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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尝够了她的味道, 他才放开了她。


    那力道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看着他淡定的站在水盆前洗手的样子, 楚妧忽然有种自己被欺骗的感觉。


    “你、你还要我扶么?”


    祁湛将手巾挂到了盆架上, 淡淡看了她一眼, 声音笃定道:“要。”


    楚妧只好又搀着他走了回去。


    可等他坐到床上她才发现, 那雪白的中衣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血印, 像是伤口绽开后渗出来的。


    “你的背……”


    “嗯?没事。”祁湛道:“先把灯灭几盏吧。”


    楚妧依照他的话,去灭了几盏灯,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不再那么刺眼了, 他在灯火中略显柔和的眉目让楚妧呆了一瞬, 缓步走到他身侧,道:“你躺着,我帮你查看下伤口。”


    祁湛刚想说不用,可那双手紧接着就搭到了他手腕上。


    又软又暖, 让人恨不得紧攥在手里。


    而那双眼睛,也是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 充满担忧的一双眸子。


    像是在他心头扯开道缝, 然后整个人都钻进去了。


    祁湛想起先前她睡觉时,听到她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 忽然道:“我有些饿, 你先让伙房备些膳食, 等伤口检查好了就能吃了。”


    楚妧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她在床边支了个软垫, 让祁湛靠着,自己到门外偏房叫醒了夏云,让她去叫刘嬷嬷准备些膳食。


    夏云得了吩咐,套了件氅衣,刚要出门,同屋的紫苑就将她拦住了,问道:“夏云,你要去哪?”


    夏云道:“刚才世子妃来过,说世子醒了有些饿,要我去找刘嬷嬷备些膳食,我手脚重了些,吵到紫苑姐姐休息了吗?”


    紫苑道:“没事,我心口发闷,本就睡不着,正好想出去走走呢,不去我帮你去吧。”


    说着,紫苑就将夏云身上的氅衣解了下来,夏云还来不及反对,她就将氅衣披在了自己身上,道:“你安心睡吧,交给我就好了。”


    “可是……”夏云还有些犹豫。


    紫苑道:“你不通厨艺,我多少懂点儿,可以帮刘嬷嬷打打下手,世子也能早些吃到膳食。”


    紫苑说的合情合理,又用了世子的名头,自己若再拦着,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夏云沉默了半晌,只能道:“那就辛苦紫苑姐姐了。”


    “没事,你歇息吧。”


    紫苑缓步走了出去,越走越快,却没有去刘嬷嬷住的下房,反而是一路小跑的来到了伙房,沉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像一声沙哑的嘶鸣,刺的紫苑耳膜生疼。


    这声音让紫苑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可很快,又被她目光中的冰冷吞噬了。


    她走到桌案前点了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将小小的房间照亮,借着烛光,一大块羊排赫然放在砧板上,肉上已结了少许冰碴,一触便觉冷硬。


    这羊肉是她下午见过楚妧后,特地从厨子赵三那要来的,虽说她之前只是随口扯了个谎,可这羊肉如今也不是全然没用处的。


    紫苑将那羊肉抬起一点,从底下掏出了那一小块凝结的羊油出来,放入小碗中,支到烛火上细细烤着,浓郁的羊膻味儿很快便窜了出来,碗中的小块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淡黄色的油,虽粘稠了些,可在夜色下瞧着与那菜油倒没什么分别。


    紫苑把油壶里的菜油倒进随身携带的小壶中,换了羊油进去,擦了把手,又灭了火烛,这才去下房去叫刘嬷嬷。


    刘嬷嬷一听是世子要用膳,也不敢耽搁,忙披了件衣服和紫苑去伙房,扑面而来的腥膻味儿让刘嬷嬷掩住了鼻子,道:“伙房里放了什么?味道怎地这般大?”


    紫苑忙点了烛火,道:“这是赵三傍晚送来的,世子妃本让我放到地窖去,可我那会儿身体不适,竟把这事给忘了,倒让伙房都染上了味道,当真是罪过了。”


    刘嬷嬷一看那羊肉就放在砧板上,忙跑上前去把砧板拿了出来,放在水槽里,一边清洗一边道:“紫苑姑娘这次也太不小心了,羊肉性味甘热,对世子伤口有碍,世子现在是丁点儿羊腥都不能沾,还是赶紧拿到地窖里去吧。”


    “哎,我这就去。”


    说着,紫苑便搬起羊肉到厨房偏门去了,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见刘嬷嬷已经生了火,方才稍稍放心。


    另一边。


    楚妧扶着祁湛趴在床上,将他的中衣解下,只见那本该雪白的绷带上,早已晕开了几道红痕,宛如霜雪之中的点点红梅,艳的刺目。


    楚妧忙用剪子剪开了绷带,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中,果然裂开了几处,一动之下,又往外冒着血。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他的背。


    他背上除了那些被马鞭扯开的伤口以外,还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痕,宛如从幽暗地底蔓延出的古木树根,紧紧盘踞在他皮肤上,条条交错,条条狰狞。


    她的手不由得一缩。


    祁湛的羽睫颤了颤,缓缓闭上了眼,轻声道:“撒点药就行了,它会自己长好的。”


    他以前就是这样处理伤口的吗?


    难怪会留了这么多疤。


    他本不是疤痕体质的人。


    楚妧的眼神黯了黯,道:“临华院的下人该换换了,哪能如此不尽心呢。”


    “是我不喜旁人进来。”祁湛解释了一句,可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喜欢,就都换了罢。”


    话说完,祁湛又觉得似乎漏了什么,思索了半晌,才道:“哦,对了,傅翌不能换,其余都换了罢。”


    “我没要全换。”楚妧小声嘟囔了一句。


    门外,一抹淡紫色的人影悄然而至,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指腹死死捏在托盘上,似乎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汹涌而至的怨恨。


    都换了是什么意思?


    也包括自己么?


    握着托盘的手止不住发颤,托盘上的碗盖“叮”的传来了一声轻响,还不等里面的人发问,她就抢着道:“世子、世子妃,宵夜已经做好了,要奴婢送进去吗?”


    “嗯,送进来吧。”


    楚妧随口说了句,将他伤口旁的血渍用手帕清理干净,注意力全在他伤口处,并未注意到旁的。


    倒是祁湛微微皱眉,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得到准许的紫苑推门而入,隔着屏风上的雕花镂空,她隐约能看见床上的两个人影交叠在一处。


    那投到墙壁上的影子,就好像是一个人似的。


    紫苑呆了一呆,紧接着她就听到祁湛冷淡的嗓音:“放桌上,出去罢。”


    那嗓音全然没有方才的半分和煦。


    紫苑掩去眼中酸涩,将托盘轻轻放在屏风后的桌案上,静静退出去了。


    待那脚步走远了,楚妧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我本叫的是夏云,却没想到她送来了,她倒挺上心的。”


    “嗯……”


    祁湛淡淡应了一声,思绪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楚妧说的什么。


    他只能感受到背上那只手。


    又软又柔,像是怕碰到他的伤口似的,动作也格外的轻,带着些微痒的触感,一点点的从他皮肤上擦过。


    祁湛心里像是起了火似的。


    既喜欢这种感觉,又觉得这种感觉难受的很。


    昨晚的画面又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纤细的腰身,和那两个深深浅浅的小腰窝。


    如果自己反握着她的手,让她背对着自己,又该是何等美妙的感觉?


    祁湛眼底欲色渐浓,可只是一瞬,又被他长长的眼睫掩去了。


    若是没受伤就好了。


    楚妧将药敷好,扶着他坐起身子,拿了绷带将他后背缠上,这才去一旁洗了手,端来宵夜放到床头的矮柜上。


    是几个金黄色的小酥饼和两碗冰糖燕窝粥。


    楚妧尝了一口,发现温度刚好,这才送到了祁湛唇边。


    祁湛没有张口,反而用手托住了碗,道:“我自己来,你也吃些。”


    楚妧将碗递给了他,自己拿了个小酥饼送入口中,刚咬了一小口,便皱起了眉。


    祁湛问:“怎么了?口味不合适?”


    “没有……”楚妧将那一小口酥饼咽下,才轻声道:“味道还不错,就是……就是吃着有股羊膻味儿,像是羊油做的。”


    “羊膻味?”


    祁湛微微皱眉,刚拿了个酥饼打算尝尝,就被楚妧夺了过来,她将酥饼捏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亲自送到祁湛嘴里,道:“你尝一点儿便好了,先不要吃太多。”


    那一点酥油的香气从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膻味,确实是羊油做的。


    祁湛没急着说,反而问道:“膳食是刘嬷嬷做的?”


    楚妧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不会真是羊油做的吧?”


    祁湛淡淡道:“不是,只是吃着有些像罢了。”


    楚妧不确定的问了句:“真的?”


    “嗯。”


    楚妧依然有些不放心,将自己的小碗也推到了祁湛面前,道:“你还是多喝些燕窝粥吧,酥饼就先别吃了。”


    祁湛应了一声,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出浅浅的阴影。


    趁他病着,就敢用楚妧做筏子么?


    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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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卯时刚过, 楚妧就被叩门声吵醒了。


    黑亮的双眸微微睁开一点儿, 带着些许茫然的色彩, 正对上祁湛清冷的眸子。


    她愣了一下, 很快就回过神来, 道:“有人敲门。”


    “嗯。”祁湛面上没有什么旁的神情, 淡淡道:“兴许是有事,你去瞧瞧罢。”


    楚妧揉了揉眼睛, 从床上爬了起来, 披了件袄子走到门口, 开门发现夏云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 还不等楚妧询问,她就道:“世子妃,不好了,刘嬷嬷被他们抓起来了。”


    楚妧面色一惊, 讶然道:“刘嬷嬷怎会被抓?”


    夏云还未答话,就听房间里传来祁湛清冷的嗓音:“进来说罢。”


    夏云跟着楚妧走到了屋里, 却不敢跟着楚妧进卧房, 只在屏风外跪了下来,低声禀报道:


    “今个儿一早伙房的阿庆发现油壶里的油冻住了, 打开壶盖一瞧, 原先的菜油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羊油。阿庆本想将这事禀报世子, 可紫苑说,‘现在才卯时,世子肯定还睡着, 倒不如自己先查查看是怎么回事,临华院虽用的是菜油,却是宫里才有的油茶籽油,换油的人定舍不得将油倒了,没准儿还藏在屋里,昨夜刘嬷嬷和她都去过厨房,自然要从她们两个人的屋先查起。’其余人都觉得有道理,就按照紫苑说的去做了,谁曾想在刘嬷嬷屋里发现了一小壶油茶籽油!”


    正在服侍祁湛穿衣的楚妧手不由得一抖,道:“他们觉得油是刘嬷嬷换的?”


    夏云道:“奴婢觉得不是,就为刘嬷嬷辩解了两句,可其余人说,刘嬷嬷是从大靖过来的人,大靖人最喜油茶籽油,大邺集市上又买不到,兴许是刘嬷嬷嘴馋了也说不定,所以他们就把刘嬷嬷绑起来了,等着世子醒了发落呢!奴婢心里着急,这才赶过来吵醒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说着,夏云就对祁湛磕起了头,楚妧的手又是一紧,抬眸望着祁湛,低声道:“刘嬷嬷是皇宫里出来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时贪嘴做出此等不上台面的事儿。”


    祁湛将手覆在楚妧手背上,轻声道:“别慌,我知道不是她。”


    祁湛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却让楚妧跳动的心脏渐渐安定了下来。


    祁湛相信刘嬷嬷,也就等于相信她了。


    此事看着是要处置刘嬷嬷,实际却是针对她的。


    毕竟自己昨天才吩咐下去,让刘嬷嬷管理膳食,刘嬷嬷又是她的陪嫁,若真是刘嬷嬷换了油,自己也会落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更何况换的还是羊油。


    祁湛刚刚受伤,任谁都知道他沾不得羊腥,也不知谁这么狠毒,为了给她扣一顶帽子,竟不惜伤害祁湛的身体。


    还好祁湛昨晚没有吃那酥饼。


    现在想来,他当时说不是羊油,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睡一觉吧。


    楚妧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酥油饼上,饼确实是刘嬷嬷的手艺不假,只是刘嬷嬷明知祁湛不能食羊肉,又为何要用羊油做饼呢?


    楚妧看着那羊油酥饼,脑中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紫苑身上的羊膻味。


    楚妧心头一惊,忽然对屏风后的夏云问道:“昨晚是你去找的刘嬷嬷么?”


    夏云道:“奴婢本是要去的,可紫苑说她心口闷,想出去走走,而且她会些厨艺,可以给嬷嬷打下手,奴婢拗不过她,就要她去了。”


    楚妧原以为是夏云贪睡拜托紫苑代她去的,却没想到居然是紫苑主动要去的。


    结合紫苑之前的种种表现和今早的反应来看,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厨房八成也是早早动过手脚的。


    可紫苑毕竟与祁湛主仆三年,如今除了自己这边的人,其余下人又几乎全都站在了紫苑一边,祁湛会不会相信这些事是紫苑做的呢?


    楚妧看向祁湛,轻声试探了一句:“世子觉得是谁?”


    祁湛原本漠然的目光因为楚妧的这句话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何不丢块石头问问是谁?”


    楚妧脸色红了红,忙垂下了眼。


    祁湛这是说她在投石问路呢。


    虽然她确实是在试探祁湛,可她也没想到,祁湛竟会直接说破。


    她只能自我解嘲似的小声说了一句:“石头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祁湛瞥她一眼,还未回话,傅翌就从门外进来了。


    他听楚妧在房间里,也没敢进里屋,只与夏云一同站在屏风外,向祁湛大致汇报了一下清早的事儿,随后问道:“现在几个小厮已经押着刘嬷嬷在院里等着了,世子可要出去看看?”


    “不急。”祁湛淡淡说了一句,随即看向楚妧,道:“先让夏云伺候你洗漱吧。”


    楚妧和夏云来到外屋,楚妧没急着坐下,反而将窗户打开一点,往外瞧了瞧,只见刘嬷嬷被小厮押着站在院内,一头银白的头发在晨光下泛着亮,背脊挺的比平时还要直一些,若不是身上被绑了绳子,乍一瞧,倒像是她押着别人似的。


    楚妧见刘嬷嬷状态还好,心也放下许多,转头对夏云吩咐道:“你去院里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刘嬷嬷身上的绳子解了,就说是世子的吩咐。”


    夏云出去将楚妧的话交待了,紫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想着夏云在屋里呆了那么久,也不敢假传世子命令,忙命小厮给刘嬷嬷送了绑,对刘嬷嬷的态度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夏云这才放心地回到屋子里,给坐在妆台前的楚妧洗漱起来。


    楚妧又问了些旁枝末节的事儿,夏云都事无巨细的说了,楚妧心里有了些计较,一回头发现,祁湛也被傅翌扶着,从屋里走出来了。


    他之前披散的长发已经高高束起,用玉簪固定,身穿一件苍色直裾,外披鸦青云纹氅衣,腰间用一条墨色缎带束住。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仍未掩住他强烈的气场,尤其是像现在这般穿深色衣服时,只瞧一眼,便让人觉得冷冰冰的,便是楚妧也呆了一呆。


    她道:“你伤还未好,何不在里屋等他们进来?”


    祁湛淡淡道:“里屋容不下那么多人。”


    楚妧看了眼窗外,见人也不算太多,又问道:“那你现在可要出去?”


    “不急。”祁湛被傅翌扶着坐在窗边的靠椅上,轻轻抿了口茶,道:“传些膳食吃罢,我有些饿了。”


    楚妧担忧的看了窗外一眼,但也不好让祁湛饿着,忙吩咐夏云去备了两碗红米粥和桂花糕来放在桌上,自己在祁湛对面坐下,刚给祁湛把汤匙递过去,屋外就响起了一阵刻意压低的斥责声。


    钱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院里,许是见祁湛不在,神情动作便愈发的跋扈起来,道:


    “这几天府里下人太过倦怠,私下换包一事常有发生,我查了几日也不知这风是从哪里吹起来的,却没想到在临华院抓了个现行。奴才犯了事都是主子管教不严,这老婆子又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世子安危,害世子病重,必须加以严惩!世子现在重伤无法管事,我便代劳几日,好好整顿一下临华院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们,先把这个老婆子拖出去杖毙罢!”


    楚妧心头一紧,直直地站起了身子。


    钱氏看似是要杖毙刘嬷嬷,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插手临华院的事。


    外面的人现在都知道菜油被换成了羊油,见祁湛屋里这么久还没动静,自然是觉得祁湛昨晚误食了羊油酥饼,导致病情加重,无法管事。


    自己虽是祁湛的正妻,可这次事情与刘嬷嬷有关,除非自己下令打杀了刘嬷嬷,大义灭亲,不然自己说什么都不足以服众。


    而钱氏借处置刘嬷嬷在临华院立了威信,她又被刘嬷嬷事牵连,以后祁湛不在府里,她这个世子妃说话便不如钱夫人有用,钱氏便可以层层接管家宅之事,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祁湛,都是极为不利的。


    这般想着,楚妧便要出门,却被祁湛一把拉住,他道:“你不用管,安心用膳,让傅翌出去便是。”


    说着他就对傅翌摆了摆手,傅翌微微弯腰,快步走出了屋外。


    傅翌先制止住正要将刘嬷嬷押送下去的小厮,随后对着钱氏作了个揖,恭敬道:


    “临华院的事本该由世子亲自管,可世子毕竟才受了伤,梳洗起来要比平常慢些,既然大夫人来了,那也不能白跑一趟,劳烦大夫人稍等片刻,等世子梳洗好了,处置下人时,还请大夫人做个见证。”


    钱氏一怔,脸上张扬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世子知晓此事了?”


    傅翌淡淡道:“已经知晓了。”


    钱氏衣袖下的手暗暗绞紧。


    祁湛居然醒了。


    荷香带去的那块羊油是提炼过的,祁湛若是吃了此刻定然头疼发热,无力管事,可他现在居然要亲自处理下人?


    难道那羊油他没吃?


    钱氏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道:“我也是担心世子伤势,才来这临华院走一趟的,既然世子醒了,那此事自然该由世子亲自处理,我在这等等也无妨。”


    “那就有劳大夫人了。”


    傅翌有对钱氏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进了屋。


    钱氏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凝,转头在荷香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荷香便躬身退下,一路小跑到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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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3 章


    钱氏没想到, 这一等就像是没个头似的, 腿都酸麻了也不见祁湛出来, 她支了两个小厮去问, 可门还没进, 就被傅翌挡了回来, 每次得到的话就是一句:“大夫人再等等,世子马上好。”


    再等等?


    她又几时这样等过人?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及夏日那般炽烈, 可洒在身上, 到底是有几分刺人的。


    她就站在这烈日下,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灼灼的阳光照的她心烦意乱,心底的火气越来越高, 就要发作之际,一旁的紫苑忽然道:“奴婢给大夫人搬个椅子吧。”


    钱氏冷哼一声, 没有答话, 斜睨了紫苑一眼,紫苑赶忙去偏房搬了个椅子出来, 钱氏坐下后, 心里到底是舒坦些了。


    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 面前的房门才被打开,傅翌搬了两个椅子放在长廊上,随后进屋, 与楚妧一左一右的扶着祁湛走了出来。


    鸦青色的衣摆随风微扬,楚妧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氅衣上的暗纹光华流动,一晃一晃地直刺向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站在远处的奴才这会儿连气都不敢出,似乎连顶头的阳光都弱了几分。


    祁湛目光冷淡地扫视过众人,盯着钱氏的座椅看了半晌,忽地一笑,转身在那楠木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地搭在扶手上,那神态动作,丝毫不像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人。


    楚妧在祁湛身旁坐下,目光也在钱氏的椅子上停了半晌,殷红的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化成了一抹浅浅的笑,什么也没说了。


    便是钱氏再迟钝,此刻也看出了不一样。


    祁湛和楚妧坐的椅子是楠木雕花的,而自己坐的椅子虽刷了红漆,可用手一摸便知道是最不值钱的松木,这分明是下人才会坐的椅子!


    更不用说祁湛和楚妧此时居高临下的坐在长廊上,自己和奴才们一起在院中顶着烈日了。


    乍一看,就像是要审视她似的。


    这哪是要她做什么见证!


    钱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肚子火没处发,只能恶狠狠地剜了紫苑一眼。


    紫苑不懂其中原由,被钱氏这一瞧,略带几分委屈的低下了头。


    祁湛冷冷瞥了紫苑一眼,目光落在刘嬷嬷身上,淡淡问:“怎么回事?”


    一直没出声的刘嬷嬷这才上前一步,将今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与夏云说的并未有什么出入,只是末了加了一句:“老奴我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什么珍馐没见过?便是世子妃赏赐的老奴都吃不完,犯得着偷这半壶菜油打牙祭?”


    她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场的下人一时间都低下了头,没人敢反驳她的话,钱氏自持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和下人计较,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先前出去的丫鬟春荷回来了,她一边走进院门,一边笑道:


    “一时贪嘴儿也是有可能的,如今人赃并获,怎能因为一句话就抵了过去?更何况羊油味儿那么大,嬷嬷若不是诚心做的,肯定做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怎么会用这东西烙了一锅酥饼?”


    刘嬷嬷道:“紫苑姑娘昨个儿从赵三那拿了五斤羊排放在厨房,气味掩着,老奴自然分不清到底是羊油味儿,还是羊肉味儿,就赶紧让紫苑姑娘把羊肉放到地窖里去了。”


    春荷冷哼一声,似乎还想反驳什么,紫苑忽然上前一步,道:“我昨个儿身体不舒服,根本没去见过赵三,伙房里也根本没有什么羊肉,嬷嬷自己做了错事,又何必拖奴婢下水?”


    紫苑这话一出,分明是在说刘嬷嬷故意用羊油给世子烙饼,这罪责可比贪吃还要重了几分。


    祁湛转了下手指上的扳指,一言不发,倒是刘嬷嬷掀起眼皮,神色轻蔑地瞧了紫苑一眼,笑道:“既然伙房里没有什么羊肉,紫苑姑娘也没去地窖里,那老奴烙饼时,紫苑姑娘在哪?在做什么?”


    紫苑被刘嬷嬷问的心头一慌,忙扯了个谎,道:“嬷嬷烙饼时,奴婢就在嬷嬷身边啊,还帮嬷嬷和面来着,难道嬷嬷忘了?”


    刘嬷嬷笑道:“老奴自然没忘,老奴记得,最后还是紫苑姑娘将酥油饼送到世子房里的,对不对?”


    紫苑忙点了点头。


    刘嬷嬷接着笑道:“刚刚春荷也说,羊油味大,若没羊肉味儿掩着,肯定饼烙一半就发现了。老奴年老,鼻子不大灵光也就罢了,既然紫苑姑娘一直在帮老奴打下手,那为何紫苑姑娘也闻不出来?难道紫苑姑娘也嘴馋了,想跟老奴一起尝尝那油茶籽油不成?”


    紫苑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被刘嬷嬷拉了垫背,她忙解释道:“我、我昨个儿染了风寒,嗅不出味儿……”


    可这解释在刘嬷嬷凌厉的眼神前,显得苍白而又无力,话没说完便消声了。


    紫苑怯怯地看向祁湛。


    祁湛只是半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像是没有听到这边的争论似的,看都没看她一眼。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钱氏坐不住了,她道:“究竟谁说的真,谁说的假,我们把地窖打开看看有没有羊肉便是了,再不济就把赵三请来,当面对峙不就清楚了?”


    钱氏这话听着大义凛然,实际却转移了话题,将刚被刘嬷嬷拖下水的紫苑捞了一把。


    楚妧转头看向祁湛。


    祁湛面色不变,微一抬手,示意傅翌去地窖查看,又命小厮去请赵三。


    没一会儿,傅翌就回来了,恭敬道:“地窖里只有一些过冬的蔬菜,没有羊肉。”


    祁湛“嗯”了一声,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小声吩咐了傅翌两句,让傅翌下去了。


    倒是钱氏笑了笑,道:“只等赵三过来,一问便知,究竟是谁撒谎了。”


    楚妧一看钱氏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赵三来了也是白问。


    现在情况都在向不利的方向发展,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只能像刚才那样,处置了刘嬷嬷,顺便拉紫苑做个垫背,可这显然不是楚妧想要的结果。


    她想处置紫苑,却不想搭上刘嬷嬷。


    虽然紫苑这次早有准备,但既然是陷害,就无法做到天衣无缝,一定还有什么疏漏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今天少更点,后面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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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4 章


    楚妧正低头想着, 小厮就带赵三过来了。


    赵三生的膘肥体壮的, 那粗布麻衫几乎绷在了身上, 又因为常年在伙房干活, 衣物上沾染了不少星星点点的油光, 祁湛略瞧了他一眼, 就将目光转过去了,似乎是问都不想问他一句。


    倒是钱氏充满了耐心, 笑面盈盈的问:“昨个儿紫苑可去你那领了羊肉?”


    赵三跪在地上, 道:“奴才昨个儿一直呆在伙房里, 可伙房里根本没人来过, 更别说紫苑姑娘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妧看着赵三满面油光的样子,脑海里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转头对身旁的夏云小声吩咐了两句,夏云当即便低着头, 向偏房跑去了。


    钱氏看到了楚妧与夏云的动作,嘴唇动了动, 似乎是想问两句, 可最后化成了一抹轻蔑的笑。


    事情全在她掌握之中了,楚妧还能翻天不成?


    夏云一个丫鬟又能做什么?


    钱氏微笑道:“府里总有些不懂规矩的下人, 说到底还是跟主子平时的疏漏有关, 好在问题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今天犯事的奴才, 定得严加惩治才是,不然下人们有样学样,府里还不得乱了套了。”


    祁湛双手交握着靠在椅子上, 将钱氏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末了,他说了句:“是得严加惩治才是。”


    清晨的凉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轻轻拂过每个人的面颊,祁湛的语声也如风一般冷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可那眼神却如头顶洋洋洒下的一抹光,将每个人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冷,仿佛眨一下眼睛都会暴露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似的。


    钱氏脸上的笑容在祁湛冷淡的目光下渐渐凝固,先前那胜券在握的表情消了一半。


    明明是附和她的一句话,怎么听着总像是意有所指?


    钱氏都不说话了,其余下人更是气儿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是石头做的一般。


    楚妧没料到局势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扭转过来了。


    祁湛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只需要一个眼神吗?


    楚妧看向祁湛,祁湛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紫苑身上。


    紫苑被他目光接触的一瞬,肩膀瞬间绷紧了,连舌尖都散开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似的,她轻轻说了两个字:“世子……”


    “嗯?”依旧是淡漠地透着几分慵懒的语气,他不紧不慢道:“你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不如你给钱夫人讲讲,临华院是如何处置犯错的下人的。”


    紫苑紧绷的肩膀微微颤动起来,极轻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意道:“杖……杖毙……”


    “只是这样?”祁湛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她:“要不再好好想想,临华院之前那几个,是怎么死的?”


    紫苑的面上血色尽失。


    那几个丫鬟也如她一样,是钱氏送去的,却都活不过一天。


    她虽不知她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事,可她们每个人的死状都十分凄惨,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临华院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都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而祁湛就是地狱中索命的阎罗。


    那时的她对这位阎罗自然是没有丁点儿想法的。


    她第一天来的时候,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做一件多余的事,甚至不曾踏进主院半步。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天,她连祁湛的面都没见着,直到第三天,傅翌才给她安排了差事,告诉她做好分内之事,忠于主子,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她便一直照着傅翌的话去做,就这么相安无事的活下来了。


    中途钱氏曾找过她几次,但她记得傅翌那句忠于主子,不敢有丝毫二心,一直在临华院做着打杂的活儿。


    可渐渐的,紫苑发现,外人口中的索命阎罗并不如传言那般恐怖。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安静而清冷,就像是没有繁星相伴的月,透着那么一丝淡淡的孤独,遥不可及,却又让她止不住的想要接近。


    她想做他的繁星,哪怕是晨风中一吹即散的云。


    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可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机会。


    他的目光也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紫苑原以为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直到她无意中看到了,他在窗前的偶然一次抬眸。


    那是一种温柔到近乎迷醉的目光,透过层层光线斑驳的叶,只为了看一眼映在对面窗纸上的影子。


    是楚妧的影子。


    那一刻她才明白,那清冷孤寒的月也有如晨光般温暖的时候。


    她想要这种温暖,所以她愈发疯狂的想要留在他身边,她想着他的目光也总会有为她停留的那一刻。


    现在,他的目光终于在她身上停留了,却幽冷的好似风刀霜剑般的刺人。


    让她轻易地想起了第一次来临华院的恐惧。


    不……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目光。


    紫苑猛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只想忠于世子,常伴世子左右,别的,奴婢一概不知!”


    祁湛嗤笑,声音轻的仿佛飘然而过的羽毛:“你拿什么忠于我?”


    “奴婢、奴婢……”


    紫苑结巴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


    钱氏坐不住了,插嘴道:“世子怎么放着犯错的下人不处置,反而要为难无辜的紫苑?”


    “无辜?”


    这两个字在祁湛舌尖上转了一圈儿,像是在细细品味似的,过了半晌,他道:“那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院内鸦雀无声。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傅翌带着两个小厮从院外走进来,其中一个小厮手里拿着半块羊肉,轻轻放在了赵三面前。


    祁湛这才将目光从紫苑身上移开,看着赵三,淡淡道:“这块羊肉是从你伙房里拿的,你可认得?”


    羊肉都长一个样,赵三又哪里看得这羊肉是不是从他伙房里拿的?但祁湛说了是,他也不敢质疑,只能点头道:“认得认得,是从小的伙房里拿的没错。”


    紫苑闻言,肩膀止不住的抖。


    他们现在拿羊肉过来,难道是发现什么了么?


    难道羊肉上有什么疏漏?


    紫苑死死盯着那块羊肉。


    可那羊肉上除了一点结冻的冰碴,并无特别。


    然而祁湛这次没有问她,而是问傅翌:“昨天除了临华院伙房里做了鱼,还有其它伙房做鱼么?”


    傅翌道:“没有了。”


    祁湛看向赵三,淡淡地问:“那这羊肉上为何会有鱼鳞?”


    鱼鳞?


    赵三瞪大了眼睛,对着那羊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也没发现祁湛所说的鱼鳞。


    坐在椅子上的楚妧看了半天,也如赵三一样,没看见鱼鳞。


    跪在地上的紫苑和坐在一旁的钱氏都没看见。


    哪有什么鱼鳞,莫非是祁湛眼花了不成?


    赵三看向祁湛,低声道:“小、小的没发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湛冰冷的目光打断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羊肉上。


    明媚的晨光下,那羊肉红白相间,肥瘦得宜,他们甚至能看到羊肉上交错的纹理纤维和紧贴着皮肉的筋骨,可哪里有什么鱼鳞?


    根本没有鱼鳞啊!


    众人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人敢说出口。


    气氛安静的仿佛凝固住了。


    祁湛的目光也愈发冷冽。


    直到一阵寒风吹过,其中一位跪在地上的小厮像是承受不住这冰冷的气氛似的,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小……小的看见鱼鳞了,就在……就在那羊肉筋骨的左边。”


    此话一出,马上又有一个机灵的小厮附和道:“小的也看见了!好、好大一块鱼鳞,还闪光呢!你们都没看见吗?!”


    “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是鲤鱼鱼鳞!”


    “放屁!世子昨晚吃的鲈鱼,怎么会是鲤鱼鱼鳞,这分明是鲈鱼鱼鳞!”


    “啊对对对,是鲈鱼鱼鳞!”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钱氏的眼睛越瞪越大,还是啥都没发现。


    这群人瞎了不成?


    哪有鱼鳞?


    倒是楚妧明白了祁湛的意思。


    这就和指鹿为马差不多。


    在这小小的庭院里,祁湛就是天,他说羊肉是方的,就没人敢说成圆的,他说羊肉是黑的,便没人敢说是白的。


    有没有鱼鳞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对事情绝对的掌控权和话语权。


    他的手段,还真是强硬的可怕。


    在众人的附和声中,紫苑和赵三的头越埋越低,以他们的头脑即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能感觉到事情在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祁湛的指尖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扣了一下,众人的附和声立刻止住,祁湛盯着赵三,一字一顿的问:“既然紫苑没去你那拿过羊肉,那这羊肉又怎么会沾上临华院才有的鱼鳞?”


    赵三还是一头雾水:“哪有鱼鳞?小的……没看到鱼鳞啊……”


    祁湛微微敛眸,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嗓音冷淡道:“既然是个睁眼瞎,留着眼睛又有何用。”


    说着,他便微微抬手,傅翌立刻走到了赵三面前,一手抓起赵三的衣领迫使赵三抬头,另一只手掏出把匕首,寒光一闪,便要向赵三眼睛刺去,惊惧中的赵三再也顾不得看没看见了,马上道:“小的看见了!小的看见了!是世子院子里的鲈鱼鱼鳞!”


    祁湛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一下,傅翌这才放开了手,劫后余生的赵三立马跪倒在地,道:“昨天傍晚紫苑姑娘去小的那里讨了羊肉,可到了晚上寅时,她又将这羊肉送回来了,小的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都不说。直到刚才,春荷去找小的,让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自己见过紫苑姑娘,并给了小的一块银锭,小的就……就同意了……”


    说着,赵三就磕起了头,嘶声求饶道:“是小的一时糊涂,见钱眼开,求世子饶小的一命吧!”


    祁湛还未说话,一旁的春荷就站了出来,对着赵三就是两个耳光,道:“你个烂了舌头的下作东西,为什么污蔑我?我何时见过你?又怎会给你银锭!”


    赵三忙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道:“姑娘怎么这么差记性?这银子可还在这呢!”


    春荷动作惊慌的忙想将那银锭丢了去,可一回头就看到了祁湛那冰冷的眸子。


    阴恻的瘆人,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春荷当即便不敢动了。


    祁湛望向钱氏,淡淡道:“下人不懂规矩,到底还是跟主子的疏漏有关,今天犯事的奴才,是要严加惩治,钱夫人觉得,春荷该如何处置?”


    祁湛竟将她开始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还回来了。


    钱氏这才将目光从羊肉上收了回来。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相信病弱的祁湛居然还会有如此恐怖的掌控力。


    祁湛现在问她该如何处置?


    她说话又如何算数!


    她开头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一把插向自己心脏的刀!


    即使她现在想救春荷也无能为力了。


    钱氏的脸色渐渐苍白,手紧握着椅子扶手,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世子看着办吧。”


    祁湛淡淡道:“那就杖毙罢。”


    话音刚落,便出来了两个人,将春荷拖出去了。


    春荷直到被拖出门槛才回过神来,哭喊道:“大夫人救我!大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堵住了嘴,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地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钱氏面白如纸,就在座位上呆了半晌,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她才猛然醒悟,直直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声道:“世子好手段,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就不打扰世子,先行告辞了。”


    祁湛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并未多言什么,像招呼下人似的,微一摆手,示意钱氏回去。


    钱氏纵然再心有不甘,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祁湛,跺了两下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苑的身子颤抖如瑟瑟落叶,面色已是如死一般的灰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祁湛,似乎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可祁湛似乎并不急着处理她,反而将目光落回赵三身上,淡漠地吩咐道:“拖出去,杖十,赶出怀王府。”


    赵三捡了一条命,也不敢多言什么,像死鱼一样被拖出了院子。


    院外很快又响起了令人恐惧的击打声。


    沉闷的击打声如雷一般鼓动着紫苑的耳膜,击的紫苑耳膜嗡嗡作响,她紧绷的心弦再也承受不住,忽地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道:“奴婢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留在世子身边,奴婢不想离开世子,奴婢只是希望世子多看奴婢一眼,奴婢喜欢了您三年啊……”


    院内鸦雀无声。


    便是院外的击打声也顿了一顿。


    傅翌反应快,赶紧那布条塞住了紫苑的嘴,呵斥道:“污言秽语的瞎说什么,也不怕冲撞了世子!”


    紫苑的哭喊声化作低沉的呜咽,脸上的泪痕在阳光下清晰的刺眼。


    祁湛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深深的厌恶,他猛地一摆手,示意傅翌将紫苑拖出去,似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身侧传来的目光。


    祁湛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像是被她抓住了什么事儿似的,心里竟有了些紧张的期待。


    她会因此生气么?


    她会因此而哭么?


    那么,她会不会因此变得……很在乎他?


    祁湛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缓缓转过头去。


    楚妧正看着他。


    她清亮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眼里的神色一如院内跪着的下人一样。


    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


    ——却独独没有他所期待的醋意!


    ☆、第 55 章


    祁湛的目光迅速冷凝下来, 像是冬日阳光下冰凌, 折射出细碎而幽寒的光, 只瞧一眼便觉得可怕。


    楚妧赶紧垂下了眼, 不敢与他对视。


    楚妧觉得, 祁湛的性子虽然阴沉了些, 长的却是极为好看的,就算有丫鬟迷上他的皮相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不懂祁湛为何会生气。


    但楚妧觉得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祁湛一眼, 祁湛已经静静地转过头去了。


    面上虽然还是幅冷淡的样子, 可那锐利的唇角却下沉了好几分, 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语声清冷地对院内众人吩咐道:“都散了罢。”


    众人磕头退下,楚妧走到祁湛身侧准备扶他,先前溜走的夏云却小跑过来了, 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楚妧,小声道:“紫苑藏的深, 奴婢找了好久才找到……”


    那衣服正是紫苑昨天穿过的, 那衣服里面的袖口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油星子。


    楚妧本想用这衣服做个突破口处置紫苑的,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正准备让夏云把这衣服丢了, 脑中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看着祁湛问道:“世子打算如何处置紫苑?”


    祁湛向来不喜欢心思不正的丫鬟。


    可看楚妧的神情,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别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更别提有人当着众人的面示好了,哪怕现在他稍微想一下那样的场景,都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为什么她就可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不想完完全全的占有他么?


    她不想他只属于她一个人么?


    她现在居然还可以若无其事的问他,想如何处置紫苑?


    若是他不处置呢?


    若是他将紫苑留下来呢?


    她会生气吗?


    会不会像祁江的夫人一样,一边痛哭流涕的诉委屈,一边命令下人将不安分的丫鬟绑了出去?


    他到现在还记得祁江当时气的跳脚的表情,和形容自己妻子的词儿。


    妒妇。


    祁湛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他喜欢这个词儿。


    祁湛转过头,正欲开口,可在看到紫苑衣物的一瞬,心底那翻涌而出的恶心感又升了上来,想要留下的紫苑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猛地别过眼,冷冷道:“将她赶出府罢。”


    这种处罚对紫苑来说,已经很轻了,祁湛觉得楚妧肯定会有所反应。


    他屏息听着楚妧的话。


    楚妧的肩膀松了松,依旧是那软绵绵的语声,依旧是那略带轻快的语调,似乎从不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将她困扰住。


    她道:“紫苑毕竟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世子肯网开一面自然是极好的,下人都知世子宽宏大量饶了紫苑性命,以后临华院若在想分配些下人也比以前容易的多。既然世子已经饶过紫苑了,就将她的衣物也收拾一下,让她一并带走吧。”


    宽宏大量?


    极好的?


    她不但不气,居然还要将紫苑的衣物收拾了,让她一并带走?


    她还想着以后分配下人容易些?


    她想的可真远呐!


    祁湛喉咙微紧,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转头凝视着楚妧,面色如平常一般冷淡,眼神却像是结了冰似的,阴冷瘆人。


    楚妧被他看的心底发寒,仔细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说错呀!


    那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楚妧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却也不敢说话。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湛忽然移开了目光,语声冷淡道:“是啊,紫苑毕竟跟了我三年,除去这次的事儿倒也算尽心,就这么赶走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不如再赏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寻个好去处,以后也好有个安生之所,夫人觉得如何?”


    夫、夫人……


    他他他怎么又叫自己夫人了?


    楚妧汗毛耸立,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道:“如、如此……甚好……”


    她说甚好?!


    祁湛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楠木雕花的扶手瞬间就被捏断了。


    楚妧呆站在原地,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他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楚妧连忙道:“世子说的没错,紫苑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二十两银子肯定抵不过她这些年的一片苦心……我我我这还有些银子,不如凑个整儿,给她五十两吧!”


    五十两?


    真是大方!


    祁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懂楚妧究竟是不在乎,还是不明白?


    祁湛紧咬着后槽牙,连口腔里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气。


    他嗓音冷硬地说道:“那就五十两。”


    四周的风随着他的话安静了下来,天空中丝丝缕缕的云也似乎停住了脚步,只有那阳光懒洋洋的照射下来,几乎将祁湛苍白的面容映成一种透明的色彩。


    他修长的手也几乎嵌进了扶手断裂的木刺里。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抓住了。


    柔软的触感让祁湛的指尖一颤,似乎是想将手收回去,可下一秒,楚妧就打开了他的手,将他掌心里的木渣仔细挑剔干净,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道:“扶手裂了,你别握那么紧……”


    她还是关心他的。


    不是全然不在乎,全然无所谓的。


    祁湛的心里的烦闷散了些许。


    可这还不足以让他的怒气停歇,他依然目光冷淡的瞧着楚妧。


    楚妧不敢直视他的眼,将手搭在他胳膊上,轻声道:“外面天凉,我、我扶你回屋吧……”


    依旧是关心的话语,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可祁湛现在要的不只是她的关心,他还想要别的,不过这对她来说似乎太难。


    祁湛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看了楚妧半晌,忽然冷声道:“你回去罢,让傅翌来。”


    楚妧“噢”了一声,轻轻缩回了手,动作缓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走了……”


    祁湛将她的动作看到眼里,她分明是早就想走了。


    心底的烦闷又涌了上来,祁湛忽地闭上眼,语声僵硬道:“走罢。”


    周围又起了风,斑驳的树影一阵摇晃,一片树叶转呀转的,轻飘飘落到祁湛摊开的掌心里,轻轻一捏便碎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是不是没走?


    祁湛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


    楚妧出了院门就一路小跑,逃似的离开了祁湛院里。


    刘嬷嬷正在树荫下等着她,见楚妧出来后微松了口气,问:“世子没为难你吧?”


    楚妧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过他好像不太开心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嬷嬷也想不明白,她琢磨了半晌,低声道:“兴许是紫苑背叛了他,心里不好受吧。”


    楚妧觉得很有可能,她转头对夏云道:“那你快去把紫苑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出去吧,省的世子见了心情不好,至于那五十两银子,就先从我那里拿,不要惊动世子了。”


    “是。”


    夏云领命退下,刘嬷嬷有些惊讶的问:“世子要给紫苑五十两银子吗?”


    楚妧道:“对啊,可能是怕紫苑被赶出去没法活命吧。”


    刘嬷嬷撇了撇嘴,低幽幽道:“看来世子对紫苑还真是不错啊!”


    楚妧也点了点头,连连附和:“谁说不是呢。”


    主仆二人往自己院里走着,半路上忽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阿庆。


    阿庆一手捂着胳膊,一边低头小跑着,脸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伤。


    楚妧把他叫住:“阿庆,你怎么了?”


    阿庆光顾着自己的伤势了,并未注意到楚妧二人,听她一唤才回过神来,忙作揖道:“小的见过世子妃,小的刚才生火准备做午膳呢,可一不小心被那木炭烧了袖子,想去管事的阿元那里领些伤药包扎一下,可阿元说临华院的伤药没了,让小的去府里管家那领,小的这就要去呢。”


    楚妧看了眼阿庆的胳膊,那袖口上烧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里面的肌肤泛着黑红,瞧着十分严重。


    楚妧微微皱眉,道:“管家那还有些距离呢,先处理伤势要紧,我那还有些治疗烫伤的紫金膏,让刘嬷嬷给你拿一些,你先用着吧。”


    阿庆忙跪下道:“谢谢世子妃,谢谢世子妃。”


    楚妧微微一笑,道:“没事,你跟刘嬷嬷去吧。”


    另一边。


    傅翌将祁湛扶回了屋里,祁湛不肯上床歇着,反而坐到了窗前的靠椅上,一双眸子望着窗外白莹莹的梅,轻声问道:“她回屋了?”


    傅翌道:“回去有一会儿了。”


    祁湛微垂着眼,沉默了半晌,又问:“我刚才见夏云回来了,做什么的?”


    傅翌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夏云是来……收拾紫苑衣物的,这会儿应该已经收拾好送到紫苑手里了……”


    只是回来拿衣物的么?


    祁湛的眸底又漫上了阴沉,嗓音暗哑的问:“那五十两银子也给紫苑了?”


    傅翌道:“给了……”


    祁湛冷哼一声,道:“她倒是惦记着旁人。”


    傅翌不敢答话,转身去给祁湛倒了杯茶,屋内又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阿庆就将午膳送了过来。


    这次做的是一碗莲藕排骨汤和几块西葫芦蛋饼,碗盖一打开,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可祁湛却没什么胃口,眼睛在面前的碗碟上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了阿庆胳膊缠绕的绷带上。


    那绷带包扎的很是工整,上面还有一个漂亮的结,不像是院里下人的手艺。


    祁湛微抬了抬下巴,低声问:“你胳膊怎么了?”


    阿庆恭敬道:“不小心让炭火烫着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自己包扎的?”祁湛问。


    阿庆闻言一笑,道:“小的哪有这本事啊,是半路上遇到了世子妃,世子妃让刘嬷嬷帮小的包扎的,世子妃不但让嬷嬷帮小的包扎了伤口,还赏了小的两瓶紫金膏,小的又哪配用这东西……”


    阿庆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起来,似是要将对楚妧的感激之情一股脑儿的全告诉祁湛,丝毫没有注意到祁湛渐渐冷凝的面色和傅翌疯狂的暗示。


    末了,阿庆又加了句:“世子妃还真是心善,对小的一个下人都如此体恤,难怪府里人人都说她好!”


    她对一个下人都如此体恤,难怪府里人人都说她好……


    她究竟关心过多少人?


    刘嬷嬷?夏云?紫苑?甚至是阿庆……


    每个人都受过她的照顾。


    也包括他。


    原来他在她心里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所以她听到紫苑对他示好也无动于衷。


    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祁湛的手紧捏着象牙玉箸,指尖一阵青白,空气中似乎传来细微的,象牙碎裂的声音。


    阿庆这才注意到祁湛不寻常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小的……说错什么了吗?”


    祁湛握着玉箸的手松了松,目光是晦暗到极致的黑,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没什么,她确实是个心善的人。”


    阿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在临华院呆了六年,还从未见过祁湛笑。


    他更没见过如此诡异而恐怖的笑!


    让他从头到脚都漫上森森寒意,连胳膊上的伤都仿佛被冻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只能咬紧了后槽牙才抑制住自己打颤的欲望,瑟瑟发抖的看着祁湛。


    祁湛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唇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问:“世子妃如此照拂你,你不该高兴么?你发什么抖?”


    “小、小的没发抖,小的、小的是高兴的,是高兴的……”


    祁湛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他还未开口,一旁的傅翌就猛地拉了一把阿庆,斥责道:“送完膳食还不快走,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还想偷懒不成?”


    “是是,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阿庆逃似的推到了门外,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祁湛手里那双象牙玉箸碎裂成了千段。


    阿庆打了个激灵,心里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自己如果走的慢些,被碾碎骨头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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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阿庆前脚刚走, 阿元后脚就到了院里。


    他见阿庆慌忙逃窜的样子, 猜到了祁湛兴许是在生气, 他也不敢进屋, 只是隔着房门道:“世子, 大靖那边派了使臣进宫, 那使臣奉大靖皇帝之命,带了一马车特产和两车珍玩送到咱府上, 说是给王爷的。”


    屋内久久没有声音。


    阿元等了一会儿, 壮着胆子问了句:“世子?”


    屋内依然没有回声, 隔了半晌, 才传来傅翌的声音:“王爷怎么说?”


    “王爷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孙管家将礼清点一下,不过小的看王爷的表情,似乎挺意外的。”


    阿元一句话说完, 屋内又没回声了,他头疼的厉害, 可祁湛没说走, 他也不敢走,思索了半晌, 干脆将事情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去。


    “孙管家清点完后, 王爷挑了两方沉泥砚台、一个红宝石鎏金手炉、一对莲花鸳鸯壶、六柄玉如意……和其余的珠宝首饰, 外加两石大靖特产,一并赏了世子妃。”


    “已经送去了?”傅翌问。


    “一清点完就送去了,片刻也没耽搁。”


    屋内又静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才穿来傅翌的声音:“世子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阿元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是”便小心退下了。


    屋内,莲藕排骨汤还冒着腾腾热气,汤羹的香气不减,可祁湛那双幽黑的眸子却黯淡了许多。


    楚衡果然是十分在意楚妧的。


    哪怕是派使臣出使,都不忘给楚妧撑腰。


    怀王先前不知楚妧在大靖的地位究竟有多重,此番知晓了,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放任钱氏为所欲为,今后无论是敬茶,还是刘嬷嬷的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便是怀王对他的态度,也会因此有所改变,有了这层保护伞,他可以腾出手安心在朝堂上筹谋些事情了。


    一切都在向着他当初预想的方向发展。


    可他心里那股躁郁感却未因此消散,反而愈发烦闷了。


    傅翌盛了碗汤羹递到祁湛面前,低声劝慰道:“此番大靖使臣出使对世子来说是好事,世子又何必因为小事而郁郁寡欢?尽早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否则先前做的那些岂不都白费了?”


    祁湛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汤羹上。


    一点翠绿的香菜叶在汤羹中静静漂泊着,好似一叶孤独无依的舟。


    为了小事郁郁寡欢?


    祁湛微微敛眸,沉默了半晌,还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羹微咸,却不及昨天的鲜。


    敞口的汝窑青瓷碗也不及昨日那荷叶边的碗口好看。


    还有那握着汤匙的手……


    祁湛的羽睫动了动,忽地将汤匙放回了碗里,淡淡道:“扶我去休息罢。”


    *


    怀王赏赐的东西几乎要将楚妧偏室的耳房放满了。


    除了使臣从大靖带来的特产与珍玩,怀王还赏了楚妧一百匹真丝绸缎和二十张紫貂皮。


    下人们都乐得合不拢嘴,夏云笑道:“皇上派使臣过来也不忘给世子妃带东西,皇上没有一日忘记世子妃呢。”


    楚妧闻言笑道:“都是皇兄赠予怀王,怀王再赏赐过来的,怎能说是特地带给我的呢?”


    夏云自知失言,忙住了嘴,一旁的刘嬷嬷问道:“世子妃可要尝尝家乡的点心?老奴这就去拿出来,给世子妃打牙祭。”


    楚妧笑道:“好,先将吃的拿出来分给下人们都尝尝吧,其余珍玩器物先清点了再说。”


    “哎!老奴这就去。”


    刘嬷嬷笑着去偏房拿了些茶叶和密封好的云片糕来,还未进屋,就见傅翌从院外走了进来,忙招呼傅翌进来坐,傅翌也不推诿,跟着刘嬷嬷进了屋。


    楚妧看到傅翌略有些惊讶,忙命夏云沏了杯茶给他,傅翌接过茶叶浅呷一口,佯装惊讶道:“这茶叶味道和属下在大靖时喝的差不多。”


    楚妧笑道:“这就是这次使臣带来的大靖茶叶,也不知傅侍卫喝不喝得惯。”


    “喝的惯,喝的惯。”


    傅翌连声说了两句,又呷了一口茶,才若有所思的说道:“属下半年前和世子去大靖时,皇上就用这茶招待世子的,世子当时还说大靖的茶叶醇而不涩,与大邺的不同,喝到口中自是别有一番风味。皇上闻言还赏了世子一些让世子带回来,只不过……这茶叶一个月前就被世子喝完了,没想到世子妃这又得了不少……”


    楚妧立刻明白了傅翌的意思,忙道:“既然世子喜欢,我待会儿包上几斤让夏云送去。”


    “如此最好不过……”傅翌顿了顿,又道:“不过世子那屋不喜旁人进去,若是要送茶叶,可能要劳烦世子妃亲自走一趟了。”


    楚妧怔了怔,问:“那……傅侍卫可方便将茶叶给带去?”


    “呃……嗯……”


    傅翌端着茶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脑中念头转了七八个,干脆低头猛地喝了一口茶,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行礼道:“属下刚刚想起来,世子还交代了属下一些事去做,耽搁不得,属下先行告辞,茶叶……茶叶的事儿就劳烦世子妃了。”


    说完,傅翌便飞快地出了屋门,留下楚妧和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傅翌特地来她这一趟,只是为了让自己送茶过去么?


    那他这么紧张干嘛?


    *


    半个时辰后,楚妧拿着两包茶叶和一方沉泥砚台来到了祁湛房中。


    屋内静无人声,楚妧隔着屏风向里屋悄悄望了一眼,楠木拔步床被帷幔掩着,隐约能看到祁湛修长的身形,似乎是侧卧着的,瞧不大清楚,但那安静的一动不动的样子,倒像是睡着了似的。


    楚妧收回了目光,也不敢吵他,放轻了脚步将砚台放到了他书桌上,转身将茶叶收好,推开门正欲出去,屋内忽然传来祁湛清冷的嗓音:


    “回来。”


    楚妧的脚步一顿,忙又掩上了门,回头望着床上的影子,轻声问:“你没睡吗?”


    祁湛“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将帷幔挑开一点,隔着屏风向楚妧站着的地方望来,低声道:“过来。”


    楚妧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了屏风,小步来到他床边。


    层层帷幔中,他的面容苍白而疲倦,那双幽深的眼眸也显得黯淡无光,只有在她面上停留的一瞬才有了那么细微的一点亮。


    丝毫没有上午的半点神采。


    楚妧微微皱眉,将那帷幔勾起来,踮着脚挂到床边上,昏暗的床帷中这才透进了一点儿光亮。


    可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妧想起早上他莫名其妙的火气,咬着唇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问道:“你不高兴,是不是……是不是和赶走紫苑有关?”


    祁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楚妧道:“你要是实在不习惯别人伺候,要不就把她召回来吧,她吃过一亏,应该不会再做什么错事了。”


    祁湛的眸光微冷,忽地抓住楚妧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什么错事?她要是不长记性呢?”


    楚妧的手腕痛的瑟缩了一下,实在摸不清祁湛的心思,只能顺着祁湛的话道:“她要是再出了岔子,你再赶走她也不迟。”


    “不迟?”祁湛面容阴沉,手又紧了几分:“我若是将她收了房呢?也不迟?”


    收房?!


    楚妧一愣,像是忘了手上的疼痛似的,怔怔地看着他。


    祁湛见她情绪总算有了波动,这才将手微微松开一些,垂眸看着她手腕上被他抓出的指痕,轻轻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她上午说的话你不是没听见,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


    她怎么想的?


    有丫鬟喜欢祁湛不是很正常么?她怎么拦得住?


    可是祁湛为什么说要将紫苑收房?


    难道有丫鬟喜欢他,他就要收房么?


    楚妧直直地看着祁湛,道:“你不是都娶我了么?怎么……还要收别的丫鬟呢?”


    那语声软绵绵的在他耳朵里撞啊撞的,带着那么一丝丝紧张的错愕,祁湛微垂的眼睫动了动,似有不忍,可心里那烦闷的感觉大抵是舒服些了。


    她还是可以体会到他的痛的。


    可祁湛觉得不够,他在她手腕上的指痕处按了一下,低声道:“我又不是大靖召去的驸马,怎么不能收别的丫鬟?”


    楚妧迅速垂下了眼,手想往回缩,却没缩回去,只是小声问了句:“那你喜欢她吗?”


    “嗯?”祁湛语声不紧不慢,道:“很重要吗?那你告诉我,我若是收了旁人,你会怎么办?”


    他的目光紧紧逼仄着她,楚妧的眼睫快速抖动了一下,咬着牙将手猛地从他手里抽回去了,低声道:“你若是喜欢你就收吧,我、我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没有他预想中威胁的话语,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痛哭流涕,她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这却比他听过任何一句威胁都要可怕。


    祁湛眼神瞬间冷冽了下来,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带到自己面前,楚妧没站稳,直直地跌坐到了床槛跟前,头上的珠簪顿时松散开来,指甲盖大的珠子零零落落的撒了一地。


    祁湛从她头顶上逼视着她:“什么叫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嗯?你要躲着我吗?!”


    楚妧半仰着脸,心脏跳动的飞快,祁湛强横的力道让她无法挣脱,她能看到祁湛手背上一根根隆起的青筋,蜿蜒狰狞如蛇一般嘶嘶吐着信子,她还从未见过祁湛如此直接的表达怒意。


    她眼底虽然满是害怕的惊惧,却也是坚定而倔强的。


    “你要将别人收房,那自有别人关心你,我……”


    “我不要别人!”


    祁湛打断了她的话,又将她往面前拽了半分,整个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面颊上,鼻翼间呼出的热气炙烤着楚妧的脸,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这么无所谓?我收了旁人你便只想走么?我对你而言是可以轻易放弃的,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基本就是感情作为主线的甜文,事业线很少,所以大家看着节奏肯定会觉得慢些。


    关于女主的感情方面,也不是说现代人就一定要很开放,很擅长处理感情的事情,这和成长环境有关,她的感情观点很简单,就是:“我不要求你怎么样,但是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我即使再难受也不会喜欢你了”这种。


    但是女主的这种想法对男主来说是十分恐怖的,他无法想象女主哪天离开他了,因为他目前已经无法离开女主了,他现在很不平衡,他觉得女主在他心里的位置,跟自己在女主心里的位置不一样,所以他想掌控女主,想控制女主,就是强制爱这种~


    女主性格软但是感情上我不希望她弱势,古代女人本来就挺惨的,男主到现在为止,不接触旁的女人只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女主的原因,他本质上还是个古代男人。


    我不想写那种,男主把女主完全捏在手心里,男主无论在感情还是身体上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的文,所以得让他从女主出发,考虑到女主的感受,从而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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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祁湛紧盯着楚妧的眼, 他希望在楚妧眼里看到一丝痛苦或者迟疑的情绪。


    他确实看到了。


    可紧接着, 他就听到她说:“你若收了旁人, 你对我而言, 就是无所谓的。”


    祁湛的手指骤然收紧, 紧绷的领口在她脖颈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发髻上零散的珠花颤啊颤,她明亮的眼底也满是害怕的神色。


    可她还是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他一直以为是他掌控着她的, 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害怕。


    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可以翻来覆去的折腾她, 他可以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现在,他才猛然意识到,被掌控的一直是他。


    他无法不在乎她的看法,无法忽略她的心情, 甚至会因为她一丁点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喜怒不定。


    而她一直是置身事外,随时可以走的。


    为什么他做不到?


    明明抓着她, 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楚妧……”他嗓音低沉地喊她的名字, 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我从未想过要收旁人,可我身边有谁,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楚妧的眼睫动了动, 思索了半晌, 回答道:“在乎。”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双手似的,将马上沉入水底的他猛地拉了一把, 让他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祁湛握着她衣领的手松了一些,指尖擦过她脖颈上的红痕,轻声问:“那你也会难过,对吗?”


    楚妧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争取一下?”祁湛凝视着她的眼,动作缓慢地将她鬓间散乱的发丝理好,嗓音极轻的说:“告诉我你很在乎我,告诉我你离不开我,让我把她们都赶走,不好吗?”


    楚妧一愣,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微张着瞳孔看向他。


    争取会有用吗?


    如果他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那么就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尽心思的去争取,如果他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那么他所假设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还是他觉得,自己只是他的附属物,只能依照他的想法行事?


    楚妧以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可结合他曾经的种种表现,她忽然觉得,他这种想法很可怕。


    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想法行事呢?


    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真的收了别人,或者像原书一样,把自己囚禁起来?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楚妧咬了下自己微粉的嘴唇,强压下自己眼底的惊恐与慌乱,轻声道:“我、我没有打算离开你的……”


    “是么?”祁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细微的变化,幽黑的眼眸里染上些许疯狂的神色,用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楚妧在他的逼视下缓缓抬起了眼,依旧是那清澈而纯粹的目光,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带着那么一点点害怕的慌乱,甚至能看到那眼底蕴藏的泪。


    祁湛忽然觉得,她能怕他也是好的。


    只有害怕,才会有所顾忌,才不会毫无所谓的离开他。


    她身边只需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祁湛的指尖触上她的眼角,那一滴晶莹“啪”的就落了下来,烫的他指尖有细微的疼。


    他用手将她的脸擦了擦,轻轻拽了下她的胳膊,让她坐到床上来,自己撑起身子,紧挨着她,将她皱巴巴的衣领理好,用手按了下她脖颈处的红痕,轻声问:“疼吗?”


    楚妧点了点头,随后又赶忙摇了摇头。


    祁湛笑了笑,道:“疼就回去,让刘嬷嬷帮你涂些药罢。”


    楚妧没想到祁湛居然转变的这么快,她愣了一瞬,先前汹涌而出的泪就这么止住了。


    “那……那我回去了?”


    祁湛微垂下眼,将眼底的冰冷藏的严严实实,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道:“去罢。”


    *


    傍晚,傅翌来到祁湛房中,看到散乱一地的珠子一愣,正站在屏风外寻思着要不要拿扫帚将珠子收拾下呢,就听祁湛道:“回来了?”


    “呃……嗯,回来了。”傅翌挠了下鼻尖,低声问:“您一直没睡吗?”


    “睡了一会儿。”祁湛微微敛眸,看着地上散乱的珠子,忽然问:“你下午见过世子妃?”


    傅翌心底一慌,忙低下了头,道:“路过……路过世子妃院子的时候,看见丫鬟在院子里分东西,就进去瞧了瞧,世子妃还说王爷赏赐的砚台好,要亲自送给您用呢……她、她下午来了吗?”


    祁湛冷哼一声,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珠子,低幽幽道:“她来没来你会不知?何必在这装傻充愣。”


    傅翌心里直叫屈,他要是知道两人会闹别扭,是说什么也不会请楚妧过来的。


    他忙去屋外拿了扫帚过来清理着,细小的珠子一滚一滚的落进了簸箕里,只看着这珠子,就知道他们两人下午争执的有多激烈。


    他将那珠子扫好,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世子妃珠花掉了,世子可要再选些漂亮的珠簪给她送去?”


    “嗯,你一会儿去办罢。”祁湛淡淡说了一句,又问他:“你刚才说,你去世子妃院里的时候,丫鬟们正在分东西?是她赏赐的东西?”


    祁湛的嗓音虽然淡淡的,可傅翌还是听出了他心里那股暗藏的别扭劲儿,他马上接道:“只是一些吃食而已,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世子妃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您。”


    “即然第一个想到的是我,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提醒她把砚台送来?”


    “……”


    傅翌没话说了,心知祁湛今天气的不轻,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属下的不是。”


    祁湛没再说话,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针对傅翌没什么意思,微闭上眼,沉默了半晌,忽然问:“宫里情况如何?”


    傅翌松了口气,正准备向祁湛汇报,守门的阿元忽然叩响了房门,轻声道:“世子,王爷来看您了。”


    祁湛眸光一冷,对傅翌使了个眼色,傅翌转身去开房门。


    祁中培身上朝服未脱,藏青色长袍上的金织巨蟒在晚霞中流光熠熠,配上他高大魁梧的身形,只是站在门外,便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他的容貌与祁湛有五分相似,容貌虽是英俊的,却因为常年征战的缘故,肤色略有些黑红,更显得那张脸冷漠刻板的不近人情。


    祁中培低声问傅翌:“湛儿睡了么?”


    傅翌忙侧身让祁中培进来,语声恭敬道:“刚还睡着呢,可一听王爷来就醒了。”


    祁中培缓步走进屋里,略微打量了一下祁湛屋里的陈设,目光落在书桌上的沉泥砚台上看了半晌,才饶过屏风来到祁湛床前。


    隔着层层帷幔,祁湛的脸色依旧苍白的令人心惊,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却像是没什么力气了似的,虚弱地垂在床前,嗓音极低的唤了声:“父亲……”


    祁中培的喉结动了动,冷硬的目光因为这一声“父亲”而柔和了下来,略微叹了口气,道:“躺着吧,不用起来了。”


    祁湛应了一声,侧躺在床上,傅翌伸手将帷幔挑开挂在两侧,搬了把楠木椅子到床前请祁中培坐下,随后静静退到屏风外沏茶去了。


    祁中培将手搭在祁湛腕上,祁湛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又放松下来,祁中培凝视着祁湛的眼,低声问:“是为父下手重了些,你的伤口可还疼?”


    祁湛微敛着眸,淡淡道:“不疼了。”


    “皇上刚召了为父进宫,有意派为父领兵出征北高……可你也知道,为父的身体早就不似当年了,平定一些小的叛乱还行,出征北高实在是力不从心,所以为父就向皇上举荐了你……”


    祁湛冷淡地打断了祁中培的话:“孩儿知道父亲的一片苦心,但边防战事耽搁不得,孩儿的伤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不如派二哥去吧。”


    祁中培叹道:“那岂不是委屈你了?”


    祁湛语声平静:“二哥若得凯旋,是整个怀王府的荣耀,孩儿又岂会觉得委屈?”


    祁中培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另一只手也搭到了祁湛的手背上,微皱着眉,缓缓道:“可为父还有一事为难。”


    “父亲请说。”


    祁中培将掌中的手紧了紧,可掌心还像是握着一条毒蛇似的,阴冷的不舒服,他微微松开一点,低声道:“大靖派遣的使臣今天刚刚进宫,点名要见……”


    祁中培的语声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才换了个亲切点儿的词:“点名要见妧妧,可妧妧总不能一个人进宫,你又受着伤,为父着实为难的很……”


    祁湛知道祁中培在为难什么。


    祁中培先前只当楚妧是普通公主,可楚衡这次派使臣送来的那些珍玩委实将他震慑住了。


    祁中培自然不会放过楚妧这层关系。


    他一进屋就看到了楚妧送来的那方砚台,不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转变的这么快。


    如果让楚妧单独去见使臣,自己不去,那么使臣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他们夫妻不和?


    如果让使臣知道了自己受到怀王鞭笞,使臣又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他们的长公主也受了委屈?


    祁湛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不管,怀王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问:“听说大靖这次派遣了两位使臣出使?”


    祁中培道:“对,一位就是往年出使的那位,你以前也见过,还有一位随行的是他们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


    祁湛放在里侧的手霎时收紧了,他低声问:“礼部侍郎,可是叫……丁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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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8 章


    祁中培敏锐地捕捉到了祁湛细微的变化, 浓眉微皱, 似是无意的问:“为父未曾留意过, 不过听说是位姓丁的, 湛儿可认识他?”


    祁湛微垂着眼, 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放松, 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丁正文把玉簪戴到楚妧头上的画面。


    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缀在她发间熠熠生辉, 那雕工自是不俗, 他到现在还记得, 那簪子的末端雕了对儿并蒂莲。


    莲开并蒂, 同心同根。


    祁湛的舌尖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气。


    他们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丁正文这次,是主动请缨过来的么?


    他指名道姓的想要见楚妧一面?


    祁湛的手指越绷越紧,索性也不再隐瞒,猛地垂下眼, 低声道:“孩儿去大靖时与他打过交道,只不过当时与他闹了些矛盾。”


    祁中培神色略有些惊讶, 可只是一瞬, 他的目光又变得忧愁起来。


    祁湛与礼部侍郎有矛盾,那他若是不愿意进宫怎么办?


    他费尽心力才将祁湛受伤的事压了下来, 可祁湛若是不出席, 只让楚妧一人去, 使臣难保不会怀疑,他们若是问起来,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自从新帝登基以后他就事事不顺, 新帝如今巴不得使臣知道自己与祁湛不合,楚妧在大邺过得不好呢,到时候新帝借着大靖的东风,想再次打压他,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若反过来,让使臣知道楚妧在怀王府过得很好,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祁中培眼神游移不定,想起钱氏之前三番两次的来临华院,心绪一动,忽然道:“今早的事为父也听说了,虽说是几个丫鬟惹的事,但归其原因还是钱夫人教导无方,为父已责备过她了,罚她禁足七日,好好修养心性,湛儿觉得如何?”


    祁湛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面色却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父亲向来明白事理,您说的没错,妧妧确实不宜独自进宫,不知宴席何时举办?”


    祁中培面色这才松缓下来,握着祁湛的手道:“为父与礼部打过招呼,让他们拖延到五日后,为父待会儿再让管家送些进补的伤药过来,你这几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旁的不用想,缺什么和为父说一声便是了。”


    祁湛微微敛眸,沉默半晌,忽然道:“旁的不缺什么,就是临华院的丫鬟有些少,可从别院调遣几个?”


    祁中培十分意外的看着祁湛。


    祁湛语声冷淡地解释道:“孩儿想将妧妧的陪嫁宫女调到宫中几天,帮助礼部处理宴席事宜,所以孩儿想挑几个丫鬟过去,伺候妧妧些时日。”


    祁中培若有所思道:“进宫几日也不是不可,只是妧妧那边可会同意?”


    祁湛道:“这个孩儿亲自去说,妧妧向来明事理,不会拒绝此等小事的。”


    祁中培缓缓点了点头,道:“有宫女在礼部帮忙自然是好事,可妧妧若是不愿,湛儿也不要强迫她,至于丫鬟,为父待会儿去和孙管家知会一声,让他挑几个伶俐的送过来便是。”


    “有劳父亲了。”祁湛淡淡道。


    祁中培微微颔首,又紧了紧祁湛的手,这才缓缓起身,道:“湛儿好好养伤,为父先回去了。”


    祁湛应了一声,吩咐傅翌将祁中培送到了院外。


    *


    丑时一刻,夜色正浓。


    傅翌带着两个小厮轻轻叩响了耳房的木门。


    不多时,房门便从里面推开,刘嬷嬷披着氅衣探了出来,见是傅翌,略微一愣,道:“傅侍卫这么晚还过来,可是世子有吩咐?”


    傅翌低低“嗯”了一声,面露难色,踌躇半晌,才道:“大靖来了使臣,世子想让你们去礼部帮衬些时日,等使臣走了再把你们接回来,还请嬷嬷收拾一下,这就随我进宫吧。”


    刘嬷嬷一愣:“我们?”


    傅翌垂着眼皮,道:“是的,您和静香还有夏云,都要进宫。”


    刘嬷嬷神色惊讶道:“我们都进了宫,那世子妃怎么办?”


    傅翌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刘嬷嬷放低声音,他轻声道:“世子妃自有旁人照料,嬷嬷不必担心。”


    刘嬷嬷神色迟疑的往楚妧房间看了一眼:“那……老奴可要和世子妃说一声?”


    “不必了,让世子妃好好休息吧,明个儿自有世子去说。”傅翌顿了顿,催促道:“刘嬷嬷快些收拾行李吧,进宫的时辰耽搁不得。”


    刘嬷嬷不好再说什么,略微叹了口气,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


    楚妧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门外有人似的,卯时未过便醒了。


    她刚刚起身,屏风外便迎来一位陌生的婢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倒也标致,楚妧愣了一瞬,问道:“你是新来的么?”


    婢女小声道:“奴婢绿桃,是昨晚才调过来的。”


    “噢,刘嬷嬷呢?”


    “奴婢不知。”


    楚妧迟疑了一瞬,想着刘嬷嬷兴许还睡着,便也没多问,由绿桃打了盆热水,伺候她洗漱。


    待楚妧梳洗完毕,门外便又迎进来几个婢女布置膳食,却还是没见到刘嬷嬷的影子,不但刘嬷嬷看不到,就连夏云和静香也看不到了。


    楚妧心中一紧,向这些婢女问道:“你们都是新来的么?”


    婢女们道:“是,奴婢们都是昨晚才调过来伺候世子妃的。”


    楚妧一一看过去,算上开始的绿桃,一共五个婢女,若是再加上刘嬷嬷她们,就有八个人了,她院里的耳房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


    想起昨晚门口的脚步声,楚妧的心脏猛地跳了跳,顾不得用膳,忙向耳房跑了去。


    耳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但没有人,就连刘嬷嬷用过的衣物器具也不见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就好像她们从没出现过一样。


    只有刘嬷嬷昨晚在她脖颈处擦下的药膏还带着些凉。


    楚妧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祁湛最后对她说的话。


    “回去让刘嬷嬷帮你涂些药罢。”


    他当时的语声平淡而温和,楚妧并没有多想。


    可她忽略了祁湛眼底那隐隐疯狂的神色。


    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束缚住的神色。


    祁湛……把刘嬷嬷她们,藏到哪去了?


    楚妧遍体生寒,提起裙摆便向祁湛房里跑去。


    祁湛正坐在桌前,看着窗外伸进来的梅。


    不过两日的功夫,枝头已是星星点点的白,晨光一照,透着淡淡微红的光,一点点地缀在花瓣上,像是染了胭脂的脸。


    祁湛的眼睫动了动,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光去瞧,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从梅花树下跑来的身影。


    浅色的丝绦随风飘荡,暖霞色的裙摆层层绽开,与初见时并无二致。


    除了那数片凋零的叶。


    祁湛掩去眸底的情绪,双手交握着坐在椅子上,神情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淡漠。


    楚妧在他面前站定,顾不得整理衣装,微微缓了口气便问道:“你把刘嬷嬷她们都调走了?”


    祁湛淡淡地凝视着她,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楚妧的眉拧成一团,脚不由得向前挪了小半步:“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湛静静地倒了一杯茶,云淡风轻的说:“我想给你换些人。”


    “我不想换!”


    楚妧的面色微微泛红,润泽的眼眸中蕴藏着浅浅的怒意,那忽然拔高的语调,连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们都愣了愣。


    然而祁湛并没有看她。


    他目光冷淡地看向门口排成一排的五个丫鬟。


    “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


    五个丫鬟闻言双腿一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神色惶恐,却不敢反驳:“是奴婢伺候的不周,是奴婢伺候的不周。”


    祁湛的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嗓音透着几分慵懒:“去领罚罢。”


    丫鬟们的脸色瞬间惨白,睁着泪眼望向楚妧。


    楚妧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掌中的手帕都被抓出了细小的折痕。


    她望着祁湛:“不是她们伺候的不尽心,是我习惯了刘嬷嬷伺候,不想换人。”


    祁湛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微抿了口茶,道:“你既然能习惯刘嬷嬷,那她们你也迟早都会习惯的。”


    楚妧的胸口猛地起伏一下,像是在克制心头汹涌的怒意,一张小脸又红了几分。


    “你不打算让她们回来了么?她们现在在哪?!”


    祁湛面色冷淡地看着楚妧生气的样子,轻声道:“她们很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你若实在觉得这几个婢女不好,我也可以将刘嬷嬷调回来……”


    祁湛的话戛然而止,可结合他刚才对那些丫鬟的态度,分明是在说,如果要刘嬷嬷回来,那这几个丫鬟就永远消失了。


    他果然是……要强迫自己按着他的想法行事的。


    楚妧手中的丝帕几乎被她生生扯断。清亮的眸子里似乎蕴藏着浅浅水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将脸扬起来了。


    那一汪水潭就这么被她憋回了眼眶里。


    她道:“她们伺候的很尽心,不用世子费心了。”


    说完,她就向祁湛欠了欠身子,转身跨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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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9 章


    此后的两天里, 楚妧并没有来找他, 也没有求他将刘嬷嬷调回来。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走了一招错棋, 完全失了对事态的掌控, 这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祁湛半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梅, 傅翌如往常一样为他换药。


    他的伤口愈合的不算很好, 有些地方已经红肿化脓,需得将脓包挑破了才能换药, 许是傅翌动作熟练, 才没有让他觉得很疼, 可他脑子里却不知怎么, 一直想着那双略显笨拙的小手来。


    细细软软的,偶尔紧张了,还会扯痛他的伤口,然后用内疚而担忧地眼神看着他。


    他喜欢那样的眼神。


    可他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了。


    祁湛微微敛眸, 轻声问傅翌:“刘嬷嬷她们在宫里如何?可缺些什么?”


    傅翌怔了怔,答道:“宫里比府里要清闲些, 礼部的人不敢差遣她们, 她们不用做太多杂活,除了不太适应以外, 倒也不缺什么。”


    “她们没有名册, 用度不按宫里的走, 待会儿你从孙管家那领几件冬衣给她们送宫里去。”


    傅翌应了一声,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知道祁湛并非操心下人的事,只是因为那些人是楚妧的下人, 所以祁湛才不敢做的太过,才会选择在楚妧熟睡时将嬷嬷调走。


    祁湛没有把握对楚妧来硬的。


    因为他害怕。


    这害怕不是因为楚妧公主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倾注了感情。


    他太在意了,所以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眼里都会无限放大,都会反复磋磨着他的心神,楚妧对旁人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安,让他觉得自己在楚妧心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所以便加倍的想要控制楚妧,让楚妧彻彻底底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楚妧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物件,又怎会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


    祁湛这么做,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傅翌劝道:“她们没有名册,在宫里呆着委实尴尬了些,不如等宴席一办好,就让她们回来吧。”


    “她可提过这事?”祁湛问。


    傅翌低声道:“就算世子妃没提,也不代表她不想啊……”


    那就是没提。


    祁湛的眼神冷了几分,紧抿着唇,再没有说话。


    傅翌也不好再说什么,给祁湛换好了伤药便命阿庆准备膳食去了。


    经过上次祁湛那一吓,阿庆几天都没敢进屋,只能提着食盒在门外巴巴站着,等傅翌来拿菜。


    傅翌从阿庆手里接过早膳,安慰了阿庆两句,随后小声问道:“世子妃的早膳可送了?”


    阿庆道:“还没,给世子送完了就去。”


    傅翌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不用送了,你去和世子妃说一声,让她来世子这用膳。”


    “是是,我这就去。”


    即使傅翌的声音压的再低,祁湛还是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他瞥了一眼刚刚进屋的傅翌,一句话也没有说,原本随意搭在桌案上的手却微微缩紧了。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桌上布好的膳食一动都没有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刻钟后,那抹小小的影子又出现在了梅树下。


    祁湛紧绷的手这才松懈下来。


    楚妧款步踏进门槛,还未曾说话,就听傅翌道:“世子妃是来找世子么?可曾用膳了?”


    楚妧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没有说破,只是面容平静的答道:“还没。”


    傅翌忙搬了椅子招呼楚妧坐下,将银箸递到楚妧手里,道:“世子也没用呢,要不您陪世子用些?”


    楚妧攥着银箸,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傅翌这才松了口气,低头退下了。


    祁湛从楚妧进屋便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薄唇微抿,似乎在等着她先说话。


    可楚妧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夹了块蒸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了。


    仿佛身边没有祁湛这个人似的。


    祁湛面色微微泛白,就这么看了她半晌,嗓音微哑的问了一句:“想刘嬷嬷回来吗?”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将口中的蒸糕咽了进去,轻声道:“绿桃她们也挺好的。”


    祁湛的眼神沉郁,嗓音也冷了下来:“你知道她们在宫里,所以你便不怕了?”


    楚妧道:“送绿桃过来,不是你的意思么?难道我说了想,你就会将刘嬷嬷调回来吗?”


    祁湛确实不会将刘嬷嬷调回来。


    他是要讲条件的,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楚妧堵回了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难受。


    两人再没有说过话,楚妧用完早膳便回去了,而祁湛一口都没有吃。


    此后的两天里,祁湛每天都叫楚妧来用膳,楚妧也每次都来,却只是和之前一样吃饭。


    她不再关心他的伤势,不再对她笑,更不会主动对他说一句话。


    祁湛话本就少,几番下去,他的性子也愈发沉郁了,时常是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了便将饭菜撤走,自己一口不动。


    到了第三天早上,他也觉得没意思,便也不让傅翌去叫楚妧了。


    楚妧自然也没有来。


    晌午的时候,怀王为祁灏办了个简单的送行宴,祁湛以养伤的原由推脱了,只吩咐了傅翌送楚妧过去。


    怀王一改先前威严的形象,对楚妧极为和蔼,府中其余人看了怀王的态度,也不敢再冷待楚妧,风头甚至比祁灏还胜了些。


    傍晚傅翌和祁湛汇报的时候,祁湛只是面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的梅花,像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似的。


    傅翌摇了摇头,命阿庆备了晚膳过来,祁湛看着那荷叶边的碗口怔了半晌,忽然问:“她没去为老二送行么?”


    傅翌道:“只是晌午参加了宴席,送行倒是没去。”


    “那她现在在院里?”


    “是。”


    祁湛从椅子上起身,道:“去看看罢。”


    傅翌忙拿了氅衣跟在身后。


    天上不知何时下了雪,祁湛伤势恢复的不好,走的比往常慢了许多,到楚妧屋外时,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楚妧刚命丫鬟撤了晚膳,一抬头就看到了从屋外走进来的祁湛,那身鸦青色长袍几乎融到了夜色里,衬得眼底的青痕愈发浓重了。楚妧怔了一瞬,近乎本能地开口问了句:“用晚膳了么?”


    祁湛眼神微滞,紧抿的唇角扬了扬,嗓音极轻的说了声:“没。”


    楚妧转过眼,正准备命绿桃去备膳,却听祁湛又补了句:“想吃鲈鱼。”


    楚妧的眉头揪了揪,却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绿桃去炖鱼。


    祁湛肩膀上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在衣服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水渍,却迟迟没有将氅衣脱去,只是瞧着楚妧。


    其余丫鬟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上前,倒是傅翌率先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一声,主动上前帮祁湛把氅衣脱去了。


    祁湛眼神黯了黯,倒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


    没过多久,鲈鱼汤便炖好了,依旧用那荷叶边的碗盛着,乳白色的汤羹冒着淡淡鲜美的香气,祁湛略微不适的皱了皱眉,却还是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淡淡道:“有刺。”


    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楚妧身上。


    楚妧只是抱着怀里的兔子,微低着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其余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祁湛挑鱼刺。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了,只有鱼汤的香气在屋子里飘荡。


    一旁的傅翌忍不住了,他看着楚妧,轻轻地咳了一声。


    楚妧的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沉默了半晌,还是说了句:“我抱着兔子,手已经脏了,让绿桃帮你挑吧。”


    绿桃得了楚妧的吩咐才敢上前,却在走到祁湛身旁的时候,被祁湛冷眼瞪回去了,随即便听祁湛嗓音冷淡地说:“撤了罢。”


    丫鬟们将桌上的膳食撤了,自己也低头退到了屋外。


    楚妧抓了把干草喂兔子,祁湛就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说了句:“倒是喜欢喂兔子?”


    楚妧头也没抬:“世子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祁湛用手按了下眉心,低声道:“我今晚想留在这里。”


    楚妧没有反对,转头叫了屋外的绿桃进来铺床。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后,便上床就寝了。摇曳的烛火一灭,屋内便愈发安静起来,窗外没有月亮,夜色也比往常重了些,祁湛隐约只能看到楚妧模糊的背影。


    他伸手触了下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面前的人儿便又往墙角贴了贴,祁湛的微微一顿,忽然道:“大靖的使臣想见你,你明天要随我进宫一趟。”


    楚妧说了声“好”,便没声了。


    祁湛嗓音低沉的问:“你知道这次来的使臣是谁么?”


    “傅翌说过。”楚妧顿了顿,又道:“世子不必担心什么,我来大邺半年,也只传了一封家书而已,与过去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联系。”


    “过去?”祁湛的手抓住了楚妧的肩膀,问:“你有过去么?”


    “我说没有,世子会信吗?”


    祁湛眼睫颤了颤,低低说了声:“我没有过去。”


    “所以你觉得不公平,对吗?”黑夜里,楚妧的语声一字一顿,格外清晰的说:“你觉得你没有过去,所以也不要我有过去;你没有在意的旁人,所以也不要我有在意的旁人,即使是我从大靖带来的陪嫁,你也可以一句话不说就把她们全部调到宫里,你想让我变得和你一样,对吗?”


    祁湛没有反驳,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楚妧接着道:“但我们真的是一样的吗?你现在不过是在乎你付出的感情才会这样,倘若你哪天不在乎了,就算是纳妾你也不会问过我的,到了那时你还会在意我怎么样吗?你还会在意我会不会躲着你吗?”


    祁湛心脏微缩,那种抓不到她的感觉又来了,他哑声道:“我不会不在乎的,妧妧,我……”


    “你若真的在乎,就不会做这些事了……”楚妧顿了顿,语声似有些哽咽:“你可以替我做主,可我却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事情又哪有什么公平的……”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可他不敢让她做主。


    祁湛握着楚妧的肩膀,似乎是想让她转过身子,可伸手却摸到了一片滚烫炙热的泪。


    他的心脏止不住地发颤,哑声道:“如果我让刘嬷嬷回来……”


    你可不可以,毫无保留的对我?


    祁湛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可他知道楚妧明白他的意思。


    楚妧用手抹掉眼泪,鼻子却忍不住啜泣了一下,她用极轻嗓音道:“我会按照世子的心意去做的。”


    按照他的心意去做?


    她现在岂不就是按照他的心意去做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曾拒绝过他,更不曾违逆他,就如提线木偶般被他操纵着。


    他并不快乐。


    而她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会如何做,从来都是取决于他的。


    他想让她改变,他自己必须先改变。


    祁湛的心口像悬了把刀子似的难受,他微闭上眼,沉默了良久,道:“我明天让傅翌接她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祁湛前两次说让刘嬷嬷回来,都是把刘嬷嬷当筹码一样,用来牵制楚妧的,只有最后一次才是单纯的让刘嬷嬷回来。


    他之前一直把感情当做一种博弈,他发现控制不了自己感情的时候,就想去控制楚妧的。


    他会故意问一些问题看看楚妧会不会吃醋,如果楚妧吃醋了他就会获得一点点的安全感,如果楚妧给他的回馈不够强烈,他就会觉得楚妧不在乎,然后去做别的事情反复试探,直到他确定楚妧很在乎他。


    但是他不知道,这种试探对感情是一种伤害,感情是相互的,他想获得别人的爱,他自己得先学会去爱别人。


    后面会让他慢慢学会的~


    ☆、第 60 章


    卯时不到, 祁湛便醒了。


    窗外天还未亮, 偶尔传来一两声枝条被雪压弯的轻响, 除此以外, 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祁湛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 枕边的人儿不知何时将身子转了过来, 只是后背依旧紧贴着墙,借着微弱的光, 他能看到她抿成一条线的唇瓣和微微皱起的眉。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可很快他就看到, 那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似乎是要醒了,祁湛忙将手收了回去,就这么静静望了她良久,直到天蒙蒙亮了, 他才从床上起身,用热水擦了把脸, 披着氅衣, 吩咐门口守夜的丫鬟去叫傅翌。


    傅翌简单洗漱一下就匆匆来了,恭敬道:“世子可要回屋?”


    祁湛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影, 淡淡说了声:“不必。”便将里屋门掩好, 对傅翌吩咐道:“你用完早膳就进宫一趟, 赶在晌午前将刘嬷嬷她们接回来。”


    傅翌以为祁湛终于想开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 傅翌就要退下,祁湛喊住了他,问:“我之前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傅翌一怔,这才想起祁湛之前吩咐过他,要他好好调查一下楚妧以前在大靖皇宫里的事。


    其实早在大靖的时候他就调查过了,长公主除了性子跋扈以外,风评也很差,时常跟那些大臣们混在一起,在朝廷中有很多追求者,甚至有向楚衡提亲的,只是楚衡当时觉得楚妧还小,不宜婚配,暂且把这事压下去了而已。


    傅翌当时就与祁湛说过这些,但祁湛并不在意,他要的只是长公主的身份而已,至于楚妧喜欢谁,性子如何,风评如何,他全都无所谓。


    可祁湛现在动了感情,以前不在意的事,如今都变得在意了,又要他调查此事,分明是因为丁正文的出现,勾起了祁湛一些不好的回忆。


    傅翌沉思半晌,斟酌着语句,答道:“调查过了,与之前在大靖调查的那些无二,丁正文也曾向世子妃提过亲,但皇上没答应。”


    祁湛面色冷了几分,原本随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修长的指节一阵青白。


    傅翌忙道:“世子妃之前虽然与那些大臣走的近了些,可认识您以后就再也没与他们有过来往了,而且宫中传言大都做不得数,您难道觉得,世子妃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么?”


    她确实不是跋扈的。


    那些传言一点儿都不像她。


    祁湛脑海里又想起了她昨天对他说的那句:她没有过去。


    难道是丁正文的一厢情愿么?


    祁湛微微敛眸,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轻声道:“行了,你先去罢。”


    傅翌退下,门口的绿桃迎了上来,半低着头,小声问道:“可要吩咐伙房备膳?”


    祁湛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淡淡道:“先备着罢,等妧妧醒了再端过来。”


    “是。”


    雪已经停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光明晃晃的照在雪地上,折射出的光不似梅花那般娇媚,刺的人眼睛有些泛疼。


    祁湛走到妆台前用缎带束了发,随后就静坐在窗前椅子上,过了良久,屏风后才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响动。


    楚妧看到祁湛还在屋里不由得愣了愣,倒是祁湛先开口了,问她:“饿么?我让丫鬟备些吃食过来?”


    楚妧没有拒绝,由绿桃伺候着洗漱。


    绿桃想着楚妧晚上要去参加宫宴,便拿了些花样繁复的首饰过来,正要给楚妧戴上,一旁的祁湛却道:“拿些素净的就成,不用这些。”


    楚妧在祁湛的语声中听出了一丝不自然。


    她知道是因为丁正文的缘故,他不愿让她惹人注目,便也由他去了。只是在绿桃退下前,忽然拿起桌上兰花图样的鎏金宝石簪,说了句:“我喜欢这枚簪子,我想戴它。”


    绿桃有些迟疑的看向祁湛,没敢接簪子。


    祁湛眸光淡淡地瞧着楚妧手里的簪子,没有说话。


    他自然明白楚妧并不是真的想戴那枚簪子,她只是不喜欢他的控制罢了。


    以前是只在心里反抗着,从不说出口,可昨晚将话说开后,问题早已摆到了明面上,她也没必要继续忍耐。


    她已经让了一步,他也必须退一步。


    祁湛微微敛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过来,我帮你戴。”


    楚妧迟疑了一瞬,还是攥着手里的簪子过去了。


    绿桃搬了个椅子让她坐在祁湛身边,簪头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柔软的掌心也透出了淡淡的粉。


    红色确实与她很配。


    但她认识他之后,也只有大婚那日穿过红。


    祁湛拿过簪子,正要戴在她左鬓时,忽然问了句:“想戴在左边还是右边?”


    楚妧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抬起的胳膊,低低说了声:“左边。”


    然后她就看到,祁湛将右手的簪子挪到了左手上,斜斜地插在了她右鬓上。


    她顺着他的心思做,他却故意和她反着来?


    楚妧的两腮鼓了鼓,拧着眉毛道:“我说的是左边!”


    祁湛笑了笑,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轻声道:“对我来说是左边。”


    他们是面对着的,对他来说确实是左边,楚妧也不好再说什么,半咬着唇瞪了他一眼,坐到桌前吃饭去了。


    祁湛小占了一次上风,心情似乎很不错,饭也比前几天吃的多了些,早膳用完时,傅翌便领着刘嬷嬷和夏云静香回来了。


    她们三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被包裹的像三只小熊,精神头瞧着比在府里时还好些,似乎并没有吃什么苦。


    刘嬷嬷嗅觉敏锐些,很快就察觉到了饭桌上微妙的气氛,微笑着走到楚妧跟前,道:“宫里礼部前些日子出了点状况,说是要派遣几个懂大靖礼仪的人过去,王爷觉得世子去过大靖,就将这事儿交给了世子去办,可世子不过在大靖呆了半月而已,又哪懂这些?所以就遣了老奴和夏云她们过去打点,当时天色晚,老奴又去的急,所以就忘了和世子妃说,倒是让世子妃担心了。”


    楚妧自然明白刘嬷嬷的心意,也没有说破,转头问祁湛:“嬷嬷回来了,世子打算如何处置绿桃她们?”


    祁湛淡淡道:“你选两个称心的留下,其余的让阿元交给孙管家分配到别房去罢。”


    楚妧道:“世子房里不缺下人么?”


    祁湛的脸色沉了半分,语声僵硬的道:“我这几日都留你这儿,你要觉得下人不够,就将西房也腾出来给她们住好了。”


    楚妧不再说话,低头喝了口茶。


    祁湛瞥了她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楚妧头上的珠簪,对刘嬷嬷吩咐道:“给世子妃找件配套的衣服穿上,不要太复杂。”


    刘嬷嬷道:“是。”


    祁湛又对楚妧道:“我回房里等你,你收拾好了就来找我,我们要在晌午前进宫。”


    楚妧应了一声,祁湛又瞧了她半晌,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忽地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望着楚妧头上的珠簪问刘嬷嬷:“嬷嬷觉得,这簪子戴在左边好看还是右边好看?”


    刘嬷嬷一愣,看着楚妧头上的簪子琢磨了半晌,才低声道:“老奴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


    楚妧的脸又鼓了鼓,扭过头不说话了。


    祁湛轻笑一声,这才跨过门槛出了门。


    待下人都散去后,楚妧又问了刘嬷嬷一些在宫里的情况,得知祁湛特地吩咐人照应着后,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倒是刘嬷嬷提了一句:


    “大靖使臣中那个姓丁的侍郎曾托人向老奴打探过您的消息,世子妃与他相熟么?”


    楚妧摇了摇头,道:“不熟。”随即又有些紧张的问:“他都打探了什么?你告诉他了么?”


    刘嬷嬷道:“问的无非是一些世子妃生活上的琐事,老奴不敢乱说,打了个马虎眼应付过去了,不过老奴觉得,他对世子了解的倒挺多,他似乎已经知道世子受伤的消息了。”


    楚妧忙问道:“嬷嬷可曾与他打过照面?”


    刘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他都是拖宫人传话的。”


    楚妧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想起祁湛那天把丁正文丢到荷塘里的事,心知丁正文这次八成是冲着祁湛来的。


    恐怕他早就观察着怀王府的一举一动了,要么也不会知道刘嬷嬷被调进了宫里。


    楚妧心里不禁有些担忧,由刘嬷嬷服侍着换了衣物后,就去了祁湛院里。


    祁湛正站在窗前的那颗梅树下,抬头看着树梢出神,晨曦的光照在他的面颊上,那肤色白的比雪还清透三分,偶尔有风吹过,树上的的雪花就伴着梅香簌簌而落,那幽深的瞳孔中也留下了点点斑驳的痕迹,那苍白中犹带几分病弱的样子,美的惊人。


    楚妧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轻轻说了句:“外面凉,你何不进屋里等着?”


    祁湛笑了笑,没有回她,倒是一旁的傅翌说了句:“世子瞧梅花开的好,就想出来看看。”


    说完,傅翌又用手指着树上的一株梅,道:“那几朵昨天还是花骨朵,今天就全开了。”


    楚妧顺着傅翌指的方向看去,那几朵小花映着雪,在阳光下白莹莹的透着亮,中间那淡黄色的花蕊随风颤动,确实好看的很。


    楚妧心里不知怎么就冒了个念头出来,她望着祁湛,轻声问:“你知道花开了多少么?”


    “九朵。”祁湛淡淡道。


    楚妧的笑容僵在脸上。


    书里的长公主也数过梅花,她数梅花的时候,是孤独而寂寞的。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祁湛就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进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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