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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方才还骄横跋扈的衙役伸长了脖子, 努力想让自己离那剑锋远一些,腿直发抖,“这位爷,您,您好好说话,先把这个放下。”


    贾赦冷笑道, “你变得倒快,这么会儿功夫,不至于已经忘了吧,先同我解释解释,你是谁老子?”


    “您是我老子!”衙役吓得大喊起来,“好汉饶命, 饶命啊!”


    他身后其他几个衙役都拔刀对着贾赦, 警告他道,“太原令大人亲自命我等来来人,你是要和官府对抗吗?”


    客栈老板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双手合十两头劝, “和气生财啊!您几位先放下刀, 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成吗?”


    贾赦眼下一片青黑,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下压, “我犯了哪条律法, 要被捉拿归案, 可有文书?”


    青锋青刃闻声来帮忙, 至此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场面了。


    衙役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可就这样走了,太原府的威严何在。


    左右粮已经买妥当了,他爹也没说不能不暴露身份,贾赦不欲与他们再纠缠,命青锋道,“取我的令牌与他看。”


    青锋贴身取出北部大营先锋军的金牌,正面铸造一只龙子睚眦,背后是徽记等。


    “我们公子是荣国公世子,难道你们还想造次不成?”青锋怒道。


    衙役们当然知道荣国公,可他们这样底层公务员如何会分令牌真假,既有些意动,又有些不敢信。


    贾赦看他们犹豫,便收了剑道,“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和你们去见太原令,前面带路。”


    众衙役一合计,其中一人讪讪笑道,“那就辛苦公子和我们跑一趟了。”


    “等着吧。”贾赦“砰”就摔上了门。


    他弯腰捞起被团在床尾的衣服,发现已经皱得咸菜干一样没法子穿了,抱怨道,“江南织造的料子就是不禁折腾。”


    青锋给他送热水,看他捏着衣服直皱眉,还觉得挺纳闷的,“姚先生又去买糖葫芦了吗?这一大早的,卖糖葫芦的也没出摊儿啊。”


    “闭嘴。”贾赦干脆道,将衣服扔了回去,想去包袱里取件新的。


    随手打开个包袱,里头是温润的天青色。


    他面无表情地撂开手了,去找自己的。


    这次对了。


    没良心的,老子就说了这两句话,跑得树影都没有了。


    青锋打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瞧他这个脸色就知道是在生气,并由此分析到他肯定和姚先生闹别扭了,当即放下铜盆,禁闭嘴巴就往外走。


    出门恰好遇到薛思齐,薛思齐道,“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小少爷没有事吧?”


    “无事。”青锋摇摇头,见薛思齐要上前敲门,忙拦住他道,“我们少爷正洗漱呢,他一惯不喜欢洗漱时候有旁人在。”


    “那我等一会儿再进。”


    “您还是等少爷从太原府回来再说。”青锋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他和姚先生大概吵架了,心情很差,您现在和他说什么,他可能都听不进去。”


    等贾赦整理好了出来,薛思齐依旧等在外头,贾赦看他一眼,“薛老爷忙吧,我和他们走一趟,应当花不了多少时间。”


    薛思齐便没有得到和他说话的机会,被撇在了客栈。


    他宽容一笑,对年轻人的不礼貌并不在意。


    衙役们早在贾赦更衣的时候,就划拳选出一个炮灰,飞奔回府衙给大人送信。


    太原令并非正经进士出身,不过是举人,但为人颇懂得钻营之道,硬是在年过四旬的时候,托了门路,被调任到太原城来。


    民以食为天,但粮食的利润其实要远逊于盐业,这是个靠天吃饭的产业。


    太原令也就跟着每年的收成,饥一年饱一年的。


    今年大丰收,他摩拳擦掌地预备多在粮商身上搜刮些银子,不曾想,遇到了贾赦这块铁板。


    听衙役回来一说,他下令捉拿的外来商人可能是荣国公世子,吓得也腿软倒是不至于,只是略微有些担忧。


    太原令坐在书房里面沉如水,“荣国公世子好端端的来太原干什么,我们也没收到半点风啊。虽咱们投靠了东平郡王,可/荣国公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人。”


    谁不知道荣国公随随便便带点人就干掉了叛变的京畿禁军和宫中羽林军,一挑二啊,这个荣国公世子更是别人家的孩子,救过太后娘娘的啊。


    荣国公世子要是气急了,揍我们一顿也是白打啊。


    师爷在一旁给他出主意,“世子爷也没说是因为正事要来的,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您不如请夫人出来一并说话,表达些关切慈爱,再好生设宴招待,试着把这事揭过去,您觉得如何?”


    “你这个什么狗屁主意,你知道他姨母是谁么!他姨母是东平王妃,你忘了我那个小姨子了啊?”太原令用力拍桌子,“再想别的!”


    太原令有个好夫人,商女出身,打得一手好算盘,更要命的是,这个好夫人给他贡献了个极其厉害的小姨子,乃是现任雁门关守将、东平郡王的宠妾是也。


    小姨子也遗传了娘家的经商基因,据说能当东平郡王半个家。


    师爷也想起来这关系了,让人家爱妾的姐姐给正房的外甥表达慈爱,他的脑袋刚刚可能被驴踢了。


    太原城里往来牵扯极多,太原令素来干着火中取栗的勾当,当即心一横道,“先去请夫人备下宴席。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荣国公世子,怎么就这么巧,恰好抓到他了。再说了,荣国府不是奉圣命驻守居庸关么,来我们太原干什么。”


    应声虫似的师爷连连点头,“我们细细地盘查,如果是冒充的,那就下大狱,严刑拷打,谁给他的狗胆!如果是的话!”


    “那就问一问这位世子,无诏令怎么就离开了驻地了呢。”太原令智珠在握,自认抓到了贾赦的把柄,“我必不能对他退让。”


    说话间,贾赦已经到了。


    见了本人,太原令还想摆一摆架子,结果贾赦摆出世子爷的派头,哪怕只带了两个人,也比太原令这个父母官显得要威严。


    贾赦直接坐了首位,接过下人的茶盏,方正眼看向太原令,“大人好大的威风,连我也要拿下。”


    他刚刚在路上已经打听过了,史大来报信,竟是叫这个太原令当成妖言惑众的乱民给抓起来了。


    史大大概是记着约法三章,并未表明身份,只是说自己的表弟在某某客栈,如果他们不信,可以找贾赦一问究竟。


    富商在太原府众人的眼里,就等于同肥羊,尤其是年轻的小少爷,经不起吓,家里又舍得出钱。


    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如何能放过。


    动手前太原令还冠冕堂皇地讲述了一下需要捉拿史大同党的必要性,下头人已经心领神会,暗自揣摩可以从中得到多少银子。


    “世子言重了。”太原令保持了一地主官的风骨,面对贾赦的责问并不慌张,反而有礼有节道,“太原城并不单单只贩卖太原的粮,山西一带的粮商都会在丰收季汇聚在我们太原。如果但凡来个人就说某某人有问题,是贼人是外族,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呢?”


    “我并未看出生意和查外族有什么关系。太原鱼龙混杂,只怕大人是嫌弃麻烦吧。”贾赦道,“敢问大人一句,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北狄来的,大批的粮食被收购送往草原,这个责任大人可能担当?”


    太原令搁下茶盏,正色道,“世子,还是要讲究证据的。您虽尊贵,却也不能以一家之言来断案,到底我才是太原的主官。”


    他一直在避重就轻,贾赦搁下茶盏,已然不悦,“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主官,既有疑点,居然不派人去查验落实,竟还要扣下证人。大人断案也是这样疑罪从无的吗?”


    “这样说世子就是没有证据了。”太原令一笑,“世子涉世未深,见着外形不甚普通的人觉得古怪是正常的。至于下官断案如何,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这个就不牢世子操心了。请恕我不能与你闲谈城中政务了。”


    “非常好。”贾赦怒极反笑,“既这样说,请问我家表兄犯了什么错,大人可有证据,竟将他就这样关入大牢?看着我的面子是不够,是不是我得去请保龄侯这个舅舅亲自来领他儿子?”


    太原令顿了一下,一时之间尚未想到好的托词。


    谁知道那是史侯儿子啊!


    贾赦已经起身冷斥道,“金殿之上,御史风闻上奏都无妨,到了太原府,连着举报一二都要关起来。我请问大人一句,你同这些个外族是什么关系?”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我虽官微卑下,也断断接受不了您这样的污蔑。”太原令听罢当时就拍案而起。


    第42章


    厅内有些燥热, 贾赦撩起袖子,耐下性子道, “大人不需要这么激动。每一颗运去北狄的粮食都可能变作伤害我们将士的武器。还请大人谅解, 我身为居庸关守将的责任。”


    太原令看着他的手势, 迅速闪到了椅子后面,“世子难不成还想动手?”


    贾赦充分体验到了太原令作为一个文官的无赖, 说起话来生龙活虎,寸步不让, 一旦要打架, 又怂的半死。


    “我和你动手干什么。”贾赦道, “你不要对武将有什么偏见,我们虽身手好些,也不会随便打人, 更不会肆意殴打朝廷命官。”


    “哦。”太原令握住椅背,满脸宁死不屈,“去请史公子出来说话。”


    师爷收到他的眼神, 朝他点点头, 表示会意。


    他们得先把史公子捯饬干净了,再许些赔偿费。


    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在等待史大的过程里, 贾赦将近期的事都理了一遍, 不免觉得齿冷,京中的形势他很清楚, 禁军随意叛变, 官员随心所欲, 不把边防当成大事。


    现在来看,外放的官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怕事避事,擅长偷换概念。


    是偶然还是常态,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史大在牢里呆了一个晚上,瞧见贾赦瞬间就流露出委屈的小表情,“表弟,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们说我诬告。”


    贾赦扶他坐好,“表兄先坐。”


    史大有些着凉,吸吸鼻子道,“我表弟是和北狄人对战过的,北狄人什么样,他比十个你还清楚!”


    太原令对着他压力顿减,侃侃而谈,“史公子,可是也没哪条律法规定北狄人不许在天,朝买东西啊。荣国公驻守边关并非靠饿死北狄吧?再说了,他们来侵犯,无非就是要吃的,他们自己花钱来买了,就不会再来抢咱们的,您品品是不是这个理?”


    贾赦听完太原令的高见,还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


    烂到根上了!上有送亲女和亲的皇帝,下有放任外族屯粮的官吏,何愁不能步秦与隋的老路。


    他们二世而亡,他们都有三代了,是不是好棒棒?


    贾赦手下用力,清润的瓷杯顿时四分五裂,他冷冷道,“好一个太原令,你这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无名剑被重重拍在桌上,露出半截锋刃。


    太原令跟着跳了下,强撑着道,“我敬你们二人身份,世子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贾小赦亮剑之后,发现自己就算把太原令打一顿也没有用,不用贾代善骂,自己就把自己唾弃了无数遍。


    “大人,荣国府的人求见。”衙役在门口露了个头,小声禀报道,生怕惹恼了贾赦这个煞星。


    太原令气不顺地道,“有请。”


    没看人家世子爷在这儿么,难不成真想挨打啊。


    贾赦有些惊讶,统共来了四个人加薛家外援,不都在这儿了么,哪里还有荣国府的人能来。


    人没有,树还有一棵。


    黑发玉钗,浅蓝衣衫,映衬得这棵树肤白貌美,气质绝佳,他手里拖着个小山似的麻袋,却轻松如闲庭信步。


    贾赦眼睛一亮,为了面子计,强撑着板住脸,“你怎么来了?”


    不是跑了么,王八蛋。


    “去办些正事。”姚谦舒解开麻袋口子,里头手脚并用爬出来两个大汉,晕头转向地仰着头。


    “大人不是要证据么,这两个物证可还够?”姚谦舒道,“北狄人就在你面前。”


    北狄人以络腮胡为美,这两个人脸颊还有刮完胡子留下的须孔和青痕,青锋上前掰了一人的手给太原令看,“这就是他们常年放牧骑射留下的厚茧。”


    太原令不慌不忙,继续打着绕说话,“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并未禁止和北狄通商,下官要是无端扣下处罚北狄的人,反倒容易引起两国祸事啊。下官也是为了荣国公和您着想。”


    “太原令请慎言,北狄为天/朝附属,这两国从何而来。”贾赦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多说无益了。


    他把黏在姚谦舒身上的视线撕下来,“我记住你了,告辞。”


    妈的,我是要找我爸告状的!


    他说罢领着史大往外走,踏出门槛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回头道,“姚先生,走了。”


    姚谦舒浑身没有一丝热气,并没有动,只静静看着他,目光深邃。


    青锋一扯史大,“表少爷,咱们先走。”


    世子爷这就又开始了,绝望。


    当着外人的面,贾赦也不能上前求和,心下惴惴,“事既已经办完了,姚先生就与我同去吧,先生一夜未归,我甚是担忧。”


    “这两个怎么办?”姚谦舒指向那俩还在懵逼的北狄人,“还回去?”


    “这么沉,怎么还回去,留给太原令招待吧。为了和草原的友谊哦大人,加油。”贾赦凉凉道。


    太原令总算送走了瘟神,拱手躬身相送,“这个就交给下官,世子走好。”


    甫一出了太原府,贾赦就急吼吼地去拉姚谦舒,结果人家飘如游云,闪出去两步远,“世子自重。”


    “哦。”贾赦撇一撇嘴,“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去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了。”姚谦舒冷若冰霜。


    贾赦深呼吸。


    生气是一回事,爬墙可要浸猪笼的。


    姚谦舒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补充道,“有道是灯下观美人,诚不欺我,灯火旖旎,美人如玉,很好看。”


    “你……”贾赦气个仰倒。


    “你既说算了,我当然得成全你,说不得多寻几个美人来移情别恋用。”姚谦舒淡淡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今日是为世子做的最后一桩事,往后还望你珍重。”


    没气死就是坚强了,珍重个屁!


    贾赦气得眼圈都红了,怒道,“好好好,看你的美人去!”


    寻常死缠烂打的,老子就尼玛用了个假兵法,都跑去寻欢作乐了,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给老子脸色看。


    要命的是,他气急的时候眉眼微挑,凌厉里掺杂着欲笑还颦的韵致,倒叫姚谦舒真的想把人欺负哭了。


    姚谦舒素日对着他都是温柔又体贴,此时换过一张冷峻面孔,“嗯,这个不用你来说,我也会去的。”


    贾赦抿着嘴唇,忽然停下脚步,“你要是故意装作生气,想着占我便宜,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


    姚谦舒愣了下,冰山脸就露了个破绽,虽然不过瞬间的事,但也被贾赦看个正着,贾赦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他的手晃了晃,半天憋出一个字来,“艹!”


    不是他要说脏话,是他根本就没有别的字可以来形容自己的的心情。


    小话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以想象这份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卖糖葫芦!”小贩扛着长长的草垛,上头扎着红艳艳的糖果子,“哟,这位爷,您今日可出来的早,还是给媳妇儿买吗?您说夫人不喜欢吃酸的,我给裹了两串苹果的,您拿回去试试。”


    姚谦舒觑着贾赦没走,便摸出铜板买了两串,凑到贾赦身边,“你尝一尝?”


    苹果被切成小块,雪白的果肉外头包着褐黄色的糖壳,散着淡淡的清香,贾赦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闷闷地接过来。


    “我昨晚是真的很生气,可是想想就算了,你年纪还小,我得让着你。”姚谦舒道,主人说要对恋人坦诚,彼此不要猜来猜去,这样使脾气容易加剧误会。


    贾赦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因为他觉得真相太蠢了。


    姚谦舒也不催他,只跟着他慢慢在街上闲逛,走到街角时候,有个老人家在卖草编的蚂蚱,吸引了一群小朋友。


    “像不像你送我那个?”姚谦舒指着一只小虫子问道。


    贾赦用的是普通青草,他收到的那只已经枯黄快要碎了。


    “不太像,比我编的好看多了。”贾赦在一群孩子里鹤立鸡群,弯腰挑选了半天,最后拎起最大的那只蝴蝶,“你付钱。”


    姚谦舒照办。


    就在他以为贾赦会继续沉默的时候,贾赦晃着手里的蝴蝶,不好意思地道,“我昨日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现在没法子说,你不要生气了。”


    “我不气。我媳妇儿以退为进,我气什么。”姚谦舒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孩子脾气。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重新追你一遍,死缠烂打不要脸那种。”


    这已经是第二次说他小了,贾赦没好气道,“我才不小,我都十七了。”


    已经不用年来计算年纪的老妖精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小孩子的独占欲。


    真是可爱。


    贾赦感觉有些羞耻,岔开话题,一路走,一路将他对太原令和今上的不满告诉了姚谦舒。


    姚谦舒道,“这是准备要亡国么?”


    臣弱主弱,可不是拉开了亡国的序幕么。


    贾赦心有戚戚然,我爹一个人带不动啊。


    对朝政不满的,并非只有贾赦一人,就在他方才和太原令针锋相对的同时,他爹贾代善在北部大营接到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宁国府贾敬。


    第43章


    本该为了明年科举用心做准备的贾敬赫然出现在贾代善的营帐里, 且与几位幕僚甚是熟稔。


    “你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春闱在即, 总是功名最重要。”贾代善并不想看到他,“我以为你要比赦儿成熟很多, 也更能沉得住气。”


    贾敬神色略有憔悴,仍旧维持着翩翩贵公子的风度,“叔父来了那样一封信,我如何能坐的住。我想着,总要亲自来问一问的。叔父也是刚得的消息吧?”


    “若我早知道,如何会不替你父亲报仇。”贾代善道,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父亲曾经和忠义亲王有几分交情?”


    贾代善道, “是。先帝末年虽不如史书上夺嫡那样惨烈, 却也暗涛汹涌。章怀太子并不介意,可今上介意。今上曾与侍读学士提过, 千秋之后想以文宗为庙号。”


    贾敬并不似贾赦对往事全然不知,他冷笑道, “这是他许诺要给章怀太子的。罢了,对亲兄弟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 又能仁慈到哪里去。”


    读书人说起话来分在刻薄,他接着又道, “自古庙号皆有定制, 祖有功, 宗有德, 当今陛下既无开疆拓土之功,又无治世太平之德,还要什么庙号。百年之后他在地下见了父兄又要如何说呢?难道和章怀太子打商量不成,左右皇位也让给他了,让个文宗之号也不是不可以。”


    “假如不是有叔父这样的国之柱石撑着,他早在柳妃之乱的时候就被人干掉了,都逃到太医院去了,打量谁不知道呢!对先帝不孝,对兄长不悌,对子女不慈,这种人做皇帝,不如换头猪上去。”


    贾敬连珠炮似的一串,说得自己气都喘了。


    贾代善知他心里气得狠了,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温声道,“也就在我这里说一说,外面可不能露口风。别急,总会有咱们的机会的。等春闱中了,你是打算外放还是留在翰林院?留在翰林院好一些,咱们家也不差这些银子。”


    翰林院是个清苦的地方,百姓嘴里都喊穷翰林。有些穷苦出身的进士会选择外放,俸禄和孝敬能多上许多。


    但是翰林偏又清贵,天下最顶尖的知识分子当属他们,但凡有个给皇子上课,给陛下讲经的差事,便是一步登天。


    贾敬早就想过了,他道,“侄儿想去御史台。御史言官上可为皇帝监察,下可成权臣口舌,叔父觉得怎么样?”


    因为今上过分信任听风,御史在朝堂上的效用不大,常常他们说的时候,今上已经知道了。久而久之,今上对御史台就不重视了。


    贾敬求的就是后一个为权臣口舌。


    很多事皇帝知道,但不一定会想揭出来。


    他要做的就是去戳皇帝痛脚,怼下他的心腹。


    贾代善对他的前程很是仔细,关切程度并不亚于对贾赦,听罢也不说好或者不好,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等我想一想。”


    贾敬点头称是,在贾代善面前比贾赦要乖一百倍,特意换了令人高兴的话题来说,“珍哥儿已经很会喊人了,成日里闹着要赦儿,抓着赦儿送的木马不放手,日后定然也是个顽皮的。”


    赵先生暗戳戳在旁听了许久,只管沉默地将章程都过了一遍,等会儿好回贾代善,听得贾敬说起家中小儿,笑着插进来道,“珍哥儿的性子可不是像咱们世子爷么,日后敬少爷可有的头疼了。”


    “不会,他打小带着赦儿一起玩,肯定习惯了。珍哥儿再皮还能皮过赦儿不成。”贾代善道,隐下骄傲之情。


    我儿子这样的武学天赋,这样的本事,也不是其他人随便能比得上的。


    贾敬满脸往事不堪回首,倒将那些负面情绪暂时抛下了,“叔父说得极是。赦儿小时候真的是皮得惊天动地。”


    贾赦刚会说话就能自言自语说一个时辰外星语不带停,带他出去打猎,他上不了马,就拿贾代善的大猎犬当马骑。


    贾敬说起这事儿,贾代善也笑了,“不留神踩了追风的尾巴,追风不过龇了下牙,他脾气倒大,坐在追风前头咿咿呀呀骂了许久,最后追风急了,赦儿说一句,它就叫一声。”


    语言不通还能吵起来,贾小赦的胡搅蛮缠打小就初见了端倪。


    最后今上批。斗大会,成了幼年体贾小赦怀念会。


    正好贾赦不在,贾代善忍不住揭自己老底,,“小时候好玩儿多了,有次惹得我急了,把他直接挂墙上了,我忙完回来,他啃着边上的弓还挺高兴的。”


    幼时的贾赦谁也不要,只要贾代善抱。贾代善也是头回当爹,新鲜得不行,走哪儿都把贾赦揣着。


    为了这个老国公还骂过他好几次。


    贾代善直接顶回去道,“父亲不喜欢抱孩子,难道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许抱了?亲生的,抱一下怎么了。”


    直到有次议事没注意,把贾小赦的脸在书桌上磕了一下,额头都青了,这才被老夫人和史氏严令禁止他再带儿子上班。


    也是这之后荣国府才过上了雨露均沾,人人有贾小赦玩儿的日子。


    “早知道那日就小心些了。”都过去十几年了,贾代善还耿耿于怀不能翻篇,“我其实带孩子挺好的。”


    贾敬看着父爱爆棚的叔父大人,心中钦佩不已,也只有他这样的君子,才能做到如此坦然吧。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①


    被上升了一个高度的贾代善则开始想儿子了。


    赵先生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世子走了有些天了,教训也吃过了,不如属下去太原接人?薛家家主到底是个外人,咱们又不知深浅。”


    贾代善道,“不可,要是叫他知道事事有我们会替他收场,更要有恃无恐了。给陛下的请罪折子可写好了?”


    虽不怕今上,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赵先生道写好了,问贾代善是不是要过目,贾代善道,“给敬儿看一看吧,你接触这些少。”


    贾敬展开赵先生打的草稿,逐字逐句地细看,抬头道,“您竟是这样打算的吗?”


    “你觉得怎么样?”贾代善问道。


    “说实话,我觉得太谦卑了,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不是补给出了问题,赦儿也不会去太原。”贾敬道,“今上已经多疑到了这个地步吗?”


    贾代善教导他道,“说什么谦卑的话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更何况这折子又不是我写的。”


    赵先生接过国公爷甩来的锅,贼笑道,“不过动动笔杆子的事,能叫陛下觉得舒心就好。今上这个人最好虚名,一旦国公爷说要责罚世子,今上必定会假仁假义赦免。”


    “他倒不如称了仁宗。”贾敬对着今上满腔的怨恨,他喟叹道,“我只怕他日真的踏上朝堂,会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捅死他。”


    贾代善道,“那你可以开始跟着赦儿学武了。”


    贾敬笑了笑,“只是想一想罢了,此番前来,也算是见过草原风光了,不枉费我舟车劳顿。”


    “能想通就好。”贾代善欣慰地看着他疲惫的脸,“虽碍着旁人眼不能时时来照拂你,但我待你和赦儿是一样的心,只盼着你好好的。”


    贾敬道,“我明白,不然叔父也不会请赵先生来给我做老师。”


    赵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秃头,“敬少爷是我教过最好的一个学生。”


    但是贾政也是由赵先生做的启蒙,贾代善暂时按下,没有多问,“敬儿你去休息罢,赦儿的帐子我命人日日打扫,还算能住人。”


    “我这身子骨都要散了,确实得歇上几日才能走。”贾敬在马车里颠得浑身酸疼,“那我就先告退了。”


    贾代善又指了两个亲兵跟着他,方才提及刚才的疑惑,“赵先生,开门见山说罢,政儿的天资到底如何?”


    赵先生想提这个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他也不好很突兀地上来就说,“国公爷,您这二公子有点笨”,因此拖到今日,方意有所指提了一句。


    这么些年狼狈为奸的默契不是假的,贾代善当时就领会精神了。


    老头儿又摸了摸自己的秃头,“二公子很是勤奋,可读书光靠勤奋不够。您先喝口茶缓一缓,我再来说。”


    贾代善好笑道,“你直接说就是了,我受得住,你也别摸你那头了,一半是给你自己薅光的。”


    “二公子于课业上没有灵气,好在心性纯良,也肯花功夫,要是运道好,可以侥幸中到进士。”赵先生道。


    言下之意是,一般是不太可能中的,万一倒了霉,就是个同进士。


    “那也不错了,要是家中孩子个个天赋出众,我贾家祖上也没积那些个功德。”贾代善道,“我只是怕他们兄弟阋墙。于赦儿,他身负重担,一刀一枪地在拼,方能护佑弟妹。可是另一方面讲,政儿也因此不能去朝堂上争权了。他也是个儿郎,叫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位高权重,自己仕途不如,岳家也不如。如果遇到有心人挑拨,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贾政也有史家血脉,万一遗传了多点儿,长大成史大这样了,他这个亲爹可是活不下去了。


    “尤其国公爷把一个生得灵秀,一个生得平庸。”赵先生将话锋一转,“父母总是希望儿女和睦友爱,可是国公爷,我得说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要是命数定下他们兄弟阋墙,您耗费心力又有何用?要是没有,咱们现在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贾代善喝了口茶水,“我发现你说话愈发像那个死道士的,专挑戳心戳肺的来,滚出去吧,把折子留下,我誊一遍送出去。”


    赵先生作揖,“实话总是分外难听。”


    “你那是废话。”贾代善道。


    说了一堆,除了添堵没有半点作用,还幕僚呢,解决方法都不提出一个,扣银子。


    “喏,安顺公主给咱们世子的信。”赵先生将封了火漆的信笺压在折子之上,“我就说了,不要让公主看到世子,这回完蛋了吧。”


    贾代善面无表情指着门口道,“滚!”


    第44章


    贾代善拆开安顺公主给贾赦的信,预备先看一看公主写得有什么急事没有。


    并非他要干涉儿子的私人交际, 安顺公主现今在北狄大妃, 一举一动都很可能牵扯到政事。


    如果是那妖精写的, 他保准不看。


    怕看吐了。


    看毕了信, 贾代善不免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给贾小赦留隐私, 安顺公主来信中提及北狄可汗携着薛蝉离开王庭不知所踪。


    她还讲到另一件事,已经入秋,凛冬将至, 但是北狄人对此并没有半点焦虑, 反而隐隐透露出欢欣鼓舞来。


    旁的讯息就没有了,剩下都是一些请贾赦给四殿下同穆昭仪报平安的。安顺公主纵然是北狄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但她和她带去的陪嫁都被看管防备得非常厉害。


    “穆昭仪……”贾代善将信放回去,穆昭仪是东平郡王的堂妹, 安顺公主和亲只怕也有今上打击东平王府和四殿下的意思。


    安顺公主在北狄王庭的境遇显然比预期的更要糟糕, 可汗根本未和她圆房便已离开。


    在北狄人眼里, 她这个异族帝女已经是被可汗厌弃的了。


    安顺公主并未把这个放在心上, 北狄王庭此时和贾代善的大营离得并不算远,北狄人除了些冷言冷语, 并不敢对她真正做什么。


    相比昌平公主,她绝对能称得上一句蕙质兰心。


    她让侍女不断向北狄人宣扬自己是多么的害怕, 因为离开故土和不得可汗喜爱而日夜哭泣, 只要她出场的时候, 必然是以娇弱无力的美人形象, 好像马蹄声稍微近一些, 她都会怕得昏厥。


    绝色而怯懦,任人鱼肉。


    没有人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她给贾赦去了信,也没人当做一回事。


    以上她也在信中一一写了,希望贾赦可以配合她的演出,不要露馅。


    贾代善对这个公主刮目相看,这等演技心机足足甩出昌平公主三条街去,若是当日要贾赦尚安顺公主,他必然欣然同意。


    尤其她长得还符合贾赦的择偶标准,宣府她掀开帘子,露出的半张脸,就足足惊艳了全城人,又有一管天籁之音。


    除了不会摇钱,活脱脱就是翻版姚谦舒。


    可惜了,着实可惜啊。


    贾代善让人把赵先生又叫回来了,赵先生道,“国公爷,您这样喜怒无常,需不需要军医开几副药吃一吃?”


    更年期提前也是病,需要好好治。


    国公爷十分感动,然后怼了回去,“还是先给你开些滋补的,老赵你这样耗费心力,头发掉得太快,没两年就秃光了。”


    “那样也不错,夜里省些灯油。”赵先生表示自己没在怕的,看贾代善捏着信纸,问道,“真是公主的情书?”


    贾代善无语,把信递给他,“别总胡诌,赦儿就是叫你带坏的。”


    “在当爹的人眼里啊,坏的都是别人,自己的心肝儿宝贝是不会坏的。”赵先生一目十行,随后道,“我猜测,北狄可汗是微服进关了。不过可以保证的是,绝对不是从咱们这儿过的。”


    “何以见得?”


    “宣府令那老东西多精啊,要真有北狄人打那儿过,他绝对得下黑手。”


    “你倒是清楚他,一丘之貉。”贾代善道,“要是从雁门关过,可就是无迹可寻了。”


    老赵头拍拍脑袋,“想不出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多半是在那些个粮食充裕的地方,譬如太原啊临沂……”


    贾代善沉吟半晌,“太原……你连夜便走,带一队千越乔装改扮,当个地主老财,去太原接应赦儿。”


    “他们都是要骑马的,这咋乔装?”赵先生可以理解儿控贾代善,但是这个办法实在无法苟同。


    “那就不要乔装了,索性带足两队人。”贾代善道,还有些嫌弃赵先生,“也不用你了,你年纪大了,路上容易耽搁,赵树年轻,派他去。”


    轮到赵先生不高兴了,“年轻顶用吗?我是去帮忙的,赵树就只能添乱!”


    虽然是本家,但是赵先生和这个小年轻一直不大对付,一山怎么能容二赵,往后赵树资历要是上去了,也在荣国府幕僚团队里有个一席之地,那他就得因此被称作赵老先生了。


    贾代善道,“你从京城到宣府,足足花了我一倍的时间有余。等你到了太原,黄花菜都凉了。你抓紧时间,有什么要教的能教的,都和赵树说一说,他还有几分灵气,可以接你的班。”


    只要北狄可汗有去了太原的可能,他就不能安心贾赦领俩人在那儿单蹦。


    妖精虽好,也怕有疏漏。


    赵先生当然知道轻重缓急,只得把赵小文书抓过来开展紧急培训班,一边教一边骂,“什么记性啊,我都说三遍了,还没记住?记不住写下来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知道啊?”


    就和那话本里后妈似的,刻薄得不行。


    好在赵树在边关劳苦时间长了,抗打击能力大,换做个暴脾气的早就抄起那砚台给他亮晶晶的脑袋开个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倒回来说那被荣国公惦念得牵肠挂肚的傻儿子贾小赦。


    贾小赦他们买的粮多,而且买粮也不是可以当时就银货两讫的,有两家城中仓储不够,就得去外头调。


    他便索性搬出了客栈,在城南租了个足有三进的宅子,前头有很大一片院子可以堆粮


    原先是想邀请薛思齐一起来住的,但是姚谦舒死活不肯,每一片叶子都表示了坚定的拒绝,他道,“他要是住进来,万一被我打死怎么办。”


    贾赦有些心虚,没有节操地露了个甜笑,“好好的,你打他干什么?”


    作为国公爷的傻儿子,他没经历过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茁壮成长的道路上,情窦初开就直接遇到个老妖精,堪堪演了一出非典型《霸道妖精爱上我》的强取豪夺戏码。


    恋爱智商约等于为零。


    他自己也挺怪不好意思的,说句大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那会儿以退为进想要进个啥,但是就是作得慌。


    “因为他说,世子还是早些收手,免得彼此不好收场。我当时没有打死他就算是慈悲了。”姚谦舒微微一笑,他正在按自己说的,重新死缠烂打追求贾小赦,且非常知道他的弱点,时不时就要用那张美不胜收的脸对他笑一笑。


    “听他说干什么,我又没答应。”贾赦在擦无名剑,声音有些飘,“你怎么不听我说的。”


    “听哪一句?”姚谦舒弯下腰去看他的手,亲昵道,“这里还有点脏。”


    说着直接握了贾赦的手去擦。


    贾赦翻了个白眼,“又占我便宜,哪儿脏了,我又不瞎。”


    姚谦舒若无其事地道,“哦,我看错了,是剑身反光。”


    “别添乱,我马上就好了。”贾赦用手肘将他推开些,反被他抓住了胳膊,附在耳边轻声道,“世子想让我听你说的哪一句?我记性不大好,你再重复下?”


    贾赦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好话不说第二遍,万一我说了,你又忘了怎么办?”


    “你好好说一遍,我绝对不会忘。”姚谦舒捏住他红润的耳垂,捻了捻笑道,“你耳朵红了。”


    “我的哥诶,你是不是不照镜子。”贾赦抬手去揪他的,“你不红啊?”


    姚谦舒便老老实实地不动了,垂下眼一脸无辜,“见着喜欢的人,这不是很正常么?”


    得,又被这妖精把话绕过去了。


    青锋麻木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抱着一盆鲜亮的果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道,“世子,这几天秋燥,您吃些梨润一润。”


    我一点也没有看见他们这样那样地互相缠在一起。


    贾赦松了手,示意姚谦舒注意点儿,“我又不爱吃梨,换个别的来。”


    姚谦舒是头回听说,有些惊讶问道,“你不喜欢吃梨子?”


    “不喜欢。我磨牙的时候,我爹给我塞了老大一个梨,具体不记得了,可能最后啃得怀疑人生了。甭管多大的梨,我都只能吃得下半个。”贾赦比划了一下,“我爹给我那梨能和我脸一样大。”


    “这个天吃梨最好,你嘴唇都起皮了,要是吃不下,我和你分一分罢。”姚谦舒道,“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鲜果还算可以。”


    贾赦颇有些责怪之意,“吃梨怎么好分啊,分离分离,寓意多不好。”


    青锋直接抓了个梨咬在嘴里堵上,默默就走了。


    什么时候青刃可以不害羞,来替一替我的班。


    绝望。


    姚谦舒靠在廊柱上,笑道,“贾赦,你不想和我分离么?”


    贾赦又翻了个白眼,“滚,不想和你说话。”


    明知故问就应该要判刑抓起来。


    第45章


    姚谦舒笑而不语。


    青锋啃着梨又回来了, 支吾道, “那位陆公子求见。”


    “我和北狄人没什么好说的,不见。”贾赦道。


    他忽然计上心头, 嘱咐青锋道,“你找几个花子盯着他, 看他们的粮食会积在哪里,再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找的镖局。”


    看起来这些北狄人带的人也很少,不足以押运粮食。


    谁要是接了他的生意, 怕是危险了。


    说不得路上就有北狄军队埋伏着。


    贾赦露出一抹坏笑,“到时候跟在他们后面, 一把火烧了他的粮, 要是能让他运回去, 我跟他姓。”


    青锋精神一震, “世子说得是!我就去亲自盯梢!”


    所以您的起居就交给青刃罢。


    贾小赦其实并没有金贵到事事需要人服侍,偶尔有兴致还能和姚谦舒一起进厨房洗手做个羹汤什么的。


    日子竟无端生出几分悠闲来。


    这一日,青锋兴冲冲地回来道,“世子, 他们的粮队明日一早出城, 正是那魏老板亲自押送。”


    姚谦舒问道, “确定运的是粮食, 不会是故布疑阵吧?”


    “不会。”青锋摇头,“打听得真真的。据说那位陆公子手面很大, 魏老板直把他当真佛供着。”


    贾赦冷笑道, “有奶便是娘的东西, 咱们到时候先跟着后头,找机会再动手。”


    “不过点把火的事,不用你去。”姚谦舒道,“入了夜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见贾赦似是不肯,他又道,“北狄人耳朵灵,马蹄声容易被他们察觉。”


    “哦。”贾赦也知道他说得对,“那你小心些。”


    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姚谦舒由着贾赦絮絮叨叨地叮嘱他这个那个,忽然笑道,“别依依不舍了,我今晚肯定回来。”


    “我不是,我没有,呵呵。”贾赦假笑三声,“你可以滚了。”


    “总这么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可怎么办是好?”姚谦舒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他的脑袋,被贾赦把手背都拍红了。


    今天想长高的愿望也是这样的强烈。


    等他真走了,贾赦抱着无名剑坐在廊下,半天也没动弹一下。


    青锋推推青刃道,“咱们世子这样,像不像望夫石?你去问问世子,要不要用饭,早饭都没吃。”


    青刃脸一红道,“什,什么望夫石,你别胡说。说不得咱们世子才是,才是……”


    “才是什么?”青锋逗他。


    青刃踹了他一脚,也顾不得贾赦吃不吃饭,直接就跑了。


    “这脸皮和纸似的。”青锋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呢。


    日暮时分,贾赦动了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端着碗出来时候发现青锋青刃和蘑菇似的蹲在院子一角。


    “你俩这干嘛呢?天太潮了把你俩长出来了?”贾赦被他们绿油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面上的荷包蛋都歪了。


    青锋道,“咱们这不是陪着世子一起等姚先生么。”


    “不用你们,锅里还有面,自己去盛。”贾赦觉得有点好笑,“此番辛苦你们了。”


    三人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马蹄如奔雷,仅仅一墙之隔。


    青锋脸色大变,不等贾赦说话,迅速奔过去从门缝里观察,片刻后却笑着打开大门相迎。


    贾赦隐约猜到了,把无名剑归鞘,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两队人齐齐整整地下马,“见过世子!”


    唯有赵树赵小先生,和滚似地掉下马,由两个千越军搀扶着去吐了。


    “众位一路辛苦。”贾赦抬手,“都起来罢,那什么,赵树你管你吐。”


    作了孽了,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回来的是五队六队,五队长一抹脸上的汗,“咱们这么些个人,挤不下吧,本来想在城外扎营的,小赵先生非说要进来。”


    被他拎着的赵树面有菜色,声音虚弱,“不是我非要,是国公爷说要给世子长长脸,赵先生说,说……说太原令跟着东平郡王混,脑子不大好,咱们这样来一出,他保准无所不应。”


    能不应么,五十多个弓箭手,刺猬都能给扎出来。


    “挤得下,就是要委屈兄弟们了。”贾赦估算了下厢房耳房的数量,“打个通铺。马都搁在后院。”


    “都是自家兄弟,世子咋这么客套,咱们哪儿没睡过。那时候练眼力,半宿半宿趴草丛里也是常事儿。”五队长仍旧拎着赵树,“就是这小赵先生,世子得好生安置,这一路可去了半条命了。”


    “大半条。”赵树努力自己站稳,拱手道,“属下见过世子,呕。”


    贾小赦看看自己手里的面,默默地往屋里走,“免礼。”


    这样一闹,倒叫他忘了担心姚谦舒,忙忙碌碌地安排妥当了众人,又给赵树请了个大夫。


    赵树躺在床上,仿佛命不久矣,“我真没事,就是从来没骑过这么久马累着了。”


    “嗯,你歇着吧。”贾赦道,“有什么事休息好了再说。我们没几天又得上路,你这剩下的小半条命不够搭进去的。”


    宅子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他见今夜星光正好,索性搬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了。


    小的时候,贾代善常常指了星星教他认,还有各种小故事,比如说是北斗星和黄帝的故事,又比如说宁国公征战的故事。


    “有点想我爹啊。”贾赦头枕着手臂,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爹想不想我。”


    “他不想你,我想你。”姚谦舒悠哉地躺在他边上。


    贾赦吓得一下坐起来,“卧槽!”


    怕把睡着了的小伙伴们吵醒,忙压低了声音,抱怨道,“你能不能像个人啊,尼玛吓死我了。”


    姚谦舒给他拍拍后背,“不怕不怕,我下次注意。”


    贾赦道,“搞定了?”


    “搞定了。”


    贾赦眼睛都亮了,像是汇聚了星光,一闪闪地勾人,姚谦舒不自觉就凑近了些,结果激动的贾小赦一拽他胳膊,“快给我详细讲一讲,你怎么放得火,是不是烧得那王八蛋哭爹喊娘的。”


    姚谦舒只好给他形容了下当时的场景,“火烧得挺大的,当时他们就都懵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没地方救火。魏老板倒是乖觉,见势不妙,赶紧带人就跑了。”


    北狄人会不会迁怒他,这个就不晓得了。


    贾赦听得挺高兴的,“可惜小五小六来晚了,不然带着人,直接把这群瘪犊子都宰了。”


    “下回还有机会。”姚谦舒道,“那贱人果然是和北狄人一伙的,他大约能猜到是我做的。”


    贾赦道,“哦哦,知道就知道呗。对了,还没给你讲过小五小六的事。我爹担心,就把他们派来了,到时候不用找镖局了,自己人押回去就是了,不过我想……”


    他在姚谦舒耳边悉悉索索一通说。


    姚谦舒听罢道,“那这么说来,我们又要分开走了。”


    “什么叫又啊,您什么时候和我分开走过?”贾赦道,“我告诉你,贾家的儿媳得识大体,不能太缠人。你看我娘,多体贴,我爹在外面战斗,她就在家里主持中馈,照顾孩子,可贤惠了。贤良树德懂不懂?”


    “你娘是女的,这怎么能一样。”姚谦舒不乐意了,“怎么没分开过,你到居庸关之前那段路,就是撇下我走的。”


    两人说着就忘了声音大小,两侧厢房里的千越们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现场直播的八卦,这个可太好听了啊。


    等回去了给兄弟们学一个,世子和姚先生现场版!


    千越军这样声势浩荡地冲进城里,一时满城皆知,太原令正在吃晚饭,闻言参汤喷了满桌,“什么玩意儿?他的兵就这样冲进来了,你们也不拦着?荣国公这是想造反吧,他一定想造反啊!”


    狗头军师跟着他混饭吃,讪讪提醒道,“咱们是得罪过荣国公世子的人,要是他们真造反,说不得头一个拿咱们祭旗,这可怎么是好。要不然,咱们去给他陪个不是吧?”


    太原令道,“不去,马上派人去总督大人那里求援。”


    太原隶属直隶总督管辖。


    贾赦倒也没有要和他算账的心思,因为太原城中忽然疯传起了马匪一事,魏老板一行人在城外被人劫杀,个个身首异处,去收尸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魏记粮行当天就挂上了白布和灯笼。


    一时间押运粮草的价格飙升了好几倍,更多的粮商因为害怕,龟缩不敢出城。


    也有人想去寻求太原府的保护,结果被衙门的人给轰了出来。


    “你以为衙门是你们家开的啊,这是太原府,又不是镖局!”差役猛如虎。


    第46章


    贾赦并不在意太原令是否和上司告状, 魏老板与虎谋皮最终不得善终, 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三日后,他的粮草终于全部到齐, 可以走人了。


    “走走走, 再也不要来了。”贾赦吐出一口浊气, “请我都不来。”


    按计划, 姚谦舒需要和贾赦分头走,贾赦从关外走, 过大同借道雁门关,而姚谦舒从关内走。


    这件事几乎来送粮的商人们也都清楚, 薛思齐还私下劝过世子爷小朋友。


    “世子何苦把人分成两波, 万一外面还有那些个贼人,岂不是撞在枪口上。”


    贾赦只管听听就坐罢了。


    薛思齐也知晓之前走了步臭棋, 去关心了一回别人男朋友, 以至于暂时失了贾赦信任,他并不气恼也不气馁, 只管做自己该做的。


    倒也却有几分心胸气度。


    “一路顺风。”贾赦先出发, 朝他挥了挥手,这段时日显然是憋得够呛,此刻骑在马上神采飞扬的。


    “嗯。自己小心。”姚谦舒要晚一些出发。


    出城约莫十余里,官道出现了岔道口, 一边是朝向边关重镇大同, 一边是山西晋阳城, 贾赦领着人慢悠悠朝大同方向走。


    等预料之中的某些人出现在视线里, 贾赦很有一种千越在手,笑看疯狗的优越感。


    陆公子领着一列马队横在中间,那位被姚谦舒称作贱人的书生也赫然在旁,依旧一件黑袍从头兜到尾。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贾赦马鞭一指那书生道,“怎么?组团来抢我男人了?”


    后头千越军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


    这儿打架呢,世子爷您能不能严肃点。


    要是贾代善在场,贾赦得连累得他们统统受重罚。


    之前被贾赦摔出去的大汉怒吼道,“不许对薛蝉无礼。”


    “薛蝉是你们的智者还是贤者来着?啧啧。”贾赦咋舌,满脸都是同情,“你们忒惨了点儿啊。”


    邪魔外道的贱人做了智慧担当,这群人能不使坏么。


    联想到之前他们薛蝉所说,是皇帝特意命他去杀嫡母的,贾赦有种【果然是这位今上能做出来的蠢事】的不意外。


    难怪要将公主下嫁。


    当皇帝的亲自和外敌勾结,想要靠“女婿”来攘内。


    彻底服气了。


    “让出粮草,可以给你一条生路。”陆公子眼神示意手下噤声,对着贾赦冷笑道,“荣国公世子的口才我领教过了,只是现在可不是你动动嘴皮子的事了。”


    贾赦抬手,“可汗在草原久了,莫不是真以为你北狄骑兵天下第一了,就这么几个猫猫狗狗的,你磕碜我呢?可汗的官话说得这么好,知道磕碜什么意思么?”


    陆公子,也就是安顺公主信中下落不明的北狄可汗确实不知道磕碜啥意思,但是并不妨碍他理解贾赦对他的讥讽。


    “那就领教了。”北狄可汗一笑,杀气腾腾,“上!”


    “上你大爷去吧。”贾赦拉着缰绳原地不动,身后的千越军虽拉满了弓,却也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北狄人朝着他们冲撞过来。


    本该留在太原城里第二批出发的姚谦舒在北狄人身后出现,不见他如何动作,北狄人身下的马匹逐一发出哀鸣,前后跌倒在地,最近那位离着贾赦也有好几丈远。


    “哇!”千越小伙伴们对世子的外挂表示了惊叹,尤其是小五小六两个队长,叫得特别大声,更是拍手叫好,“厉害!姚先生加油!”


    “轻一点。”贾赦回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丢不丢人。”


    在场的除了北狄可汗和薛蝉都没人站着了,贾赦隔着那坨人和姚谦舒的眼神对山,姚谦舒颔首,贾赦的手顺势挥下,“放箭!”


    电光火石间,薛蝉解下斗篷裹在北狄可汗身上,第一支箭矢像是陷入虚空,随后力道被卸掉,“啪嗒”落地。


    二人像是雾气一样消散在众人眼前。


    “总是这招,逃得还挺快。”贾赦道,“喂!闪闪闪!”


    不知谁的一支箭射得力道过猛,没有朝着地上的北狄人而且对着姚谦舒去了。


    他紧急之下竟没喊出个称呼来。


    姚谦舒伸出两根如玉的手指,直接捏住箭头,随后抛在地上,又引来一片惊叹。


    唯有贾赦看出他脸色不大好,活生生递了把柄给这个妖精,又不知道他预备怎么个折腾法。


    完蛋。


    清扫了挡路的孽障,贾赦退回岔路口,等着第二批兄弟跟上汇合,只等安安生生抵达大营,就能圆满完成差事。


    五队长问道,“姚先生,那个俩鬼一样的跑了,不要紧吧?”


    “无妨,这等禁法他二人都会受极重的损伤,想来也没有力气再来抢粮。”姚谦舒道,“他们也没有人了。”


    人都躺那儿凉透了。


    至于等太原令发现城外这些个尸首是什么反应,他们就不负责了。


    这次他们就不在路过的城乡入住了,只在郊外扎营,照旧轮流值夜,贾赦自告奋勇要守第一夜,“你们都先休息,我来看着。”


    姚谦舒默默坐在他身边,再默默地看他一眼。


    贾小赦以眼神示意缓刑,起码等兄弟们都睡着啊!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兄弟们都竖了耳朵等着要听,甚至差点为了谁睡得离值班点更近而打起来。


    军队精英争相抢夺狗粮为哪般,这一切背后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欢迎来到荣国公世子夜间小剧场。


    小剧场头号女主姚谦舒忍到星垂平野万籁俱寂之时,偏头责问道,“名分没有就算了,什么叫喂?”


    他完全可以尊重未成年保护法,等贾赦十八岁,但是管自己媳妇儿喊喂,这个就过分了。


    “那喊什么?”贾赦小小声道,“连名带姓喊你摇钱树更奇怪,何况这名字还是我取的。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我以前就叫姚谦舒。”姚谦舒道,还真不是贾赦取的。


    “哦。”贾赦转移话题,“你看,今晚北斗星好亮。”


    姚谦舒不说话,控诉的小眼神那叫一个美人清愁。


    “那你说,叫什么?”贾赦妥协,“叫谦舒?小舒?舒舒?你的名字可真会占人便宜,这样一喊,你和我爹一个辈儿了。”


    小叔&叔叔,如果被贾代善听见,没有祠堂跪,创造条件也要让他跪。


    “你的主人喊你什么啊?”贾赦又好奇上了。


    姚谦舒脸色更难看了,半晌才吐出俩字,“发财。”


    发财其实才是大名,姚谦舒是成精之后仙君才给起的文雅名字,日常交流还是喊发财,最多加个姓。


    贾赦抿着嘴唇,憋着笑,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姚发财,要发财,这个名儿不错,我就喊你发财了!以后你可以这样自我介绍,姚谦舒,字发财。”


    字以表德,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姚发财表示拒绝,并且像贾小赦投掷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堵嘴攻击。


    贾赦忙推开他,扭头去看睡觉的兄弟们,发现他们都躺得僵直,呼吸都是乱的,明显都醒着,他踩了姚谦舒一脚,“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看老子八卦,等回去了都给我等着。


    一行人路上风餐露宿、小心提防,等看到居庸关城墙的时候,不由集体松了口气。


    千越快递,使命必达。


    到了自家地盘上,贾赦搁下一部分粮草和就快颠簸死的赵树在守将府,快马先回营复命。


    望眼欲穿的老父亲贾代善还要故作镇定在帐子里坐着,史侯已经是等在门口相迎,叠声问道,“可算是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你表兄没给你添麻烦吧?”


    “舅舅好。这个您等着问他吧,我先进去见我爹了。”贾赦朝他施了一礼,颠颠儿地就往里头跑,“爹爹爹爹爹!我回来了!”


    贾代善端坐,手中持一卷公文,见了他亦是面色不改,端肃着道,“嗯,坐罢,路上可遇到什么难事?”


    贾赦早习惯他这样口不对心,“没有,本来有的,结果爹您派了小五小六来接应我,妥妥的,啥事儿没有,我还干掉了北狄可汗一队人,厉害吧?”


    无形的小尾巴在身后疯狂摇动,就等着亲爹夸奖。


    “真遇上北狄可汗了?”贾代善公文也给扔了,“没什么事儿吧?伤着哪里没有?”


    姚谦舒深刻认识到贾赦这个小别扭是遗传亲爹的,替贾赦回答道,“没事,哪儿也没伤到,我在呢。”


    “是啊,有姚发财在,就是可惜让北狄可汗给跑了。”贾赦道,“您可真聪明,不愧是我爹。您怎么知道北狄可汗跑咱们这儿来了?”


    这对翁婿脑子好像都不太好使唤。


    第47章


    贾代善看了看姚谦舒, 还是决定隐瞒一部分事实, “是安顺公主送来的信。并不知道他真的是太原,只是保险起见。”


    “嘿嘿, 就知道爹你担心我。”贾赦笑道。


    “废话。”贾代善坐在原地等着儿子上来和他发嗲, 谁知道贾赦笑完道,“那爹你忙,我先回去啦,小五小六应该有个半日就到了。”


    看两人交握的双手, 贾代善脸色一沉, 点了点头。


    都是这妖精,教坏我乖儿子。


    他已经浑然不记得自己罚儿子跪了一遍又遍祠堂的事了。


    贾赦被赵先生撞了个正着,赵先生, 直接大力把贾赦又拖回去了,贾赦一个踉跄。


    姚谦舒扶住贾赦, 揽着肩膀把人带得站稳了, “小心些。”


    这老秃头力道倒是挺大的。


    赵先生气喘如牛, 连着礼都不行了,面色难看得能用来止小孩儿夜啼,“公主,公主出事了!”


    “哪一位公主?”


    “安顺公主。”


    前儿贾代善还赞美这位帝女智慧与美貌并重, 冷不丁人家出事了,他倒了杯茶给赵先生顺气, “出什么事了?”


    “公主骤然病逝了。她的两个侍女趁乱逃出来了, 正在我帐子里。”赵先生道, “她们说要见了您才肯说。”


    “我亲自去看看。”贾代善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


    贾赦对着美人殿下的妹子印象还挺深刻的,跟在贾代善身后,“爹,我也去。”


    “走罢。”贾代善借机拽了儿子胳膊,两个人走了个并肩,“哪儿都有你,跟我的尾巴似的。”


    “那我就是尾巴成精。”贾赦挽了他的胳膊,“爹,你说是不是?”


    “我看你是傻子成精。”贾代善道。


    贾赦撇撇嘴不说话了。


    那您就是傻子他爹,大傻子。


    赵先生的宿舍收拾得还挺干净,屋里都是上了锁的大箱子,两个天.朝打扮的姑娘缩在一角,见了贾代善,忙走上前来行礼。


    “奴婢见过荣国公。”


    贾赦忙把他爹往边上拉开,贾代善疑惑地看着他,意思是解释不清楚,今儿这顿打就逃不过去了。


    “公主您这玩儿什么呢?”贾赦看着那位眉毛太粗脸色发黄的侍女,“您这脸遮了,声音遮不住啊。”


    赵先生:???说好死了的呢,闹鬼了吗


    贾代善脸色只有更难看的,“他说得可是真的?”


    安顺公主顶着妆后一张发霉似的脸,声音柔婉,“世子说得没有错,是我。”


    “您现在是北狄的大妃。”贾代善提醒她,“您的一言一行都是两国邦交,这个不用臣教您。”


    安顺公主就和在草原开了光似的,言谈举止间多了份坚毅,她笑道,“国公爷,咱们坐下说话吧,我连夜奔逃,乏得很。”


    贾代善上下打量她一番,“公主先说一说,北狄出了什么事罢。”


    “三日前的夜里,可汗忽然重伤回来,和他一起出去的薛蝉却没有。”安顺公主道,“巫医说可汗是被人用法术暗害了,赛罕王却站出来说可汗这是遭了天罚,他的可汗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不瞒你说,赛罕王还来找我合作过。”


    安顺公主当时表现得就和鹌鹑似的,见着赛罕王就发抖,听他说话就哆嗦,等听到正题,直接吓得厥过去了。


    赛罕王遂放弃。


    “赛罕王是前可汗之子,他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两方其实一直有争端。在草原,强者为尊,可汗半死不活的样子,当然就流失了一部分。也是我那日没演好,叫赛罕王觉得我一点儿价值也没有,索性宰了便是。我的侍女,是替我而死。巫医的药很好用,搀在茶水里,半日功夫,人就没了。”安顺公主说到后半,咬着牙忍泪,“我将她装扮成我的样子,逃了出来。”


    “北狄人知道公主跑了,定是会追来的。退一步,就算他们不知道,但是贴身侍女出逃,总是要来抓的。谋害公主,可不是小事。”贾代善道,“公主如今又作何打算?”


    安顺公主眨眼便平复了情绪,“想和国公爷谈一桩生意。我知道,我的父皇比起北狄可汗的愚蠢,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我们天、朝没有赛罕王吗?”


    贾赦见贾代善沉着脸不说话,便笑着插进话来,“忠义亲王不是已经被圈禁了么。”


    “如果我们一脉可以得到机会,多得是借口夺了东平郡王的兵权,且名正言顺。”安顺公主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确实没有太多的筹码可以给国公爷。”


    “名正言顺的是大殿下,嫡出长兄。就算四殿下……公主也已经病逝了。”贾代善缓缓道,“公主可还记得柔福帝姬?”


    天家骨肉,自来如此。


    安顺公主道,“您对我的哥哥不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说这个。他是个很心软念旧情的人,您对他的帮助,他必然永生不忘。”


    而重点是,根本没有人值得他们兄妹念旧情的人,只要贾代善肯投资,他们愿意付出高额回报率,把他当做金牌vip客户。


    贾代善并不会和一个女子谈论这等事,就是穆昭仪在他面前,他也断不会多说几句,他道,“当今陛下从前也被称作念旧情,公主这话不可再说。先把眼前的事处置好吧,姑娘好生歇着。”


    他改了称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刚刚奔波回来的贾小尾巴,只好不得休息,跟着去开会当壁花。


    他爹说了,“你不是尾巴成精么,老实当你的尾巴。”


    说到四殿下一事时候,几个幕僚争执起来,贾赦就偷瞄姚谦舒,见他换回白衣,正闭着眼睛打瞌睡。


    一个说大殿下为嫡长,且荣国府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以投资。


    一个说四殿下出身也不低,且现在他们也有机会对他火中送炭。


    就好像几位殿下是他们面前的菜,随便挑了进篮筐。


    他们其实已经忍了很久了,此时朝中还是武将为贵,贾代善手握重兵,侯门姻亲,徒弟卫小将军还执掌宫中禁军。


    国公爷记着章怀太子的恩情,报答他弟弟,无可厚非,谁做皇帝,对他们这些幕僚来说,并无大妨碍,荣国公才是他们的老板。


    难道是因为没有才华本事才来做幕僚的?


    是因为看不惯这狗.屁朝廷。


    他们之中有名士之后,也有贫寒才子,除了初代宁荣二公留下的,还有贾代善一路上自己收服的,贾家对幕僚的审美观很有意思,政见不合无妨,却都有一点倨傲。


    这群倨傲的幕僚向来以古时谋士自居,这个皇帝要害我们小老板,做掉他啊!


    把帝位给谁这个问题,最后几乎打起来。


    赵先生作为木料投资,老神在在,祸水东引指着贾赦道,“世子,您说呢?”


    幕僚们一想,对啊,小老板喜欢谁也很重要,呼啦啦围着他,给他讲述了从大到四殿下的优缺点。


    姚谦舒睁开眼,带着些不解,问的是贾代善,“你们一定要扶持个皇帝吗?”


    自己做皇帝不行吗?


    贾代善还没说话,幕僚们七嘴八舌开始了,其中一人道,“不不不,我们找张道长算过命的,气数未尽,强行上位不好的。”


    这个时候的人还挺信命的。


    姚谦舒沉吟,命确实很重要,比如“大楚兴,陈胜王”这种人类企图自己发明创造的命数,最后结局也就那样。


    他近来恢复了得有一半,当即掐指一算。


    “四殿下有龙气。”姚谦舒道。


    贾赦好奇地捏了捏他的指尖,“这样就能算出来?”


    姚谦舒合拢手心,攥住他的手道,“是啊,不过只能算个大概。”


    默默地把鞋子又套上了。


    其实摇钱树算气数是要把根扎进泥土里的,以掌握世间财气的根茎去感受其他气息,例如龙气煞气。


    掐指是电视剧里学来的,为了姿势好看。


    贾赦被他糊弄过去了,眼里满是惊叹,“厉害了!不过对你有影响吗?我看话本说泄露天机,要被雷劈的。”


    姚谦舒摇摇头。


    反正泄露不泄露的,他都是要雷劈我的,不如占些便宜给他。


    幕僚们不开心了,裁判不要答题啊,等我们做完考卷好不好。


    贾代善听得头疼,“都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贾赦一听他爹要静静,也起身了,毕竟他是话最多最唠叨的那个。


    “你站起来干什么?坐好了。”贾代善瞪了他一眼,“我有话和你说。”


    “哦。”贾小赦只好变回尾巴形态,“爹你说。”


    贾代善问道,“赦儿,你觉得安顺公主怎么样?”


    轰隆隆!


    巨大的闪电劈在贾代善的营帐顶上,焦糊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第48章


    好在那雷只劈了一下就停了。


    像是警告。


    贾代善少有的懵逼了, 抬头看看帐子顶那个大窟窿,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 最后艰难道,“这么早到雨季了?”


    全然没有想起妖精那会儿被雷劈的壮观景象。


    贾赦紧张之后, 禁不住靠在姚谦舒肩膀上狂笑,“爹, 我看不怎么样。你刚说就打雷了。哈哈……嗝。”


    姚谦舒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岔气了, 喝口水?”


    贾代善的表情实在太戳贾赦笑点了,他喝了口水抬头一看他爹,直接就喷了, “爹你别琢磨了,刚才谦舒不是算了卦么,估计又招了点恨。”


    “哦……”贾代善长长了应了一声, “那可见真是四殿下了。”


    外头那些个没走远的幕僚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早不劈晚不劈,就在他们讨论下一任帝位这个时候劈呢。


    完全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谋朝篡位要被劈。


    贾赦在晚饭时候见到了贾敬,马上就撇了姚谦舒, “敬大哥, 你怎么来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趁着春闱前, 来看一看。”贾敬道, “你长大了, 都能替伯父办差了。”


    贾赦嘿嘿的笑,然后被姚谦舒拖回来。


    贾敬看出点猫腻,吃饭时候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姚谦舒,看着贾小赦对人家神魂颠倒的样子,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和贾代善交换了个眼神,贾代善沉痛地点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我们家赦儿竟然便宜了这个妖精,太便宜他了。


    贾小赦却非常高兴,又多见过一个贾敬,四舍五入约等于姚谦舒见过他们全家了。


    一旬之后,北狄人的丧报来了,可汗病逝,公主殉情,现下的新可汗是赛罕王。


    贾代善出手和赛罕王接触过后,悄无声息就把侍女逃走的事给抹了。


    贾赦顺带问了两句,知道他们的这位薛蝉送完可汗回来,就直接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看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好生保护北狄可汗。”贾赦道,“谁知道他自己啥事儿没有,把人家给害死了。”


    姚谦舒道,“别提那贱人了,恶心得慌。”


    “嗯。他再来,打爆他的狗头。”贾赦也觉得挺恶心。


    贾代善发现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了,问贾赦道,“你们在说薛蝉?”


    贾赦这才想起来忘记给他爹分享了,忙趴在他耳朵边上,叭叭叭地把那贱人好一通骂,最后还问,“爹,您说这人讨厌不讨厌?”


    “讨厌。”贾代善道。


    和我儿子抢树,嫌命太长了是吗。


    贾赦对他的同仇敌忾非常满意,“我在太原还自己做过饭,爹你吃不吃拍黄瓜,我晚上给你拍一个。”


    贾代善这心里别提多受用了,“吃,你做的爹都都吃。”


    最终,两头对于这桩丧事都很沉默,今上还送了礼恭贺赛罕王。


    安顺公主则被贾代善暗地里送回了京城,贾赦怕姚谦舒吃醋,也没多关心。


    贾代善听过贾赦的计划,果然将宣府的百姓都挪到怀来县去了,给足了搬家银子,然后在宣府建了校场,宣府令有些感怀,“宣府在前明时候的校场能容十几万人同时操练,我竟也有见到重演的这日。”


    “北狄如今在忙着内斗,咱们不抓紧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贾代善拍拍老头儿的肩膀,“只是大人你要空闲了。”


    人家管着宣府百姓,贾代善把人都给动迁走了,他还管个啥。


    老头儿脾气还挺好,“反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就是可惜那些个姑娘家瞧不见世子了。我就在国公爷帐下当个文书发发粮饷还是可以的。”


    二人谈笑间,擅自更改了宣府的政治机构职能。


    今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不开心,甚至背地里和戴权小小的咆哮了一通,“贾代善想干什么?他到了居庸关之后,不老实呆在守将府,又是买粮,又是建校场,眼里到底还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原先就不是很放心贾代善去居庸关,那可是初代荣国公的地盘,万一留了些将领人脉给贾代善,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要被架空。


    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一点也没有错。


    戴权弓着腰捡起折子,试探着替贾代善说了句话,“荣国公也是为了天朝好,他也没有瞒着您的事儿。”


    “他能瞒得过朕么。”今上冷哼道,和在贾赦面前那个宽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得到朕的允许,这个天下难道姓贾吗?”


    戴权心都凉半截了,恰好昌平公主来求见,这个话题暂时就被放下了。


    公主经了这一年,出落得更好了,她并没有安顺公主好看,但是她渐渐大了,有一个很给力的优点。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像今上,尤其长开了的眼睛。


    今上是个自恋的人,这点毫无疑问,所以他疼爱昌平公主远胜于安顺公主,只是这疼爱本来数量就少,远胜之后也没多到哪儿去。


    “昌平来了。”今上换过一张慈爱的脸,“外头这样冷,瞧着你反倒是出汗了。”


    “父皇赏的皮子极好,一点儿也没冻着,还有手炉呢。”昌平公主大大咧咧行过礼,“母后今日做了您喜欢的汤,您要去玉坤宫用膳吗?”


    玉坤宫被柳氏烧过一次之后,今上就不太喜欢去了,总觉得看到那新造的偏殿,就能回忆起自己被人逼宫的场景。


    “朕还有折子要批,下回吧。”今上道,“你过来就为了这事?有空去陪陪你皇祖母方是正经孝心。”


    昌平公主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顺从道,“父皇说得是。不过昌平今日还有旁的事,贵妃娘娘她……”


    贵妃便是穆昭仪,为了安抚她丧女之痛,今上连升她两级。


    今上那一点儿疼爱额度用尽之后,板着脸教训道,“她是你的庶母,又有你安顺姐姐的事在,你不想着怎么劝慰她孝顺她,还因为这点子小事特意来和朕告状,你的公主气度呢?皇后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昌平公主打小就没少在他面前告黑状,今上认为无伤大雅,反正他啥事儿都知道,有时候也会受理一二,借着昌平的手整治后宫,因此昌平以为今上是会替她打抱不平的,不想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立时就委屈了。


    她若是能屈能伸,今上也还喜欢些,结果她还是一副怨怼模样,今上大感失望,觉得她白长了一张像爹的脸,厌恶转瞬变至。


    “你不要以为当时的事没有人知道,你一个公主,享受着举国供奉,结果遇到事了,就开始推给自己的姐姐,她现在香消玉殒了,你是不是还挺庆幸,还好当时下黑手了?”今上近年愈发刻薄,骂起人来也就比泼妇文雅三分,“回去告诉皇后,你们做的事,我都记着,别拿嫡出当依仗。”


    皇后娘家还不如东平王府呢,也就是他那个时候身份低,娶了这个人。


    为了弥补自己,今上的后宫里一水的高贵出身。


    诸如理国公府的柳氏,东平王府的小郡主穆氏,都是他的战利品。


    昌平公主正撞在枪口上,被狠狠骂了一通,最后今上道,“若你认不清自己,朕赏你几面铜镜。纵此事是贵妃的错,你竟不能看在她丧女之痛体谅忍让一二?没心肝的东西,朕竟会生出你这样人品低劣的女儿,滚出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宫廷,甚至宫外也隐隐有风声。


    失了今上的宠爱,又有人品低劣的评语,昌平公主的婚事更是波折了。


    穆贵妃将此事告诉给来探望她的四殿下,又道,“这么些年了,总算他偏向我们一些了。”


    这个他就是指今上了。


    四殿下浅浅一笑,风华无限,“都是母妃的功劳。”


    “可安置好她了?”穆贵妃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你也和你妹子学一学,你这样的身份,很该杀伐果决些。”


    “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母妃不是不知道。”四殿下道,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不管是兄弟嘲讽他生得女气还是昌平公主冲他摆架子,此生唯一最大的情绪拨动就是送妹子去和亲。


    现下妹子也平安归来了,虽然失了公主和可敦的尊贵身份,但却多了自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走佛系了。


    “你啊,你就没有想过……那个位子?”穆贵妃道,“你妹子说,已经替你游说过荣国公了,荣国公并无不悦。”


    一句话卖队友。


    正经忠臣就应该当时勃然大怒,然后把公主拿下。


    好在不正经的荣国公不怕卖。


    四殿下脸色微微发白,如被雨打过的花瓣,脆弱得叫人怜惜,“儿子没有想过。”


    穆贵妃十分威武霸气,“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第49章


    造反这种人还分类别的, 比如贾代善现在自己挥兵起义, 就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他如果挟天子以令诸侯, 还是妥的。


    所以四殿下登基是最稳妥的方式。


    这个年代君权神授,甚至有些封建小卫士哪怕皇帝傻逼, 他连在心里骂一骂都做不到。


    由此也变成一个误区, 好像杀皇帝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好在四殿下虽然佛系,但因祸得福,他对于干掉天子这件事也很佛。


    所以听完穆贵妃的话,四殿下很淡定地道, “好的。”


    四殿下抓紧时间想了一下, 随后道,“母妃, 我们是先动大皇兄还是先动父皇?不过最好先把舅舅拉下来,免得他拖后腿。”


    穆贵妃:……


    她以为光心理建设就得做个把月呢。如果不是穆贵妃了解自己亲生儿子, 她几乎要以为小美人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她道, “你舅舅虽麻烦, 倒也是个助力, 其他的,得和荣国府商议后再来看了,年关将至,荣国公夫人会进宫来请安的。”


    四殿下泼她冷水道,“咱们总得先拿出去一二手段来, 说是投名状也不为过。荣国公只是未反驳, 却也没有答应。我们素来和他们没有往来, 难不成妹子随口几句人家就跟着做蠢事吗?古往今来,也没有这么容易来的帝位。总要有个所图的。”


    从来只有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如果不是今上智障,想去动荣国府,人家何苦跑来造反扶持自己。


    他们这一脉需要给出能让荣国公心动的利益。


    联姻是稳妥的办法,但是安顺公主已经失去身份,算作二婚,贾家小姐又年纪着实太小。


    穆贵妃长长叹了口气,“只得徐徐图之,先从要眼前做起了。我觉得,先动大殿下比较妥当。”


    万一皇帝先出事,朝中人大可用元嫡做大文章。


    “他们算计妹妹,也算礼尚往来吧。”四殿下清愁带露犹如月下白莲,饶是他亲妈,也觉得胃部隐约不舒适。


    她们母子密谋的时候,同在京中的史氏则收到了丈夫儿子的年礼。


    除却一些皮子等,还有贾赦单独的礼物。


    史氏抱着贾敏,很是高兴,“这是你哥哥送的,我们打开看一看好不好?”


    贾敏拼命点头,伸着小手去抓。


    里头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排着一匣金叶子。


    贾敏已经很会说话了,“哇,好好看!大哥哥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只有她大哥哥自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


    史氏笑道,“这孩子,家里也不缺这个,都留给敏儿玩儿吧。”


    不想贾敏忽然扭头把脸埋在她怀里,带着哭腔道,“父亲和大哥哥出去,也不带敏儿。父亲偏心,总是带着大哥哥。”


    史氏拍着她的背,哄道,“敏儿还小,又是女孩子,在家里陪母亲不好吗?你们都出去了,母亲怎么办?”


    贾敏仍是不开怀,“父亲疼大哥哥多过敏儿。”


    原在一旁背书的贾政低声斥责道,“混说什么。哥哥在外这样辛苦,还不忘给我们送东西,你倒因为些许小事闹上了。父亲若不疼你,如何来你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只是我们听见就罢了,叫哥哥听见要如何心寒?”


    贾敏被他吓得噎住了,史氏心疼得给她拍拍背,却到底没有制止贾政。


    贾政叹道,“大哥哥这样疼你,唉,更不知道你往日是如何怨我的。”


    贾敏惊呆了,她年纪小小并不能思考很多,只是仗着性子发一发糯米嗲,不想被她二哥这样教训一番,当即睁着一双大眼睛,傻傻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史氏把她递给鸳鸯,“早起敬儿传信说他们花园子里梅花都开了,你们陪着去瞧瞧,顺便把国公爷给宁府的东西都带过去。”


    荣府原先也有个大园子,但是地处东院,被一起划给世子爷了。


    贾赦还曾经玩笑过,说贾代善如果要去赏花,得出门票,被他爹锤了一顿。


    他那儿时不时刀枪剑戟,箭射飞花的,史氏就不许孩子们去园里玩了,有个春游踏青都去后头宁府那儿。


    贾珍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贾敏也不哭了,跟着鸳鸯下去了,只是见着贾政还有些犯怵。


    史氏见屋里人散了,示意贾政坐到自己身边,“政儿你可是听到什么了?”


    “这倒没有,母亲还是好生查一查敏儿身边的人,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等埋怨父亲的话,是不是有心人教的。”贾政道,“她年纪尚小,被人带的移了性情可怎么好。”


    他还用自己知道最惨烈的事件当论据,“就像东平王妃那样,到时候我还好,大哥哥可不像舅舅那样心软。”


    史氏明知道她在危言耸听,仍是忍不住担忧,禁不住道,“敏儿可是他亲妹子,赦儿不会吧?”


    贾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史氏的反应也很古怪,他瞥了一眼周围奴才们,忍住没有再说话。


    缘何今日过来,一个两个都对哥哥不放心。


    他是跟着贾赦长大的,那时候贾敬已经开始读书了,他们兄弟两个便整日结伴。赵先生给贾赦启蒙时候,贾代善就把他也搁在书房里一起。


    贾政性子安静,也不吵着上课,有时候趴在贾赦腿上就睡着了,贾赦忍着腿麻也不会动,生怕把他弄醒。


    等贾政开始启蒙了,贾赦就在外面院子里习武,就是贾赦封了世子搬去东院之后,贾政也时常过去住,兄弟感情深厚。


    贾小政察觉到了家中的异常,但是父兄都不在,他也没有人可以一起商量,便去了清虚观找张道人。


    他进去的时候,张道人正捏着片金叶子检查,好像能看出花儿来。


    “愁眉不展,贾小政,咋滴啦?”张道人赤手挖个坑,然后把金叶子埋进去用土盖好,神神叨叨道,“试一试能不能种出金子。”


    贾政闷闷坐在他边上,“道长,我觉得我们家有内鬼。”


    他把那些谈话一五一十重复给张道人,“母亲和妹妹为什么好端端地对大哥哥有些不满的样子呢?”


    “这要从长子世袭制讲起了,这天终于还是来了。”张道人借过贾政递的帕子,把手擦干净了,“自你哥哥出生,荣国府的爵位便是他的,除非他死了,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没错。”


    “你们还小,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差别,加之世子实在是个好兄长,方有这十几年兄弟情深。”张道人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等国公爷没有了,自然是该分家分家,该袭爵袭爵,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你纵然中了进士,也得从七品小官做起。待你自立门户,从前的白玉为堂金做马,都和你没有关系了,这样的江南织造贡品更不用想,品级不够。到那时,你们兄弟情分还剩几分?”


    不想贾政摇头道,“不瞒道长,我想过,也怨过。就是当时有人在我耳根子边念叨过,我方有担忧,怕有人故技重施带坏了敏儿。”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国公夫人为人母,想保全你们几个一世富贵并没有错。”张道人朝小道士挥挥手,“还不上茶?”


    贾政并未直接回答,“那年酷暑,哥哥开始跟着父亲练剑,晒得后脖子都褪皮了,手上都裂了,过招时候剑脱手了。父亲训他,说他剑都握不住,以后还怎么护佑弟妹。他咬牙,又捡起来。晚上母亲给他上药,一直哭。刚刚不是说有人在我耳边传话么,没几日父亲就知道了,他只跟我说了一句,想想你哥哥待你的心。”


    张道人灌了半杯三清茶,笑道,“你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太像他,我以为他该狠狠揍你一顿。”


    “父亲只对哥哥动过手,说他皮实不怕打。”贾政从未对人说过此事,顿觉一块大石落地,“道长,如今可怎么是好?”


    张道人道,“管他有没有内鬼,把人手通通换一遍就是了。你也不要多想,那时你哥哥病了,小姑娘也说过可以用一世荣华换你哥哥,别学你爹凶巴巴的。”


    “是。”贾政拱手行礼,随后被张道人拽了下去,“在我这儿别扯虚的,左右都逃课了,不如陪我下会儿棋。”


    贾小政急得脸都红了,“不,不是逃课,我给先生告假了。”


    “急什么,我又不会给你爹告状。”张道人摆好棋盘,急切地先落了一子,“快快快,不要浪费时间了。”


    本来是去研讨人生难题的贾政最后陪着张道人下了一整天的五子棋。


    他和张道人的信同一天抵达宣府,贾赦看过以后和贾代善感慨道,“天呐,当爹可真难。”


    第50章


    贾代善都气笑了, 弹了他个毛栗子道, “这会儿知道当爹难了?等你以后当爹, 更知道了。”


    姚谦舒脸上划过淡淡的不快, 被贾代善看了个正着, 他愈发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上回说安顺公主的事, 你既不喜欢,那你且看看别的,你娘这回送了一沓子适龄姑娘的情况来, 有些个还有画像。”


    贾赦背后一凉, 干笑道, “爹, 我还小呢, 急什么, 我先出去了啊, 他们等我一起操练。”


    姚谦舒浅笑,“我陪你一起去。”


    起身时候还刻意扫了贾代善一眼。


    贾代善握紧拳头, 早十年得和他打一架。


    妈的,妖精。


    “走了。”贾赦试图挽回脆弱的婆媳关系,他拽了拽姚谦舒的袖子,“爹, 我们走了啊!”


    “哼!我们!”贾代善直抽气, 将厚厚的相亲资料交给赵树, “等世子忙完了, 一个一个的给他念。”


    赵树在边上鹌鹑似的蜷缩许久了,听贾代善吩咐便老老实实地拿过来,随后就接到姚先生饶又深意的一瞥。


    赵小先生如今的工作时间里一半要遭受赵老先生的摧残,另一半时间便要围观这等混乱的家庭矛盾,才短短数月过去,已经觉得自己的脱毛止不住了,每日梳头一把一把的往下薅,眼瞅着就要布赵老先生后尘了。


    贾赦并不能理解他这种痛楚,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不许念,念了揍你。”


    不过月余,便真到了过年的时候,贾小赦财大气粗,又是杀猪又是买酒,硬是请全军吃了一顿肉。


    姚谦舒从床底下拖出个小箱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他摇下来的叶子,“银子还够用么?不够再镕一些。”


    贾小赦至今没有习惯用金叶子买东西,一出手就仿佛和话本里的武林高手似的,太过羞耻了,最后都是抓一把银叶子去金铺铸成银锭花。


    “都没银的了。”贾赦翻腾了半天,“这儿花金子不方便,找零起来太累人了。”


    姚谦舒把那句不用找了咽下去,口气虽平淡,但怎么听怎么得意,“最近过得比较好,没有什么机会摇银叶子。”


    “那你那副嘴脸收起来。”贾赦扣上箱子,“你还敢笑!那我可得做点让你摇银叶子的事了。”


    他近来是节节败退,由得这妖精登堂入室。


    “大过年的,你非要惹我个不高兴啊?”姚谦舒握了他的手,“新年想要什么礼物没有?”


    贾赦故意扯了扯嘴角,“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姚谦舒把他拉起来坐床边上,“真的假的?那我可走了。”


    贾赦去掐他的脸,“走你个头!过分了啊!先嘚瑟,又气我,我没有脾气是吧!”


    对于摇钱树来说,还是头一回过年了,挺新奇的,跟着贾赦吃过守岁吃饺子,都很有意思。


    贾代善自觉这个年过得啊,一言难尽,看着边上傻儿子给妖精喂饺子,默默地摸了摸袖子的红包包。


    贾赦给他磕头拜年,“祝爹松柏长青,福寿延年。”


    说得和拜寿似的。


    “过年,又大了一岁,不可和孩子似的胡闹了。”贾代善将两个红包递给他,略带含糊,“还有个给姚先生。”


    幕僚们都是有厚厚的红封的,当时赵先生来问,贾代善就没有把姚先生记在预算里,原来在这儿等着。


    贾赦一挑眉,塞到姚谦舒手里,揶揄道,“那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爹磕头拜年呐?”


    贾代善和摇钱树异口同声道,“美不死他。”


    贾代善心说这八字没一撇还想认爹是怎么着,有个红包就算本国公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姚谦舒则和贾赦咬耳朵道,“我这么大年纪了,给你爹磕头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管你多大年纪,按着辈分算,你还得管我爹喊公公呢。”贾赦瞅着他笑,眼波如春水,看得姚谦舒一愣一愣的,险些真折了树根。


    “行了,你们年轻人守岁罢,我年纪大了,得睡了。”贾代善心口直发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是和我们家孩子谈恋爱,让你喊声爹怎么欺负你了吗!


    我儿子这就算彻底不要脸了。


    哼!妖精!


    两个人溜溜达达就往城墙上走,城墙上还有尽忠职守的士兵,见了贾赦忙要行礼,贾赦一人塞个早准备好的红包,“嘘嘘嘘,快藏起来。辛苦兄弟了,这大冷天的,我叫伙房都给你们留着好吃的,等会儿去吃个热乎。”


    等走过了这个关卡,姚谦舒道,“你瞧着不大,心还挺细的。”


    “真的吗?”贾赦自己完全没有觉得,“我就是想着,要是我这除夕夜得值班,肯定也想有人惦记着啊。”


    “我惦记着你。”


    贾赦没个正形地靠在垛子上,忽然就笑了,“那你可别忘了。”


    姚谦舒学着他的样子倚靠在他边上,背后是将士们的欢声笑语,面前是漫天星辰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你们妖精都生得这么好看?”贾赦看着他的侧脸道,“以后你别总跟着我跑了,老实在帐子里呆着,好几个大傻帽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别的妖精。”姚谦舒道,“不过神仙都长得很好看。”


    贾赦眨眨眼,“真的啊?难怪你头回见我,说我丑。”


    这个小心眼,简直没法儿描述。


    姚谦舒也没有料到他还记得自己那句话,略带苦恼道,“我那时候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你丑呢?”


    求生欲特别特别的旺盛了。


    “过来。”贾赦揪了他的领子,“你明明就说了!”


    “真没说,你那时候在发烧,烧糊涂了。”姚谦舒抵死不认,“神仙虽然都好看,但是没有你好看。”


    “说这个话晚了,你得被家暴了姚先生。”贾赦又把他往下扯,一面唾弃自己色、欲熏心,一面贴着人家嘴唇亲上去。


    姚谦舒被贾赦扯得只好弓着背,一手搭着他的腰,待得亲完了,忽而道,“你是不是长高了?之前我得弯得更低些。”


    “你可别是个傻子吧!”贾小赦晃了晃他,嘴角却翘得飞起,“看着,马上就比你高了!”


    “嗯,比我高,然后天天家暴我。”姚谦舒道。


    隔着几个垛子站得笔挺的值夜小伙伴:……卧槽卧槽,我特么又围观到世子现场版了,我还能看到明天太阳吗?


    贾小赦完全没有想到这棵树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来个啥结界,以至于第二天青锋隐约和他提了一下要注意个人隐私和营内风气的时候,他这样的厚脸皮也想挖个坑埋下去。


    青锋的意思隐晦但是很明确,咱们兄弟都知道您和姚先生关系好是吧,但是您得体谅下单身狗啊,这时不时塞狗粮,不利于小伙伴和谐关系,要是再被国公爷知道了,您估计又得挨军棍,克制下嘛。


    世子爷脸那叫一个红,青锋前脚刚踏出帐子,后脚就传来他的咆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会儿不说来个墙堵我了啊!这是你熟练的活啊!想什么呢!”


    姚谦舒眼看他要气死了,自己也是心虚,“你不是说他们看我眼神不对么……”


    “那你就这样啊,都给人听去了,脸还要不要了。”贾赦本来都要给刺激疯了,结果一回头,看他乖乖坐在那儿,就差手搭膝盖了,心里能甜得能开出花儿来,还要装模作样地教育他,“以后不能这样了啊,被人家听壁脚多不好。”


    最后下了帖猛药,“你对我说的话,我不喜欢叫旁人听了去。”


    姚谦舒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别气啦。”


    “不气。”贾赦道,“明日怀来县有集市,我和我爹说好了,咱们这会儿走,下午到,明天可以玩个一日再回来,怎么样?”


    “好,都听你的。”姚谦舒把床底的箱子拖出来,往里撒了一大把金叶子。


    贾赦从晕金子已经发展到视钱财如粪土了,他都在担心,这俩箱子填满之后咋办,总不见得真的去河边上学奸妃撒金子玩儿吧。


    他被自己骄奢淫逸的想法给雷到了,打了个寒颤。


    怀来县作为宣府的动迁安置基地,已经被建设得很繁华,一进县城,宽阔的主道以及两侧的店铺显得很气派。


    贾赦往边上一扯缰绳,小白马疾走几步,避开了那一阵香囊荷包雨。


    这些个姑娘家不管搬迁到了哪里,还是这样的热情。


    姚谦舒调笑道,“世子这是有潘安的风采。”


    “呵呵,我觉得潘安是被砸死的。”贾赦道,本来就是个文弱小美人,又没他这等敏捷伸手,再被人用果子哗啦啦地砸,不砸死也得砸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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