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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冬日里天黑得晚, 因为过年, 县城里处处张灯结彩,时常有穿着红棉袄的小娃娃打闹着从门前过,好几户趁着灯火出来摆摊赚些小钱。


    贾赦是从京城过来的, 怀来县再繁华也不过胜过他家,对他这个纨绔世子爷也不太具有吸引力。反而姚谦舒对这些看得津津有味。


    “你要是喜欢看灯, 等了回京城了我在家给你挂一溜。”贾赦道, “我库里的灯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有葫芦的、金鱼的,还有个美人灯是大家之作, 当时他们都羡慕死我了。”


    “只怕你爹不肯。”姚谦舒时不时就停下来弯腰看看摊上的东西,随后扭头看看贾赦。


    “不管他, 我的院子可大了, 咱们关着门自己玩儿。”贾赦说着, 了银子出来,“要哪一个?”


    姚谦舒指尖点点那对粗糙的小杯子, “这个。”


    贾赦让摊主给包好了, 回身挂小白马身上的, 再继续往前逛,二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姚谦舒提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道, “这里比我想得要好一些。”


    “北边儿比西北要舒坦些, 西北就真的是荒沙千里了。”贾赦给他把里头的蜡烛给点燃, “你之前不会是做好了跟着我吃糠咽土的准备了吧?”


    “是啊, 我本来还做好了给媳妇儿当牛做马的准备。”姚谦舒举着荷花灯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觉得也还好。”


    贾赦瞪他,“什么叫还好?又嘚瑟是吧,我要生气了!”


    姚谦舒乖乖摇了摇头,“不嘚瑟,还不许人高兴一下么。”


    就差当牛做马的贾赦牵着他的马,没生气半条街忽然道,“这样牵马,感觉我很像孙悟空啊。”


    姚谦舒忍笑,“那我是什么?唐长老?”


    贾赦大笑,“那不行,这辈分得遭雷劈了。”


    “而且牵马的其实是猪八戒。”


    “好了,我真的生气了。”


    两个人逛完了整个夜市,这才慢悠悠去县城唯一那家客栈入住,老板介绍道,“您二位明天可得起个大早,这集市天不亮就开始了,还有拜神看,可热闹了。”


    可惜虽睡得早,但也没能看成热闹,子时刚过,一骑匆匆通过怀来县岗哨,火急火燎来寻贾赦。


    贾赦本睡得正沉,梦中骤然惊醒,心头萦绕着浓烈的不详。


    姚谦舒问道,“做噩梦了?”


    那头房门已经被敲响了,姚谦舒下地开门,青锋如丧考妣,哑着嗓子道,“世子,国公爷出事了。”


    “什么事?!”贾赦探身抓了衣服,“赶紧说。”


    “您走之后,国公爷午睡了一会儿,起来说梦见老国公,不知怎的这么巧,就有人来大营寻亲,说是从前离家的那位二老爷。国公爷就见了,谁知被那畜生偷袭了!”青锋一口气说得极快,他话音未落,贾赦已经一阵风似地踹门出去了,“跟上!”


    贾赦一路心急如焚,再三逼问青锋,“我爹伤势如何?”


    青锋一咬牙,和盘托出,“军医说那刀子淬了毒,我出来的时候,国公爷还清醒着,只叫我来寻世子回去。”


    姚谦舒看贾赦脸上煞白,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地都发抖了,覆上他的手背道,“有我在呢,不要怕。”


    “我……”贾赦甫一张口,眼泪就下来了,“我爹不会真有事吧。”


    “不会的。”姚谦舒低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有我在呢,你也是我治好的,对不对。”


    大营早就严加戒备了,好在贾赦和摇钱树生得醒目,守卫认得清楚,直接让开叫他们进去了。


    贾赦见贾代善营帐门口被五花大绑捆了个人,他仓促间扫了一眼,虽面容苍老许多,不是贾代名又是何人。


    “拖出去吊起来。”贾赦说着便进去了,这么趴着还真特么便宜他。


    贾代善已经没有意识了,脸色衰败地躺在床上,贾赦没敢多看,也不哭了,“现下怎么说?”


    军医皱着眉道,“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但是这毒很烈,我等只能先暂时用银针封住国公爷穴位,以免再扩散。”


    姚谦舒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世子?”军医迟疑地去看贾赦。


    “听他的,赵先生也出去。”贾赦道。


    赵先生并不想出去,紧盯着贾赦道,“世子,国公爷性命攸关,是不是叫我们陪在身边也好有个接应?”


    他倒不是觉得贾赦要搞死贾代善好自己上位,他是怕那姚谦舒不靠谱,小世子慕少艾的年纪,被他迷惑了,一个不好抱憾终身。


    贾赦道,“就是我爹醒着,也必会信他,赵先生,外头请吧。”


    赵先生无法,只得听他的,“我们就在外头候着,世子有事只管吩咐。”


    “赵先生若心里头着急,不如去拷问犯人,我不信他一个人就能做出这种事,出宗之人,能摸到这等霸道的□□?”贾赦道。


    高级□□也不是说和敌敌畏□□似的去买一瓶就有的,这种都是垄断在高等阶级手里的秘方,譬如银杏那种,几百斤白果提炼那一丁点儿,哪个平民买得起。


    赵先生郑重地点头,“世子放心。”


    “嗯,先别弄死他。”贾赦绕回屏风后面,“我爹怎么样?”


    姚谦舒已经给贾代善做完体检了,捏着贾代善的手指道,“国公爷中得是孔雀胆。是我连累了他。”


    孔雀胆实则是南疆的一种毒虫,只是生得形似孔雀胆方有此名。


    “那贱人是不是?”贾赦紧紧抿着嘴唇,语气森然,“这贱人若落在我手里,我必定叫他不得好死。”


    姚谦舒道,“把你的匕首给我,你去外面坐一坐,我要救治你爹了。”


    贾赦抽出匕首,捏着锋刃递给他。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缱绻,贾赦似有所觉,回头道,“你别多想,不是你连累了我爹。”


    “嗯。”姚谦舒乖乖点头。


    他低头割开自己和贾代善的中指,将两处伤口靠拢,不多时,贾代善指尖竟接二连三爬出蚂蚁大小的黑虫,兴奋地钻进姚谦舒的指尖。


    姚谦舒脸色血色褪去,静静等着最后一只黑虫爬出来,随后在贾代善指尖抹了两朵金色小花,不单伤口转瞬愈合,贾代善腰腹上的刀伤也结了疤,脸上的黑气也散去,整个人活泛起来。


    这就花了半个时辰,贾赦正席地坐着发呆,见姚谦舒出来,急道,“我爹怎么样了?”


    “没事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要好好保养。”姚谦舒身形一晃,贾赦忙扶住他,“怎么了这是?”


    姚谦舒摇头道,“别担心,去看看你爹,他得再睡上些时辰才会醒。我去叫其他人进来。”


    贾赦坐在贾代善床头,心有余悸,“你说你,这种人早八百年就知道什么德行了,有什么好见的,要不是有谦舒,我岂不是要没了爹。来了?你再探探脉。”


    他把位子让给军医,军医把完脉后后大喜道,“恭喜世子,国公爷脉象已经平稳了,我去开些滋补的方子来。”


    姚谦舒悄声和贾赦道,“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你爹,有事喊我。”


    贾赦两头都舍不得,犹豫道,“你要不就在这儿睡得了,我叫人再给你搭个床。”


    他还记得刚认识时候摇钱树就很嗜睡,后来知道那是元气不足的表现,救完他这对招子,更是睡了好几天,既知道,又怎么好叫漂亮媳妇儿救完公公就孤零零没人陪。


    这么不体贴,容易被休掉的吧。


    “没事,就给你半夜,天亮了就得回来。”姚谦舒借着角度捏捏他的耳朵,“不然……我要摇银叶子了。”


    贾赦舔舔嘴唇,就摇个叶子啊。


    贾代善直睡到天明方转醒,扭头便见到贾赦整个人窝在他边上,他没好气地拍了拍贾赦的头,倒是精神头十足,“你睡我这儿干嘛呢?”


    不是陪那妖精去玩儿了么。


    “卧槽,爹你醒了啊。”贾赦绕了半圈,抱了贾代善一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你不记得了啊?那狗屁贾代名捅了一刀啊。”


    “哦哦,我记起来了。”贾代善靠着床头坐起来,“没有哪儿不舒服,还觉得昨晚睡挺好的。”


    贾赦伸了个懒腰,“那是,我们家谦舒多厉害。您再歇歇,我去给您喊军医。”


    又是一通折腾,贾代善自己看了一眼已经结疤的伤口,觉得太过逆天,便拒绝了军医的换药,“叫赦儿来就是,你们去煎药吧。”


    “您都不知道多凶险,我们谦舒救完您脸都白了。”虚惊一场的贾赦趁机拯救婆媳关系,“您以后可别总给他脸色看。”


    贾代善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吧,你还要脸不要。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守你爹这半夜,去去去,见你那妖精去吧。”


    第52章


    贾赦笑道, “那爹我走了啊,呆会儿来陪你吃午饭。”


    贾代善才舒坦点的心又皱起来了, “那早饭呢?”


    他儿子已经蹦蹦哒哒出去了。


    贾代善难免又吐槽了一两百遍美色误国这样的悲惨故事来发泄,他本非贪花好色之人,不知道这个喜欢漂亮的毛病是和谁学来的。


    贾赦那叫一个火急火燎, 见赵树站在自己帐子门口, 还端着托盘, 问他道, “你怎么在这儿?”


    赵树盘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儿,“看姚先生还没起, 来给他送点吃的, 只是喊了两声都没有应。”


    “给我吧, 你可以下去了。”贾赦道,也是他脾气好,遇上其他人,这种给自己媳妇儿送早饭的小伙伴早打死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赵树只觉得世子笑得有点渗人,“您一起吃得话这有点少吧, 我再叫伙头军给新做一份来。”


    贾赦道,“不用,你去忙。”


    他赶走了赵树,进去一看,可不是没人应声么, 姚谦舒又戳茶壶里了。


    走近了细看, 小树的枝叶上都被啃噬出来的痕迹, 叶子上好几个黑窟窿。


    “这疼不疼啊。”贾赦心疼死了,“能不能给补一补啊,晒太阳有用吗?还是晚上带你去晒月亮?”


    书上不都写吸收日月精华么。


    小树半点回应也没有,连着叶子都不掉了。


    摇钱树都不摇钱了,可见这伤得多严重了。


    老赵头正在那儿严加审问刺杀大老板的犯人呢,小老板揣着棵树进来了,脸色难看得当草原灵异传说,“审出来了么?”


    “还没有,这厮嘴还挺硬。”老赵头把位子让给他,“世子这是预备亲自来?”


    军中虽不比刑部大理寺这样,但拷问的刑罚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贾赦看着下头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道,“贾代名是吧?我已经让人去查你娘埋在哪儿了,你最好老老实实说了谁指示你来杀我爹的。”


    “没有人指示,是我自己要来杀的。”贾代名犹如困兽,声音嘶哑,笑道,“可惜竟没有捅死你爹。你爹当日那样对我们母子,就应该知道有今天。”


    “前有因,后有果,为什么不问问你母亲做了什么呢。”贾赦浅浅一笑,无限嘲讽,“你到此地步是因为你娘下贱,无名无分地愿意做妾,还生下你。”


    “是父亲许诺我娘要做平妻的!我娘没有!”贾代名激动起来,“是你祖母害了我娘,她凭什么不让我们母子进府!”


    “就凭他是国公夫人。”贾赦道,“就凭你是个不入族谱的私生子。祖父必定给你们安排了一条后路,甚至我父亲都查不出来,可惜了。先让他活几天,等那位夫人的埋骨地找到了,我要你亲眼见着她挫骨扬灰,魂归无处。”


    贾代名怒吼道,“你这个小畜生!你不能动我娘!”


    贾赦淡淡道,“你能谋害我爹,我不能动你娘?也就是你娘死了占了这个便宜,不然我要你看着她因你受过,受个十七八道刑罚。再叫听到他骂我一句,就割了他的舌头,爱招不招。”


    贾代善大概只会觉得那个梦是碰巧做的,但是他是亲眼见过老宁国公的,要说祖父托梦给贾代善也并非不可能。


    好好过着年,托尼麻痹梦。


    他对祖父并无太大个感情,甚至在贾小赦幼年体心里,祖父是个坏人,因为他屡次因为自己借机责骂贾代善,说他慈父多败儿。


    祖母多好啊,总是笑得这么开心,家里这么多仆从,祖母却从来都是亲手给贾小赦做吃食、做衣衫,冬日里带着贾小赦听风看雪,夏日里整夜给他打扇。


    甚至贾小赦好奢侈的毛病也是她惯出来的,不论多少好东西,有些甚至是前朝皇室的,太祖默认给她留个念想的,只要贾小赦多看一眼,也都会拿出来给他玩儿。


    听过贾代善讲往事之后,他又缠着家里老人问过一些细节,更是心疼。


    她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却被这几个人毁掉了。


    “世子?”赵先生看他发起了呆,弱弱地问了一句,“您还好吧?”


    怎么好端端皱着眉毛瞧着要哭的样子。


    我这个是哄还不是不哄啊。


    “还好。”贾赦道,“青锋你给他讲讲老夫人在府中过得是如何尊贵的。”


    青锋嘴皮子不算利索,胜在语气诚恳,听着怪可信的,其实都是骗人的,“老夫人住在荣宁堂,比国公爷和夫人的荣禧堂还要气派还要大,摆的挂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她身边儿服侍的人约莫有三十几个,光小厨房做饭的就有七八个……”


    贾代名渐渐竟听得痴了。


    只听贾赦笑道,“何必这么认真。就算你母亲进府了,退一万步,真的是平妻了,也没有这样的日过,我祖母是前朝贵女,带来的嫁妆就不知凡几了,她不靠祖父也有这样的日子过。”


    贾代名愣住,随后冷笑道,“那又有什么用,父亲挚爱我娘,哪怕你祖母是前朝贵女,还不是不得夫君宠爱。”


    “你说的很是,但是惹怒我并不是个好主意。”贾赦摸摸怀里绿油油的小树冠,“不知二叔父可有妻儿。”


    一句二叔父喊的人毛骨悚然。


    “别打什么宁死不屈,一个人扛的主意。”贾赦起身,“好吃好喝供着他,我得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至亲的下场。”


    还好今日贾代善没什么大事,他们赶回来的及时,不然以他这个狗脾气,回京城砸了贾源牌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出完这通气,贾赦心情略好了些,正好配贾代善吃午饭,贾代善作为一个生命奇迹,依旧躺在床上,命人在床边放了桌子。


    “姚先生呢?”贾代善问道,算作示好了。


    贾赦长叹一口气,把怀里的小树掏出来,搁在桌上,“喏,这里。你看给咬的,恨不得活剐了贾代名。”


    “还是不肯招?”


    “不肯。我让人去挖他娘的坟了。”贾赦道,“要是有个老婆孩子就顺便一起抓回来。”


    “也好,总要有这一遭的,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从你祖父放他们离开,我就知道,他们必会是荣国府的一个把柄,在我盛年时候来,总比我死了之后折腾你的好,到那时你要多难办。”贾代善亲自给他盛了碗汤,想了想,再盛一碗摆在小树面前,“多谢姚先生救命之恩了。”


    权当意思意思吧。


    他原先还不觉得如何凶险,现今看这妖精都被咬成这样了,可想多厉害。


    贾赦闷闷喝了口汤,看着那树叨叨道,“你看这给我们咬的,都有窟窿了,过分。”


    贾代善悉数忍下,都听了,还时不时劝慰他一两句,“姚先生是有大本事的,说不得明日就好了。”


    奈何贾赦没个停。


    眼看傻儿子和怨妇似的,他急忙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了,“我欲借此事让爵于你,回京休养。”


    “啊?”贾赦嘴张得老大,“爹你不是好好的么。”


    “我得回京中稳住阵脚,北狄内斗不断,这两年应当是稳妥的。”贾代善道,“不论之后谁上位,我们得先保住荣国公的爵位。正好借此契机。”


    说难听点,在享受到夺嫡的胜利果实之前,他们还是要在那智障皇帝手下干活,为了荣国府的从龙之功不那么明显,他们得在新帝之前搞定爵位传承。


    而且袭爵之后,新帝就算上位,也得拿出新的投资回报来。


    不要说,谢谢你们帮我夺嫡,我就奖励你们平级袭爵吧。


    宁荣国府所谋的,远胜于次。


    但是贾小赦还不能理解啊,他整个人都懵逼了,“爹,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万一北狄斗完了打过来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你没手没脚没脑子啊?养你这么大,你就光傻叫爹就可以了?”贾代善没好气道,“人家孩子知道父亲袭爵,不知道多高兴呢,要是成了,你就是荣国公,有什么不好的。”


    贾小赦抵死不从,“不好啊!经过我同意了吗?世子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把我怼上去了。是不是亲生的爹了啊?”


    贾代善看他抗拒得厉害,只好耐下性子,缓和了口气道,“你早晚都要袭爵的,不是挺好吗?到时候他们都得喊你国公爷,多气派。”


    “您忽悠傻子呢。他们还管我叫国公爷,最多叫个小国公了不起了。就这会儿,还有人管我叫小世子,到时候肯定都欺负我年纪小。”贾赦作为逃避扒了两口饭,含含糊糊道,“而且吧,当了国公肯定得成亲。”


    贾代善看看那救命恩树,觉得脑壳很疼。


    第53章


    “娶妻的事不急, 当时散布的谣言才刚起来。”贾代善道,“但是爵位一事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好吧。”贾小赦显得非常不开心, “那你们别给我随便订亲啊。”


    要不是之前姚谦舒救了贾代善一命, 贾代善这会儿真能拿这棵树涮火锅,他警告地看了一眼贾赦, “知道了,吃饭,别念叨了。”


    “又不是我先开始说的。”贾赦嘀咕了两句,默默地把姚谦舒面前的汤也拿过来喝了, “他不喝的,您摆这儿和贡品似的。”


    贾代善心很累,“我可不得供着他么。”


    不日,他让爵的折子便抵了京,倒叫今上冷笑连连, “他这算什么,竟还敢贪图爵位不成?让爵, 好一个让爵。他荣国公还想威胁朕么?这居庸关也不是非他荣国府不能守的!”


    今上这里发起了火,穆贵妃那头一盏茶的功夫便知道了, 她同贴身的心腹笑道, “你可瞧见了么,咱们陛下是只许他千般算计别人, 别人还得鞠躬尽瘁不能有意见的, 他哪儿这么大脸呢?”


    心腹见她心情不错, 附和着笑道,“娘娘说得是,好在娘娘慧眼,并没有被陛下的恩宠迷了眼。”


    “我哪里是慧眼,我是看得多了。”穆贵妃道,“今日东平王妃午后要进宫,你记得传话叫小四别过来了。我这个嫂子,不知哪里来的这样横冲直撞的脾气。”


    心腹心说大概被东平郡王传染的,也没敢吱声,垂手下去传话了。


    午后天还阴沉沉的,穆贵妃在暖和招待了东平王妃,东平王妃不知是在史家休养得好还是因为忌惮穆贵妃,端庄有礼,对着几个宫人也是亲切带笑的。


    “久不见娘娘,娘娘风采更胜过往昔了。”东平王妃恭维道,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见着娘娘好,妾身也能放下心了,王爷在外头也担心得很。”


    穆贵妃却是不咸不淡的,“有劳郡王和王妃操心了,本宫这里一切都好。”


    “公主的事,还请娘娘节哀顺变。问敏那丫头,日日在府中替公主抄经祈福,知道妾身进宫,还特意托了我给娘娘问安。”东平王妃再接再厉,将自己的嫡长女当做话题,“娘娘可还记得那丫头?她小时候还经常进宫给娘娘请安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本宫不大记得了。”穆贵妃保养得要比劳心劳力还要发大脾气的东平王妃好很多,一只手伸出来宛若二八少女,她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随口道,“这茶还不错,一会子让东平王妃带回去一些。”


    东平王妃道,“多谢娘娘。娘娘总要给我句准话罢,问敏也耽误得这么大了,可都是为了等四殿下。”


    “本宫今日便放个准话,不可能。”穆贵妃道,“穆家女儿绝对不能再嫁入皇家。”


    尤其她们的爹离着下马不远了,难道她给自己儿子找麻烦么?


    “娘娘自己荣华富贵了,就不记得了东平王府了不成!没有东平王府,娘娘是如何坐到贵妃位子的。”东平王妃说话难免含了怒气。


    穆贵妃似笑非笑,“自然是靠本宫那苦命的女儿。当日和亲之劫,王妃不肯献上女儿为本宫解难,如今倒想来分一杯羹?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以为你女儿还能嫁多好的人?荣国府厚道,不和你计较。怎么,还准备在本宫这里抖威风?”


    东平王妃也不敢和她互怼,只能连连告罪,随后退下。


    心腹收拾茶盏时候道,“娘娘今日是不是话说得有些重了?到底王府和您近一些。”


    穆贵妃冷冷看她一眼,想着是自己多年心腹,到底没发作,“你知道什么,要不是因为郡王行事放肆,安顺如何会有这么一劫。陛下是为了打压东平郡王。”


    “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陛下预备搞死东平郡王,再打压荣国府。”心腹反应还不算太慢,看着她不算太生气,又填补了两句。


    “谁说不是呢,只能怪荣国府的小姐年岁太小了。”穆贵妃道,“你且看着,东平王妃今日出去必定是要就此偏向皇后那边了。”


    她猜的并不算全对,其实早在今日之前,东平王妃就已经决定做一个中宫党了。


    只因为,在她的前世,登基的是大殿下。


    这世上既然有姚谦舒这等奇树,又有东平王妃这等活了两世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且说这位东平王妃为何对贾家尤其是贾赦这样厌恶,原因也得从上一世讲起,她说得有些话也不算错。


    东平王妃前世安安生生嫁给贾代善,贾代善死后,爵位给了长子,次子则由皇帝开恩,直接赏了官职。


    次子长进,便由她做主住进了正房荣禧堂,一路顺风顺水做着老封君,膝下养着心爱的孙子孙女,她在荣国府如何舒心富贵咱们就不多赘述了。


    偏偏到了暮年时候,荣宁二府没落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能指望上的,最后她在抄家那日咽了气。


    结束了先甜后苦的一生。


    这长子便叫做贾赦,次子取名作贾政。


    幺女敏儿虽贴心,却死得早。


    谁料东平王妃那边闭了眼,这边再醒来,便在自己闺房的床上了。


    重活一世,她想着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又记得自己有个妹子嫁去东平王府,姐妹虽不往来,却也知道她儿子承袭了王爵,被尊为老太妃荣养。


    恰好老荣国公夫人对她不是很喜爱,她便和老史侯夫人私下几番痴缠,和妹子互换,嫁去了东平王府,为了纪念那个贴心早亡的小女儿,她还给长女取名作问敏。


    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那败家子贾赦竟得封世子,还被贾代善亲自教养得很出彩,她却是丈夫放荡,儿子不成器。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可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可这一模一样的名字又是哪里来的呢?


    东平王妃先被穆贵妃嘲弄冷落,又对自己的前世半信半疑,回到府里就已很是不痛快,穆问敏对母亲很了解,亲自捧了茶,淡然道,“既姑母不愿意,母亲也不必再为了我受委屈了。四殿下虽好,也不是没有旁的人可以嫁。”


    “我只怕委屈了你。”东平王妃看着长女,想着荣国府里见着自己就怕的贾敏,说不出个什么滋味,那三个是妹子所生,想来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她就真的这样不如妹子么?


    “何谈委屈。”穆问敏很早慧,许多事东平王妃都会来问她的意见,她此刻扶了扶鬓边的珠花,“说起来,我的表哥也不止四殿下一人。母亲觉得,荣国府的表哥如何?”


    她说得直接,东平王妃拒绝得也直接,“我宁愿把你嫁进保龄侯府,也不会把你嫁去贾家。”


    穆问敏和她生得并不相似,史家的遗传强硬程度敌不过贾穆两家,她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拒绝还生气或是难过,她只是讲道理和摆事实,“史家的表哥您很清楚,和世子是没有办法比的。而且舅母那样厉害,如何有姨母好相处。”


    东平王妃想到在史侯府中的摩擦,略有些松动,“只是我……我早将荣国府的人得罪得一干二净了,现下就是去求你姨母,她也不会肯的。”


    “这个就要姑母出面了。”穆问敏一环扣一环,“母亲改日再进宫,只管和姑母严明我嫁去贾家的好处,荣国公手握重兵,到时候定是会偏向四殿下的。”


    她亲妈当即急道,“你别忘了,我们是答应过皇后娘娘的。”


    “所以才要姑母出面啊。”穆问敏胸有成竹,“到时候母亲只管做出两边委屈的样子,皇后娘娘那里自有姑母作靶子。如果姑母要秋后算账也是不怕的,我不过一个儿媳妇,如何能决定国公爷支持谁。母亲想一想,依着荣国公的盛宠,世子最差也能有个侯爵。”


    东平王妃思虑再三,还是难下决定,又兼对自己有了些认识,呐呐道,“也不是我们说,就能成的。你是没见过那贾赦,难缠得很,很是有主意。”


    她在那小子手里吃过大亏,还真不敢打包票能把女儿嫁过去。


    穆问敏一笑,面上泛着羞涩的红霞,少女怀春,无比动人,“女儿自然是见过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四殿下虽相貌堂堂,却太过怯懦了,并非良配。”


    东平王妃见此情状,哪里还有不懂的,“罢罢罢,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你还有什么主意,一并说了吧。”


    “我预备设个红梅宴,到时候母亲请了姨母来,姨母见了我,说不得投缘呢。”穆问敏道,“宗女大多嫁前才有封号爵位,父亲不大喜欢我,能有个郡君乡君已是大幸,荣国府是我最好的选择,母亲万万不要再同姨母起冲突了。”


    “我知道了。”东平王妃也只有认输的,早知道还不如原封不动嫁给贾代善,儿子虽差,老公却是不差的。


    现实总是这样骨感,衬托得梦想愈发丰满。


    第54章


    史氏原先是不想去那劳什子赏梅宴的, 她对这位姐姐实在是怕了,但是穆问敏这个外甥女儿亲自上门几次诚意邀请,她瞧着便心软上了许多。


    “罢了, 你这个孩子这样诚心, 不过你妹妹还小,就不带她了。”史氏拍着穆问敏的手道, “也不用这样诚惶诚恐地替你母亲告罪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史来,她总归是我姐姐,她能想开便最好。”


    穆问敏一派端庄大方, 规矩上挑不出半点错,“姨母这样大度,我着实惭愧。等赏梅宴时候,我必定请母亲好生给姨母赔罪。”


    史氏一笑,不置可否, “恰好庄子上送了些野味过来,今儿留下吃饭罢, 我叫人给王府送信。”


    “原就是厚着脸皮打算蹭饭的。”穆问敏道,“这寒冬腊月的, 也就姨母这里能吃上野味了。”


    史氏最后也没把贾敏抱出来, 只和穆问敏两个一道吃了午饭,菜色很是丰盛。


    饭后穆问敏又说要陪着史氏消食, 史氏笑道, “大冷天的, 咱们在屋里暖暖和和的说话便是了。再者说了,我们家也不比你们王府,没个花园子能逛的。”


    穆问敏也不多问,“姨母说得是。”


    二人消磨了一下午,史氏方命护卫好生送穆问敏回去,还备了个八色礼盒。


    晚饭时候,贾政牵着贾敏一道来了,贾敏长高了不少,也不要人抱,要自己迈着小短腿跨门槛,见了史氏就笑出两个小梨涡,“母亲终于得空了,我今天的功课都背好了,二哥哥都夸呢。”


    贾政那次训斥过贾敏之后,越发像教导主任的方向发展,一张笑脸崩得紧紧的,见了史氏看过来,便点了点头,“妹妹确实背得不错,都记下了。”


    “乖了。”史氏弯腰抱起贾敏,“晚上用野鸡炖了汤,香得很,一会儿可得多吃些。”


    又问贾政,“政儿书房里的银霜炭可还够用?这几日冷得很,可别冻了手。”


    “很够用了,鸳鸯姐姐昨儿来送来了新的。”贾政道,“外头传得纷纷扬扬的,说父亲身子不好,要回京休养。”


    史氏道,“不用理那个,你哥哥的信不是给你瞧过了么,他们外头的事,我也说不好。到时候你父亲回来了,叫他亲自给你讲。”


    虽说贾赦是贾代善亲自教养的,但是贾政也不是捡来的那种待遇,贾代善有段时间最擅长的就是一心两用,一面教导贾赦习武,一面考校贾政念书,心偏得也不算太多。


    听见史氏这样说,贾政便也不多问了,“那哥哥岂不是要一个人留在居庸关?陛下会不会找人顶替他?”


    “顶替了也不错,不顶也行。”史氏对这些个权柄从来都是佛系的,难道是少吃了少穿的么,非得逼着爷们出去以命相搏。


    她的态度很明确,你们去,我等着,你们不去,我便守着。


    史氏和东平王妃虽是同胞姐妹,性情却差了许多,东平王妃前世对着贾家的爵位多有指手画脚,也是因为她担心,那位贾代善方才上表皇帝,给次子留了个官职,但是相对的,也断了次子科举的路。


    因为和长子不亲近,荣禧堂也给了非爵主的次子,整个贾府都因为她的喜好而转动,连着她身边服侍的人,都几乎要比小爷们尊贵。


    史氏却从不牵扯这个,要说她是无知妇孺,她也不是,她甚至在婚后明确和贾代善进行过一场谈话,而这场谈话奠定了荣国府后院三十年的安宁。


    “老夫人说国公爷需要一个贤内助,不知道国公爷想要个什么样的贤内助?”史氏这个时机挑的非常好,新婚燕尔的,就是冷心冷面的荣国公也得耐下性子听她说话。


    贾代善反问她道,“夫人预备做个什么样的贤内助?”


    史氏心知这个男人暂时是不会掏心窝子,只得自己来了,便道,“朝堂上的事,妾身一概不懂,亲戚之外的人情走动,还需要国公爷严明的。许多事为何从内宅坏事,并非都因为后宅妇人愚蠢,而是因为她们对情形一无所知。”


    她后面的话用了数个论据,得出的结论大致意思是,你要我替你出去结交各家人,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先给我透底。你的工作如何展开随便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我需要怎么配合。


    不然我只能靠自己的经验知识来处理,如果产生什么后果和损失,我是不会负责的。


    贾代善经历过了他亲娘那样的政治小能手,陡然遇到史氏这样的,觉得还挺新鲜的,史氏这话也相当于像他表决心了,声明他不会像某些反面教材那样插手爷们的事。


    夫妻二人就此走向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琴瑟和鸣。


    至于婆婆溺爱贾小赦,贾小赦和自己没有像和婆婆那么亲,史氏更是不会在意了,婆婆对贾小赦简直当了心肝,就这样贾小赦还不记情,她都觉得这儿子没良心。


    多大投入,多大产出,没啥好怨的。


    说句题外话,前世的史氏强势要远胜今生,大约因为东平郡王一直不是个玩意儿吧。


    史氏对于郡王的政策相当于合作伙伴,她管家着实是个好手,相对姐姐在侯府富贵里培养出来的好享乐,她点满的是经济头脑。


    当史氏的嫡长子嫡次子站住了活下来了,整个郡王府在京城里的店铺钱庄都握在她手里,东平郡王睡谁根本不重要,她借着主持中馈的机会,在自己几个孩子名下添置了数份产业,比起庶出子女只有王府份例的嫁妆聘礼,嫡出一脉的私房满满的。


    最终她的儿子平稳地得到了爵位,对她甚是敬重体贴。


    如果史氏自己可以知道,她大约会想告诫姐姐一句,不同的情形,请使用不同的方法。且一个人什么都想要,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夫家尊贵,得了诰命,又想夫婿疼爱独宠,没有好好教养儿女,却又想他们个个拔尖,娘家没落,自己嫁妆却丰厚,还要娘家嫂子供得和佛一样,这种美梦搁谁都想实现,但是人要认命,别作。


    史氏为什么频频接济娘家,因为她很清楚娘家经济状况,难道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掏空了家底给女儿,女儿就当不知道?


    就是史侯夫人都说不出这个小姑子的坏处来,别看史大恨得跟什么似的,真把这个念头透露给自己父母,头一个抽他的就是史侯夫人。


    因为史氏惦记情分,史侯夫人对着贾赦也不坏,家里值钱的没得送,但是荣国府里三个小的,每年生辰,史侯夫人都会亲自动手做了衣裳做礼物。


    这是东平王妃那边儿的孩子从来没有的。


    “今日穆表姐过来,多半又是有什么事相求吧?”贾政道,“母亲还是别去了,沾了她们能有什么好的。”


    史氏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多吃些,你瘦得风一吹就跑了。你穆表姐多半是打上你哥哥的主意了。”


    穆问敏虽没有提及贾赦,但年轻女孩儿的心事还是很难瞒过史氏的。


    “穆表姐如何能配得上哥哥。”贾政把油腻腻的肉埋在米饭下面,“陛下也断不会让我们两家联姻的,可都手握重兵呢。”


    “这个自然。”史氏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哪怕贾赦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会给他找这么个糟心的丈母娘。


    贾小敏吃着自己的儿童餐,非常羡慕地看着贾政碗里的红烧肉,“母亲,我也想吃那个!”


    贾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把肉扔在她的小碗里,史氏立时怒道,“政儿!敏儿别咬,你不能吃那个!”


    史氏并非食不言寝不语的长辈,吃饭算是荣国府典型的一个教育活动了,也是没办法,只有这种时候,能把仨不同年龄不同发展目标的孩子聚在一块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皮得完全不能不开口。


    又是好一番闹腾,鸳鸯给贾小敏重新换了碗,贾小敏不高兴地挥舞着自己的勺子,“都是二哥哥不好,大哥哥在的时候,都是直接塞到我嘴里的,母亲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直接暴露了自己和贾赦的“非法”交易。


    史氏似笑非笑,“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上吐下泻,你们兄妹倒是齐心。传我的话,明儿的点心不必给大姐儿准备了,让她养养肠胃。”


    贾政见贾敏要急,忙在下头踢了一下那小短腿,示意她别多说。


    “哦,政哥儿的也不用了。”史氏看看他,“我瞧着你就不想吃甜的,莫担心,我新得了几张药膳方子,好好给你补补。现在,都给我专心吃饭。”


    贾小敏:皮这一下非常不开心啊!


    第55章


    平心而论, 穆问敏的赏梅宴办得非常精致, 东平王妃脸上也光彩不少,哪怕那几个侧妃和他们的小崽子在面前碍眼,也没有破坏她的心情。


    史氏如约而至, 刚进入众人视线,便被热情的贵妇们团团围住, 有赞她穿着打扮的,也有关心她儿女的, 顿时取代东平王妃成了焦点人物。


    这等情形下, 东平王妃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是要恼怒的, 今日却表现绝佳, 笑着上前挽了史氏道, “妹妹来了, 可叫我好盼。”


    只要史氏表达善意回去, 明日京城贵妇圈头条便会是东平王妃改邪归正, 史家姐妹冰释前嫌。


    史氏借着和人打招呼的动作,将东平王妃手挣开了,面上虽挂着笑,却并无甚更亲近的意思, “王妃客气了, 敏姐儿亲自来请, 我总要给孩子几分薄面的。”


    “说来也巧, 你们两个孩子名字倒都一个敏字。”奚侧妃生得娇小玲珑, 出身却不大好, 曾经是京城名伶,被人东平郡王赞她巧如香扇坠子1的,“怕不是姐妹默契吧?”


    众人不免露出鄙夷之色,史氏面色如常,并未直接答她,“大约我和姐姐都希望家里女孩儿敏而好学,聪明伶俐吧。”


    她相熟的夫人便借着话揽过穆问敏道,“可不是吗?大小姐真真懂事,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的宴席都摆得妥妥当当,叫我恨不能偷回去做女儿。”


    穆问敏大大方方谢过旁人赞誉,“还请诸位夫人移步,咱们这就准备开席了。”


    将奚侧妃扔在后头。


    正宴摆在王府的梅园之中,凌霜红梅,清绝至极,又在不远不近处设了个小戏台,请了京中最知名的戏班子,命他们捡了那缠绵的文戏来唱,花旦在花下身影袅娜,唱腔柔婉,如同梅花仙子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众人不免又赞了一番穆问敏,史氏给了方才接话的那位夫人一个眼神,那夫人会意,笑盈盈道,“竟不知道谁人有这样的福气,聘了大小姐去。”


    “玲珑巧思,生得又好。”史氏在穆问敏含羞的神情下,将后面的话补完了,“可惜张道人说我们家赦儿命中不得早娶,不然要克妻。我竟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穆问敏不好言语,东平王妃勉强一笑,“妹妹说得什么话,是我们敏姐儿没有福气才是。”


    好好备下一个红梅宴,到底心意付诸流水了。


    母女两个也只能想着还再徐徐图之了。


    贾赦袭爵的圣旨竟在赏梅宴第二天被颁下,今上为了边关安宁,甚至特许贾赦不必回京领旨,特意派出天使去边关宣旨,顺便把传说中离死不太远的前任荣国公贾代善好生迎接回来。


    这座敕造荣国府迎来了自建国以后的第三位荣国公,也在天朝开创了一个记录,他是年纪最小国公,在现下的朝堂上,再无比他年少而位高之人。


    史氏就此闭门谢客。


    荣者,昌盛也。


    但是满朝的人都并没有把贾赦看在眼里,他们甚至认为,荣国府的昌盛到此为止了。贾赦再天纵英才,也抗不住他父亲贾代善的担子。


    而贾小赦,在万物肃杀的隆冬,以一场夜袭,在这些人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贾代善离开居庸关的第三日晚上,新任荣国公率领先锋营夜奔五百里,偷袭了人家北狄的王庭。


    “天亮了。”贾赦淡淡道,“动手。”


    因为风雪的缘故,这是个阴天,北狄人粮食短缺,为了节省体力,都窝在帐篷里,奴隶们则早早地起来清点牲畜。


    从前用来对付忠义亲王的火箭阵和现在的一比,便是小打小闹,千越军的火箭几乎交织出一个晴日来。


    他们的位置都很玄妙,只勒马几步,便避开了横冲直撞杀伤力极大的牛羊群。


    牲畜的叫喊声,人们的哭泣声,贾赦手持弓箭,把握着全局,他头回知道自己的心可以硬成这个样子。


    一直好像都有一个误区,只能北狄打过来,天,朝抵抗,而不能反过来。这中间当然也因为草原太特么难找了,容易迷路,缺少粮草,但是如今他们前任可汗作死,自己暗戳戳地挪过来,就不能怪贾赦不动心了。


    安顺公主着实是条好汉,她能孤身奔出北狄王庭不说,她居然还能画下沿路线路图,这才有今日贾赦的一路顺风。


    如果安顺公主和四殿下的性情换一换,他保准力挺她上位。


    李副将被贾代善留下跟在贾赦身边辅佐,打马来到他身侧道,“国公爷,北狄重兵并未在此处,咱们是不是?”


    贾赦本来是打着骚扰的想法来试探试探,谁知道正巧赶着人家王庭守卫空虚,不打白不打,现今看给人家毁得差不多了,留下护卫的都没有还手之力的,便道,“撤。可汗不在王庭。”


    最手欠是青锋青刃两个,撺掇着贾赦道,“他们的马,这不能浪费了吧,有多少算多少啊。”


    “这个可以有,兄弟们搭把手!”贾赦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把王庭里剩下的草原短腿马将尽五百匹全给顺走了,还有些就趁乱四散奔逃了。


    来的时候,一个千越军骑一匹马,走的时候,一个千越军不单骑着手里还提溜着好几匹。


    甭管可汗在不在吧,这都算是重创北狄了,且特别的打脸。


    贾赦一夜未眠,直到见到大营里前来接应的人,才松了口气,对着众人露出个笑容。


    对面当时一片狼嚎,“别笑!小国公爷您不要笑啊!”


    “严肃点!咱们这儿打仗呢,国公爷您作为主帅怎么好笑!”


    “滚滚滚!”贾赦没好气道,“别趁着我爹不在欺负我。”


    顿时又是哄笑阵阵,李副将好笑地看着这些像是笼子放出来的小崽子们,催促道,“谁刚刚说严肃点的?赶紧回营,老国公要是在,你们可都得挨揍。”


    贾代善不惑都没到,愣是受了个老国公的称呼。


    回到营地的时候,雪霁天青,云破日出,贾赦接受赵先生的建议,趁着士气大盛的时候开了个动员会,作为自己上位后的第一次讲话。


    下头的将士们非常给面子,喊杀声震天,恨不能再冲回去把北狄人揍一顿。


    贾赦奔波一夜,到底年轻,瞧不出来分毫痕迹,拒绝了几位副将要一起吃早饭的邀请,自己随便打了碗粥回帐子了。


    桌上的小树已经不见了,姚谦舒趴在桌边睡得正向,散了满头的长发。


    贾赦先顾不得久别重逢的喜悦,忙从床上抄了床被子展开压在他身上,“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你就睡这儿?”


    姚谦舒手支起下巴,歪着头一笑,“我是棵树,又不怕冷。”


    “瞎胡扯,冬日里冻死的树多了去的,你会长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那棵死了的老树,还会结石榴呢,可甜了。”贾赦坚持用被子把姚谦舒裹成一个卷,然后道,“去床上睡。”


    手都伸不出来的姚谦舒道,“你抱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矜持。”贾赦道,要知道,你现在可就是国公夫人了,我娘从来就不这样。


    随即他口气严肃道,“好的。”


    他是拉弓的人,自是臂力超群,虽然这棵树比他高那么一些些,但是打横抱着还是毫无压力的。


    他将姚谦舒小心搁在床上,还重新紧了紧他身上的被子,“我去升火盆,化雪的时候,冷得不行。”


    姚谦舒边看着他忙前忙后,光火盆就点了三个,大冷天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喝口热水。”贾赦将茶杯凑到他嘴边,“我昨夜去干活了,也没敢带你,你要是早一天能醒就好了。”


    “你要是晚一天去就好了。”姚谦舒道,“我在,你总是会安全一些。”


    “不用。”贾赦背着他坐在床边,“你都救了我好几回了,次次都要靠你,还不得累死你。早就说了,你呆在家里摇钱就可以了。嗯……不摇也可以。”


    姚谦舒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他搁在边上的手,轻笑道,“都听你的。”


    贾赦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接结巴了,“饿,饿,饿……”


    “曲项向天歌?你这像是山西带回来的口音。”姚谦舒晃了晃他的手,“晚上干活没办法睡的吧?上来一起眯会儿?”


    贾赦感觉到他的指尖在搔自己掌心,直接窜起来道,“我我我,我粥要凉了,你先吃。”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声音愉悦,“你不是总标榜自己脸皮厚吗?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那不是因为喜欢你么,换个别人试试。”贾赦瞧不见他笑,就觉得好上许多,一面闷粥一面含糊着道。


    第56章


    姚谦舒显然发现了, 只要他对着贾赦笑, 贾赦就会很好说话。


    也不是说其他时候不好说话,但是这个时候几乎百依百顺。


    贾赦也意识到了,这棵树分明用上了美人计,自己还是很不争气地频频中计, 他对付了几口糊弄自己空瘪瘪的肚子, 打了个哈欠,故作镇定道,“你边上去点儿, 也不留点地方给我。”


    姚谦舒毛毛虫似地扭过去了点,“穿得这么少, 晚上冻得狠了吧?”


    “还好, 一直在动弹也不觉得。”贾赦抬手去解发冠,才发现自己头发都湿透了。


    由于荣升国公,贾代善便提前给他行了加冠礼,假装傻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就是现在还要等今上许诺的那个表字。


    姚谦舒从被子钻出来, “别动, 我来, 总得弄干了再睡。”


    贾赦不肯, “帐子里生了火盆热得很, 一会儿就烘干了。”


    “看你这个样子, 哪里像是被人服侍长大的。”姚谦舒寻了块干布巾给他擦头, “背过去。”


    “哪儿不像了, 这不是在外头么。等明日回宣府就好了,我准备留李副将留守。”贾赦老老实实只得转过去,任由姚谦舒在他头上折腾。


    四大营都挪进宣府校场了,他这个管事的也不好留在外头浪,只得和李副将互换了下职位,将心肝儿千越军交出去。


    “国公爷,宣府令有……”赵树看着那两个搞得像“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的男人,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急报。”


    他心里疯狂地滚动播出后两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过分了啊!


    贾赦过滤掉他的单身狗射线,伸手道,“急报呢?”


    赵树就像上刑场似的,顶着姚谦舒的眼神靠近床边,然后把报文递到贾赦手里,“您……要是不忙就先看看?”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贾赦拆了火漆,里头就一页纸,宣府令的字龙飞凤舞,贾赦看得眼晕,指了某处问姚谦舒道,“这是个什么字?”


    姚谦舒靠近了要看,趁机把下巴搁在贾赦肩膀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脸侧,有些痒。


    “湿的!别压着。”贾赦把头发拽出来,“行了,赵树你下去吧,我知道了。等明儿我回了宣府再处置。”


    姚谦舒道,“你现在倒是淡定,我还以为你得一蹦三丈高。”


    “又不是你被人调戏了,我蹦什么。”贾赦又是一个哈欠,“宣府令扛着呢,也不能真打让他叫人捆回去当姑爷。”


    急报虽急,但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个小伙子轮到休沐,跟兄弟们去怀来县逛了逛,结果遇上卖点心的大姑娘生得好看,嘴欠得很,调侃了人家两句,不想人家父兄就在铺子里,出来把人扣下了,说是玷污了女儿家清白,要他负责。


    他其余几个兄弟跑得比北狄人的牛羊还快,嗖就不见了,后来出于良心,鼓足勇气回去交涉,险些又扣下两个,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又惨兮兮地去找宣府令救命。


    “这里的姑娘都能踩着城墙朝你扔香包了,被人说笑两句就要打要杀的?”姚谦舒一摁他的肩膀,“困了就赶紧睡,你还年轻不知道少睡的坏处,等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贾赦顺势躺下去,抱着被子道,“讲道理,姑娘主动扔可以,他们嘴贱,不行。到时候都打一顿就太平了。倒是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她们扔你,你也不乐意啊,不都一样么,讲道理也要将心比心。”姚谦舒对于那一阵阵的香囊荷包雨耿耿于怀,“你以后出门把脸遮住点……”


    他的埋怨戛然而止,贾小赦已经睡过去了。


    没有爸爸在的小朋友,就是很辛苦啊。


    而小朋友的爸爸也没有很轻松,他左手一个大舅子,右手一个传旨官,走一里地得咳上半里,好不容易到了平安京,离着京城近在咫尺了,叫他喷肝的军报来了。


    吐血的等级已经不足以形容贾代善的郁猝了。


    偏这位传旨的天使,即现任礼部侍郎还不识相,非得撵着贾代善恭喜他,“荣国公年少英才,真乃冠军后再世啊。”


    冠军侯霍去病只活了二十三载,莫不是意思我儿子只能再活六年了?贾代善挑刺,先给这位侍郎一个差评,随后满面病容,笑得仿佛马上要离世,“当不得大人这样夸奖,他还小呢。咳咳咳……”


    史侯如今比外甥的爵位还要低,上前给贾代善拍背顺气,“妹夫虽高兴,也不要太激动了,不利于身体休养。鼒儿,还不倒杯水来?”


    礼部侍郎见挡了地方,撤退到不碍事的外围,“国公爷好生保养,我就先退下了。”


    贾代善被来回恭维,简直想拆房子,半死不活同史侯道,“有劳侯爷,还麻烦叫我的清客过来,我有些别的事。”


    小兔崽子,让你悠着点听人劝,合着老子都没走出去多远,你就跑出去撒欢抢地盘了,要不是老子要装死,这会儿连夜骑马回去抽你一顿。


    史侯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算什么事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这么大的人了。”


    贾代善心说你儿子比我儿子还大,你怎么不把爵位让给他,放任他去瞎折腾呢。


    史侯见他坚持,只得把隔壁屋里几个幕僚替他喊过来,前脚他出了门,后脚这几个幕僚就拍上了门。


    “赵老头儿也在,应该不会让世子瞎胡闹的,国公爷您放心吧。”幕僚上来先一通安慰满怀担忧的老父亲。


    贾代善自有亲信跟着一道回来,在这几位心里,贾赦仍旧是小世子,只是顺应形势的一种手段罢了,因此并未更改称呼。


    不用装死的国公爷一掀被子,舒展了下手脚,再躺下去,不死也半条命了。


    “我就在想老赵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他素来是个稳重之人才是,不知道怎么敢,竟这样横冲直撞跑人家王庭去了,如果撞上主力,后果不堪设想。”贾代善道,“你们怎么看?”


    “当然是用双眼看了。”幕僚讲了个冷笑话,随后道,“这样还不错,于北狄也是个下马威,于京中也是,现今传遍了荣国府要没落的谣言,需得叫他们知道虎父无犬子。”


    这是肯定啊,不然就是隔壁老王的了。


    贾代善回了他一个冷笑话,“老虎生出狗,就不是亲生的了,我们家这个是亲生的。”


    要不是京城还压着谋反篡位这种小事,歇下国公位子的贾代善几乎想出去游山玩水寻找失落的小伙伴。


    我再也不是荣国公了,我要闹啦。


    由此可证,贾小赦的跳脱并非自由发挥的,只是贾代善的爹不靠谱,生生把这个脾气给磨掉了。


    “既然是亲生的,国公爷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幕僚一本正经道,“总是要让小世子自己磨一磨爪,试一试牙口才好。北狄现在就如丧家之犬,拿给小世子练手最好不过。”


    如果北狄人知道,一定会很伤心的。


    贾代善还是抓紧时间给贾赦写了封信,虽很捉急,但字却写得端正好认,生怕贾赦不认识,日后找借口。


    总共一封信,用了二十几张纸才叫贾代善略发散了些心情,头一张上只有四个碗大的字——小兔崽子。


    幕僚将纸收好,随后道,“那咱们说正事了,国公爷先前吩咐的事,我们去谈过了,有一家不肯。”


    平安京是贾代善母族盘踞之地,改朝换代之后,昔日外祖家的祖宅已经被拆分成前后两部分,分售给两家人。


    贾代善吩咐幕僚去看一看是否能把宅子买回来,占了原先前院的那户人家答应了,但是花园那家不肯。


    “多出些银子也不肯?”贾代善道。


    “不肯,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那人家是做皇商的,按他们自己的底蕴,如何能建得这样的宅院,因此哪怕我们多许了银子,他也不肯。”幕僚道,“我们也不好暴露身份,免得前面那户知道了,跟着坐地起价。”


    “先买肯卖的那家,再给我两张纸。”贾代善道,“这事儿交给兔崽子去做,老夫人这么疼他,他总该出出力,一人一半,很公平了。”


    反正那妖精有钱,摇上个金山银山当后备资金。


    又过了四五日,贾代善终于回到了京城,贾小政亲自在城门外等候他,因为三天前就开始等着了,整天整天干晒着,愣是被冬天的日头给晒黑了许多。


    “父亲!”贾小政被放上车,见了贾代善就开始抹眼泪,“父亲,咱们回家了。”


    贾代善演技有些尴尬,半眯着眼拍拍他的手,“乖了,莫哭,我不是在这儿么。”


    第57章


    贾代善维持着半死不活地状态, 见了贾小政第一句话居然是, “怎么黑成这样了?”


    贾小政正是爱面子的少年时期,当时就受到了暴击, 连着要死爹的悲伤都减淡了许多, 脸都红了些,“这几日晒的。”


    “你也不叫人打个伞?”贾代善道,“傻不傻啊?别学你哥哥,你本就是个文弱, 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冬天的太阳能晒出个什么暑气来。


    要是换了贾赦在, 绝对得笑回去,但是贾政是个乖宝宝,受教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下回一定注意。家里都安排好了, 父亲只管好生在家休养就是了。”


    贾代善斜斜地窝在软铺上, “嗯, 正好我在家,也能好好考校你的功课。你的信,我收到了。”


    贾政虽送了信与他和贾赦,但是并未收到回复, 现在听贾代善提及,不免有些惴惴的, 告罪道, “是儿子不悌, 还请父亲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你能尽到兄长责任,我很高兴。”贾代善道,“我会亲自同你母亲说,让她好生管教敏儿。”


    没说上几句,便到家了,贾代善拍拍贾政的手,“晚上到我这里来,我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


    “是。”贾政恭敬地应了。


    遇上听话又好忽悠的次子,贾代善被贾赦气炸了的心肝脾肺肾都舒坦了,下车时候不当心露出了些许好神情,叫一路护送的礼部侍郎看在眼里,以为他是因为回家的缘故,从心理发散到了生理上。


    “那下官就送到这里了,国公爷保重。”礼部侍郎道,暗自打着腹稿,一会儿面见皇上要说的。


    贾代善咳了两声,勉强摆摆手,“多谢大人,您劳累了,改日咱们再聚。”


    史氏是知道内情的,早起上妆时候特意抹了三层粉,脸色白得没有血色,上上下下给贾代善打点着。


    直到入夜时分,方才安置完了所有事物,把清客们请到外院住好,她看着时辰,又亲自下厨做了羹汤送与贾代善,终于宣布开饭。


    贾敏还没见到贾代善,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腿,“父亲呢,我还没拜见父亲呢。”


    “你父亲舟车劳顿,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史氏道,“一会儿吃完了让二哥哥带你去见他,你先好好吃饭。”


    贾敏闷闷地点头,她身边的人暂时还未变动,贾政试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给她布菜的大丫鬟,结果惹得史氏略带不满道,“政儿,看什么呢?好好吃饭。”


    贾政忙讪讪地收了眼神。


    这顿饭母子三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各有心事。


    “别看了,去给你父亲请安罢。”史氏端了茶道,“不要让敏儿吵到你父亲,他现在得要静养。”


    贾政便牵着贾敏去了内室,贾代善也刚吃完饭,由人服侍着洗了脸。


    贾敏乖巧地跟在贾政身边,见了贾代善躺着,眨了眨眼道,“父亲,您病了吗?”


    “是啊,父亲病了,敏儿过来我看看。”贾代善朝她伸手,贾敏犹豫了下,这才走到床边,把小手搭在他掌心。


    “母亲说父亲要静养,敏儿站这么近说话不要紧吧?”贾敏道,看着贾代善脸色蜡黄蜡黄的,瞧着就很不健康,联想到了那时候贾赦重伤,就有些想哭,垮下肩膀道,“父亲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敏儿特别想您。”


    贾代善揉揉她的脑袋,“真的啊?有敏儿惦记父亲,父亲可真高兴,是只想得父亲一个人吧?不然我可要吃醋了。”


    贾政心想我爹怎么这么坏,对着亲生的小女儿都要套话。


    贾敏嘟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挣扎着道,“还很想大哥哥的,您能不要吃醋吗?哥哥还在外面辛苦呢。”


    这就是把贾政训斥她的话听进去了。


    “不吃醋。”贾代善又哄了她两句,方道,“我现在和二哥哥有正经事要说,早些去休息,明日来陪我用早膳好不好?”


    “好。”小女孩儿依依不舍地轻轻抱了贾代善一下,“那明天我一早就来。”


    “好的。”贾代善对着她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去吧去吧。”


    看着贾敏被人领着出去了,贾代善的脸色登时就没这么好看了,瞥了贾政一眼道,“出息了,都能训斥妹子了。她还这么小,懂些什么?你哥哥对着你也是这样疾言厉色的?也就是我和你哥哥还在,你有个地方告状,也是十四岁的人了,这都处理不好。”


    “儿子错了。”贾政跪得那叫一个干脆,“求父亲教我。”


    贾代善继续斥责道,“沉不住气这点特别像你哥哥,不知道是不是从他那儿学的。有个把奴才挑事,悄无声息处置了就是,你是这府里的小爷,这点子事都办不到?”


    贾政只管低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罢了,起来说话。”贾代善道,“总算不是太笨,还知道去找张老道问主意。你这个孩子心思正,也没有嫉妒你哥哥,我看着也挺高兴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总要自己出去顶立门户的,要学着果决一些。哪怕你当时直接发作,将敏儿身边的人都换了,又如何?学个两分你哥哥那样大胆便是了。”


    也只能学个两分,再多一分就超过这个傻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贾政的人生规划里也没有包括要一直窝在荣国公府庇护下这个选项,见着贾代善口气缓下来了,迟疑了一会儿,顺着他道,“等我成亲了就出去自己开府。父亲,您既然这么说,能不能别让我和王家姑娘订亲?”


    明显是贾代善刚给的勇气。


    贾代善道,“这是为什么?你总要给我缘由,是你见过王家姑娘,觉得人家长得不好看了?”


    “不是。我听说王家姑娘的都是不用念书的,我,我……”贾政磕磕绊绊地说不出来,最后心一横,“我想要个才华出众的姑娘,琴棋书画最好有一样精通的。”


    读书人的追求就和贾赦那样简单粗暴的不一样了,史氏管家是好手,其他平平,贾政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大才女人设,譬如李清照,譬如谢道韫,他就想要那样的妻子,可以赌书泼茶、红袖添香。


    贾代善听到他都注重上内在了,点头道,“你倒是比你哥强一点,但是人家有才的姑娘为什么要看上你啊?”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普遍思想的情况下,有条件且又资格去钻研琴棋书画的姑娘,出身绝对不差,不然都买不起像样的琴。


    “我会努力读书的!”贾政道,老实的脑子忽然好使了,“哥哥还没有订亲,总得讲个长幼有序,等哥哥订亲成亲了,父亲再操持我也不晚。”


    这句话一出,融合的父子谈话便到此结束了,贾代善直接把贾政撵出去了,“倒霉孩子,还等你哥哥,你等得着吗?好的不学学坏的,滚滚滚。”


    本来挺开心的,结果想起了贾赦遥遥无期的婚事和那糟了瘟的救命恩树,老国公的心态当时就崩了。


    贾政都不敢委屈,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儿子告退。”


    史氏在外头都听到他喊了,心疼地拍了拍贾政肩膀,“别理你爹。”


    “不要紧的。”贾政腼腆地笑了笑,“那我回去了啊。”


    “嗯。”史氏送走了儿子,进屋去找贾代善算账,“您这装病呢,能不能小声点?”


    一点对演技的信念感都没有。


    “什么叫装,我分明就是病着。”贾代善嘴硬,“你也忙一天了,赶紧歇了吧,敏儿身边的人,明日得空都打发了。”


    史氏大为诧异,“这是怎么说起呢?”


    贾代善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这要问政儿了,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赦儿的婚事可有眉目?”


    史氏没忍住讥讽了他一句,“您这克妻的风都吹出去了,谁家不怕死啊?您满京城打听打听,谁家儿郎十七都未订亲的,就算暂时不能成亲,也得先订下吧。”


    贾代善问她,“那就见过十七岁的国公?”


    好的吧,确实是没见过。


    见史氏还有些迈不过去,贾代善道,“你别忘了,现在嫁过去直接就是超一品国公夫人的爵位,有哪家的女儿能担起来?就是再懂事,也是年纪小,阅历少,一个不小心,给赦儿拖了后腿怎么办?万一这儿媳妇带坏了赦儿怎么?他现在位高权重,可不比在府里胡闹的时候了。何况赦儿在居庸关这才第一年,就算嫁过来也是要两地分居的,不若等年长些再说。”


    说不得大一些,见得多了,就对那树没有这么上心了。


    “我总是说不过国公爷的。”史氏露了个笑脸,先对贾代善服软了,“行了,那说不得政儿要抢先了,王家二姑娘我见过了,很是天真烂漫,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的1,一派纯真,倒是配的政儿。”


    第58章


    贾代善道,“且再看一看, 王家二小姐资质容貌都不如大小姐, 我怕政儿委屈。”


    说贾政媳妇儿得家世平庸不拔尖的是他, 现在怕儿子委屈的也是他。


    连着被驳了两次儿子婚事的史氏有些不开心了, 淡淡道, “那王大小姐,国公爷觉得如何?她虽比政儿大了两岁,但大些会疼人。”


    “不好,女大三才抱金砖。这位王大小姐这个年纪还未订下婚事,王家打的就是待价而沽的主意, 他们是看不上政儿的。”贾代善虽不在京中, 但京中消息门清,“东平王府以后不要再接触了。”


    史氏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应道, “也好。那丫头打上了赦儿主意,我总觉不太舒服。”


    “只怕不舒服以后会更多。”贾代善见有人进来, 翻身往里躺了, 假作睡着了。


    国公太夫人的演技明显比他好得多,立马换了张忧虑重重的脸, 看中他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丫鬟们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引得史氏拿她们出气。


    愁云惨雾笼罩着整个荣国府, 直到贾赦捅了人家王庭的捷报正式传到了京城。


    原本还很冷淡的今上当即颁旨, 赏赐荣国府金银等等,还有不少上佳的药材。


    京城风向便又有了新动向。


    史氏只管继续闭门不出,只是偶尔去清虚观替贾代善祈福。


    为了配合贾代善的演出,张道人也病得倒下去了,默契十足。


    连替身都不行了,老荣国公这回玄乎了。


    夫妻二人怕贾敏说漏嘴,并没有告知她真相,府里太医照样请,汤药补药一缸一缸的熬。


    虽麻烦些需要遮掩,但是夫妻到底团聚,史氏心中也喜悦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冬,贾小政还带了贾小敏去踏青。


    有时候真的她觉得自己真的和东平王妃这个姐姐八字不合,天生冤家,她略舒心些,东平王妃就出事了。


    这事又是贾小赦揭出来的,也不知道东平王妃还有没有要他做女婿的想法了。


    东平郡王在雁门关继续左拥右抱,蓄养家妓也就罢了,他居然看上了大同的民女,强逼着已经快嫁人的姑娘为了家人安危进府做妾。


    姑娘忍辱负重从了,东平郡王得到满足也就撩开手了。


    但是这户人家却不想当缩头乌龟,携了家中细软老老小小地想去找告状。


    东平郡王当然不会让他们逃走,逃跑途中,误打误撞的,这家人失散了,分做了两头。祖父这头一路乞讨,寻到了直隶总督府,他识得几个字,咬破了指头在里衣上写了状纸。


    直隶总督见了之后,只管叫他们好生住下,万事有他做主。


    另一头则躲进了山林,从大同走到了宣府,险些没冻死。


    宣府如今是个完善的营地,进出都有守卫,来路不明的根本进不去,冷不丁来了几个逃荒的乞丐,自然吸引人注意。


    贾赦本来不知道这个,还是姚谦舒溜达时候遇到了,听着他们盘查了一回。


    这里是爹娘带着幼女,声声泣血,好不惨烈。


    姚谦舒听到东平郡王的名号,便有了兴趣,“留下他们,去请赵先生来问。”


    “好的。”守门的小兵对着姚先生不耻下问道,“请问是请小赵先生还是老赵先生?”


    “老的那个。”姚谦舒说了不算,还要恶意地补充,“就是秃的那位赵先生。”


    老赵头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管这几个苦主了,扭头回去找贾赦告状去了。


    他这种文化人多能说啊,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又从山之南海之北,讲的贾赦直头晕。


    “就算姚先生有大本事,他也总得要敬个老吧?”赵先生总结陈词,“太过分了。”


    贾赦心说那也得你敬老他,那妖精都不知道活多少年了。


    但是就因为在人群中被他多看了,导致赵先生还被这棵树人参攻击了,贾赦心里也不太过意得去,安慰他道,“赵先生莫要气了,我会和谦舒说的。他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话比较直白。”


    “哼,老夫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国公爷忙吧。”赵先生这才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赵数本来在和贾赦对账目,被赵先生打断了,等他出去了方松了口气,玩笑道,“我从前自认口才不错,今日见识了赵先生的,这才知道自己实属井底之蛙。”


    贾赦点头,正想附和两句,换作其他人,敢这样吐槽摇钱树绝对是要被打的。


    “君子就是这样背后谈论一个可怜老人家的吗?你也配提口才?”赵先生站在门口,完全没有听壁角的羞愧。


    “在您老心里,我都不配姓赵了,这些事儿算什么。”赵树脸皮这是锻炼出来了,“话说回来,君子就是这样偷听别人谈话的?”


    赵老头还待发威,姚谦舒回来了,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有正事寻你,还不去?”


    “好的。”赵先生皮笑肉不笑,“我这就过去。”


    “不许和我爹告状啊。”贾小赦在背后追着道,“不然扣您年终奖了。”


    这个名词还是摇钱树交的,每年年底固定给幕僚们发个双薪以资鼓励。


    赵先生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噗。”贾小赦没忍住喷了,“赵树,还不快扶一把,赵先生歇着去吧,等会儿让赵树去问。”


    也没过问姚谦舒到底让赵先生去干嘛。


    赵先生死得心都有了,大喊一声,“不用你扶我!”


    “好的。”赵树听话,问贾赦道,“我去了,这账目晚些再对吧。”


    “没事,让谦舒来。”贾赦对着姚谦舒一挑眉,“里边请吧。”


    一本账没对完,赵树回来了,隐约压抑着兴奋,“国公爷,是关于东平郡王的。”


    他将问到的事都说了。


    贾赦并不惊讶,“命人查清楚他们家其他人到哪里了。”


    这样又耗费了许多时日,直到初春时节,贾赦方得到消息,这户人家的祖父和儿子进了直隶总督府以后就再没出来,探子重金打点了下人后得知,直隶总督府内曾经抬出去过一老一小,都扔去乱葬岗了。


    “你确认自己说的是真话?”贾赦坐在上首,打量着那位死里逃生的青年,“且说说你是怎么从乱葬岗爬出来的罢。”


    “祖父当时就被打得断了气,我靠着扒死人衣服取暖才熬过来。”青年已经不太像人样子了,看人眼神透着古怪。


    “嗯,我知道了。”贾赦不置可否,“领着他去见一见他的父母。”


    姚谦舒道,“他吃了死人肉,中了尸毒,多半也活不过多久的。你要用他当人证,就要尽快。”


    “快吃饭了,别说恶心的事儿。”贾赦横了他一眼。


    于是就有前文那幕,贾赦上书弹劾东平郡王与直隶总督。


    今上在大朝会时直接拿出来说了,“天下八大总督,直隶为首,连这样的封疆大吏都要为东平郡王遮掩一二,东平的势力何其惊心,朕甚是惶恐啊。”


    他脸上却并无惶恐之意,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臣以为,总该让他二人上折自辩才是,莫不是荣国公说什么便是什么?”东平一脉自有人替他说话。


    他和贾赦的套路差不多,贾赦挑事,意思是东平郡王想干嘛就干嘛,你的权臣还帮着他,陛下你怕不怕,做掉他。


    东平这里自然反击回去,荣国公说啥,陛下信啥,您这还是要被架空啊。


    但是他们说错了一句话,其中一位御史慷慨激昂道,“臣以为就此事而言,荣国公年岁尚小,处事不当,东平郡王乃国之栋梁,雁门屏障,尚无定论之时,不可叫他寒心啊。”


    “你的意思是,让他袭爵是朕的错了?就因为他年纪小?”今上道,“东平郡王驻守一方,难道荣国公守得是他自家大门?老荣国公如今还在重病缠身,他是不是国之栋梁?”


    御史道,“臣失言,但是臣恳请陛下派人严加调查此事。”


    “这等风流韵事都要朕派人严查,简直可笑。你待东平郡王之心,尤胜过待朕,这朝上留不住你了。”今上淡淡道,“就你去吧,什么时候来龙去脉都调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方差。”


    散了朝,众人难免聚在一起闲话一二,有人吐槽道,“陛下如今愈发刚愎自用了,长此以往,岂不是君臣离心?”


    这话出口没过两日,这位官员就被罢免下了大狱。


    一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贾代善在家笑看两边互相作死,这日春光正好,下人来报道,“国公爷,陛下亲临。”


    “赶紧开大门相迎。”贾代善道,“给我换身常服。”


    自古君不入臣门,这王八羔子准备来看死我他啊!


    第59章


    今上恰好撞上了贾代善颤颤巍巍地由人搀着出来,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 “朕今日是微服, 荣国公不要行礼了。一直想要来看看你, 便赶着春闱前头来了。”


    “陛下隆恩, 臣感激涕零, 无以为报。”贾代善执意要跪,“臣的家事,反倒牵连了国事,实在是羞愧难当。”


    今上也不敢真叫他跪下,手上用了些力道, “不怪你, 从前的事朕也知晓一些。咱们进去坐着说话吧,莫要累着你,倒辜负朕一番苦心了。”


    贾代善请了他入家中正厅, 茶水恰好送到,他让了尊位与今上, 虚荣地笑道, “还是陛下赏赐的顾渚紫笋,借花献佛了。”


    “待得贡品上来了, 朕再分些给你。”今上道, “荣小国公倒真是贾家的好儿郎,朕没有看错他, 只怕你要怪我累着孩子了。”


    “承蒙陛下不弃, 我父子二人自当效犬马之劳。”贾代善和他说着套话, 关切道,“陛下瞧着瘦了些许,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今上略有诧异,“你还是头一个说朕瘦了的人,朕都觉得冬日里进补得太多了。”


    贾代善摇摇头,“许是臣习武,眼力要比常人好。您正当壮年,不过多注意休养饮食便是了。您未登基前也有打打拳的习惯,可惜了,现在您是日理万机,也没有功夫了,好在底子打得好。”


    “还是你关心朕,不像那些个人,只想着借着送补汤的机会接近讨好朕,却忘了朕究竟需要什么。”今上笑了笑,“好生养病,朕还等着和你一起去狩猎。”


    因为被贾代善关心得非常舒服,今上暂时就没有看死贾代善的想法了,转而希望他可以好起来,然后和他儿子内斗。


    毕竟没有谁喜欢被架空,但是也没有谁到手的权力爵位能还回去。


    参见明英宗和他弟弟。


    “臣遵旨。”贾代善表示自己会认真奉旨养病。


    说完温情脉脉的了,今上就要开始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了,“东平郡王一事,你怎么看?”


    贾代善适时地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陛下是指何事?”


    今上奇道,“你竟然不知道?荣小国公弹劾了他的姨夫,也就是东平郡王,说他私德有亏,鱼肉百姓,苦主现在就在他手里。你同东平郡王是连襟,大家都是亲戚,你要是真不知道,荣国公这事儿做得可有些不地道啊?”


    为了挑拨父子关系,硬是把“小”字也给去了。


    贾代善道,“臣一直在家中,此时确实是不知道。您也不是不晓得,这孽障就是如此脾气,从小罚到大的,还是这等混账。但是,如若东平郡王真的做了错事,弹劾得也对。为人臣者,当以江山君上为重,别说他姨夫了,就是他舅舅,他大概也会照弹劾不误。”


    今天的老父亲也在为傻儿子努力地说好话做升华。


    今上听了他大义凌然的一通表白,也并未说什么其他话,只道,“朕知道了,今儿主要就来看看你,你歇着吧,朕还有折子要批,就先回去了,带了些药材给你。”


    贾代善脑补这狗皇帝是不是预备毒死他,面上感动非常,站起来送瘟神的时候还险些摔了,“臣恭送陛下。”


    换作平常人家,这样皇帝用过的杯子坐过的垫子,得好好收藏起来,说不定还要逢年过节上上香,贾代善却嫌弃看了两眼,“都换了。”


    “换下来的?”管家问道。


    贾代善正要说扔了,史氏来了,截住话头道,“用锦盒收在库房里。来人,扶国公爷回去休息。”


    还隐晦地瞪了一眼贾代善。


    装病就装病,放飞什么自我。


    贾代善朝她笑笑,把现场留给她,自己跑去睡午觉了。


    午睡就午睡吧,结果做梦了,做梦就做梦吧,结果又遇着他爹了。


    梦中的贾代善都忍不住有不详的预感,见着对面那位死了挺久的亲爹贾源道,“您又托梦呢?这回是想谁了?”


    “逆子!”初始版本的荣国公贾源怒骂道,“我虽与你不亲近,可到底爵位是你的,家业是你的,你弟弟连族谱都未入,你也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这回的场景并非上次的祠堂,而是成了间黑漆漆的屋子,贾代善开始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阴间,还是仔细观察,来发现其实角落有捧稻草,上头趴着个人,不知死活。


    大约是什么牢房吧,那地上的人许是贾代名。


    “您带我这里干什么?”贾代善也是领兵十几载的人了,断不会气势上输了贾源,“那一刀,我觉得咱们父子情谊也差不多了。您说呢?”


    要不是我儿子本事,现在就是俩鬼在这里对掐了好么!


    就算你是我爹,父要子死,子必须去死,但是我娘还有一半投票权呢,那就算最多去死一半。


    一半已经死过了,贾代善表示请不要摆爹派头了。


    贾源气得说不出话。


    倒是边上有一人弱弱地道,“我觉得我爹说得对。”


    贾小赦是也。


    见到傻儿子的贾代善并没有开心的,直接要进入狂暴模式,不等贾源指着地上那狗屁弟弟说话,他已经冷笑道,“您死就死了,折腾我,我也认了,折腾赦儿算什么?您不是特别喜欢那女人么,黄泉路上你俩恩爱去。活着的时候没见过待见我们父子,死了倒是来劲了。”


    “我是你父亲!这是你弟弟!”贾源道,“早知道你是这样六亲不认的畜生,就不该生你下来!”


    “你凭什么骂我爹啊。”贾小赦急了,“干嘛呐,我爹招你惹你了,你要是不乐意有这样的儿子孙子,可以啊,算你出宗啊。”


    “没人伦的东西!没有我能有你?没有我连荣国府都没有!你以为我留在祠堂里多年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守护荣国公平安!”


    “那真的谢谢您啊,您除了害我爹中了一刀没别的贡献了呢。没有您没荣国府是不假,但是这和您出不出宗没啥关系,我和我爹肯定是不会出宗的,既然是您先不要我们的,当然只能您出了啊。虽然咱们家根基在金陵,好在族长就在隔壁,您劳烦伯祖父给敬大哥拖个梦,妥妥的啊。”贾赦连珠炮似不带停的,“哦对了,现在我是荣国公,虽然没有您没有我和我的爵位,但是我觉着吧,没有我,也您的爵位也就断了,连个供奉都没有,是吧?”


    还非得贱兮兮反问这位祖父一句。


    由此可见话本里死人气活了都是写着玩儿的,哪怕贾源被他们气得一佛冲天、二佛出世,他在祖坟里的棺材板还是牢牢的,并没有压不住。


    贾源鬼影都模糊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的,他颤着声音道,“黄口小儿,你竟然敢如此和我说话?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贾赦抬手指了天,扯着嗓子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再害我爹,你信不信我回去就撤了你的牌位!有本事你和阎王爷告我去吧!我告诉你!别说你是我祖父,你就是我十八代祖宗,也不能欺负我爹!”


    吼完了觉得超委屈,扭头看看他爹,满脸要抱抱的表情。


    贾代善非常不厚道地有点想笑,如果是真人贾小赦,估计这会儿就得红了眼圈了,他试着去摸贾赦的脑袋,发现可以触碰到,便整个手掌贴过去,用力揉了揉,“傻儿子,叫你要沉得气,这就急了啊。”


    贾源被吼得都懵逼了,封建社会的大旗下,也没见哪个孙子能和爷爷横成这样的。


    贾赦蹭蹭他爹的手掌,瞪着贾源仿佛阶级敌人,“祖父等着吧,您心爱的儿子很快就能和您团聚了,祝您在阴间父慈子孝。”


    也不知道为什么留下的是贾源,要是祖母的魂魄也能留在祠堂就好了,他保准每天都会去跪一跪。


    思及此处,不免真情实感叹了一声,“想来的不来,想走的不走。”


    贾源也不是那等老年痴呆啊,人家作荣国公的时间,比贾赦加上贾代善在一起的都要久,他收拾了下心情,发现还是挺尴尬的,没什么台阶下。


    “您无端带走生魂,难道不知道别人的人动不得么?”一人白衣黑发,凭空挡在贾源面前。


    整个牢房都被他的如玉容颜给照亮了似的,唯有他是最明亮的所在。


    贾源皱起眉道,“你是何方神圣?”


    贾小赦秉承着气死,不是气活他的心态,上前挽了姚谦舒道,“这是我媳妇儿,也就是你孙媳妇儿。”


    如果姚谦舒刚刚没有开场白,那贾源说不得会有可能以为他是个长得英气的高个子姑娘,但是这人声音虽如昆山玉碎,却显然是个男子。


    一时间,场面更加尴尬了。


    尤其是贾代善,心情非常复杂。


    第60章


    贾赦如芒在背, 贾代善绝对在后面瞪他。


    姚谦舒却听得很舒服, 恍若未觉奇怪的气氛,对着贾源威胁道, “再有下次,莫要怪我不客气了。告辞。”


    “我爹还在呢!”贾赦拽住他的袖子, “先把我爹送回去。”


    贾源道, “到底留他一条性命下来吧, 算我求你们父子。”


    贾赦美人在侧, 火气下去了很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想杀我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纵是留下性命,也是个废人,您做好准备吧, 实在受不了,往后我清明冬至烧纸供东西, 您别吃就是了。”


    姚谦舒见他不高兴,便不欲再让他留下, 冲着贾代善颔首打了个招呼,“国公爷, 一切可好?”


    “还可以, 有劳尊驾。”贾代善道, “赦儿就交给你了。”


    比起晚成婚几年, 有这个妖精在身边护着儿子可划算多了。


    到底也算情深义重,百依百顺了。


    “自然。”姚谦舒一掐诀,贾代善便如水中影,晃了晃,随后四散开来,不见踪影。


    贾赦道,“我们也走罢。”


    独留下贾源如孤魂野鬼似的形单影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给贾代名托个梦。


    片刻之后,贾赦在书房里睁开眼,手里的兵书早就已经掉落在地上,一只白嫩嫩的手恰好将书捡起来,抬头朝着贾赦一笑。


    贾赦完全放弃抵抗,手支着下巴道,“真好看。”


    “那是,不看是谁媳妇儿。”姚谦舒把书放回桌上,“一看书就睡觉,不如出去走一走?”


    “不走。”贾赦道,“忽然想起来个事,出门不太方便。”


    姚谦舒问他,“嗯?有公事?”


    贾赦歪着头,勾勾小拇指,笑道,“你离我近一点。”


    不知道老子矮吗?


    姚谦舒弯下腰,几乎要额头抵着额头了,“荣国公,这样够不够近?”


    贾赦拽着他的领子往下一拉,贴着他的嘴唇模模糊糊地道,“本国公觉得还不够。”


    姚谦舒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撑着桌面,任由贾赦在他唇间舔舐放肆。


    门外传来脚步声,贾赦遗憾地最后咬了一口,把他推开些,“站好了,占谁便宜呢这是。”


    “到底谁占谁?”姚谦舒笑着弹了他个响指,“可要点脸吧。”


    贾赦舔舔嘴唇,偏过头去偷笑,“好了好了,我占你便宜行了吧。”


    青锋:我这一双眼已经看透太多。


    他在外头调整完心态,这才郑重且用力地敲了敲其实开着的书房大门,“国公爷……”


    没等他说什么事,贾赦已经没好气地道,“又什么事啊,怎么这几天事这么多。”


    耽误本宝宝谈恋爱了啊。


    青锋只恨自己腿长,怎么就争到了这个差事,他鼓足勇气踏进书房,假装没有看见老板春心荡漾的脸和嫌弃至死的眼神,“没别的事,就是兄弟们让我来问您,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贾赦十分感动他们的兄弟情义,然后道,“不要。”


    “好的。”青锋撒腿就想跑,结果贾赦又道,“不过想了想是挺久没一起喝酒的,还是去吧。”


    姚谦舒道,“那我要怎么办?”


    贾赦瞄他一眼,“你留下看家。”


    “不要。”姚谦舒道,学着贾赦的口气道,“我要不高兴了。”


    “骗子,你都在笑。”贾赦笑道,“开玩笑的,一起去呗,就是让我想起来那次小酒肆你被雷劈的事了。”


    “我只得有人借酒消愁,乱拔剑。”姚谦舒道,“要是这会儿闲得慌,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玩儿。”


    贾赦正要说好,抬头看见青锋还杵在门口,奇道,“青锋,你怎么还在啊?去忙吧,回头我来找你们。”


    青锋:……


    边关土质不好,种不了名贵的花草,春日里也没什么花好赏的,但是天空却很美,贾赦三两下上了院里的老树,斜靠在树杈上朝姚谦舒挥手,“上来。”


    姚谦舒作为一棵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需要爬上另一棵树,体验十分的新鲜,他撩起雪白的袖子在老树上摸了两下。


    就在贾赦想要看他笑话的时候,树影一晃,姚谦舒已经坐在他身旁的另一根树枝上了。


    “你作弊!”贾赦道,“不能用妖精的办法。”


    姚谦舒便强词夺理道,“严格来说,我还不算正经成精,我当时没被天雷劈完,所有天道应该不会判定我走完了所有流程。”


    “可是他不是不许你成精吗?你走完了也不会判定的。”贾赦摘了一片叶子给他插在头上,“这天道真……唔?”


    “不要说这个话。”姚谦舒忙捂住他的嘴,“天道运行自有规律,你说了这个,容易影响自己的气数。”


    贾赦心想这天道还挺小气的,换了话题道,“晚上你自己去?”


    “我为什么自己去?”贾小赦不高兴了,“你准备干嘛去?”


    “主人说要给媳妇儿足够的空间,不要总抓着不放,会吓跑的。”姚谦舒道,向后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悠哉地晃了晃腿,“不过你要是非得我跟着去,我也不介意。”


    贾小赦道,“你自己的话还给你,要点脸啊姚先生。你之前那个不叫抓着不放啊,也就是我,别人早吓死了。”


    姚谦舒道,“那是到手之前,到手后可以适当放养。当然也就是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能养一棵摇钱树,在谈恋爱的时候顺便富可敌国的好吧。


    贾赦正要吐槽回去,姚谦舒忽然道,“嘘,往前看。”


    他挥手洒出一大把金叶子,阳光下叶子泛着璀璨的金光,有风吹过,暂缓了叶片的落势,像是下了一阵美妙而玄幻的雨。


    “卧槽……”贾赦顺着那些叶子移动着目光,随后道,“厉害了啊我的哥。这会儿功夫怎么摇出来这么多的。”


    虽然重点有点偏,但是姚谦舒觉得他也算惊喜了,便当做没听见,“下次我们去山上往下抛。”


    贾赦已经蹿下树去捡金叶子了,正对上青锋惊骇的眼神,他心里一紧,听得青锋干巴巴地道,“世子您这么会玩,国公爷知道吗?”


    连旧称呼都给吓出来了。


    妲己啊!褒姒啊!祸国妖姬啊!我们世子都为了哄他高兴撒金子玩儿了,我的天呐。


    其实是属于被哄的贾赦松了口气,“当然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跟我爹说,不然罚祠堂不说,还得挨打。”


    “好的世子,是的世子。”青锋看着地上的金叶子,觉得心情太过沉重,“我就是来告诉您晚上哪儿碰头,咱们趁着上回休沐买了好些个酒,就等着今日请您喝酒呢。”


    贾赦听罢了,亲自送他出去,“别走错方向了啊,醒醒神。”


    好好一个孩子,愣是被阵金子雨给刺激疯了。


    夜里姚谦舒果然陪着贾赦和千越的小伙伴们聚了聚,一干年轻人围在一起,痛痛快快喝了一通酒。


    贾赦的酒量还没猫的食量大,喝了两碗就有些醉态,举着碗大声道,“看我赋诗一首,黄河远上白云间,国公兜兜没有钱!”


    知道的是国公爷喝醉了,不知道的以为国公爷喝了假酒疯了。


    兄弟们呼啦啦地鼓掌,“好诗好诗!再来一个!”


    “好的。”贾赦傻笑了下,“东风夜放花千树,最美那棵我的树。”


    “这个不好,罚一杯,罚一杯!”众人起哄,又开了坛子新酒,“咱们哥几个还没祝贺过国公爷袭爵呢,走一个!”


    贾赦用力和他们一一碰碗,碗里酒都洒出去了还浑然不觉,“走起!诶?我碗怎么空了,媳妇儿,倒酒!”


    姚谦舒看着好笑,真的给他倒了碗酒,“好了。”


    “看我媳妇儿,长得美,又有钱,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吃软饭的,为了软饭,干了!”贾小赦咕咚咕咚喝干净,还在那儿掰扯他的诗,“凭君传语报平安,别传世子吃软饭!”


    自己是啥行政级别也给喝得忘了。


    要不是赵先生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来接他回去,他还要缠着人家行酒令,把老赵头气得不轻,怼着姚谦舒就上,“姚先生是国公爷亲近之人,如何不劝着些,他年岁还小,如此喝酒岂不是伤身?”


    贾赦拽着老赵头胳膊,嘿嘿直笑,“功盖三分国,名高八阵图。”


    老赵头心想小老板喝醉了还要赞美我像诸葛亮,倒还算有良心,不枉费我大晚上来接他。


    谁知贾赦后面又加了一句,“江流石不转,先生头上秃。”


    姚谦舒忙把人抱过来,生怕这老秃头要对贾小赦下毒手,又闹腾了一会儿才把人安生领会房间,又是换衣服又是擦脸的,好不体贴。


    一转头贾小赦又坐起来了,瞅着他直笑,姚谦舒问他笑啥,他又不肯说。


    “可不敢再让你喝酒了,和疯了似的。”姚谦舒戳戳他的脸颊,贾赦随着他的动作倒下了,还给自己配音,“啪嗒。”


    等姚谦舒也上了床,贾赦就趴在他边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树是心上树。嘿嘿……”贾赦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睡着了。


    姚谦舒:……要不还是让他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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