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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用请了。”贾赦缓缓走进来, 他方才一路疾走, 此刻竟也没有一点喘气,只从容地朝着穆太后颔首道,“臣失礼了。”


    他骤然进殿, 一时惊得殿中女眷纷纷起身避让。


    姚谦舒跟在贾赦身侧,觉得这些人实在不必如此作态,谁被看了去吃亏,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穆太后心道不好,但也觉贾赦太过狂傲, 淡淡道, “荣国公来得倒快。”


    贾赦并没有否认,只侧头去看姚谦舒。


    姚谦舒会意, 径直朝史氏过去,史氏此时被宫女半抱着, 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穆太后道,“给荣国公赐坐。”


    “家母尚且躺着, 臣是断不敢坐的, 姚先生,人如何?”贾赦挥退宫人, 近前一看,史氏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他反倒笑了下, “还望太后还家母一个公道。”


    森森寒意, 直叫穆太后后背发凉,她撑着扶手站起来,痛心道,“哀家自当给荣国太夫人一个公道,荣国公放心。”


    情势比人强,她们母子虽有筹谋,但最终还是贾代善扶持上位的,此时朝堂仍是百废待兴,许多事没有理顺,和荣国府撕破脸了,没有任何好处。


    唯有忍。


    贾赦弯腰将史氏抱起来,“那就多谢太后恩典了。”


    他虽性子沉稳下来,喜笑不形于色,却强势远胜从前,连贾代善都做不出这等直闯后宫宴席的事。


    当然了,也可能是贾代善亲娘没被毒过的原因。


    乐清长公主上前一步,扬声道,“荣国公这是做什么?太后已经命人急传太医了,若是你此时带走太夫人,她有个万一怎么是好?”


    “不劳太医了,好端端赴个宴还能中毒的,实在恕臣不能相信此间中人。”贾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乐清长公主暗忖贾赦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又有多年情分在,也不好说得太重,当即只沉默不语。


    若是换作其他人这样旁若无人,她约莫是要斥责对方大逆不道的。


    出宫一路都是畅通无阻,大约是卫子麒的面子了,贾赦这个时候还能想记得要还他人情。


    到了车上,便由着姚先生施展神通了。


    “还好,我们到的早,只是太夫人身体本就有些虚荣,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姚先生走过正式成仙手续之后,比以前又要好用上许多。


    “我娘本就有头疼的毛病,这几年思念我爹,也不知亏损了多少,是要好好养着。”贾赦面沉如水,脸色难看得能吓死鬼。


    “知道谁做的吗?”


    “还不知道。”贾赦道,“能知道是什么毒么?”


    “我对毒没什么了解,叫人去验一验。”姚谦舒把沾了黑血的帕子收起来,“太医走过场也不用?”


    “用,连着毒也一起验,不然岂不是说我一手遮天,污蔑忠良。”贾赦忽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戾气太重,克到父母。”


    姚谦舒道,“别胡说,不过是些小事,不是还有我么。”


    贾赦勉强笑了笑,“也是。”


    待得人回了家,贾政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着众仆婢,并不好明说,只看着贾赦,“哥哥……”


    “你去忙,一会儿也不用过来了,去请敬大哥。”贾赦不待他说话便吩咐道。


    “是。”贾政拱手,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贾赦坐在外书房专门用来待客的厅堂里,下手坐得是贾敬,贾政站在他身侧,姚谦舒却是坐在最后头的椅子上。


    “这还是我金陵回来,头一遭把人叫得这么齐来说话。”贾赦不是个喜欢开会的人,尤其这些人里有些个并不服气他,像从前贾代善那样会和幕僚开会商议政事的画面,还真是第一次出现。


    他搁下手中茶盏,举止贵气又优雅。


    下头人对这个昔日吴下阿蒙哪里还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国公爷有事只管吩咐。”


    贾赦一挑眉,“这还算句人话。我不太喜欢每回使唤前都要磨磨刀,这就没意思了。响鼓需用重锤,可锤破了,可惜的还是鼓,你们说是不是?”


    幕僚们站也站不住了,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头。


    贾赦看看贾敬,意思是他需不需要说什么。


    贾敬和这些鬼读书人打交道的时间要长得多,笑道,“某位先生,就是诸位的前车之鉴,多的我就不说了,还希望诸位好好帮着政儿料理些小事。”


    敬大哥觉得主要得先把贾小政培养起来,不然再拖一拖,群龙无首的情报系统得自毁长城了。


    “政儿去给先生们打个招呼。”贾赦拍了贾小政一下,“今日太夫人不适,改日再设宴相请了。”


    众人忙道不敢,贾赦也不多客气,又把贾小政拎回来,“那咱们就开始正事吧。”


    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光茶水就添了五六回,姚谦舒直接侧身蜷在椅子上睡着了。


    “去给姚先生拿条毯子。”贾赦同倒茶的书童道。


    贾敬已经被刺激得脱敏了,索性道,“先送姚先生去睡吧,他睡不安稳,你这事也议不安慰的。”


    “那你们先用夜宵,我去去便来。”贾赦顺着梯子就下,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媳妇儿抱起来送到专门用来休息的小厢房去了。


    “这个……”有个幕僚没憋住张了张嘴。


    贾政一笑,“倪先生可是有想吃的夜宵了?我这就命人做来。”


    被贾赦听见了,估计又是一双小鞋,他变做个好人吧。


    倪先生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二公子猜得正是,只是随口一说,不用特意准备的。”


    “不碍事,几口吃得罢了,哥哥尚未就寝,厨房是不会封炉子的。”贾政道。


    一时间从严肃的政治谈话,变成了美食点餐大会,这个要荷叶莲藕汤,夏日里最应景,那个叫梅花雪水煮茶,符合他清高的身份。


    小厢房不过几步路,贾赦安顿好了姚谦舒即刻便移步回来,正听见一人抓着书童侃侃而谈他要吃的鸡蛋面如何和面如何下。


    “听着很不错,给我也来一碗罢。”贾赦道。


    面对年轻的老板,众人立时噤若寒蝉,方才的清高啊雅致的都不见了,跟着讪讪道,“那咱们也就吃这个吧。”


    书童:……册那


    第102章


    贾赦见几人多有疲态, 贾小政脸色也不太好看, 笑道, “你们不必管我, 这点子吃食还是有的, 都去休息会儿,用完了夜宵再议。政儿随我过来。”


    众人只当他有悄悄话要嘱咐二公子,见他们离开,对着贾敬到底轻松许多, 还闲谈了几句文章诗词。


    贾政跟着贾赦, 也以为有事要说, 不想贾赦又回了厢房,把他拎到窗下的一张软榻上到,“站这么久,自己也不知道坐啊,是不是傻。”


    他声音放得低,怕吵醒了里间的姚谦舒。


    “不累的, 也没站多久。”贾小政犹自坐得笔直, 腿都有些打颤,被贾赦一巴掌给摁下去了, “躺一会儿,也不是什么急事。”


    “早知道从前就该好好跟着父亲和哥哥习武。”贾小政也确实累得慌,破罐子破摔抓了靠垫过来斜躺。


    他从小就肢体不协调, 时不时还会同手同脚, 小时候贾代善把他交给贾赦带着练武打底子, 贾赦都是放水的,待得开始正经读书了,也就干脆放下不练了。


    贾赦就调侃道,“别闹了,就你还好好习武,扎马步时候连个一炷香都没坚持到过,回头给你派两个身手好的在身边。”


    他自己也缺人,两个打小跟着他的小厮青锋青刃,青刃在北部大营里历练,青锋也得早些放出去,没得在他身边呆一辈子的,倒坏了青锋前程。


    想到此处,他道,“过两日,叫忠叔安排了人进府来挑,倒是我疏忽了。”


    贾代善从前光顾着贾赦的安全,想着贾小政一个书生,成日呆在府里,无甚要操心的,现在贾小政也是个大人了,要是旁人对他动手,他岂不是白给。


    贾小政有些昏昏欲睡,眼见他哥哥还要继续念叨,便围魏救赵道,“哥哥仔细吵醒了姚先生,我看他似是累得狠了。”


    不想贾赦竟微妙地露出了些许得意又无赖的表情,“是有些累着他,你歇着,我进去了。”


    里头姚谦舒早在他们进门时候就醒了,靠坐在床头看着贾赦挑眉道,“方才只听得他们东一个主意西一个念头的,你到底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贾赦斜靠在床尾,垂眼道,“我预备把事情推给曲云,不曾想他们大约是听到了曲云和你有些交情,都不敢往她身上扯。”


    他既用了“推”这个字,便是知道事情和曲云无关,要拿她当替罪羊了。


    姚谦舒道,“我以为你对她印象还不错。”


    “是么。”贾赦淡淡道,“害死我爹的,是南疆人,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最可惜的是,原先那位公主看不到南疆的下场了。”


    “贾赦,该死人的人都死了,百姓无辜。”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贾赦眼底似是泛着浓重的血色,“我没有一天能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贾代名去黄泉和祖父团聚了,很快就轮到南疆人了。若不是顾忌这血脉传承,你以为祖父的灵位棺木还能安然无恙?”


    姚谦舒微蹙起眉头,“你真的把贾代名的生母挫骨扬灰了?”


    “人都死了,搓不搓成灰没什么意思,我让人送了他的妻儿去老家的庄子。”贾赦道,“留着,也是祸患,他们安分也就罢了,如果有异动,我的人顷刻就会动手送他们真正一家子团聚。”


    “去居庸关的路上,先东平郡王的人屠了一个村子,你那时候很难受。”姚谦舒这个枕边人有时候也很难把他和那个跳脱多话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失去贾代善之后,他成长得像是一个标准的世家贵公子,背后却是日益的狠辣和深沉。


    姚谦舒心头酸涩难言,他纵能手握天下财运,却护不得一颗人心。


    贾赦则觉得有些偏题,绕不绕回来倒也无所谓,便笑了下道,“我现下也很难受,每一条命都是活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吃面么?我吩咐人去准备了宵夜,过一个时辰再继续议事。”


    “人都是这样的么?”


    “旁人,我不知道。”贾赦收紧了袖中的手,低声道,“可是谦舒,我是这样的。我幼年开始学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用它来杀人。”


    没有恢复元气时候傻乎乎的摇钱树,和有爹时候咋咋呼呼的小世子。


    如同陪伴贾代善长眠的无名剑,都是过去时候的事了。


    没办法的。


    要是姚谦舒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贾小赦,贾赦也没有办法还给他了。


    姚谦舒沉默着没有说话,贾赦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贾小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抱着靠垫趴在榻上。


    “睡一会儿。”贾赦揉揉他的脑袋。


    贾小政往里让了让,“哥哥不舍得吵醒姚先生么?我们挤一挤,哥哥比我累多了。”


    贾赦摇摇头,“我去松松筋骨。”


    他也未让人取剑,随手折了院中树枝,舞了个剑花,忽又觉得无趣,抛到一边去了。


    贾小政不放心他,跟着出来看到此处,忽然就想到小时候,贾代善教贾赦练剑,贾赦一面还原着剑招,一面还要嘴里胡诌,“有朝一日剑在手,斩遍天下负心狗!”


    贾代善就板着脸骂他,他嘻嘻哈哈地翻身又送出一剑,有时候还要做鬼脸,对着贾代善“略略略”。


    “哥哥?”


    “无事,回去。”


    贾小政拱手行了一礼,“是。”


    翌日,南疆公主毒害荣国公太夫人的消息席卷了朝堂乃至整个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身边混入了南疆人,一个不当心就被暗戳戳地下了毒。


    曲云心情非常复杂。


    贾赦是由乐清长公主亲自陪着来与她说这件事的,“劳烦公主替我背这个黑锅了,一时权宜,等真凶落网,必会还公主一个公道。”


    “荣国公不要骗我了,以你的能力,又有姚先生在侧,根本不必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查案,我若料得不错,荣国公只怕是想要一个出兵南疆的借口。”曲云并不笨,她反而很大方地道,“锅我可以背一个,但是希望荣国公给我的安置要到位。”


    “公主想要去哪里?粤广或者江南,这二者都是最佳。”


    江南是贾赦老巢,粤广在乐清长公主手里,都算是妥当的地方。


    “江南吧,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也想看一看。”曲云开了个只有自己懂的玩笑,“粤广就不去了,我怕被拿去煲汤。”


    贾赦无有不应,命人好生送她坐船下了江南。


    待得回府,他又去史氏床前侍奉,史氏已经苏醒,精神有些不济,说了没几句,见儿女都安全无事,便又沉沉睡去。


    贾敏很懂事,知道两个哥哥都在忙正事,直说有她守着便够了。


    “你去睡会儿,女孩子家家的,不要熬夜,明天早上来换班。”贾赦道,把弟弟妹妹都赶回去了。


    哥哥和姚先生起码有十二个时辰没有说过话了,贾小政掐指一算,大凶之兆。


    讲道理,姚谦舒是完全不明白贾赦为什么会想到爱不爱这个问题的,经历了这么多,媳妇儿三观有些变化,大家探讨一下嘛,为什么就变成“我觉得你只爱以前的我不爱现在的我”这种很丧的局面了。


    而且,都说了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要怀疑我爱不爱你??


    摇钱树也不高兴了。


    贾小政仿佛居委会主任阿姨附身,坐在他嫂子对面,听嫂子综上所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哥哥三观是略有点歪了,凭良心说,换成是他,也没办法说,哥你陷害得好,我们去把他们统统都砍死吧。


    “就……还是姚先生您多劝劝我哥哥,他这会儿钻牛角了,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劝,他既疑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姚谦舒也傲娇上了,很是不悦地抬手把茶几上的粉色茶盏推下去摔死了,“这么难看,还摆在这里。”


    ……前两天嫂子还夸这对粉色的定窑茶盏莹润无暇。


    姚谦舒当时是觉得挺戳他少女心的,还是成对的情侣款,现在闹别扭了,自然看着不顺眼,摔死算了。


    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他傻了吧唧追着贾赦跑,千依百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回来了。


    这种从量变到量变的事,掰着手指头也很难算清楚。


    这样一想,姚谦舒又觉得有些后悔了,索性把另一个也推下去殉情了。


    贾小政:……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嫂子啪啪砸了俩杯子,是不是我招他不高兴了。


    外面的丫鬟吓得跪了一地,颤着声道,“姚先生?”


    还以为是贾政和姚先生吵起来了。


    有机灵的就偷偷地溜出去,摸到荣禧堂找贾赦报信。


    “国公爷,不好啦,姚先生和二公子打起来啦!”


    第103章


    贾赦听完下头人心急火燎的求救, 摆手笑道,“政儿断没有这个胆子, 你们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可是国公爷,都摔杯子了。”丫鬟犹豫着不敢走,万一真闹起来, 她们可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


    史氏见她脸色着实凄惨,心里怪不落忍的, “赦儿你便去看看吧,我这儿无事,等会子敏儿就过来了。”


    “那娘你歇着。”贾赦笑道, “晚上再来瞧您。”


    丫鬟大喜过望, 忙深深福身, “多谢太夫人,多谢国公爷。”


    贾赦见她的神情倒觉得好笑了, “摔个杯子就吓成这样了?至于吗,从前我爹在的时候, 东院可没少摔杯子。”


    丫鬟愁道, “您就别笑奴婢了,姚先生可是您心尖儿上的人,要是磕着碰着,奴婢们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赔啊,春水姐姐更是天天地叮嘱我们, 千万不能怠慢了姚先生。”


    “这倒是。”贾赦颔首, “若是怠慢了姚先生, 我也不会轻饶。行了,听清楚是为什么事砸的杯子么?确定不是失手?”


    “回国公爷,确定不是,先后响了两声,还不许奴婢们进去收拾。”丫鬟眉头紧锁,还替着贾赦担心,一个是嫡亲的弟弟,一个情人,国公爷帮哪个才好呀。


    东院静悄悄的,众人都屏息立在门外,回廊下挂着一串串的琉璃风铃,坠儿都是雕琢打磨好的宝石。


    而此时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


    贾赦险些被闪瞎了眼,侧过脸道,“去换了,也不嫌刺眼。”


    “不许换,我不嫌。”姚谦舒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你不是不回屋么,管我挂什么?”


    “你高兴就好。”


    “你高兴就好”和“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等等一直并列没有求生欲榜单首位,排名不分先后。


    果然,姚谦舒听完就险些把一大把银叶子拍在贾赦脸上,“什么叫我高兴就好?贾赦你还学会讽刺我了??”


    贾赦:……


    “我就是个字面意思,你喜欢就挂着好了。”贾赦无奈,“政儿呢,你俩没吵架吧?”


    姚谦舒道,“我和他吵什么架,又不是他招的我不开心。”


    那就是自己招的他不开心了。


    贾赦抬手屏退众人,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能说的,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会儿不说话,姚谦舒肯定会更生气。


    果然,姚谦舒见他沉默不许,冷笑道,“怎么,连着跟我说话也这么难了?”


    “我……”


    “没话好说是吧?”


    贾赦揉揉额角,他两夜没睡了,这样一番纠缠,脑袋一抽一抽的疼,“都是我错了,你说要怎么才能不生气?”


    “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错……错在再也不是那个小二缺?


    贾赦犹豫着道,“错在我不该诬陷曲云?”


    带着几分醋意地补充道,“你们也没见过几次面,这么维护她?”


    “呵呵,你可以滚了。”姚谦舒一抬下巴,“滚远一点,我要午睡了。”


    贾赦上前捞住他的膝弯,一把将人抱起来,“别闹别扭了,行行好告诉我好不好?”


    姚谦舒勉勉强强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说了,我要午睡了。”


    “一起睡。”贾赦道,“我不是不回屋,这不是要议事么,昨儿又去送了曲云。”


    “哦。”姚谦舒淡淡地回敬道,“你们也没见过几次面,还特地去送她?”


    “媳妇儿我错了。”贾赦老老实实把人抱屋里,又是铺床又是脱衣,伺候地很是周到。


    姚谦舒瞪了他一眼,往里头躺了,“你这两日避着我做什么,准备停妻再娶?”


    贾赦合衣靠在床头,“不是怕你看着我讨厌么,等闲变却故人心呐。”


    “当时你在北部大营舞过一次剑,你爹觉得没有杀气,他认为你这一生太过顺遂,怕是要经不起波折。”姚谦舒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时候我想有我在你身边,会护着你,是我没做到,若我救下你爹,何至于如此境地。”


    如今来看,贾代善说得不算太对,贾赦其实经得住事儿。只是当日谁也没想到,贾赦遇到头一个波折,便是丧父之痛。


    “不要往你身上揽,这就是命。”


    姚谦舒心里也泄了力,缓缓道,“只要不是你对我变心,变却什么心都无所谓。我最气的,是你觉得我会是那个埋怨故人心易变的。”


    “不是这样的。”贾赦低头去看他,“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分外小心。我也没喜欢过别人,可能是我特别患得患失吧。”


    有的事,不戳破,就会像脓包越长越大,姚谦舒收紧了手道,“那你放过那些南疆百姓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你我二人命数相连,若你杀戮太多,与我也多有害处。”


    贾赦干脆道,“好。收复南疆的事就给卫伯爷去做,我们在家享福,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贾赦道,“其实我昨日梦到我爹了。”


    贾赦连夜送走了曲云,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便见到贾代善坐在他身旁,没好气地抽了他脑袋一下。


    “爹?”贾赦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迷茫得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有个模糊的记忆,“爹你来接我回家吗?怎么他们都说你死了……爹……”


    这时候方才反应过来,贾代善是真的已经死了。


    “我是死了,我死了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贾代善又抽了他一下,眼里都是心疼,“不要为了我去走歪路,一旦和南疆开战,就是流血千里的局面,你虽有姚先生,他又能护得住几只蛊虫?”


    贾赦用力抓着手里的袖子,这些个话半分也没听进去,“爹,爹我好想你,你别走了好不好?”


    “赦儿,人的缘分都是定数,咱们父子俩的缘分有这十几年,此生足矣,我就是再来看你一眼,要开开心心的,和姚先生好好的。”贾代善拍拍他的肩膀,“爹真的要走了,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我这不得先去投胎给你攒钱娶媳妇儿么。”


    老宁荣二公有着守护子孙的执念,又有因缘际会,故而一直守在人世未离去,贾代善却是功德已满,要去转世投胎了。


    “爹……”贾赦眼泪成串地往下落,“爹你不要挂念我,记得多攒一点银子,养谦舒很贵的。”


    “好,爹答应你。”贾代善含笑。


    随着这一句,贾赦陡然惊醒,仿佛只是困倦至极的一个梦境,却这样真实。


    听着国公爷在车里失声痛哭,喃喃自语地喊着爹,外头的侍卫都难受得低下头,跟着一起抹眼泪。


    忒惨了。


    “谦舒,我爹放心不下我,我不能叫他再操心。”贾赦红着眼圈,他自封剑之后,再未落过一滴眼泪,多少痛楚都一并藏在心里,昨晚哭出一场,已是好了许多,“可我真的舍不得,我真的恨……”


    “我知道,我都知道。”姚谦舒抱住他的腰,“小赦,哭出来就好了……滚出去!”


    后一句却是对着那擅闯进来的少年说的。


    从萌系正太进化成少年的绛珠草背对着门站好,“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他倒不是真的长大了,而是他觉得自己按年纪,应该要长大一些,就把人形幻化得岁数大了。


    只是还是纤弱得很,看背影以为是个女孩儿。


    贾赦尚弯着腰,和摇钱树贴着说话,见状要起身,却被姚谦舒一把拉回去,“师父师娘忙着呢,自己玩儿去。”


    “诶?”


    “诶什么诶,修了佛法还是这么毛躁,心经去抄一百遍,明日抄不完就送你回金陵剃头当和尚。”


    “……哦。”绛珠草沮丧得整棵草都塌下来了,“那我去找贾政。”


    一没住处,二没纸笔,难道写在自己的叶子上啊,混蛋师父,没人性。


    贾政等在门口,露出一副“叫你不听劝活该”的表情,“哥哥这里不方便,你还是和我住吧?我把西厢腾出来给你。”


    “哦。”绛珠草抽抽搭搭的要哭,“我师父居然这么凶我,师娘也不帮我说话。”


    “谁让你去的不是时候呢。”贾政知道他也非普通人,忍住没多吐槽几句,要是再晚些时候闯进去,只怕要被打出来,何止是抄经书。


    整棵草吊起来打。


    绛珠草撇撇嘴,忽然腿上一凉,一条软乎乎的蛇顺着他的衣摆钻进去,缠在了他的小腿上,还在试着往上爬。


    “啊!!!救命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了。


    贾政一把捏住小金尾巴,斥道,“出来!不然晚上炖了你!”


    小金才不怕他,反而缠得更紧了。


    第104章


    嘿呀, 还不肯听话了。


    贾二把手政表示很生气, 他现在没有刚开始这么怕小金了, 用力捏了捏小金的尾巴道,“还不听话了, 等我嫂子出来你可就完了, 赶紧的。”


    贾赦恰好被打发出来解救绛珠草, 闻言道, “你管住嘴,被他听见该收拾你了。”


    “我觉得姚先生会收拾哥哥你。”贾小政残忍地揭破现实, “姚先生对我可好了。”


    “行吧行吧,边儿去。”贾政敲敲他的头。


    贾政这一松手,小金已经麻溜地钻上去在绛珠草大腿上盘了好几圈了。


    绛珠草身上的草木灵气让小金觉得很舒服,不想离开。


    “啧, 这个部位师娘不好动手啊。”贾赦随意道, “它既喜欢你, 那就呆着吧。”


    凉飕飕地鳞片贴着皮肤, 小金还越缠越紧, 绛珠草觉得腿有点麻,非常没有出息地就吓哭了,“呜哇哇……师娘是坏人。好可怕, 我的花根是不是要断了。”


    “啧。”贾赦险些说了句荤话,怕这小哭包去跟姚谦舒告状, 给憋回去了, “别哭了, 吵着你师父睡觉。”


    连自己都被赶出来了。


    贾政被绛珠草哭得都耳鸣了,脑袋嗡嗡地响,“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没有去探望过母亲,我先去给母亲请安了,晚上来陪哥哥吃饭。”


    “糊弄鬼呢?早上来去过。”


    “晨昏定省,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虽母亲卧病在床,但是礼不可废。”贾小政一拱手,麻利地撤了。


    贾赦在他背后笑骂了一句,“兔崽子,胆儿倒是肥。”


    胆儿肥一点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至于被一条蛇就吓成这样,贾赦真怕绛珠草把自己给哭枯萎了,他弯腰隔着裤子摩挲了一下小金,琢磨了下距离,随后猛地用力掐在小金七寸上,“自己滚出来,不然我可动刀了。”


    小金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假装自己是一条死蛇,等贾赦一松手,便“啪嗒”从绛珠草衣服里掉出来了。


    绛珠草尖叫着跳开,还重重踩了它一脚。


    小金:……生不如死


    直到姚谦舒午睡起来,它还是瘫在那里生无可恋的样子,以至于姚谦舒没注意也踩了他一脚。


    “这什么情况?”姚谦舒把小金拎起来,“这呆地上脏不脏啊,一会儿你在上手抱着吃饭?”


    贾赦正坐在院里看书,听后笑道,“我就抱过这么一回,你就成天的说。它不是缠着绛珠不肯放么,我就也威胁它一下,结果就这样了,大概是吓着了。”


    “你连鬼都能吓哭,你吓唬他干嘛。”姚谦舒埋怨道,把小金递给一旁的春水,“去给它洗个澡。”


    春水就跟捧着贾赦的腰带一个姿势似的,给捧走了。


    贾赦难免又要埋汰绛珠草,“你瞧瞧春水一个女孩儿,都不怕小金,方才你是没瞧见,绛珠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他是草木成精,娇弱些也正常,按理说他该修成个女体才是。”姚谦舒坐在他边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直接换了话题,完全不想多说不争气的徒弟,“明日你上朝是不是得天不亮就起啊?”


    他们好像都忘了,绛珠草一开始出现,确实是个女孩子,后面因为被他们夫夫一并嫌弃了,这才修成男孩纸的。


    贾赦点头道,“是啊,所以从前我爹在,我从来不去。没爹的孩子这个惨哟。”


    他从前其实在贾代善下头挂着副将的编制,国家发工资的,所以按道理,大朝会也是要去站班的,但是他没有一起爬的起来,贾代善也不舍得把他喊起来,一来二去就假装没有这个事了。


    姚谦舒也跟着点头,“那你今日睡外书房吧,别吵着我睡觉。”


    贾赦:???


    “我连院里都不能睡了?你好歹给我留个厢房呢。”贾赦道,“唉,负心薄幸,狠毒……”


    被姚谦舒堵住了嘴。


    用嘴。


    绛珠草蹲在柱子后面,噘着嘴不高兴,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要假装自己不在。


    姚谦舒瞥他一眼,要真是修成女体,这副猥琐的样子,也没办法看啊,街边要饭的都是这么个蹲着的姿势。


    一想到原著里秉稀世之俊美的林黛玉前世被自己教育成这样,姚谦舒略微有些许的内疚。


    “嘶……”他吃痛出声。


    贾赦不满道,“你先撩我,你还走神,你越来越不爱我了。”


    姚谦舒失笑,凑过去好生亲他一口做弥补。


    两个人恩恩爱爱的,直把绛珠草酸得要倒下了,又不敢嘤嘤出声,十分地辛苦。


    今天的草生也非常多舛。


    贾赦这晚最后也没去外书房,姚谦舒还起来陪他吃了个早饭。


    “你回去睡吧,我出门了。”贾赦道,一身朝服俨然就是青年俊杰的模样。


    “不睡了,我带绛珠出去一趟,他在人群里呆的太久了,需要去一去浊气,需得日出之前。”姚谦舒道,“不然他的绛珠长不大。”


    贾赦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贴身带着的小珠子,“派一队人跟着你?”


    “不用,被人看见岂不是得当妖精烧死。”姚谦舒笑着推他,“上班……不是上朝去吧,讲不定我比你回来的还要早。”


    荣小国公带着三分睡意和五分的欲求不满去上班班了。


    没站了五分钟,他就觉得今天还好没有翘班,这群王八蛋居然想要搞他们荣国府还有他的亲爹。


    某位御史道,“臣以为,若非先荣国公把持军务,陛下如何会有今日无人可用的困局?先荣国公若真是忠心为国,就应当早些替朝廷培养出新人来方是,而不是擅自专权。”


    贾赦侧身看他一眼,笑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口气,先父为天,朝殚精竭虑,以至英年早逝,在你眼中,就是把持军务,擅自专权这四个字吗?自古将才难得,先父教出一个卫伯爷还不够吗?我只怕真的多培养几个出来,你又有旁的话要编排他,譬如,贾家门生遍布军中,实在是其心可诛,你说呢?”


    “臣只知如今陛下的困境,多因先荣国公而起,我等御史风闻奏事,为的也是向陛下尽忠。”


    “你是什么出身?进士?同进士?”贾赦问他。


    “臣是二甲传牍。”


    “哦,就传出来你这么个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贾赦道,“御史风闻奏事奔无错,但也不是叫你在这金殿之上拿我贾家先人说事的。旁的人家,出不了良将,这也要怪在我父亲头上,着实是好笑。”


    齐国公世子陈季远年岁挺大的,他爹齐国公老陈正老当益壮地守着居庸关,他站出来声援御史道,“荣国公此言差矣,令尊忌惮旁人,就算有良将,又如何有出头?”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现下陈世子是要替哪把锥出头呢?”


    “谁人都知贾代善是先帝心腹,如果锥子根本没有被放在囊中呢?”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排除异己,为一己之私枉顾朝政了?”贾赦向他走了一步,“你要真的是锥,就不会让老国公一把年纪去边关了。”


    陈季远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非为我自己不平。”


    “是吗?”


    陈季远朝明澜俯首道,“陛下,臣乃一片忠心,荣国府三代人守雁门关居庸关加起来长达数十年,只怕长此以往,百姓只知荣国府而不是陛下啊。”


    贾赦随手朝明澜拱了拱,“陛下见谅。”


    然后抬脚将陈季远踹了出去。


    “看到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你这一次。”


    说句良心话,齐国公对他是真的关照,但是这儿子,也是真的可恨。


    上朝的人都横平竖直站得好好的,陈世子站得挺后面的,一般后排的官位低点儿的都是年轻人,所以贾赦动手的时候,他们还来得及反应,在陈季远撞到他们之前就都躲开了。


    众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陈季远飞起来,再摔在地上。


    谁都知道荣国公年少时候,脾气最是不羁,谁知道他这会儿忽然发作,在金殿上殴打同僚,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荣国公!岂容你在殿前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几个对头赶紧反应过来,先把大帽子扣在他头上。


    贾赦理了理朝服,慢条斯理道,“打就打了,怎么着吧?”


    他扫一眼说话的几个,“要有什么阴谋诡计,朝堂陷害,只管朝着我贾赦来,再让我听到一句辱及先父的话,对不住了,我就是抄家夺爵,也得请诸位的舌头到我父亲灵前走一走。”


    “狂妄!悖德!你简直大逆不道!先前你闯入太后宫宴,陛下已是不和你计较了,你今日竟敢如此行事,当殿殴打朝廷命官,御封的国公世子!”


    一时间场面宛如千夫所指,他们恨不得明澜马上下旨把贾赦拖下去砍掉。


    第105章


    陈世子横躺在地上, 清咳两声,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指着贾赦颤声道,“荣国公好大的气焰。”


    一旁人见着不好,也不敢上去扶他, 还是镇国公家的纨绔子上去搀他, 只是嘴里却是和贾赦在说话, “荣国公您下手也稍微轻一点儿呢,他这年纪比您爹都大, 万一踹出个事儿来, 岂不是给您自己找事。”


    意思是没踹出什么事, 就算了。


    镇国公几个儿子都过逝了, 趁着明澜上台, 恳求他封了孙子做世子, 话也说得极为诚恳,“这孩子打小被老臣娇惯坏了,只求陛下看在镇国公府只剩下这个独苗苗的份上, 赏他口饭吃, 别叫他往后败了家去讨饭。”


    连讨饭都说出来了, 可见是多纨绔了。


    明澜应允了不说,还道,“玉不琢, 不成器, 老国公既知道娇惯了, 还是好生管教着,要是下不了手,朕瞧着送去与卫侯世子或是荣国公都是极好的。”


    镇国公当然心动,但是遇上贾代善过世,也就先搁下了。


    明澜在上头瞧了个热闹,和卫子麒交换了个眼神,卫子麒点了点头,明澜便开金口要说话。


    被贾敬看了个正着,贾敬抢先出列道,“臣替荣国公向陛下请罪,殿前失仪,实在是大罪,请陛下责罚,只是先伯父把持朝政一说,贾家实在不敢领,荣国公纯孝,与先伯父父子情深,故有此怒,其悲可悯,其情可宥,臣愿与荣国公一道领罚。”


    “朝中纲常若乱,此为大忌,望陛下三思。”左都御史,也就是贾敬的顶头上司终于出来说话了,“荣国公着实是太狂妄了,若人人都因个人私情而在朝上动手,成何体统?”


    太狂妄的贾赦一指着老贼秃,冷冷道,“谁人乱纲常,你心中清楚得很。你们见陛下年轻心软,便先断陛下臂膀,这才好拿捏陛下,今日站在这殿上,你敢指天说一句不是因为个人私情,故意命你的属官来弹劾我?”


    “老臣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为了国家为了陛下,确实是臣命下属奏本的,言官上谏,直言天子过错都可,难道你荣国府说不得?”


    “当然说的。”贾赦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一有想法,便要弹劾已经过世的忠臣,这和从前东厂和异?先父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无愧于天地,现在说他一手遮天,当年怎么没人站出来说要接受京畿营?柳氏之乱的时候,你们都在何处?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无一人敢应我吧?包括地上这位齐国公世子。大家虽同列四王八公,我实在耻与尔等为伍。”


    左都御史长长叹了口气,“荣国公何必如此激动,忠臣有时也会误国,老臣并非说先荣国公是故意的……”


    贾赦打断他道,“不必再说,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们御史是耍嘴皮子的,我比不过你们。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


    “荣国公!你打完人还不够吗?还要来威胁左都御史?陛下,臣恳请陛下降职严惩荣国公。”


    乱哄哄的一锅粥,明澜扫了一眼主要几人的反应,也未提高声音,只淡淡道,“让他们都闭嘴。”


    他身旁的大太监扬声喊道,“噤声!”


    明澜道,“先荣国公是朕亲自下旨追谥的忠武公,照你们的说法,是朕看错了人?荣国公至孝,不过确实殿前无状,罚俸一年,再好生赔些汤药钱给镇国公府。”


    “臣遵旨。”贾赦觉得这个“些”字非常值得斟酌,一百两也可,一两也看,端看他心情。


    左都御史老而弥坚,顶在最前线,“陛下,莫不是往后只要是至孝之人犯法,都可以赦免不成?”


    “世事岂可一概而论,这个道理不用朕来教你吧?你是先帝时候的老臣了,从前是在翰林院的,还给我们几个皇子当过讲师,这么多年的书读下来,都读到舌头上了?”明澜蹙起眉头,似是温柔的责备,“言官,乃是谏官,朕观你们,半点风骨亦无,又和菜市拿人说嘴的大婶儿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下头这一群人,轻轻叹了口气,美人含怨,带露清荷一般如泣如诉,却无人敢因此小觑他。


    听得他又道,“法不传六耳,六耳不同谋,朕都知道。你们有人不服气,便拿了荣国公来开刀,荣国公是国之重臣,由不得你们放肆,退朝。”


    先帝的儿子如今死得就剩他一个了,暂时还不知道不服气的人是想鼓捣谁出来,先假装自己知道好了。


    贾赦和贾敬随着大流恭送陛下,随后便勾勾搭搭在一起,往外走,贾敬狠狠掐了一把贾赦,低声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辈子就是这狗脾气了。”


    “轻点儿,万一掐青了回去怎么给我媳妇儿解释。”贾赦不满道,听到后面哎呦的声音,转头看过去,果然是陈世子,他阴蛰地朝对方笑了下,“世子等着,回府我就命人给你送汤药钱。”


    敢说我爹,我就敢揍你,要还敢说,老子宰了你。


    可怜陈世子一把年纪了,被个年轻人吓得不轻,佯作不舒服厥过去了。


    两边扶他的侍卫是谁的人?


    卫子麒的。


    时至今日,卫子麒和贾赦互相阴了一把,小伙伴友谊破灭,但是卫子麒对贾代善的感情是不变的,弹劾了他的恩师,还想要好好走出去宫去,想得可太美了。


    故此陈世子厥过去的时候,左边的小哥没承受住他的重量,微微侧身就让他往地上扑,右边的小哥慢一步,没接住。


    陈世子噗通倒在地,怂得飞起。


    侍卫小哥尝试把人架起来,但是陈世子心宽体胖,架不动啊,软轿滑杆这种东西想都不用想,最后只得勉为其难,一个抬手一个抬脚,往外搬,刚开始没配合好,还摔了世子好几下。


    “世子睡得可真瓷实,砸这么多下都没醒。”


    “什么睡,这叫晕厥,殿上还吐血了呢。”


    “真没用。”


    “就是啊,荣国公那一脚,身姿可真好看。”


    贾敬憋着乐,等出了宫门方才嗤笑道,“啧,身姿好看,这个你媳妇儿知道了,醋不醋?”


    贾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这个不醋,我本来就好看,这是事实没办法。你瞧见了吧,陛下就这么见天地和卫子麒那混球眉来眼去的,只怕要不舍得送他去南疆。”


    “你懂什么,卫伯府才降了爵位,陛下要是真有心扶持他,肯定是要安排他领战功的,北狄人被你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也就是南疆了。”贾敬道,“除非还有谁要谋反。”


    “再谋反就第三回 了,不好玩。”贾赦道,“这小美人当皇帝实在是累得慌,内忧外患,还有搞事的,各地的吏治还没开始整顿,又挨上打仗了。”


    贾敬无语,“南疆的事不是你搞出来的么?”


    贾赦摆手道,“此言差矣,南疆擅长蛊毒这种阴邪手段,早已有犯我之心,与其能他日益做大,不如先宰了他。”


    “攘外必先安内,这次是你心急了。”贾敬并不赞同他,“如今幕僚个个怕你,只怕今天的事之后,朝臣也会如此,政儿,一言堂并非好事,你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譬如我们说回南疆。如果伯父还在,他肯定借婶娘中毒的事,先解决朝中的贱人们,压着曲云的事作为对付南疆的后手。但是因为你镇住了幕僚,他们对你马首是瞻,无人敢反驳,便让你下错了一步棋。采不采纳他们的意见,是一回事,可听不听,是另一回事。”


    贾赦沉思片刻,“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这只是件小事罢了,但是镇不住他们,后患无穷。”


    “永远这么简单粗糙。”


    “这叫懂得取舍,独断专行的后果,和幕僚离心的后果,两相取其轻。”贾赦从暖壶里倒了两杯茶,“珍儿也差不多要启蒙了吧?”


    “差不多,可惜赵先生去了居庸关,一时也找不到靠谱的西席。”贾敬道,“我自己也有些犯难,珍儿性子同你有些相似,着实叫人头疼。”


    贾赦笑道,“这有什么头疼,既和我像,不如拎过来我养就是了。”


    他本是玩笑话,不曾想贾敬直接道,“好啊,恰好你们兄弟文武双全,启蒙个孩童还不是绰绰有余。”


    “就是有一点,你们少在珍儿面前秀恩爱,小孩子家家的成天瞧你们腻歪,对眼睛不好。”


    容易看瞎他宝贝儿子心灵的窗户。


    贾赦:……


    于是中午时分,姚谦舒起床的时候,看见绛珠草正蹲在桌子上嘤嘤,下面还没桌子高的小朋友抱着小金,眨巴着眼道,“你下来我们一起玩儿嘛。”


    小金就和围脖似的耷拉在他身上。


    第106章


    贾赦坐在边上看公文, 只当没看见, 还往边上撵绛珠草,“别瞎踩我的折子,你也是,他就这么点儿大,你怕他做什么。”


    站直了也就和小金长度差不多的小短子。


    “他那蛇吓我。”小哭包委委屈屈的, 见了姚谦舒也不敢告状,求救道,“……师父。”


    姚谦舒把贾小短子珍拎起来搁到贾赦边上,小金没收, 往门外一扔,让它自己去遛弯。


    “下来吧,桌子上给你踩得都是泥,擦干净了。”


    “哦。”


    贾小珍多会看眼色啊, 抱着他二叔的腿,仰着头就甜甜叫道,“姚先生好。”


    “吃了么?”姚谦舒揉揉他的头。


    贾小珍生得和贾赦有三四分像, 性子据说也像,他便借这个脑补了贾赦小时候, 故而半点不曾嫌弃这孩子淘气, 平日见着都和蔼得很。


    “没有吃呢, 才睡起来, 父亲就把我提溜过来了, 让我以后跟着二叔过日子。”贾小珍说着就瘪瘪嘴, “好饿。”


    姚谦舒就看向绛珠,淡淡道,“等着我抱你下来?还不把桌子腾出来。”


    又吩咐丫鬟摆饭。


    绛珠草:可没法儿活了……我要回姑苏


    贾小珍还就挤着他,“一起坐嘛,你还生我气啊?”


    丁点儿大的孩子,说话利索得很。


    绛珠草也不好真跟他计较,故作大方道,“不生气了。”


    贾小珍眼珠一转,把小勺子塞到他手里,“那你喂我嘛,好不好?”


    这个得寸进尺的劲儿啊!


    就你那爪子灵活程度,还需要我来喂???


    绛珠草是坚决不肯答应,谁知道他还有什么作妖的馊主意在前面等着自己。


    贾赦屈指敲敲桌子,两个娃都看一眼,举箸道,“都不许闹,安生吃饭,珍儿自己吃,不许总欺负人。”


    “小孩子一起玩儿,不要紧的。”姚谦舒去接贾珍的小勺子,“我来喂?”


    贾小珍偷觑着二叔脸色的,见他没有黑脸,便兴高采烈地把勺子给姚谦舒,还跳下来把自己的椅子推得紧挨着姚谦舒,“多谢姚先生!”


    贾赦哪里会吃这个醋,这棵树晃一晃叶子,他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


    给贾珍喂饭的姚谦舒温和得很,不单注意菜肉搭配,汤都是吹凉了才喂过去的。


    “你小时候也吃饭也这么乖?”他问贾赦。


    贾赦摆手道,“你想多了,我小时候是抱着碗满院子跑,有一回还爬树上去了,扣了自己一身的饭菜。诶,我瞧着你样子,特别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


    姚谦舒轻飘飘飞了个眼神过去,“哦?”


    不等贾赦再嘴欠两句,下头来报,“卫伯爷在外头等您,东院那边的门口,据门房说,他领着的那位似是身份贵重。”


    除了贾敏如今是跟着史氏住在正院,贾赦贾政两兄弟的住处是不变的,一般亲近的人还是从东院来找贾赦,路近。


    所以东院的门房反而要比大门那儿挑的更仔细,特意在家生子中寻了个机灵可靠的。


    “身份贵重啊。”贾赦叹气,“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先把人请去我书房。”


    姚谦舒道,“还是得在东院修个待客的地方,不然来个客人就接奔咱们的院子来,这不像话。”


    就是荣国公夫人不喜欢外人入侵自己私人住处的意思了。


    “到时候花园子里修个小院子,三两间的就行。”贾赦边说边往外走,“你瞧着办吧。”


    能让卫子麒带着过来的贵人,也就是当今陛下明澜了。


    果不其然,坐在窗下喝茶的,除了小美人还能是谁。


    卫子麒抱臂站在一边,看着人家的眼神和狼似的。


    以至于贾赦对狗师兄的不满都没这么大了,瞧着就是虐恋情深的悲剧啊,卫子麒难道还准备给明澜做禁脔不成。


    “荣国公。”明澜起身相迎,见贾赦沉稳拱手,一时间竟想起来居庸关初见的场面,恍惚间顿觉物是人非。


    那时候二人尚且年少,一对视,见对方也是男生女相,便生出许多同病相怜来。


    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二人会共同来执掌这个天下。


    细细一想,又觉合该如此,来时的路上若谁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到底是走出来了。


    贾赦倒没有这样的感慨,他只是觉得明澜可能继承了皇室和东平王府的所有的颜值,更难得心眼也好。


    “咳!”卫子麒见二人甫一碰面便对视个没完,不满地重重咳了一声。


    “陛下请坐。”贾赦坐了明澜对面,那窗下的桌子不大,就两把椅子相对放着,他这一坐,卫子麒就没有位子了。


    卫子麒看他一眼,干脆出去了。


    “荣国公还在生气,这件事是朕思虑不周,你若是要怪卫侯,不如怪朕。”明澜温言道,“他比你年长,先荣国公又是恩师,难免想大包大揽的,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


    “陛下今日是特意说和的?”贾赦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着杯子道,“卫侯的脾气陛下清楚,臣的脾气,陛下知道的也不少。就是亲兄弟,也有分家的一天,大家伙合不来,尽量不相处就是了,也是避免闹得更难看。不然等哪日在殿上,我们兄弟打起来了,陛下该偏心谁才好?”


    明澜失笑,“倒是可以想到,朕也不是来当说客,就是闲着出来逛一逛,谁知道出来了才知道卫侯这人闷得很。”


    “他从前上头压着老子,整天得着琢磨争功立足,根本就没时间玩,陛下来臣这儿就是来对了。”贾赦道,“陛下是想听戏还是唱曲儿,要是吟诗作对,得抓我二弟来。”


    “也不用劳动,荣国公陪朕下盘棋吧。”


    好家伙,这闲着没事儿跑我们家下棋来了。


    贾赦也不能说不下啊,也不叫丫鬟,隔着窗户朝卫子麒招招手,“你帮着去谦舒那里取副没用过的棋来,就说有贵客。”


    卫子麒一挑眉,“你们家缺使唤人?”


    “你熟门熟路的,跑个腿怎么了。”贾赦还催他,“赶紧的,一会儿他该午睡了。”


    其实才起来的,暂且是不会去睡的。


    卫子麒拿他没办法,冷着脸过了穿堂,去里头找姚谦舒。


    姚谦舒确实没睡,也差不离了,他叫人搬了软榻到院里,正抱着贾珍看书,贾珍抓着他的手臂,片刻不得闲,“先生,这个是什么字?”


    胖乎乎的手指头就戳上去了。


    “是淮。”姚谦舒道,权当教儿子了,左右他和贾赦的儿子也有几率生得像贾赦。


    这样岁月静好,卫子麒感觉格外尴尬。


    人家母慈子孝的,他这儿就算见了师弟的内人了。


    内人瞥他一眼,“卫侯爷来了,怎么说?”


    “师弟让我进来取副没用过的新棋,招待贵客用。”卫子麒把话说了,便见姚谦舒朝着边上坐着的少年懒洋洋的一抬下巴。


    “绛珠,去库里拿副棋子。”


    少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里头那进去了,回来的倒是挺快的,手里捧了约莫有七八个盒子,“要哪种啊?”


    姚谦舒心说这兔崽子傻了吧唧的,随便拿副最便宜的就是了,暖玉的也拿出来做甚,他指了最漂亮的锦盒道,“这个吧,我记得装的是永昌云子。”


    云子以玛瑙琥珀镕造而成,尤以滇南永昌的最佳。


    滇南是天.朝和南疆的连接之地。


    卫子麒接的时候,心思就转了转,觉得贾赦这是要借棋子说到南疆的事,估计早就和姚谦舒商量好的。


    贾赦为了姚先生要死要活的事,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淡淡道了谢,便着紧出去了,多看一眼都没有。


    贾赦知道了肯定会表扬他。


    绛珠却不明白这道理,只抱怨道,“这位卫侯爷好生倨傲,对着师父也这般无礼。”


    贾珍却抱着摇钱树的手臂道,“先生是二叔的内人,卫侯爷怎么好多看,二叔知道了一准又生他气。不过哦,先生生得这样好看,旁人总是要多看两眼的,二叔得醋死,真可怜。”


    很长的句子,说得已经特别顺溜了。


    “我这样叫英俊,你二叔那样的才叫好看。”姚谦舒逗他,“你生得不像你父亲,倒像你二叔。”


    “隔房亲吧,听说二叔跟两位老祖宗都挺像的。”贾珍看看姚谦舒,又想了想贾赦的脸,“还是像先生才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


    “还是像先帝的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明澜正同贾赦说笑。


    他还不似贾赦那样眉目含情,近些年又杀戮之气,他眉眼自蕴藏一股子忧郁动人,生气起来颇有欲笑还颦的韵致。


    卫子麒亲递了云子过去道,“拿来了永昌的云子。”


    明澜和他对视一眼,也是同一个想法,以为贾赦暗示南疆之事。


    不想贾赦指着卫子麒笑道,“准是谦舒瞧着你讨厌,这副是我们家最便宜的棋子。”


    卫子麒:……


    “瞧你这个暴发户的嘴脸。”他吐槽道。


    “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贾赦一摊手,“去,把那儿的棋盘拿来。”


    干脆地就使唤到底了。


    第107章


    “若是先帝在这儿,保准又得疑心你。”明澜笑道, “你祖母出身前朝勋贵, 有几分家底也不足为奇。”


    贾赦道, “谦舒喜欢享受,便只好把府里老家底都拿来哄他开心了。”


    “你再下去倒要为了他烽火戏诸侯了。”


    卫子麒插嘴道。


    贾赦看他一眼, “这种戏诸侯的事儿师兄比我清楚得多了。”


    屁名分也没有, 就敢为了新帝来动自己国公府了, 和烽火戏诸侯也差不离了。


    你最好少说老子,先前的事老子还没消气呢。


    “你倒是不避讳我。”明澜道,“被旁人知道又是攻讦你的一个把柄。”


    “我的把柄多的是, 殿上互殴也有过了, 怕什么。”贾赦道,“势我已经造了,接下来的梯子要怎么递法, 就端看陛下的手段了。”


    现今贾赦就是群臣眼里的刺头, 偏打又打不过, 骂又骂不过,明澜再偏帮反而容易引起他们过继反应。


    但是相对的,如果可以切实地让他们感受到明澜收服了贾赦,明澜的威望会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谁能横得过荣国公?


    “我若拿不出你看的过眼的手段呢?”


    “陛下说笑了。”贾赦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陛下执黑吧。”


    明澜不再言语, 落下一子。


    心思细密的人, 有心思细密的好处, 明澜又极其擅长忍让, 每一步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连起来会发现他退的每一招都在连成自己的退路。


    最后连接成一条黑龙,截断贾赦的白龙。


    像是一星半点的火花,瞧着不起眼,可聚集起来便可成燎原之势,再难扑灭。


    “陛下的棋艺很好。”贾赦抬手落下一子,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左路,“我在草原上遇到过一次大火,眼看要烧过来,也不知道马儿跑不跑得过,结果还是出身当地的有办法,他将我们周围一圈的草先烧干净,最后大火是擦着这个圈的边儿烧过去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是知己知彼。我若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此刻已经输了。”贾赦看着重新空出来的地方,“还要下吗?”


    他早就备着明澜的后手了,明澜这一招不成,后面就再也无力反抗了。


    “荣国公是个叫我看不透的人。”


    贾赦一摊手,“我未曾变过。”


    最多因为媳妇儿或者亲爹改变一下外在性格。


    近来他就比之前又活泼了许多,有几分从前贱皮子的样了。


    如果卫子麒知道后世有个词叫精分,他一定会用在贾赦身上,而他如今只能冷笑着,“呵呵。”


    表示自己的鄙视。


    妈的,扮猪吃老虎。


    算计起人一个算一个准,下棋从来没见输过,居然打小就说自己只会下五子棋。


    “不必这样看我,我是守孝三年里和政儿学的下棋。”贾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要不你来试试看?说不得又能赚十个古董花瓶去。”


    他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就和卫子麒下了三盘棋,最后激得卫子麒动手,还误砸了自己的花瓶。


    他赔了十个过去。


    “荣国公既然这样棋艺精湛,让我三目如何?”


    “可以啊,上回你让我,这我让你,应当的。”贾赦微微一笑,他还是瘦得厉害,这样笑起来竟还有几分高深莫测。


    结果赢了卫子麒三目半。


    连着三盘。


    他看着卫子麒铁青的脸,怎么看怎么舒坦,“你一会子去谦舒那里讨十个花瓶带回去,就说我给的。”


    “你!”


    “放心,我们家最便宜的花瓶也值钱得很。”


    全然一副暴发户嘴脸,可恨得很。


    明澜觉得这一出戏好看的很,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朕给贾政个官位吧,也不用科举这么辛苦。”


    “哦?”贾赦收拾着棋盘,“陛下要给什么官?”


    “户部主事如何?他年纪轻,出去历练也好,总不能一门心思关在家里读书。”


    “陛下的手段来得还挺快。”贾赦道,“不是正经科举,后头仕途就难办了,除非我脑子发热,权倾朝野,不然他这辈子也就芝麻绿豆的官儿了。”


    明澜学他的样子一摊手,“对他安全些,你树敌这么多,朕要是拿他开刀,旁人说不得还要同情他。”


    “陛下说的是。”贾赦把放错的黑子挑出来,“攘内必先安外,陛下的外可真是多得慌。”


    京城以外的诸地官员是外,天.朝以外的各国也是外,只怕要万钧雷霆才够用了。


    “你说的是啊,殚精竭智只怕也不够。卫侯不日会去南疆,这京中就多依仗荣国公了。”明澜帮着一起捡棋子。


    “是。”


    等他们两个走了,贾赦沉着脸回了里屋,姚谦舒忙叫人去端饭菜,“怎么拖了这么久,你是不知道饿啊。”


    “小虎崽要亮爪子了。”贾赦答非所问,把贾珍从他怀里拎走搁在地上,自己挤了过去躺了,“连下了六盘棋,脑壳疼,帮我揉揉。对了,珍儿去把你三叔叫来。”


    按理是不这么排的,荣宁二府得分开论齿序,但是他们为了方便也就这么瞎来了。


    姚谦舒对着贾珍使眼色,“不许去,算着时辰你也该洗漱睡觉了,自己乖乖的,明儿有好东西送你。”


    “诶!我乖乖哒!”贾珍也不要丫鬟抱,哒哒就跑到自己住的西厢去了,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我找政儿有事。”


    “你都脑壳疼了,这叫用脑过度,一个弄不好容易秃,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午饭就没吃,现在都多晚了。”姚谦舒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揉头部穴位,“下回卫子麒再来,就打出去了,还白饶我一副云子,你扔了没有?”


    旁人家里有个天子用的东西,都得供起来,到姚谦舒这儿直接就叫扔了。


    “没扔,万一还来呢,别糟蹋其他东西了。”贾赦握着他的手翻了个身,“媳妇儿啊,别抱怨了。”


    “嗯?”


    准备找死是不是?


    “来抱我啊!”


    姚谦舒:……


    端着饭菜的丫鬟:……


    我们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啊,您到底是饿还是不饿啊。


    第二天旨意便下来了,一大通套路都是夸奖贾代善的,最后说是为了让这爹放心,所以善待他儿子,赐户部主事官职,从五品。


    贾政才十八岁,很给力了。、


    然鹅,贾政本来是有希望科举成功的啊,人家都考了举人了,职业规划很清晰啊,譬如贾敬,别看他也就五品御史,比贾政高个半级,可前途就是不一样的,人家是正经两榜进士。


    贾政能在京城蹉跎几年,最后外放个县令一类的主官,就是很努力很有运气了。


    类似于纨绔家里给捐了官。


    看着走后门,其实是断后路。


    京城里对于贾赦简在帝心,陛下宽纵的传言,一下就没声音哑火了,这要真是纵着贾赦,能去断人家亲弟弟前途吗?


    贾政自己倒淡定得很,“去户部看一看也好,往后给哥哥操持粮草啊补给啊,也有个章法。”


    十分不当一回事。


    只是一个说法,他听了觉得不太高兴,就是人家说明澜这是杀鸡儆猴。


    “你才是鸡呢。”贾小政本来是出门办事的,跟下头人约在茶楼,结果隔壁在大放厥词,声音之大,穿透力之强,让他想不听也不行。


    “二公子,是不是去查一查?”


    “不用,随便他们说,不少块肉的。”贾政正色道,“诸位都是家兄手下得用的精锐,不必为了这些事担心。再说了,若这些事都处理不好,也不必出来做人了。”


    下头的讨论声愈发激烈,贾政也置若罔闻,只管忙正事。


    “二公子很有国公爷的气度。”


    “你这是故意讨好我了。”贾政笑道,“若我哥哥在这里,大约早就下去抽他了。”


    说得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是贾赦的脾气。


    待得事毕出门,下头的讨论愈演愈烈,书生几乎要站到桌子上演讲了,激动道,“要我说,陛下此举甚是,何止荣国府,其他有爵子弟富贵人家,也不该来科举,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贾政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不想人家自己撞上来了。


    这一行人自二楼下来,为首这个少年瞧着就是富贵出身,打扮清雅贵气,又左呼后拥了许多人。


    书生正是抨击贵族上头的时候,故意上去拉扯他,“这位公子,你道我说的是不是?”


    “我只当你在放屁。”贾政淡淡道。


    “你们瞧瞧,这些有钱人说话就是这等粗俗。”


    “我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贾政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鬼说鬼话罢了。”


    加重了“鬼”这个字。


    书生脸涨得通红,“那你说我讲得对否?”


    “从未听过屁有对错的。”贾政扫过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书生打扮,“为什么要撇开贵胄富户科举?难道你们对自己的学问没有自信么?你们连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看不起的人都害怕考不过。”


    “怎么会!你这是曲解我们的意思。”


    “是与不是,你心中最清楚。”贾政不欲和他多话,“让开。”


    第108章


    贾政带了侍卫出的门, 几位小哥一挡,书生踉跄几步被迫让开了道。


    蠢货。


    他轻声道, “走罢, 不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并没有和人撕逼的兴趣。


    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依旧涨红着脸, 结结巴巴地斥责道,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出来的, 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穷酸学子!”


    周围一群人跟着应和。


    贾政淡淡道, “你我素不相识, 谈不上看不起。子绝四,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既然对你不了解, 就不会贸然轻视于你,不过是对你的说法有些不赞同。”


    “听你的口气也是读书人, 那你有何高见?”


    贾政心说,我刚刚不是说了么,“道听而涂说, 德之弃也,你们是天.朝的学子, 却在这里和市井无知妇人大肆谈论旁人的家事。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阁下连净口都不曾, 更何谈其他。”


    他生性腼腆, 后又好读书,少有这等话多的时候。


    众人见这少年,年岁比在场的都要小,却气定神闲,风度不减,不免有些担忧得罪了贵人。


    店门口姚谦舒偏头同贾赦道,“到底是长起来了。”


    “比我强,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翻墙玩儿呢。”贾赦一笑,“进去吧。”


    他的随从自然是要开道的,一时间叫荣国公十分的有排面。


    贾政不会连自己人也不认识,当即就绕开了那书生,“哥哥。”


    “劳烦诸位对我兄弟二人大放厥词了。”贾赦一拍他的肩膀,“想着在外面吃一顿,就先过来接你,哥带你去吃肉。”


    书生反应倒是不慢拱手道,“见过荣国公,方才不知是令弟。”


    虽然有些尴尬,倒是不失气节。


    比起那些个已经四散离开的人,骨头要硬上不少。


    “我弟弟对你出言不逊,我对你道歉,只是我对你的观点不敢苟同,国家选取人才,应当首先从人才本身,而非家事。这世间不是富贵人家一手遮天,也不是你穷你有理的。”贾赦因此对他高看了些许。


    不想那书生却紧跟着道,“荣国公许是不晓得,许多学子并非才不如人,而是根本没有机会,一套四书要多少银子,一位好的先生要多少俸禄。富者尽可以选最好的老师,得到最好的教导,可穷人呢,哪怕倾其所有,也不过如此。如果穷人的天赋远胜前者,却因为钱财才落榜,这难道不是朝廷的损失?长此以往,寒门再难出贵子,只怕那些个富人不想一手遮天,也要一手遮天了。”


    这牵扯到一个阶级固化的问题。


    贾赦和姚谦舒对视一眼,“你说的很好,虽有些偏激,大抵是对的。你叫什么?”


    “在下林池。”


    “我记住你了。”贾赦比他想得要深,如今朝廷确实无可用之人,勋贵的人在官员里占得比例确实也太大了,树大根深就不好处置了。


    书生倒是能屈能伸,一摸脸,“多谢荣国公不怪罪。”


    “族兄!”一个少年正隔着侍卫朝林池招手,他有些矮,还蹦了蹦,“族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这是我族中兄弟。”书生道,“他出身极好。”


    所以我将有钱人坏话就把这小子给撇开了。


    “叫他过来吧。”贾赦就道,“他是个什么出身?”


    “他爹是文远侯。”


    文远侯府远在姑苏,不是居住在京城的,算起来,现在的文远侯已经是第四代了,论起来第一代文远侯,比贾演贾源还要大上一辈分。


    不过现任文远侯是先帝开恩才多袭了一代爵位,到他儿子就没爵位了。


    有舍有得,远离了京城纷扰,却也因此没有办法保住爵位。


    林家小子走路倒是不蹦跶,看人眼睛眨巴眨巴和个小白兔似的,“族兄,这位是?”


    “这位是荣国公。”


    “啊!”林家小子一脸“我终于见到活的荣国公”的表情。


    然后才反应过来,“林海见过荣国公。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您在金陵时候,我就想去拜访的,可是我爹说不能打扰您,不许我去。”


    守着孝确实不方便。


    姚谦舒一时难以接受他徒弟未来的爹正满脸仰慕地看着自己媳妇儿,眼睛里的星星都要跑出来了。


    林海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清澈见底,恍若星子。


    “咳咳。”姚谦舒清咳了两声,“不是还吃饭呢么,走了。”


    “啊,您先忙,回头我去您府上拜访可以吗?”林海想了想补充道,“我有我爹的拜帖。”


    贾赦真想试试如果拒绝他,他会不会哭,太久没见过这样纯良的小朋友了,不过怕吓着人家,他还是努力和蔼道,“好啊,要是觉得外头住着不方便,你住到我家也可以,政儿也正读着书,你俩恰好结伴。”


    “啊!!”林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偶像居然邀请他去家里住,等贾赦走到门口了,他才回魂道,“真的可以吗!我明儿就搬过去可以吗!”


    “可以。”贾赦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等上了马车,就憋不住大笑,“他爹是怎么放心把他放出来的,太好骗了。”


    “贾伯宽,你可以啊,当着我的面就往家里招人呢。”姚谦舒笑着用手肘戳了戳他,“说吧,准备怎么死?”


    “别叫这表字,太难听了。”


    “你以后再对不起我,我还叫这个,难听才好。”


    贾政侧身,捂住脸,看多少都觉得不习惯。


    “才想瞌睡,就碰到枕头了,我正想着不打仗能玩什么呢。你猜文远侯有多想保住爵位?如果不是林池和林侯家这小子太过二百五,我都要以为这是林侯为了结交我而使的计了。不过现在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贾赦道,“我又不是什么潘安,路上随便遇到个小孩儿就哭着喊着要跟我回家,太扯了。”


    贾政一手继续捂脸,腾出一只手摆了摆道,“哥……还真的是。虽然传言都说陛下杀鸡儆猴,但是你这个猴儿在京城确实很受欢迎。”


    您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吗?


    未满二十就打得北狄直叫娘,奔逃到河对岸去了,至今不敢吱声。


    虽然权贵里都怕他戾气太重,不敢把女儿嫁给这个战鬼,可在老百姓眼里,这可就是战神啊。


    年轻轻的这么厉害,别是个武曲星托生的吧。


    尤其江南那样消息不大灵通的,光有些个战绩入耳,林小海把他哥当偶像崇拜,不算大事儿。


    谁不崇拜他哥哥呢,他自己就很崇拜。


    不崇拜的都是瞎子。


    “你到底想用文远侯做什么?”姚谦舒对这个弟控看不下去了。


    “权贵不肯挪位,就找些人来逼他们挪位。”贾赦两只手比了个天平,“天下之道,我最信奉的就是制衡,我想扶持起一些新贵。”


    “你已经权倾天下了,明澜可算对你言听计从,还不够?”


    “啧啧,他那是憋着坏呢,不然怎么我一说,他就对政儿下手了,我还不能言语,是我自己说要看他的手段。”贾赦道,“他完全可以借着给我赐婚把这个梯子放下去。倒不至于杀鸡儆猴,试探我倒是真的。万一我真恼了,这小美人儿一哭一蹙眉头的,就说自己事办的不行,再给我弥补,都是活套。”


    马车一个颠簸,姚谦舒把角落的白玉香囊给失手拽下来了,“小美人?听着好似你们关系挺亲近的。”


    贾赦暗道不好,把话题转回去,“谁跟他亲近了,我这兵权交出去了,可不得找点别的傍身,不然没个几年,人就凉透了。”


    更何况手底下这么些个能人呢,得让人家发挥余热啊。


    就边上这烧钱的妖精,不得好生伺候着。


    养家糊口的男人,压力就是这么大。


    贾政听了一会儿,忽道,“哥哥再看一看,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咱们和他们联姻也未尝不可,只说是我喜好书香人家的女儿便是了,也不算太打眼。”


    “你不急,我倒是有些着急敏儿的事,母亲如今不太好出门走动,她身子也不行,敏儿的婚事要早些订下。要是上头真的对敏儿下手,就难办了。”贾赦难得叹了口气。


    嫡亲的妹子,没有半分不好的,生得美性子好,给人都不舍得。


    尤其兄妹三个,近些年总是分开,相处不多,更是想好好补偿妹子。


    贾政倒是想起来小时候贾敏抱怨贾代善只偏爱贾赦的事了,藏在心里也不好说,现在人大了,应当是都过去了。


    “我倒是觉得不拒出身,人品好才是真的,钱财身外之物,多少咱们都陪嫁得起。”贾政道,“也不知道敏儿喜欢什么样的。”


    姚谦舒特别想剧透,又不好直说,便道,“我瞧着刚才那个林小海不错。”


    贾赦:???


    这是我媳妇儿排除情敌的新手段吗?


    贾政道,“……姚先生,我刚才说联姻,是说我,不是说敏儿。”


    “我知道,我就是看他还不错,配得上贾敏。”姚谦舒说完忽然想起来了,林如海和贾敏原著里好像结局不算好,“也罢,我就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


    第109章


    林小海是个极其实诚的孩子, 至少贾赦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邀请的第二天, 林小海就包袱款款地跑到荣国府来借住了。


    贾赦又一次感慨道,“林侯真的是心好大,这样的娃也随便放出来。”


    摇钱树听不得他嘴里多说几遍旁人,淡淡道, “这不是知道你荣国公会照顾得无微不至么,再者说了,这些读书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也不知谁是猪谁是老虎。”


    醋着就骂了贾赦是猪。


    贾赦:……


    “我就随便一说, 我又不去见他,让他跟政儿一起去住。”


    “人家把你当偶像, 说不得哭着喊着要和你一起睡。”


    “不要说有歧义的话……”贾赦十分后悔多嘴请了林小海回来住, 示好的方式分明有许多种, 为什么偏偏要得罪媳妇儿。


    林小海大家出身,非常滴有礼貌, 在贾政的院子里安顿完, 就来给贾赦“请安”。


    “坐。”贾赦摆出一副长辈架子,“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说,已经拨了南方厨子给你了, 想来这京城饭食你也是不合胃口的。”


    他在金陵守孝的时候也曾经吃过苏式特色饭菜,比起淮扬菜的清淡, 甜得他整个都怀疑人生了。


    倒是绛珠草吃得很开心。


    “多谢荣国公费心, 其实京城的东西挺好吃的, 我昨儿吃了豌豆黄和驴打滚, 涮羊肉也好吃。”林小海腼腆地笑了笑,“不用特意给我安排了。”


    贾赦还要说什么,贾小珍哒哒哒地冲过来,手里还高高举着小金,“姚先生!先生快看!小金要蜕皮了!”


    姚谦舒把他抱到膝上,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那你这几日多照顾些小金,要是有了蛇蜕就收起来,不要弄丢了。”


    林小海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贴着脸说话,半晌道,“国公爷的儿子和你长的真像,真好玩。”


    贾赦无语,“这是我侄儿,隔壁宁府的小公子。”


    “哦,对不住,认错了。”林小海在家是一根独苗,一直被拘着在家读书,除了身边书童随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小孩儿,禁不住又重复了遍,“真好玩。”


    贾小珍以为他是想玩小金,从姚谦舒膝头滑下去,把小金盘起来搁在林小海腿上,“也给你玩!”


    特别的大方!


    姚谦舒一笑,看他眼珠子转就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说得大方,分明是想吓林小海。


    林小海瞧着文弱,胆子倒不小,居然把懒洋洋的小金抱起来掂了掂,“还挺胖,先还给你,我有正事,回头再和你一起玩。”


    说着还掐了一把小金的尾巴,“都是肉。”


    小金:……泪奔


    “是有些胖了,等退了皮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姚谦舒道,“别总抱着它,愈发懒了。”


    贾小珍如今最听他的话,啪嗒把小金往地上一砸,嫌弃地用脚尖拨了拨,“快去习武,再胖就吃掉你。”


    小金艰难地爬开了,带着肉眼可见的沮丧。


    林海见小朋友走远了,这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笺来,“我爹命我带给荣国公的,说是哭也好,求也好,都得把回信带回去。”


    “你不是来备考的?”


    “我是特意来送信的,恰好和族兄同路罢了。我爹说我年纪太小了,这科高中太过高调,还是等三年后吧。”


    旁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才考中个举人,他家倒是很自信。


    贾赦收了信就开始撵人了,“我如果有回信会交给你的,你既然不考试,那让政儿带你去京城里逛逛。”


    林侯的密信很简短,算起来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是想投奔贾赦,第二句是让贾赦照顾傻儿子。


    第三句:如果第一句成立,请联系他的幕僚某某某。


    于是林小海又被叫回来了,贾赦半点没有愧疚地道,“听说你爹给你带了个幕僚,姓金,你帮忙传个信,就说我想请他喝酒。”


    “我就知道,重要的信也不会让我带呀。”林小海恍然,还没有不高兴,“金先生去城外上香了,大约要明天才能过来。”


    “知道了,你去玩儿吧。”


    又给赶走了。


    贾赦禁不住道,“人家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和糯米团子似得软乎乎,想怎么捏都行,这要是我爹这样糊弄我,我不得给他把家都拆了。”


    姚谦舒没理他,直接拍了一盘点心在他脸上,“捏你的糯米团子去吧。”


    一不留神又倒了醋瓶。


    “诶,你如今日益猖狂,只怕离我们家葡萄架倒了的时候也不多了。”


    摇钱树并不知道这个典故,只当他又胡咧咧,起身道,“我们家没有葡萄架子,我现在让人去搭一个,有空倒一倒。”


    第二天,花园子里果然多了个葡萄架,贾赦就在这下头招待了金幕僚。


    幕僚这种生物,犹如后世的秘书&助理,但是要求更高,比如先头那位管情报的,交了辞呈,也是不许活着走的。


    知道的机密太多了。


    现如今的幕僚,如果遇上主家傻一些,是可以直接当家做主的。


    林侯的这位倒是两头都不靠。


    盖因她是位女子。


    且绝色。


    难免叫人心生龌龊,好奇她和林侯的关系。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贾赦观她举止优雅,好似出身良好。


    “妾身姓金,国公爷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金幕僚的官话很标准,又带着些许姑苏的软糯,要是她肯放下身段说话,几乎能叫人酥了身子。


    “有意思。”贾赦也不是没听说过女幕僚,但是大多都是父女/夫妻关系,这位金幕僚,啧啧。


    金幕僚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道,“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个疑问,我只能说,不是。我效忠林侯,仅此而已。”


    通身的书卷气,又不失圆滑。


    贾赦给她倒了杯茶当作赔罪,“实在是姑娘生得美妙,叫我难免……”


    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偏偏要用智商谋生。


    金幕僚笑着接过来,“国公爷许是听过金义文,我是他的孙女。说给国公爷解闷也无不可,我被许给甄家少爷,成亲前两日,他过世了。两边都希望我守望门寡,我借着守丧的机会逃走了。承蒙林侯夫妇收留,才有几天悠闲日子。”


    她行六,家中人从前都称六娘。


    “你替林侯出面,金甄两家都不管?”


    甄家和金家都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


    “我离家两日,他们便替我发了丧,讨了节妇的牌匾,总不见得管到阎王爷那里去,至于提林侯出面。”金六娘顿了顿一笑,“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样的面子。”


    傲气毕现。


    “有劳你走这一遭了,林侯希望我为他做什么?”


    “侯爷想叫我来问一问,自己能替您做什么。”金六娘道,“如今您虽然兵权释手,可是荣国府的威望是其他诸位公卿无法比拟的。您想要维持威望,自然要有所动作,不单单是对百姓对臣属,对当今陛下,您的威望也是不可退去的。今上羽翼未丰……”


    姚谦舒在一旁忽而道,“林侯派你来,是因为你擅长推演算卦吧。只是你见不得今上,如何能叫他选对人下注。”


    他一开口,金六娘便觉心神一荡,难止惶恐,面色苍白着道,“尊驾好眼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但侯爷绝对没有其他心思,不过是我看人相面准一些,能替他看住小公子。”


    “是这样啊,他儿子确实是需要看好了,傻乎乎的。”


    “小公子待人赤诚,我等生怕他吃亏,我又是女子,比旁人细心些。”


    姚谦舒高深莫测看她一眼,“你本来命带桃花,并非好事,如今倒是压制下去了,只是日后难免形单影只。”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金六娘知道他是高人,索性和盘托出道,“甄家道貌岸,内里却脏的很,我生就是这样的脸,这样的命,要是真进了他们府,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岂不是由着人折辱,只怕最后命也保不住。影单影只无甚不好,我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生的袅娜,却刚毅果决,贾赦叹道,“可惜世道不好,要你是个男人,只怕非池中物。”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现在也不是省油的灯。”


    金六娘缓缓喝了半杯茶定神,这才转回正题,“江南,是国公爷大有可为之地。侯爷的意思是,想要开办书院,既可以培养人才,又可以教化百姓,功在社稷。”


    而且培养出来的人,就是可用之人。


    贾赦想了想道,“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事,只需今上随口一说便是,所以功劳遍都化为乌有了,你要想一个朝廷没办法插手的。”


    “请国公爷赐教。”


    “我还没想好。”贾赦一摊手,“叫我再琢磨琢磨,我不擅长这些。”


    你家侯爷有幕僚,我也有啊,我们得开会讨论讨论。


    不想姚谦舒又插嘴道,“女子学院,你看如何?不必大张旗鼓,可以从上层先开始。”


    这些好出身的女孩子,都不会嫁得太差。


    毕竟门当户对四个字高悬。


    第110章


    金六娘是吃过苦的, 她的思想要比摇钱树这种妖艳贱货要高尚许多, 她道,“若是国公爷想从贵女们做起, 我倒是有个姐姐可用,她本就是做闺学的,只是我和林侯夫人想的都是从贫苦百姓开始。”


    她们想做的, 在姚谦舒那时候叫扫盲班。


    姚谦舒并不赞同, “如今江南奢靡之风大甚,有这样认识几个字的功夫,都够赚来家里一天花销了。那些孩子, 跟着叫卖也是个好帮手。书院虽可行, 但是找地方, 寻名师, 都是需要财力人力的, 当然, 这个不是问题。可树大招风,只怕未成事已引来忌惮。我记得杭州有个白鹿书院?”


    与其开一个,不如入股。


    “眼看要入冬了, 水路难行, 待到明年春日去一趟杭州。”贾赦道, “闺学之事,我也不大懂, 金姑娘做个章程来与我看。”


    “是。”金六娘起身道了个万福, “国公爷唤我六娘便是。”


    贾赦先去瞧姚谦舒脸色, 见他并无不悦,方道,“六娘先去休息吧,女儿家金贵,不比男人。”


    待得金六娘被送出东院,葡萄架后的假山内走出两人,原来那假山洞口是可供人出入的,并非摆设。


    贾敬拎着贾政,身后还拖着个腿部挂件贾小珍,“这位六娘瞧着算是个人物。”


    美女不可怕,就怕美女有文化。


    贾政不自觉地凑到贾赦边上坐好,“林侯虽是最后一代了,可要多少好的幕僚没有,我觉得金六娘必定还有其他本事。”


    “她出身金家,又是甄家儿媳,许是知道两家许多秘事,如今金家可是江南读书人中的翘楚。”贾赦回想着昨天贾政拿来的东西,“你们对林侯怎么看?”


    “还凑合。”贾敬道,“林家谨慎胆小得很,方落魄至此。”


    有爵人家混到没有爵位了,就是败落之相。


    尤其这位的儿子,瞧着是个傻白甜。


    “敬大哥想错了,我只怕林家所谋甚大。”贾赦道,“单说想要教化百姓这个事,这可是不小的手笔。还是等我下了江南,亲眼看一看再下决定。”


    “卫侯要赶赴南疆,你若离京,只怕军心动荡,陛下难以弹压。”


    贾赦微微一笑,“管他去死。”


    他原本以为卫子麒可能是故意的,但是看他对小美人陛下上心的程度,就知道了,绝对是真的色令智昏。


    荣国公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贾敬揉了揉额角,他虽然心疼沉寂时候的贾赦,但是渐渐缓过来的贾赦又让他有抽人的冲动了。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召幕僚一个时辰后议事。”贾敬道,把儿子从腿上撕下来贴在贾赦身上,“我还有折子没写完,等会儿直接书房见。”


    “不知道敬大哥又要怼谁,这人真可怜。”贾赦又把贾珍扔给贾政,“我去小睡一会儿,你带着他玩儿。”


    贾政:……


    贾政:……午睡你俩手牵手干嘛,这眉来眼去的


    摇钱树看到他的表情,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早点给你取个媳妇儿。”


    整天的在这里当电灯泡。


    贾小珍见状急道,“我也要媳妇儿!”


    姚谦舒就想起原著里那糟了心的贾珍,深觉要是真敢爬灰,得打断他的腿,尤家也不能沾上分毫。


    “给你找个长命百岁的媳妇儿。”


    原配不死,应该就没尤家的事儿了。


    着实是母爱如水,隔壁贾敬夫人都没他想得周到。


    “不要!”贾珍爬到桌子上站着,还比摇钱树矮上一截,“我要个顶漂亮的媳妇儿。”


    姚谦舒:……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贾小珍是贾赦亲生的,为了怕他知道,藏到东府去了。


    贾政一口茶喷出来,摆着手道,“珍儿确实是敬大哥生的,我哥那叫一个清白。”


    “我也没说什么。”姚谦舒无语,“娶妻娶贤,要什么漂亮的。”


    贾小珍就扯着嗓子假哭。


    贾赦走出去几步了,见他们还在纠缠,反手拖了姚谦舒就走,瞪了贾珍一眼道,“再哭送你去军营里操练。美不死你,屁大的小不点还想要媳妇儿。”


    结果这位自己就因为有媳妇儿,午睡起来迟了,以至于开会迟到半小时。


    可见媳妇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警告处分还是要有的,“你仔细你爹托梦抽你。”


    贾赦半点不好意思没有,“劳诸位久等,政儿把林侯的事说一下。”


    自己大爷似地靠椅子上喝茶了。


    午睡得太过劳累,荣国公也觉得乏了。


    众人说连怒都不敢怒的,国公爷要开辟新地图,那就开呗,一个个从经济/地理/政治等方面一通猛操作,往上一看,贾赦闭目沉思,显得高深莫测,他们心里就又有点慌。


    贾政借着给他哥倒茶的动作,踩了他哥两脚。


    贾敬差点气死,这兔崽子几年不打,又要上房揭瓦,议事时候就睡着了。


    “你们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回去写个章程给我,如果对别人说的有什么想法啊建议啊,也可以写下来,集思广益嘛。”


    贾敬看众人听命散去,就要教训贾赦,贾赦道,“哥你听他们说废话呢,闺学的事他们能懂多少。就拿咱们家敏儿来说,光学琴棋书画就够了?管家要不要学?京中各家关系要不要学?就是送礼啊穿着都是大讲究,他们说半天,都不着调。高门大户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风,要让他们甘心情愿送女儿到咱们的闺学,咱们就得拿出他们没有的东西来。”


    说着,他又喝了口茶提神,“去沏一壶浓茶来。”


    “至于书院一事,文人相轻,咱们才起了个头,他们恨不能踩死白鹿书院,多说无益。”贾赦笑了笑,“咱们晚上去我娘那里蹭饭,听听她的。”


    史氏是贾赦外祖母一手调/教的,必定有什么压箱底好货的。


    史氏对于儿子的蹭饭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儿子还没带姚谦舒,“今儿怎么三个人齐刷刷的来了。”


    说着抱起珍儿,“去叫你媳妇儿也来,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姚谦舒根本午睡了还没起身。


    贾赦也不解释,扶了她坐好,“有些个事想请教您,您今儿脸色可比昨天还好,可见那药吃着不错。”


    “吃得人也一股子药味。”史氏抱怨道,“说吧,什么事?”


    贾赦看一眼贾政,贾政认命道,“哥哥想在江南勋贵间做一个闺学,只是咱们都是男子,不知道女儿家该学些什么,人家都是有钱有势的,也未必肯把女儿给咱们教。”


    “这是,哪家主母没有教养女儿的能力,还得送出去学。”史氏道,“若真要办这个,京里唯一的优势就是宫中教养嬷嬷,一是陛下登基以来未有选秀,二是,有教养嬷嬷调/教是给女孩儿涨身价的。只是走这个门路,必是要惊动太后的,她可比前头那位皇后要精明多了。若我说,不如让你媳妇儿开些个首饰铺子,卖他那些个时新货色,交好些人倒是便宜。”


    贾赦一时没明白过来,“我媳妇儿?”


    “你还打算有几个媳妇儿?”摇钱树恰好进门,他是被史氏请来吃团圆饭的。


    “不,不是,我娘这突然认可你了,我不是震惊了下么,我就一个媳妇儿,一个哈。”贾赦把位子让给他坐,“娘说的这个你觉得可行吗?”


    “可以,左右我开的铺子不会亏钱,给府里多些进益也好。”姚谦舒道,“商贾虽便宜,但是还是低人一等,结交的虽有,交心的少。咱们对江南知之甚少,不如太夫人同我们一起去江南,您对着林侯夫人,比咱们要方便,既是女儿家的事,少不得要托给您。”


    贾赦便跟着赞同他媳妇儿道,“这个主意好,不说正事,就是奉您下江南游玩散心也好,对您的头疼也有益处,敏儿也带去,叫妹子见识见识外头。”


    史氏一生困守京城,倒真的有几分意动,“这可行吗?”


    “有何不可,您也好去我爹的坟头看看。”贾赦道,“我带着您呢,万事都方便,政儿有敬大哥看着。”


    被委以重任的贾敬道,“成啊,你把珍儿带上。”


    “不带,他撒手就没,皮得无法无天,再给你丢了,我可生不出儿子赔给你。”


    “谁叫你看着了,给你媳妇儿养,也让他解解闷,你都说了,你生不儿子,我这是弥补你当爹的乐趣。”


    史氏听到贾赦没有子嗣这句真的是心如刀绞,若摇钱树这妖精可变个女孩儿,是多好的事。


    奈何奈何!


    贾敬一踢贾小珍,贾小珍立刻乖觉地爬到姚谦舒膝上,“我跟着先生,我乖。这段时日都是先生照料我,喂我吃饭,先生走了,我怎么办。”


    “那就跟着吧。”姚谦舒对着他素来好说话,“我看着他就是。”


    贾赦:???


    还好没亲自生一个,不然自己都得被挤兑成什么样了。


    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绛珠忍不住吐槽道,”我师父可真是慈母心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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