,这为他提供了跳出轮回、保留记忆、以上帝视角观察的机会。
“我选择这个。”他动用了第一次变量干涉的权力,指定自己的降临形态。
规则默许了,变量投入。
新轮回·启
世界再次从虚无中诞生,万物开始演绎既定的剧本。
在广袤无垠的原始大地上,巨兽贝希摩斯睁开了双眼。它的身躯如山岳般庞大,鳞甲如同覆盖着古老岩层,每一次呼吸都引起大地的微颤。
此刻,在这巨兽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蒙昧的野性,而是清晰无比的智慧与记忆。
陆渊的意识,完整地栖息于这具庞大的躯壳之内。他记得赌约,记得所有轮回的失败,记得自己最终的目的。
这一次,他不再漫无目的地追寻。
他以其庞大的形体,行走于天地之间,以其上帝视角积累的认知,冷静地观察着枢机体系的运行规律。他利用贝希摩斯的天赋能力,深入地脉,感知法则的流动。
枢机,依旧在记录。神明注意到了这个“变量”的异常活跃和智慧,但这仍在剧本的可接受范围内。
陆渊沉默地行走着,观察着,计算着。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又有,这个躯体终有尽头。
而这一轮回终结,“贝希摩斯”死亡之时,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亡,正如他所预料的样,回归了生命树的洪流。
他再次获得了的上帝视角,冷眼旁观世界的重置,总结这一轮回的得失,规划下一次的干涉。
如此循环。
他以贝希摩斯之躯,一次次降生,一次次死亡,一次次回归生命树。每一次,他都带着全部的记忆,变得更强,更了解他的对手。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锚点,一个在无限轮回中,不断积累经验、保持记忆的不朽观察者与参与者。
陆渊不断分析着内莫修斯体系的运行逻辑。预言不是简单的预测,而是内莫修斯“既定剧本”的重要锚点和自我实现工具。
它们被编织进世界的底层法则,引导着众生的行为,确保命运流向预设的终点。
他注意到,在这个关于世界终末的预言序列中,并没有涉及到了贝希摩斯和利维坦的结局。原初的预言是模糊的,指向另可能性。
他动用了赌约赋予他的第二次变量干涉权限。
他将关于贝希摩斯在更早时期消亡或沉寂的记载,扭曲、覆盖、重写为:[直至终末之刻临近,巨兽贝希摩斯与深渊之鲸利维坦,必将于审判日降临之前,被神圣之刃同时斩杀,其力归于天地,此为终局开启之征兆]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植入世界基础规则的谎言。
贝希摩斯早已在无数轮回中“死亡”了无数次,利维坦的结局也多种多样。
但现在,这个被修改后的预言,成为了新的“既定”。
赌约规则允许“变量”干涉,符合世界运行逻辑的修改,并未触发最高级别的防御。它被接受了,成为了新一轮回“剧本”的一部分。
效果立竿见影。
当天堂感知到这条变得清晰明确的预言,他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预言说贝希摩斯和利维坦需要在审判日前被同时斩杀?
但贝希摩斯早已消失于时间的尘埃之中?
怎么办?
必须让预言实现! 否则终局无法顺利开启,这是天堂的核心职责。
于是,正如陆渊所预料的样,天堂启动了秘密计划,利用遗存,“复活”或者“创造”一个足以替代原初贝希摩斯、并能承载其力量、最终能被斩杀的实验体!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可控的“贝希摩斯“,来完成预言。
而这,正中陆渊下怀。
这一切合情合理!是天堂在积极履行使命,努力确保预言实现,完全符合内莫修斯对“既定”的期望。
他钻了规则的空子。
现在,每个轮回中,天堂都会为了被篡改的预言,孜孜不倦地制造着贝希摩斯的实验体。而陆渊,只需要冷静地潜伏于生命树的上帝视角中,筛选最佳时机,然后。
悄然降临。
将自己的意识,投入些为他量身定做的、旨在成为“预言祭品”的容器之中。
他利用天使的野心和固执,为自己打造了绝佳的跳板。
预言成为了他的工具。
内莫修斯默许了这种嵌套式的“噪音”产生,认为这更有助于观察变量的极限。
然而,规则必须遵守:[警告:变量介入次数受限。]
[基于实验体稳定性及变量强度,每个轮回内,意识成功投射并稳定存在的次数上限:1。]
每个轮回,他一次机会,能将意识成功附着在某个合适的实验体上,并真正“活”过来。
[警告:载体存在极限。]
[实验体存在固有缺陷,生命力快速流逝,意识承载极限年龄:25地球公转周期。此限制无法逾越。]
二十五岁。即使成功降临,从意识注入到载体彻底崩溃,最多二十五年。这还包括了需要数年时间让载体成长、适应、并觉醒记忆的“成长期”。真正能用于行动的时间,寥寥无几。
苛刻到极致的条件。
对陆渊而言,这已是突破。二十五年的期限,好过只能作为贝希摩斯巨兽被动等待,更好过些完全遗忘、只能凭本能行事的轮回。
他开始筛选每一个轮回中天堂制造实验体的时间点、地点、成功率。他每次选择最优的时间窗口进行意识投射,以最大化这三次机会的效益。他需要规划每一次降临后,如何最快速度觉醒记忆,收集信息,试探规则,布局落子。
然而,一个完全在他计算之外的变量,如同命运对他开的恶意玩笑,出现了——利维坦。
起初,陆渊并未在意这个他坑蒙拐骗过的老相好。本质上和他一样,是内莫修斯剧本中的一个角色,一个终将被杀的预言目标。他甚至认为,接近利维坦能更好地理解地狱层面的规则。
但很快,他发现了令人极度费解的规律:无论他选择在哪个时间点降临,无论他以何种身份、何种方式试图接近利维坦,最终结局都高度一致——被他位老相好以各种方式,毫不留情地“搞死”。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但数十次、上百次轮回中,只要靠近,必然如此!
陆渊经过千锤百炼、绝对平静的意识,第一次产生了名为‘破防’的情绪。为什么?!
他的理性无法分析,他的计算无法规避。利维坦成了他计划中最大的、最不可控的盲区和障碍。
第166章 谎言里唯一的真实
经过数次轮回的失败和数据分析后, 陆渊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理性”的决定:
既然拥有记忆和完整意识的自己一旦靠近利维坦就会触发这种“必死”机制,那么,在实验体降临后、遇到利维坦之前, 主动封存关于赌约、任务、以及自身真实身份的记忆。
只保留基本的生存本能和人格基础,让自己真正成为实验体,一个看似与命运无关的、普通的“人”。或许这样, 就能绕过利维坦、。
他认为, 没有了记忆, 失去了目标, 纯粹的“空白”个体,应该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规则的变动。
封存了记忆的陆渊(实验体),确实不再像以前样, 带着明确目的性行动, 也不再让利维坦警惕。
这很冒险,封存记忆意味着他会变得脆弱,可能无法有效执行任务。但他已经被逼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决定试一试。
又一次轮回开始。
一个新的实验体诞生。
陆渊的意识降临瞬间,他亲手封存了关于赌约、关于轮回、关于利维坦会无数次杀死自己的记忆。他只留下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底层指令:生存, 变强,寻找(神)。
他“醒”来了。作为一个懵懂的、拥有异常力量却不知其来源的“实验体”。
命运很快让他遇到了利维坦。
没有记忆的他, 面对位深渊君主, 没有计算, 没有目的, 只有被对方强大、美丽, 无可救药的吸引。
他违背了所有理性。
他忘记了所有教训。
他像飞蛾扑火一样, 不可理喻地、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了利维坦。这种爱意来得汹涌而盲目, 毫无道理可言。
没有记忆、纯粹凭着本能和爱意去接近的他,
他会想尽办法接近利维坦, 哪怕对方冷漠以对、恶语相向。
他会做出各种愚蠢又笨拙的示好行为。
他会因为利维坦的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又会因为他的忽视而沮丧万分。
这种纯粹基于本能和情感的靠近,反而使得利维坦的反应变得更加复杂。
利维坦依然会觉得这个“人类”很奇怪,很麻烦,有时甚至想一巴掌拍死算了。陆渊毫不掩饰的、炽热又懵懂的爱意,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无措。他或许会迟疑,会犹豫,甚至会偶尔流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然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结局却似乎早已注定。
利维坦最终不耐烦地下了杀手;实验体靠近利维坦的过程中被卷入其他危险事件;实验体因为爱而不得而自我毁灭最终,这个实验体依然会在二十五岁大限之前,因为与利维坦的纠缠而提前走向死亡。
每一次,当实验体死亡,记忆回归上帝视角的陆渊,他都会经历一次巨大的情感冲击和认知混乱。
那些炽热的爱恋、心碎的痛苦、无奈的挣扎所有他身为“涅希琉斯的分身”本应摒弃的、属于渺小生灵的剧烈情感。
看着没有记忆的自己在各个轮回里,像个傻子一样为利维坦生,为利维坦死,为利维坦疯狂,甚至好几次差点因为恋爱脑破坏了任务!
没有记忆的自己,居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带着记忆,被利维坦当害虫一样拍死。
封存记忆,然后以各种方式悲惨地死去,并且深刻体验一遍短暂的爱情悲剧。
这简直是一场针对他理性,最恶毒的玩笑和折磨。
上帝视角的他,看着又一次轮回中,失去记忆的“自己”再次飞蛾扑火般走向利维坦,心中是绝望的平静:
“又来了这次,又会是怎么个死法呢?”
陆渊发现,他最大的挑战,不是内莫修斯,而是如何处理好和利维坦的关系。无论他记不记得。
这个变量中的变量,成了他无限轮回中,最无解又最痛苦的悖论。
这个轮回,偏离了所有既定的轨道。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也可能是无数次轮回积累下的微小变量终于产生了质变,这一次,利维坦没有杀死这个靠近他的实验体。甚至,在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下,他默许了这个人类的靠近,默许了笨拙的示好,最终回应了份炽热的情感。
他们成为了恋人。
对于封存了记忆、仅仅作为“实验体”存在的陆渊而言,这是天堂。他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之中,那份对利维坦的爱意汹涌而真实,填满了他短暂的二十五年寿命中的每一刻。
然而,对于拥有记忆的陆渊,这却是一场逐渐失控的灾难。
他目睹着“自己”与利维坦的缠绵,感受着记忆回归时带来的,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情感冲刷。起初是错愕,然后是焦躁,最终是恐惧。
他感觉到了来自遥远虚无之外,来自他本源深处的注视。
[涅希琉斯],他的本体,祂对这个轮回产生了怀疑。
本体在查岗了。
这个轮回,必须结束了。在引起本体彻底干预,导致不可预测后果之前,必须由他亲手终结。
于是,在这一世,实验体的二十五岁大限即将来临之际,上帝视角的陆渊,没有像往常一样封存记忆。他带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任务、所有的算计,以及无数轮回中积累下的庞大数据,彻底覆盖了这个实验体的意识。
陆渊睁开眼,眼神从片刻的迷茫,迅速恢复到极致的平静,他静静地凝视着冰封中的容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夏天太热了,热到连呼吸都在灼烧。”
他在回忆燥热的午后,又像是在形容与利维坦这段感情带给他的灼热感。“于是我撒了谎,说‘我爱你’。”
他将那些甜蜜的低语、深情的承诺、所有让利维坦沉溺其中的爱意全部定义为谎言!
“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别人,”他的目光扫过冰棺中的利维坦,“也骗过自己。”
他或许也曾试图相信这份感情,试图沉浸其中,以逃避无尽轮回的宿命和任务。但最终,这被定义为自欺欺人。
“谎言里唯一的真实,是我确实,很努力的,想要爱上你。”
看,我努力了。我尝试了。我收集了足够多的数据,体验了足够多的情绪波动。从任务角度来说,我尽力去理解和模拟了“爱”这种情感。
但,很遗憾,这只是任务。努力尝试后依然无法真正达成的实验。
所以,这一切可以结束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冰棺中的利维坦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天空灰蒙蒙的,血月高照,巨大的裂缝遍布天穹,混合着血污与灰烬。
审判日,已经开启。并且,这是最后一个轮回的终局。
一片被阴影巧妙笼罩的山脉深处,巨大的天然溶洞已被改造为的巢穴。石壁上雕刻着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符文。这里的气息古老、强大,带着与世隔绝的隐秘。
陆渊,端坐于溶洞中央的王座之上。王座由整块的黑曜石与巨兽的骸骨熔铸而成。他的鳞甲是深沉的暗金,巨大的龙瞳开阖间。
几条体型硕大的古龙匍匐在下方的平台,它们是龙族的长老。更多的龙影在溶洞更深处的阴影中栖息。
整个龙族,都蛰伏于此,等待着他们的君主发出指令。
轻微的风声掠过,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王座下方,单膝触地。
“陛下。”霍尔特。
陆渊头微微低下,看向他,“说。”
“审判日进程已无法逆转,世界的崩溃正在加速。各方势力均已浮出水面,做最后挣扎。”
“原罪一方,损失惨重。贪婪玛门在人间,暴食别西卜确认失踪,下落不明。其余五位原罪君王均已确认陨落。”
陆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
霍尔特继续道:“天堂方面,亦付出代价。‘神意执行者’雷米尔和‘秩序仲裁官’拉贵尔确认陨落。加百列与米迦勒仍在主导全局,但兵力折损严重。”
“然而,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均未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所有行动皆在阴影中进行,未被任何一方洞察。”
“陛下,所有布局,均已就位。”
溶洞内一片死寂,岩壁符文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王座之上的君主。
审判日,是他们的末日。
却也是他的收割之时。
陆渊缓缓抬起头,望向溶洞入口外片正在崩坏的天穹,“很好。”
“让它们继续争斗,继续消耗。无论是神圣还是邪恶,终将为它们的愚行付出全部代价。而龙族,将在它们的废墟之上,拿回属于我们的时代。”
他略微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至于玛门和别西卜成不了大事,随他们去。”
霍尔特深深低头:“谨遵您的意志,陛下。”
陆渊用着贝希摩斯的身份,享受着手下提供的便捷,两者利用也没有冲突,只要最终的目的无影响,他完全可以许诺他们想要的。
第167章 为自己活一次吧
污浊的风卷起灰烬与血腥气, 吹过断壁残垣。别西卜拽着拉斐尔,藏身于一栋半塌钟楼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圣光灼烧后的焦臭。
远处, 天使的阵列正在推进,残存的人类抵抗者用着附魔程度可以忽略不计的武器攻击,那些攻击打在天使的圣光护盾上, 如同石子投入大海, 连涟漪都无法激起。
哭泣声、惨叫声、建筑倒塌声不绝于耳。
别西卜拉着拉斐尔, 藏身于一栋半塌房屋的阴影之后。这是他们逃亡途中, 不知第几次目睹类似的惨剧。拉斐尔翠绿色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身体微微颤抖,最终无法再看, 用自己翅膀紧紧裹住了头脸, 压抑的啜泣声从羽翼下传来。
每一次光刃落下,都像是砍在她的信仰之上。
“真是残酷的屠杀。”别西卜低声评价,语气里听不出是怜悯还是厌烦,他拉了拉束缚着拉斐尔的链条。
别西卜向前一步, 贴近拉斐尔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 告诉我, 拉斐尔。告诉我这个曾经回应过最卑微祈祷的‘神的孩子’”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焦黑的土地、污染的河流、以及远处废墟下埋藏的尸山。
“你们吹响号角, 降下这所谓的审判时, 可曾有一瞬间, 想过那些如尘土般被你们抹去的代价?可曾想过, 你们所带来的秩序, 对于承受它的人来说, 与我所经历的地窖有何不同?!”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 压抑了无数岁月的痛苦与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就是你们捍卫的秩序?!用无辜者的尸骨铺就的秩序?!用绝望和苦难堆砌的秩序?!回答我!”
拉斐尔承受着他的逼视。翠金色的眼眸中波澜涌动,别西卜讲述的残酷的事实和眼前炼狱般的景象,无疑是对她最残忍的质控。她看到了痛苦,感受到了绝望,理解了别西卜刻骨仇恨的由来。
拉斐尔痛苦的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落在废墟上。
别西卜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很久,拉斐尔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庞上动摇与悲悯缓缓沉淀下去,她并没有避开别西卜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不再有疑惑。
拉斐尔开口,“秩序,不是建立在个体的悲喜之上。”
她微微动了动被束缚的光链,“你所展现的苦难,我看见了。你所诉说的不公,我听见了。”
“但个体的苦难,哪怕是极致不公的苦难,也无法否定整体秩序的必要性。天堂的审判,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类,而是为了涤清罪恶,为了重塑失衡的法则,为了更伟大的整体平衡。”
拉斐尔的话语里没有质疑,没有愧疚,只有令人窒息的绝对信念。
“混乱需要被规制,罪恶需要被清除。在这个过程中,个体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代价。”
“正如你故事里些村民的贪婪与残忍,最终引来了你的报复,这也是他们选择的混乱所必然导致的代价。而天堂所做的,无非是在执行同样的因果规整。”
拉斐尔的目光扫过废墟,“这里的毁灭,是为了新生。这里的死亡,是为了阻止更广泛的堕落。或许过程显得残酷,但最终的结果,是纯净的世界,证明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她看向别西卜,“你的痛苦是真实的,别西卜,但你被困在了个体的视角,未能看见超越凡俗痛苦的秩序。”
别西卜看着拉斐尔在愚昧的逻辑下的无力与挣扎。
别西卜嘶哑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嘲弄,却又有难以言喻的急切:“就为自己活一次,拉斐尔!哪怕一瞬间!别再做只会点头称是的‘神之造物’!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然后,为你自己做出一个选择!而不是为了你该死的使命和价值!”
拉斐尔猛地颤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她抬起头,翠金色的眼眸中灰暗不明,似乎真的有一瞬间的挣扎。
但最终,所有的波动都平息了。
她极其坚定地摇头。
“为自己活一次?”拉斐尔重复着这句话,她看向别西卜,眼神清澈得可怕,也空洞得可怕。
“如果样‘拉斐尔’也不必存在了。”
他的质问,他的血泪,他展示的所有苦难在对方冰冷的秩序逻辑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别西卜饱含血泪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割在拉斐尔心头。她看见了,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神圣审判落下时,个体身上的绝望。
那些孩子的脸,徒手挖掘废墟的男人的背影,在别西卜故事里被反复切割的少年这些影像与她所熟知的教义激烈地冲突着。
倘若可以,她也不想发生。
这个念头如同冬眠的种子,悄然重在她的心里。是的,倘若可以选择,她希望这个世界是美好而充满生机的,自己是世界的维护者,而不是世界的毁灭者。
但是,她是拉斐尔,七大炽天使之一。她不是自然孕育,不是自我成就。她是被铸造出来的,从最初一刻起,她的核心就被刻下了唯一的指令:服从神的意志。
她的治愈,是为了维护神所认可的“完好”。
她的战斗,是为了清除神所定义的“病变”。
她的存在,是为了体现和执行神的“秩序”。
质疑神谕?等同于质疑自身存在的基石。意味着自我认知的彻底崩塌,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她无法想象之后自己还能是什么。
所以,即使心脏因为眼前的苦难而抽搐,即使人类的绝望深深刻进她的眼里,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感受到这些情绪,却无法让它们动摇烙印在灵魂里的绝对忠诚。
她无法反驳别西卜,因为她无法否认这些苦难,但她更无法背叛自己的造物主。
于是,所有的挣扎最终都化为了句冰冷而苍白的“真理”。
这不是辩解,这是坦白。
坦白她作为一件“工具”的局限性,坦白她被预设好的、无法逾越的宿命。
她存在的价值在于听从,而不在于评判。她的双手可以愈合伤口,却无权决定刀锋挥向何方。
这份认知,让她在面对别西卜焚心的仇恨时,显得如此无力,如此悲哀。她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因为她知道,在对方所展示的血淋淋的“代价“面前,任何基于“神圣计划”的辩护,都是另残忍。
所以她选择沉默,将所有的矛盾与丝不该有的“如果”,死死压、下,继续扮演必须坚信“秩序”的炽天使。
哪怕这“秩序“的代价,让她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别西卜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准备像前几次一样,趁乱再次带着她逃离这片即将彻底死寂的区域。
“走了,再看下去也没用。”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而,就在他刚要动身的刹。
一道身影,竟然从废墟中猛地冲了出来!
是一个人类。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手里甚至没有像样的武器,一根削尖了的的木头。他发出绝望又疯狂的嘶吼,如同扑火的飞蛾,直直地冲向推进的天使阵列!
“为了家园!!”人类嘶哑地喊着,声音在宏大的战场上是如此微不足道。
天使没有因此而停顿,最前方的一名天使只是随意地抬起了手,圣光凝聚,要将眼前的男人撕碎。下一刻,异变突生!
人类身上猛地爆开一团暗红色的光芒!一个扭曲的、半人高的、瘦骨嶙峋的小恶魔虚影,尖叫着被强行从契约中拉扯出来,挡在了人类面前!
“是劣魔契约”别西卜瞳孔一缩。是绝望的人类所能找到的最低等的恶魔,付出灵魂为代价,换取微不足道的力量。
果然,圣光瞬间就将小劣魔连同它身后的人类一起,蒸发成了虚无。
连一秒都没能阻挡。
这一幕,却像投入油桶的火星!
更多绝望的人类从废墟中冲了出来!他们身上亮起各种各样契约光芒!各种各样来自地狱底层的恶魔,被人类的绝望和灵魂契约强行召唤而来,如同潮水般扑向天使的阵列!
人类的武器对天使无效,他们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他们曾经恐惧和憎恶的恶魔!哪怕只是最弱小的恶魔!哪怕只是螳臂当车!
无数低等恶魔与它们的人类契约者,如同自杀般冲击着圣光的壁垒,在凄厉的惨叫中成片成片地化为飞灰。
阵列的推进速度,竟然真的被由生命和灵魂堆砌的抵抗,稍稍阻滞了么一瞬!
拉斐尔从翅膀的缝隙中看到了这悲壮而惨烈的一幕,哭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悲哀。
别西卜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些平时在地狱里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低等恶魔,此刻却因为人类的契约和绝望,前仆后继地冲向必死的净化之光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了一个刚刚被召唤出来,身上有着独特地狱火焰纹路的炎噬魔,是他别西卜麾下地狱的恶魔!虽然也只是中低阶,或许只是负责打扫熔岩池或者给地狱三头犬梳毛的最底层、最微不足道的小恶魔!甚至连参加血战都没资格!
但确确实实是打着他的烙印的兵!
天使的光刃已然挥下。
第168章 陛下,家没了!
无名的邪火猛地窜上别西卜的心头!
他*的!老子的兵!就算再垃圾, 也只能老子自己收拾!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鸟人像扫垃圾一样随手净化了?!还当着他的面,像踩死虫子一样
他猛地抬头,目光急速扫过整个战场, 没有炽天使的能量波动!来的都是量产型的普通天使和几个智天使带队!
“*!老子的恶魔也敢动?!”别西卜狠狠骂了一句,一直以来的憋屈被点燃的怒火混合在一起。
别西卜猛地将拉斐尔往身后的阴影里一推!
他没有完全现出原形,枯槁学者的形象瞬间被恐怖的威压撑破, 一只由无数苍蝇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漆黑手臂猛地从他背后探出, 撕裂空间, 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 猛地抓向队天使!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极致的嗡鸣声。
那只巨大的苍蝇手臂一扫而过。
队低阶天使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身体、铠甲、武器、连同脸上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分解、腐朽、化为了最基础的粒子, 被无数贪婪的苍蝇虚影吞噬殆尽, 连一点圣光残渣都没有剩下。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
别西卜的苍蝇手臂瞬间收回,看向拉斐尔,恶声恶气地低吼:“看什么看!走了!”
身上还残留着地狱火焰纹路的炎噬魔,趁着别西卜制造出的混乱, 连滚爬爬地冲到了他身边,一把抱住别西卜的腿, 哭得撕心裂肺, 声音尖利又绝望:“陛下!陛下!!呜呜呜没了!都没了!家没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哇”
小恶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巴尔他们沃斯他们全都全都没了!呜呜呜我就、我就是嘴馋, 偷偷溜来人间想找点残魂打牙祭才、才躲过一劫陛下!您时候为什么不在地狱啊?!您要是”
小恶魔的话猛地顿住,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指责君主, 吓得打了个嗝, 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只剩下更大声的、无助的痛哭:“算了都没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呜”
别西卜的身躯猛地一僵, 那些低等恶魔和人类发起的绝望冲锋,天使军团短暂的混乱周围的一切厮杀声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个哭得要晕过去的小喽啰。
“路西法呢?”别西卜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希冀,“他也死了?”
小恶魔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抽噎着,艰难地点了点头:“嗯听、听说是为了护着利维坦陛下被、被神谕呜”
别西卜沉默了。虽然早有预感,但被亲口证实,依旧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核心上。总是带着欠揍笑容、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混蛋真的没了。
小恶魔哭了半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脸,带着极不切实际的期盼,小声问:“陛下您您后来来找过我们吗?”
您有没有,试图回来救我们?哪怕只是回来看看?您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您有没有哪怕一刻,为我们感到过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别西卜最后的心防。
来找过你们?
他看着脚下还在哭泣、期盼着答案的小恶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为什么不在?
我去完成路西法混蛋最后的、莫名其妙的任务了。
我甚至没来得及和我的巴尔道别。
路西法那混蛋在他出发前最后一刻,突然找到他,用前所未有的语气,让他立刻去办一件事。
“别西卜,去把拉斐尔找到,带她走。哄她让她自杀。只能是她‘自我了断’,不能是被杀死。具体原因我没时间解释,照做!”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路西法甚至没给他追问的时间就消失了。
别西卜当时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天堂的治愈天使自杀,据他所知,炽天使只需要一直赞美歌颂神,所以自杀对天使来说都是大忌(炽天使没有眼泪),违背就跟破戒没区别,但还是依言立刻动身去寻找拉斐尔。
他去了。但没找到,还被乌列尔追杀,他任务失败,带着一肚子憋闷和不好的预感赶回地狱时
看到的,早已冷却的、覆盖一切的灰烬。
他的王国,他的子民,他总是抱怨工作太多、却会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摄政王全都没了。
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去执行另一个失败任务的时候,没了。
小恶魔的哭声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
别西卜站在原地,身躯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苍蝇在他周围不安地嗡嗡盘旋。
别西卜眼中是无法压抑的暴戾和痛苦。他要吼出来:我回来了!但我回来晚了!我只看到一片废墟!我连给你们收尸都做不到!
但他看着小恶魔纯依赖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能说什么?说他是奉命离开?说他的任务失败导致延误?说他回去时一切已成定局?
这些解释,对于眼前这个失去一切的小恶魔来说,毫无意义。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小恶魔和蜷缩在角落的拉斐尔。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地下祭坛里,只剩下小恶魔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以及别西卜沉重的背影。
他背负的,不仅是失败的任务,更是整个家园和子民覆灭的灰烬,也无法推卸的沉重罪责。路西法的命令,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别西卜伸出的手,极其粗暴地揉了揉小恶魔的脑袋,声音低沉而压抑:“闭嘴。别哭了。”
“老子现在”
“就给你们报仇!”
拉斐尔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翠金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地面,之前小恶魔哭诉的一切显然深深刺痛了她。她为人类的惨状哭泣,为信仰的残酷伤神。
别西卜看着拉斐尔副沉浸在悲伤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他杀人放火、散播瘟疫在行,但怎么让一个天使感到“内疚”到去自杀?这业务他实在不熟。看她难过是真的,但这距离路西法要求的“自我了断“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在这时,那些幸存下来的人类,目睹了别西卜以雷霆手段击杀天使,颤巍巍地从废墟中爬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以及让别西卜极其反感的希望。
几个人类壮着胆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别西卜身前,激动地高喊:“英英雄!”
“不!是救世主!恶魔救世主!”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些天使他们还会再来的!”
“救世主?”别西卜差点没恶心得把隔夜饭吐出来。‘救世主’多么虚伪的词,只需要上下动一下嘴皮子,就要别人奉献。
可他已经不是当初毫无反抗能力的孩童了,他现在是别西卜,苍蝇之王!他恨不得一脚把这些聒噪的虫子踩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旁边的拉斐尔。她也被人类的呼喊惊动,缓缓放下了遮脸的翅膀,泪眼朦胧地看着些跪地哀求的人类,又看向别西卜,翠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天使带来灾难,恶魔才是救世主,没有什么比这跟荒谬。
极其荒谬,连别西卜自己都觉得疯了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让她亲眼看看,她所效忠的天堂是如何将世界推向毁灭,而她所怜悯的人类又是如何绝望地、甚至不惜将恶魔奉为救世主
如果让她更深地卷入这场肮脏的生存挣扎,让她双只会治愈和祈祷的手,沾上更多无法挽回的因果
这是否能更快地摧毁她?
是否能让她神圣的信念彻底崩塌,从而走向自我毁灭的终局?
鬼使神差地,就在这些人类带着最后希冀、颤声再次哀求“求求您,救救我们”时。
别西卜转回了身,脸上暴戾和讥讽的神情被平静所取代。
别西卜没有看那些人类,“啧。麻烦死了。带路!”
人们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磕头如捣蒜:“谢谢救世主!谢谢大人!”
别西卜强忍着反胃感,示意他们起来说话。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连忙爬起来,急切地说道:“大人!不止我们这里!隔壁、隔壁Z城也被袭击了!但是、但是听说里有一位自称玛门的魔王大人早早就在里了!有他镇守,那边情况好像好很多!”
“玛门?”别西卜愣了一下,这名字他可太熟了。贪婪成性、无利不起早的守财奴?他还活着?而且在人间镇守一个人类城池?收保护费?这听起来倒是百分之百符合玛门的作风,但在这种全面战争的背景下,又显得极其诡异。
“他什么时候来的?”别西卜狐疑地问。
“好像战争刚开始没多久他就来了!”人类连忙回答,“他来了之后就说说这座城和他的金库有缘,然后就开始呃征收‘保护费’。虽然收得很贵,但他真的打退了好几波天使的攻击!”
第169章 投资
人类努力回忆着, 模仿着玛门的语调:“‘与贪婪为伍,亦难逃空耗。’”后面的话,人类没听清。
别西卜的心却猛地一沉。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胜利宣言, 反而像是一句预言?或者自我诅咒?
只对金光闪闪的东西感兴趣的玛门,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提前来到人间,坚守一座城, 还说出这种话?
别西卜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废墟, 又想起自己化成灰烬的领地, 再想到生死不明的阿斯莫德, 以及眼前这个需要“被自杀”的拉斐尔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看了一眼拉斐尔,发现她也正望着Z城的方向。
“走!”别西卜不再犹豫,手臂一挥, “去隔壁城!看看玛门混蛋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话没说完, 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天使特有的圣光号角!
人类幸存者们顿时惊慌失措:“天使!又来了更多天使!大人!救救我们!”
“带我去你们说的地方。”别西卜啧了一声,同时一把抓过拉斐尔的手臂,“至于这些追兵”
他身后,无数苍蝇的虚影再次开始凝聚, 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正好让它们活动一下筋骨。”
别西卜拖着拉斐尔,身后跟着群惊魂未定, 将他视为唯一希望的人类幸存者, 以及死死黏着他、甩也甩不掉的小恶魔, 一路碾碎了几波不长眼的天使巡逻队, 终于抵达了所谓的“Z城”。
城外围笼罩着一层看似稀薄、却异常坚韧的暗金色能量护盾。
护盾之外, 是经历过多次激战的焦黑土地和天使残骸;护盾之内, 竟然依稀能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 虽然人人脸上都带着恐惧, 但至少还活着。
别西卜眯起眼, 他能感觉到熟悉又令人厌烦的魔力波动。
“玛门!你这守财奴!还没死透吗?”别西卜毫不客气,声音裹挟着魔力,穿透护盾,震得整个城嗡嗡作响。
护盾波动了一下,小镇中央座最高的建筑里,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十足市侩气息的声音:“哎哟喂!我当是谁这么大嗓门,原来是苍蝇啊!怎么跑来我这穷乡僻壤讨饭吃?”
话音落下,官邸大门打开,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正是玛门。
他依旧穿着身骚包至极的、用金线和各种宝石装饰的暗红色礼服,头发梳得不苟。他脸上挂着惯有的、虚伪又精明的笑容,仿佛外面不是末日天启,而是某个即将开盘的投机市场。
别西卜敏锐地注意到,玛门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周身流转的魔力虽然强大,却透着虚浮感。
“少废话。”别西卜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直接指了指身后群眼巴巴的人类,“这些虫子说你这儿能避难?还收保护费?你什么时候干起慈善保镖的勾当了?”
玛门夸张地叹了口气,“啧,陛下,您这话说的就太难听了。这怎么能叫慈善呢?这叫风险投资’!明码标价,公平交易!他们付钱,我提供安全保障,这多公平!”
玛门慢悠悠地走到护盾边缘,隔着光幕打量别西卜和他身后的一串“拖油瓶”,目光尤其在拉斐尔身上停留了片刻,露出玩味的表情。
“倒是你,阵容很别致啊?怎么,现在改行做慈善呃,做营救业务了?还附带天堂的特级赠品?”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拉斐尔。
别西卜脸色一黑:“闭嘴,玛门。你在这里窝了多久?”
“没多久,没多久。”玛门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就是天堂帮疯狗刚开始乱咬人的时候,我觉得这边市场可能有点机会,就提前过来布局了。唉,就是成本有点高,维护这个护盾,开销太大了。咱都么熟了,是不是也意思意思,赞助点?”
别西卜没理会他的哭穷,“我来的路上,听到些疯言疯语。你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玛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瞬间的阴霾却没能逃过别西卜的眼睛。
“哎呀,吓唬人的,增加点神秘感,方便做生意嘛!”玛门打着哈哈,“不交保护费就会亡于贫穷!多好的警示标语!”
别西卜死死盯着他,根本不信这套鬼话。玛门的状态,那句话,还有他龟缩在这里死守的行为,处处透着反常。
“路西法死了。”别西卜突然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仔细观察着玛门的反应。
玛门他沉默了几秒,咧开一个更加夸张、却莫名显得有些凄凉的笑容:“哦?真是太遗憾了。看来他欠我的那笔战争贷款,是彻底成了坏账了。亏大了,亏大了啊!”
两个恶魔君王隔着护盾,陷入了各怀鬼胎的沉默。远处,天使进攻的号角声再次隐约传来。
玛门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行了,苍蝇头,别杵在外面给我的护盾增加负担了。想进来就进来吧,保护费给你打个九五折,算是老主顾优惠。”
他挥手打开了护盾的一个入口,又成了精明的商人,“不过先说好,进来就得守我的规矩——概不赊账,现金结清。”
外围天使的进攻时紧时松,护盾在玛门骂骂咧咧声中一次次撑住,内部的氛围却日益压抑。食物、药品、所有生存物资都极度匮乏,希望如同逐渐熄灭的炭火。
拉斐尔用她残存的力量治愈伤者,但力量被锁,她的治愈效果微乎其微。她看着人类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内心的无力感和痛苦与日俱增。
人类幸存者面黄肌瘦,连负责劳作的恶魔都开始有气无力。玛门的金库还能支撑魔法防御的消耗,却不能变出粮食。
饿得眼睛发绿,甚至开始易子而食的人类,虽然立刻被玛门以‘浪费资产’为由严厉禁止了,愈发沉默的拉斐尔。
别西卜冷眼旁观的看着,他对人类的死活毫无兴趣,甚至对玛门徒劳的坚守感到不耐烦。他知道,天使的攻势只会越来越强,玛门的护盾迟早有撑不住的一天。到你时候,这里,包括里面的所有活物,都会化为乌有。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彻底死亡。
一天,在分配点少得可怜的粥,别西卜拦住了负责分发的人类。
他咧开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在所有幸存者面前,伸出自己的手臂。
锋利的指甲在自己相手臂上,猛地划下了一大块带着暗绿色纹路的肉!
别西卜的血是浓稠的暗绿色,他的血滴落在地,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坑,肉块还在微微蠕动。
看到这一幕的人类都吓得后退一步,连拉斐尔都震惊地看向他。
“看什么看?”别西卜忍着痛,不耐烦地吼道,“老子看你们饿得都快成干尸了,赏你们的!吃了它,顶饿!”
“陛陛下!”黏着他的小恶魔惊呆了。
别西卜不耐烦地撇了一眼小恶魔。
小恶魔颤抖着将还在滴着粘稠血液的肉扔进锅里,恶魔血肉蕴含的强大能量瞬间让整锅都沸腾起来,混合着肉香与腐败气息的味道。
“吃啊!”别西卜催促道,复眼扫过些犹豫恐惧的人类,“怎么?嫌老子的肉不好吃?比你们饿死强!”
几个人面面相觑,极度的饥饿战胜了恐惧和恶心。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分食锅混合了别西卜血肉。每一口下去,都感觉灼热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饥饿和虚弱,也带来了灵魂被烙印的诡异感觉。
拉斐尔看着这一幕,翠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想阻止,却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维持生存的办法。她别开脸,不忍再看。
玛门站在远处,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呵,苍蝇也开始投资‘长线期货’了?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别西卜无视了所有目光,他将不断蠕动再生的肉块扔给面前饿得眼睛发绿的人类。
做完这一切,别西卜耗尽了耐心,冷哼一声,转身走回阴影之中,不再理会那些对他感恩戴德又恐惧万分的人类。
别西卜在阴影里,低声自语,像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嘲讽整个世界:
“吃吧,吃吧,卑微的虫子们。”
“带着我的血肉,我的意志,挣扎着活下去吧。”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
“以你们无法想象的方式。”
他看了一眼旁边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为人类的苦难而难过的拉斐尔,心中冷笑。
至于你天使,路西法混蛋到底为什么要让你自杀,等老子活下来再说吧!
别西卜当然没么好心,每一个吃下他血肉的人类,灵魂和血液深处,都将属于他别西卜。他们不会立刻变成恶魔,但他们的生命频率将开始与他同步,他们的意志会潜移默化地受到他的影响,在极端情况下,别西卜可以短暂地操控他们的身体。
更重要的是——他赌的是一个未来!
他知道,这座城迟早守不住。玛门再能算计,力量差距摆在里,天使的进攻只是时间问题。
他别西卜或许会战死在这里。
但只要这些吃下他血肉的人类中,有任何一个,能在接下来的浩劫中侥幸存活下去,哪怕一个!
只要有一个!
他的意识和最顽固的病毒一样,潜伏在幸存者的灵魂和血液里,随着他一起逃离,如同休眠的瘟疫。
终有一天,条件合适,这个幸存者的后代繁衍到足够数量,别西卜就能从这散布各处的“种子”中汲取力量,重新凝聚意识,再次苏醒。
他将自己的生存概率,分散投资到了这些渺小的人类身上。
他别无选择,这比彻底湮灭,要多那么一丝不存在的希望。
赌人类蟑螂般顽强的生存能力。
能动等于能救,能吃等于能活,多么简单又残忍的生存定律,如果预言可以改写,让我也活下去吧。
拉斐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些暂时恢复了精力、眼瞳深处却隐隐闪过黑气的人类,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她感觉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抓住。
第170章 人类最后的武器
地下避难所的空气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味道, 铁锈、霉菌,还有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昏暗的应急灯每隔几秒就轻微地“滋”一声,光线随之闪烁, 将角落里相拥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如同他们摇摇欲坠的命运。
女孩蜷在白小白怀里,毯子裹得很紧, 却依旧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的皮肤白得能看到底下青色的纤细血管, 她很漂亮, 是不该存在于这片废墟中的神圣, 像一件被战火遗忘的艺术品。但现在,这件艺术品出现了裂痕。她的呼吸浅而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心揪的嘶声。
白小白紧紧抱着她, 手臂环过她单薄的肩膀,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脊背的骨骼,那么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用自己的体温熨烫着她冰凉的肌肤,却收效甚微。
绝望感像沥青一样包裹着他的心脏, 越收越紧。他多年前偷来的这缕晨曦,如今却可能让整个世界陷入永夜。
他只是个普通人, 浩劫降临时, 他和所有人一样惊恐逃窜。他的家族, 那些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亲人, 在灾难来临前毫不犹豫地冲向最前线, 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天使, 他们用生命践行了守护的誓言, 为他们争取了躲进地下的几分钟。
通讯里就只剩下刺耳的杂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叫。
他们都死了。英雄死了。只剩下他这样的蝼蚁, 苟延残喘。
内疚是夜里啃噬骨头的蛀虫, 他看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孩,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卑劣的窃行,他偷走了人类最后的希望。这个被家族秘密基地封存,倾注了无数资源,牺牲了不知多少人才最终完成的项目!
那是人类为了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所能制造的、最后的希望火种!他带着她逃了出来,像小偷一样,躲藏在这座即将沦陷的小镇里。
这件名为“初代天使”的最终兵器,只为了填充自己那点可怜又可悲的私心和温暖。是他让她失去了被修复的可能,让她只能在这肮脏的角落里默默“坏掉”。
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充满好奇和一点点叛逆心的孩子。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家族深处绝密的实验室,看到了培养舱中安静沉睡、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孩。资料显示,她是“初代天使计划”的实验体,一个蕴含巨大力量的兵器。
那双纯净又懵懂的眼睛望过来时,但在白小白眼里,她只是个被利用的孤独生命。莫名的冲动和保护欲驱使着他,他精心策划,带着她逃出了冰冷的牢笼。
那时,阳光明媚,世界运转如常。他以为自己只是拯救了一个独特的女孩,给了她自由,或许未来某天家族会发现,会追究,但他相信总有办法解决。他甚至带着浪漫的幻想,觉得自己是拯救落难公主的骑士,陪带她看遍世界的繁华,让她像普通女孩一样生活。
他给她取名字,教她识字,带她感受阳光和微风。她对他全然依赖,他是她整个世界的光。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异常虚弱,他以为是长期被禁锢的结果,于是拼命工作,省吃俭用,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然而,人类的医学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会给出“体质虚弱”的模糊结论,昂贵的药物毫无作用。
他从未想过,传说中的灾难真的会降临。
天使撕裂天空,圣焰焚烧大地。家族第一时间集结,义无反顾地冲向最前线,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消息传来,全族战死,无一幸免。
世界一夜之间崩塌。
他带着她东躲西藏,最后逃到了这个据说有魔王庇护的城市。这里,他亲眼目睹了人类的渺小和无助。曾经的家园化为焦土,文明荡然无存,人们像蝼蚁一样在天使的威光下挣扎求生。
而直到这时,通过一些幸存者破碎的言语,他才隐隐意识到,自己当年偷出来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女孩,或许是家族乃至人类苦心研制、用来对抗末日的一张底牌。
巨大的内疚和自我怀疑,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带走她,家族是否就能更早地激活她的力量?是否就能多一分胜算?是否就不会全军覆没?现在的人类,是否就能多希望?
是他偷走了希望吗?是为了他一己私欲的爱情,断送了人类最后的火种吗?
他看着怀里女孩苍白的睡颜,痛苦得无法呼吸。他爱她,胜过一切,这份爱真实无比。但正是这份爱,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和自私。
他的爱情,比这么多人的命还重要吗?!
白小白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白”女孩醒来,女孩虚弱地动了动,一只冰凉得吓人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抚摸他粗糙的脸颊,拭去湿痕,她的指尖在细微地颤抖,“你又哭了别难过”
她清澈的眼眸里对他纯粹的心疼,丝毫不知他承载着什么,也不知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没事”白小白声音沙哑,紧紧握住她的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但他心底的声音却在疯狂呐喊:拿什么保护?用我这普通人的身躯吗?而我又是否早已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小白”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像风中残烛,“谢谢你给予我真实”
她记得冰冷的实验室,无尽的测试,身上贴满的电极片。是他像一道不管不顾的野蛮阳光,砸开了禁锢她的玻璃罩,拉着她的手,带她亡命奔逃。
他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人,一个被爱着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代号“初代”的武器。
阴影中,别西卜冷漠地看着这对挣扎的男女,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这种在末日下格外奢侈又无比脆弱的温情,必然伴随的沉重负罪感,在他眼中,不过是又一幕上演的悲剧前戏。
“无聊。”他低声评价,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懒得再看下去,“愚蠢又廉价的自我感动。呵,人类的道德困境总是这么乏味。”
白小白又一次外出,去更危险的区域寻找物资,女孩用尽最后力气,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挪出了避难所,她知道该去找谁。
游荡在废墟之上,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总是噙着玩味笑容的恶魔,玛门。传闻他什么都能交易,只要你付得起价。
玛门打量着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价值连城的“商品”。
“哦?你想救那小子?想帮他减轻内疚?想为人类做点贡献?”玛门摩挲着下巴,笑容意味深长,“倒不是没有办法,我这里有潜能激发药剂,能激发你体内的天使力量,当然,代价嘛,也是有一点的”
女孩没有犹豫。为了小白,她什么都愿意。
白小白回来了。今天的收获少得可怜,半瓶干净的水和几块过期的压缩饼干,手臂上添了一道新的擦伤。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身边,或许这点水能让她舒服一点。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避难所里空荡荡的。
毯子掉在地上,残留着她冰冷的体温。
“!!”一瞬间,血液似乎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寒。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半瓶水掉在地上,水渍蜿蜒开来。
“曦!!!”
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去,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绝望而嘶哑。他被碎石绊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污和血痂。他找遍了每一个她可能去的角落,每一个他们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最终,在一片最大的中央废墟广场,他被眼前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血色残阳将断壁残垣染得一片凄厉的橘红。广场中央,玛门正将一支黑色药剂,缓缓推入女孩纤细得不堪一折的脖颈血管。针头刺破苍白皮肤的瞬间,白小白的心脏也仿佛被同时刺穿。
“不——!放开她!!!”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玛门恰好拔出了针管,退开几步,用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嘴角勾起,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悲剧落幕。
女孩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她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疯狂地蠕动、冲撞,鼓起一道道可怕的凸起!她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错位和增生!
“小白”她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艰难地地转过头。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温柔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巨大痛苦。
曦痛苦道,“别过来求你了”
白小白僵在原地,离她几步之遥,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渣,眼睁睁地看着他视若珍宝的美丽,正在被狂暴的力量飞速地吞噬、扭曲、重塑!
曦用残存的意识,捂住脸,“别看小白”
声音破碎、扭曲,带着锥心刺骨的哀求,“至少让我在你眼里,一直漂亮”
她的身体在玛门的药剂下剧烈地颤抖,非人的异变开始撕裂她苍白的皮肤,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她感受到温暖的东西正从眼角滑落,不知是泪,还是开始融化的伪装。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看”
“吼~”
一声充斥着纯粹痛苦、暴虐的非人咆哮,猛地撕裂了血色黄昏的寂静,震得整个广场的碎石都在簌簌作响。
她苍白的皮肤是像烧制的陶瓷一样绽开无数细密的裂痕,裂痕之下没有血肉,炽白光芒透出,仿佛体内囚禁着一个即将爆炸的太阳。光芒过于强烈,甚至能照出她正在扭曲变形的骨骼轮廓。
她的头颅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折,颈骨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咯啦”声。捂住脸的双手手指猛地抽长、变形,指甲变得锐利再也捂不住正在剧变的面容。
那张曾让白小白觉得汇聚了世间所有纯净美好的脸正在融化、重组。
皮肤褪去,露出底下覆盖着炽白釉质般的颅骨结构,没有鼻子,没有嘴唇,光滑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弧面。
弧面的上方,是无数炽光灼灼、没有瞳孔的眼睛,如同燃烧的复眼,在她整个头部弧面上骤然睁开!密密麻麻,齐齐转动,瞬间全部锁定了白小白。
目光不再是温柔的爱意,神圣却令人疯癫的威严。
她的背部剧烈隆起,撕裂了单薄的衣物,“嗤啦”一声,无数对由耀眼光芒和扭曲金属组成的“翼”猛地展开!、层层叠叠、覆盖着无数眼睛的环状光轮和燃烧的、翎羽,疯狂地转动、拍打,发出嗡鸣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将她托离地面几分。
散发出绝对神圣恐怖气息的怪物,挣扎着最后属于曦的微弱意识。无数只灼灼之眼似乎恍惚了一瞬,流下熔金般的泪水,“曦爱”
眼前的怪物是由光、眼、翼构成的初代天使。而白小白的晨曦,彻底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曦的形象是借鉴了圣经里炽天使恐怖的形象[墨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