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积雪已经被下人清扫到道路两旁, 只石板路上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水渍。
许是因为伤还没好利索的缘故, 祁湛一路都走的很慢, 平时只要花一刻钟的路程, 现在走了两刻钟还不止, 就连握着楚妧的那只手也格外的凉。
楚妧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正巧也低下了头,四目相接的一瞬, 楚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伤……还疼吗?”
祁湛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细弱涟漪, 嗓音极轻的说了声:“疼, 很疼。”
楚妧的鼻头皱了皱, 柔软的小手在他掌心里挣脱开,搀上他的胳膊,低声道:“那一会儿宴席上你就不要喝酒了。”
祁湛的唇角弯了弯,低低道了声:“好。”
两人出了王府大门, 车夫早已守在马车旁等候,傅翌走上前去替他们掀开车帘,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楚妧抱着手炉坐在软垫上, 祁湛紧靠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缓慢摩挲着, 若有若无的碰着她的指缝, 微痒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 楚妧的指尖也不由得一缩,柔软的小手就顺着那手炉轻轻溜走了。
祁湛的手顿了顿,过了半晌, 忽地靠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妧妧,我冷。”
楚妧一怔,手松了松,刚想将手炉递过去,祁湛就顺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轻轻捏了一把,道:“你的手比较暖。”
楚妧扭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便也由他去了。
一路无言,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靠在宫门口。
傅翌扶着两人下车,祁湛的手一直没有松,像是怕她溜走了似的,临进正殿前,祁湛忽然侧过头来,瞧着楚妧头上的发簪,道:“你发髻松了,我帮你紧紧?”
楚妧点了点头,祁湛的手从她发髻间滑过,下一秒,楚妧就感觉到头上一松,那枚镶金宝石簪就这么被他收走了。
楚妧薄薄的脸皮泛起了微红,明亮的眼眸中蕴含着浅浅怒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他,轻斥道:“你又骗我!”
祁湛面色不变,一双眸子却带着笑意,轻声道:“最后一次,以后都不骗你了,嗯?”
随后他就拉起楚妧的手:“进去罢。”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齐刷刷地往他们这儿看,楚妧也不好再跟他闹,只能由他拉着进了宫殿。
怀王送祁灏出行,所以并未参加此次宴席,其余大臣已经坐在座位上等候,皇上虽然未到,但他特地将楚妧座位与大靖使臣安排在了一起,不分男女席。
明面上是念及楚妧半年未见家乡人,让她趁此机会与使臣们好好叙叙旧,但实际去过大靖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丁正文的那层关系,而丁正文又与祁湛不合,他这么安排,看似是皇恩浩荡,实则颇有深意。
楚妧坐在祁湛身边,丁正文与另一个使臣在她左侧。
从她入座开始,丁正文的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个没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妧不适应的往祁湛身旁靠了靠。祁湛面色未变,脸上的笑意却褪了个干净,一双眼睛幽凉凉的,冷冷瞥了丁正文一眼。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丁正文就像是被寒芒刺到了似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脑子里很容易就想起了那天被祁湛丢到荷塘里的情形。
他心里虽然犯怵,面上却是不服的,他清了清嗓子,道:“臣记得世子妃在大靖时喜欢穿大红,每次宴席必穿大红,怎么今天穿了这么素净的裙子?连首饰都不戴了?”
丁正文这话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祁湛留,语调又扬的很高,领桌的大臣们都听到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楚妧和祁湛。
倒是楚妧反应快一些,抓着祁湛的手臂,微笑着问:“夫君,你觉得我穿大红好看,还是淡青好看?”
夫君……
她在护着他。
像是有双小手在祁湛心头猛地抓了一把似的,让他连呼吸都跟着一滞,他顿了顿,才用微哑的嗓音说道:“淡青好看。”
楚妧甜甜一笑,又往祁湛身旁靠了靠,其余大臣也跟着笑了。
人家穿什么衣服是给人家夫君看的,关丁正文这个外人什么事啊!
大臣们都摇着头收回了目光。
丁正文找茬不成,反被晾在一边,着实难看得很,只能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皇上祁泓才携着贵妃赵筠清赶到。
大臣们纷纷起身跪拜,祁泓一摆手道:“众爱卿不必多礼,权当家宴就好。”
大臣们入座,乐师奏响了丝竹,舞姬的裙摆在殿中层层绽开,灯光一照,好似映着晚霞的薄云,透着淡淡的幽香,煞是醉人,就连楚妧也看的入了神。
祁湛还想着楚妧那声“夫君”,目光也柔和了不少,两人坐在一起,就像是金童玉女似的,倒让丁正文酸的鼻子都冒了气。
几盅酒下去,丁正文的面颊微微泛红,新的舞姬正要迎上时,丁正文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祁泓行礼道:“臣这次出使大邺,特地带了几件珍奇宝物过来,请皇上过目。”
祁泓微微挑眉:“哦?呈上来瞧瞧。”
话音一落,就有太监拿着盖着红绸托盘走了进来,头几件器物都是些文玩乐器,倒没什么稀奇的,大臣们瞧着也觉得没意思。
祁泓摆了摆手让太监们收到了库房中,直到最后一件珍玩献上时,大臣们才直了眼睛。
那是一张半人多高的弓,弓身用上好的紫杉木制成,两边装饰着的象牙玉角在灯光下流光溢动,只瞧着便让在场的武将们热血沸腾。
哪有将士不爱武器的?
祁泓笑了笑,用手勾了几下弓弦,那弓弦如泰山般纹丝不动,祁泓道:“这么紧的弓,可有人能拉动?”
他向在场的武将瞧去,在坐武将多是些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臣,谁都没把握拉动这半臂粗的弓,一时间竟没人愿意出这个风头,只将目光落在了祁湛身上。
祁湛当年平坊一战不但让北高闻风丧胆,就连朝中一众老臣也甘拜下风,这张巨弓若是祁湛拉不动,那整个大殿之上,便再无第二人能拉动。
可祁湛就像是没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似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喝了口茶。
楚妧微垂着眼,心里也有几分紧张。
若是平时,祁湛拉这么重的弓是毫无问题的,可他如今重伤未愈,走路都费劲,更无论拉弓了。
在坐的除了皇上和丁正文,其余人都不知道祁湛受了伤,丁正文挑这种时候献礼,分明是让祁湛出丑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泓才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看来这弓今天是无法开了,先撤了罢。”
丁正文忙站起身子,道:“皇上看个开弓有何难?臣从大靖带来了可以与这弓相配的武士,皇上只需要命人备上靶心即可。”
祁泓握着玉杯的手顿住,便是在坐大臣也变了脸色。
大邺无人能拉动的弓,若是被大靖一个小小的武士拉动了,那大邺的颜面何在?皇上的颜面何在?
可皇上若是明着拒绝,岂不就等于认输了?
众大臣再次看向祁湛。
祁湛依旧充耳不闻。
祁泓沉默了半晌,将手中玉杯放在桌上,低声道:“那就摆上靶心,传武士进来罢。”
丁正文看向祁湛,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低头对身后随从交代两句。不多时,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祁泓磕头跪拜道:“草民霍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泓抬手示意霍三起来,宫人很快在殿外五十米处立好了靶心,由太监将弓呈到了霍三面前,又拿了五只羽箭交到霍三手上。
众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三。
只见霍三左手搭弓,右手拿箭,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上青筋崩起,那弓登时便开如满月,“铮”的一声向殿外射去,正中靶心!
众人的心都如那弓弦般绷在了一起,全都祈祷着霍三哪怕偏移半分,他们面上也不至于太过难看,可余下的四发也都全中靶心,竟是半分未偏!
五发羽箭射完,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祁泓的面色很是难看,干脆将手上的青玉扳指摘了下来,嗓音低沉道:“在坐各位还有谁能拉动这弓的尽管来试,朕再添个彩头。”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祁泓眼底染上怒气,将手中玉杯一扔,道:“整个大殿就再没人能拉弓了吗?!”
气氛降到了冰点。大臣们打了个寒颤,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颤巍巍的起身,道:“启禀皇上,老臣觉得,有一人可以拉动此弓。”
祁泓的面色缓和了半分,挑眉看着那位大臣,低幽幽道:“爱卿觉得谁可以一试?”
大臣的目光落到了祁湛身上。
楚妧的手握成了一团。
若是等大臣说出了口,祁泓下了命令,那祁湛若再不拉弓就是抗旨不遵了。
可刚才霍三拉弓都涨红了脸,祁湛若拉,那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不得全裂开了?
她绝不能让祁湛冒这个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快乐(╯3╰)
☆、第 62 章
怀王一脉在朝中势力庞大, 只要祁湛不主动站出来, 殿内便没人敢强迫他。
方才站起来的少卿潘继不过是一时头热, 祁湛那冷冽的目光一扫, 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潘继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他的内心后悔到了极点。
潘继只能用眼睛瞟着祁湛, 希望皇上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祁泓又怎肯出头去针对祁湛?
他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冷眼望着潘继, 语声颇为不耐:“爱卿觉得谁可以一试, 尽管说出口便是,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潘继见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干脆将心一横,低着头道:“老臣觉得……”
“臣女可以向皇上引荐一人。”
楚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殿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丁正文和祁泓不由得一愣。
楚妧要引荐谁?
这殿内除了祁湛她还能引荐谁?
祁泓琢磨不透,但他们自家人开口了, 总好过外人插嘴,他望向楚妧, 问道:“世子妃觉得谁可以担此重任?”
楚妧没有直接回答, 转头看向犹站在座上的潘继,问道:“潘少卿刚才想引荐的人可是世子?”
潘继听楚妧已经开口了, 便也没继续隐瞒, 点了点头道:“正是世子没错。”
楚妧道:“世子身份尊贵, 怎能与一介武夫比试?”
“这……”
潘继被楚妧问住,刚刚擦掉的冷汗又从头上冒了出来。
楚妧将目光转到弓箭上,又道:“世子平日用的弓比这个还重了许多, 这小小的弓根本不需要世子出手。”
她脆生生的语声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把弓还小?
口气也太大了吧!
便是祁泓也愣了愣,挑眉问道:“世子妃既然不要世子出手,那这殿中还有谁能拉动此弓?”
楚妧轻轻道:“皇上请稍等片刻。”
说着,楚妧就低下了头,贴在祁湛耳边,嗓音轻快的说:“你把傅翌叫进来吧。”
她嘴边呼出的热气从祁湛的耳畔轻拂而过,好像一片羽毛似的,在他心头挠啊挠,挠啊挠,挠的他心痒痒的。
从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但他就是想听听她会如何说。
这把小小的弓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祁湛唇角弯了弯,原本清冷的眼眸也柔和起来。他藏在桌底下的手捉住楚妧的手,在她柔软的掌心中轻轻捏了一把。
楚妧的心跳了跳,众人虽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但她也不好挣脱,只能由他握着,又小声催促了一句:“快呀。”
祁湛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两句,不多时,傅翌就从殿外走了进来。
傅翌个子虽比那霍三高些,身形却比霍三削瘦不少,面白如玉,容貌俊朗,瞧着根本不像是什么武将,倒更像是一位俊秀公子。
大臣们都认出来他就是时常跟在祁湛身旁的侍卫,可傅翌真正的功夫如何,他们谁也没见过。
这身形削瘦的侍卫真能拉动此弓么?
大臣们心里直打鼓,便是祁泓也有些举棋不定。
他瞧着傅翌,问道:“你能拉动此弓?”
傅翌瞧了一眼大殿正中的弓,语气恭敬道:“拉动此弓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靶心太近了些。”
“近?”祁泓一愣,微眯着眼看向傅翌。
若是现在的距离,傅翌只要有一发不中,便被霍三比了下去,丢脸的还是大邺。
若是放远一些,就算射不中靶心,也算是挽回了些面子,不至于在使臣前丢了份。
这傅翌看着仪表堂堂,心思倒也不浅,不愧是跟在祁湛身边的人,都狡猾的跟个狐狸似的。
祁泓心里转了七八个弯,面上却是不变,正要应允了,丁正文却抢先一步说道:“如今天色已经暗了,这靶心若是放远,射出的箭矢偏移半分,伤到殿外的宫人总归是不好的,臣觉得还是放在原处稳妥一些。”
丁正文的心思昭然若揭,有几位大臣正要反驳他的话,坐在大殿正中的祁泓却看向了祁湛,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祁湛淡淡道:“那便依丁侍郎所言,将靶心放在原处罢。”
大臣们心里都打起了鼓,祁泓却笑道:“好,就将靶心放在原处!”
说着,祁泓便看向傅翌,问道:“你在军中是何军职?”
傅翌道:“臣于三年前平坊一战,被提拔为七品校尉。”
祁泓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五发全中靶心,朕就将你提为四品中朗将。”
傅翌一怔,随即俯身叩谢道:“臣谢皇上恩典。”
祁泓摆摆手,示意傅翌平身,楚妧心里却打起了鼓。
祁泓在傅翌拉弓前说这话,看似是对傅翌莫大的恩典,实则却给了傅翌莫大的心里压力。
如果傅翌稍微偏移了半分,祁泓便有了理由让祁湛上,他此刻虽站在大邺一边,却是和祁湛对立的。
但看过书的楚妧知道,五发全中靶心,对傅翌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正因为他是奴隶出生,所以练起功来,比旁人都要刻苦一些,便是再将靶心往远挪五十米,傅翌也一样射的中。
只是傅翌得选个法子分了胜负才是。
楚妧心里正思索着,太监已在原来的靶心旁边立好了靶心,霍□□到一旁,神色轻蔑的看着傅翌,似乎是不信眼前这个削瘦的男人能赢过他。
傅翌唇角微翘,右手拿起羽箭搭在弓弦上,轻轻一拉,那羽箭便如流星一般直飞而出。
只是那箭并没有向原来的靶心飞去,而是射向先前霍三用过的靶心。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霍三定在靶心上的羽箭从正中被直直劈开,傅翌射出的羽箭取代了霍三的位置,牢牢定在了靶心上,入木三分。
在坐大臣纷纷到吸一口冷气。
这准头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原来他方才让说靶心太近,是真的太近,居没有一丁点儿取巧的意思在里面。
余下的四箭,便也和刚才的情况如出一辙,每一支都将霍三的羽箭劈成两截,每一支都取代了霍三原来的位置,每一支都入木三分。
祁湛手下的小小侍卫箭术都如此精妙,更何况祁湛?如此便已不用祁湛再试了。
祁泓没料到傅翌箭术竟然这么高明,但话已出了口,也不好反悔,当场便将傅翌提升了为了四品中郎将,将桌上的扳指也一并赏给了他。
殿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只有丁正文的脸色很难看。
他本想借着祁湛受伤好让祁湛丢丢脸面,而祁湛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就出尽了风头。
不但出了风头,反而还将手下侍卫提成了四品中郎将,官阶都快赶上他了,丁正文心里委实憋闷的很。
他看向楚妧,发现楚妧正低着头在祁湛耳旁说着什么,祁湛拈了颗冬枣喂到她嘴里,眼角眉梢满是温和的笑意。
而楚妧那略显娇媚的神情,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丁正文别过眼去,低头呷了一口酒,直到宴席结束,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祁泓坐上銮驾回宫,大臣们也陆陆续续的退下,祁湛牵着楚妧的手从正殿走出。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走的比来时快一些,手也比先前暖了许多,傅翌掀开车帘让扶着两人上车。
等那车帘一盖上,祁湛的手瞬间就不安分了起来,直接将楚妧抱到了怀里,冰凉的手指从她衣裙的缝隙间探入,几乎伸进了他的中衣里。
楚妧触电般的一缩,轻声道:“你你你干嘛?”
祁湛唇瓣紧贴着楚妧的耳廓,淡淡的酒气弥散开来,微微压抑的鼻息连尾音都带着颤:“想要你。”
楚妧的脸瞬间就烫了起来,忙往旁边躲了躲:“我还生气着呢!”
“生什么气?”祁湛低低笑了一声,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微凉的唇瓣顺着她的耳廓一路向下,吻在了她的脖颈上。
“生气还叫我夫君?生气还这般护我?生气还会说那把小小的弓根本用不着我出手?嗯?”祁湛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我竟是今天才知道,我在妧妧心里原来这般厉害。”
楚妧咬着唇:“那是情急之下说的……”
“我才不信呢。”祁湛在她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语声喃喃道:“妧妧,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楚妧紧贴着祁湛的身子,隔着厚厚的锦袍,她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有力的心跳。他的吻一点点地印在她的脖颈上,好似悄然而落的雪,层层化进那平静无波的湖水里,缓慢地蚕食着楚妧的意志。
楚妧用手抵着他的胸膛,想往后退,可他虽然受了伤,力气却还是比她大了许多,楚妧根本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小声道:“我们是夫妻,你没了面子我也丢脸,我、我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
祁湛轻笑一声,似乎只听到了她前面半句:“嗯?夫妻?那妧妧告诉我,夫妻该做些什么?”
楚妧的脸红的像个蜜桃,“这是在车里……外面、外面有人……”
“他们不会进来的……”祁湛在她唇角上啄了一下,舌尖轻轻扫过她的唇瓣,语声沙哑道:“忍了好久了,妧妧,很想很想……”
说着,他的手就从楚妧的裙角探了进去,冰凉的手指触到楚妧的腰带时,楚妧瞬间就哭了出来:“不要不要!不要在这里……我们、我们回去再说吧……”
祁湛粗糙的指腹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看着指尖染上的晶莹,轻声道:“这么害怕?”
楚妧连连点头。
“那回去可都听我的,我说怎样就怎样,嗯?”
还……还能怎么样?
那种事情还能怎么样?
不是闭上眼睛忍一忍就结束了吗?
楚妧看着祁湛眼中浓烈的欲色,咬着唇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祁湛见她游移不定的样子,伸进她衣裙的手往上挪了半分,用指尖轻轻戳了下她腰间的小窝,楚妧的身子猛地一颤,连忙应允道:“听你的,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第 63 章
楚妧被祁湛欺负了一路。
小小的车厢里, 她根本躲不开男人的那双手。他若是像以前一样来强的, 她还可以凶他, 还可以生气, 可祁湛一直软磨硬泡温言好语的哄骗, 她根本毫无办法。
楚妧担心祁湛身上的伤, 也不敢挣扎的太厉害,等马车停靠在王府门口时,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了。
楚妧推着祁湛的胸膛, 轻声道:“要下车了, 你快放开我……”
祁湛的动作一顿, 这才缓缓抬起眼睫,他的眼睛本就幽深,又经过欲色的遮掩,他漂亮的眸底就像是染了层雾似的, 更叫人望不到底了。
他略微松开楚妧一点儿,手却依旧紧紧拦着她的腰, 楚妧头上的珠花掉了两颗, 发丝凌乱的松散着,衣领微微敞开一点儿, 露出半截雪白的粉颈, 上面隐约可见几点殷红的吻痕。
祁湛眸色深深, 用手在那红痕上摩挲了一下,楚妧便又往后缩了缩,双手环在身前, 整个整个一副防备的姿态。
祁湛笑了笑,抬手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嗯,下车罢。”
楚妧逃似的出了车厢,全然没有像去时那样伸手去扶他,见他下了车,就远远走在前面,连头也不回一下。
祁湛抬步想要跟上,可楚妧背后就像是生了眼睛似的,他走快一点,她也走的快,他走慢了,她也慢下来,一直与他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怎么也赶不上。
祁湛的眼睫颤了颤,忽地顿住了脚步。
楚妧的脚步也跟着一顿,然后,她就听到祁湛嗓音极轻的说了声:“疼……”
那尾音犹带着细微的轻颤,像是真的很疼似的。
楚妧的心跟着一跳,控制不住的回过头去,皱眉问道:“背上疼?是扯到伤口了吗?”
祁湛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远远瞧着楚妧,精致的面颊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在晚霞下变幻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彩,而那薄薄嗯嘴唇似乎也白了几分,一点儿都不像骗人的样子。
楚妧咬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挽上了他的胳膊,轻声道:“那就走慢一点儿吧。”
“嗯。”祁湛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
她确实是狠不下心对他的。
只要他稍微一示弱,她就回乖乖回到他身边来,无论两人离得多远,最后还是会紧紧靠在一起的。
就像现在这样,十指相扣。
他若是能早点明白就好了。
两人回到了临华院,傅翌自觉的留在了外面,祁湛一进屋就关上了房门,楚妧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边向里屋张望着,一边道:“你把衣服换一下,我让刘嬷嬷备些伤药来,给你检查一下伤……”
她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祁湛拉到了怀里,下一秒,祁湛就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瓣很凉,带着淡淡的酒气,好像夏天被冰镇过的瓜果一样,竟还有一点细微的甜。
柔软的舌尖轻易地撬开了她的贝齿,一点点的探了进去,猫捉鱼儿一般,轻易地捕捉到了她藏在口腔里的柔软,缓缓扫过那一层敏感的蓓蕾,带起一阵惹人心悸的酥麻感,楚妧的大脑都随着这一次次细微的触碰而放空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祁湛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解开了她的衣带,她正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她推着他的胸口想逃,祁湛却将她的手腕并在一起箍在她的身后,嗓音沙哑道:“妧妧,别动……”
手腕被钳制住的感觉让楚妧很没有安全感,而祁湛像是故意似的,让她坐在靠着膝盖的边边上,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一样,楚妧只能用脚勾着他的小腿,扭动着手腕,道:“我不要这样,我……”
“嗯?”祁湛看出了她的紧张,修长的退轻轻的晃了一下,看着颤巍巍的样子,轻笑着问:“你要怎么样?”
楚妧咬着唇道:“我不喜欢这样,你放开我……”
“可是我喜欢。”祁湛微微低头,吻上她的耳垂,紧贴着她的耳廓发声,低沉微哑的嗓音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似的,轻声道:“你说了什么都听我的……”
“我……”
后悔二字还未说出,楚妧就感觉到一阵刺痛,那不适的感觉完全不亚于第一次的,痛的她眉毛都紧紧拧在一起,眼角沁着的泪珠“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颤声道:“好疼……”
祁湛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声安慰道:“不会弄伤你的,别怕,嗯?”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可身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甚至比刚才还要凶一些,他的眼眸已经完全被欲色所遮掩,一片墨黑中带着点点赤色的火红,像是要将她骨头也焚烧殆尽似的,带着那么一点点报复的意味,狠狠占有着她。
每每楚妧承受不住想要拒绝时,他就柔声细语的哄骗,除了动作以外,那语声和神色全都柔和至极,将自己阴暗的想法完全藏在内心里,捂的严严实实的,让她寻不到一点拒绝的余地。
吃软不吃硬,这一点,他还是了解她的。
谁让她冷待了他这么久?
他总要讨回来一些的。
*
祁中培直到戌时才回到府里。
这几天各项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他的心情放松之余也多了几分闲情,没从大路上走,而是选了条未清扫的小道踏雪而归。可没走几步,就见前方树下下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两个人影,一看见他便要跑了。
他眼力虽然退化了不少,可因为常年征战的缘故,耳力还是顶尖的,当即便站住了身子,呵斥道:“谁在哪里?站住!”
树下的两个人影一僵,这才从暗影处走了出来,男子身形削瘦,面冠如玉,正是傅翌。
而他身旁站着的女子则半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爹,您回来啦。”
祁中培没想到祁沄竟然会和傅翌在一起,当即便皱起了眉,冷声问道:“你们两个在这干嘛?”
傅翌微垂着眼睑,语声恭敬道:“二姑娘去临华院找世子妃聊天,可世子妃正在给世子换药,挪不开空,所以就吩咐属下送二姑娘回去。”
短短一句话就给了祁中培三四个信息点,成功的将祁中培绕了进去。
他看向傅翌,问道:“世子的伤药都是世子妃亲手换的?”
傅翌道:“是世子妃亲手换的。”
祁中培捋了捋胡子,苍老的眼里似有欣喜一闪而过。
那天他从祁湛那回去后,就向下人打听了两句,他听下人说,楚妧前些日子一直与祁湛分房而睡,他原以为祁湛与楚妧感情一般,还发愁要怎么利用楚妧这层关系呢,却没想到祁湛的伤药竟然都是楚妧亲手换的。
堂堂长公主会亲手给祁湛换药,那他们的感情得好到什么地步?
从祁湛那入手岂不是容易多了?
而且祁沄似乎与楚妧的关系也很不错。
这般想着,他又望着祁沄,问道:“你与世子妃走的很近?”
“五嫂为人大方,待人又颇为随和,所以我常找她去玩……”祁沄的语声顿了顿,有些紧张的看着祁中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找五嫂……有、有什么问题吗?”
祁中培连连摇头,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五嫂毕竟是远嫁过来的,在府里也没个朋友,你时常去找她玩玩,给她解解闷儿也不错。”
祁沄松了口气,马上微笑道:“我就说要常去临华院走动走动,可是娘说我一个姑娘家的在府里乱跑不像话,总不让我去五哥那,要不爹您去与娘说说,让我多陪五嫂说说话,也好缓解一下五嫂的思乡之情。”
祁中培笑道:“好好好,爹晚上就去与你娘说,以后你要去临华院就大大方方的去,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走小道。”
祁沄惊喜万分,忙对祁中培作揖道:“女儿还有个喜事要告诉爹。”
祁中培问道:“何事?”
祁沄把今天宴席上的事儿绘声绘色的向祁中培描述了一遍,末了又加了句:“我们怀王府里又多了位四品郎将,爹爹你说,这是不是可喜可贺的事?”
这对祁中培来说确实是个喜事。
虽说祁泓这次只给了傅翌官衔,并未给他实职,可祁泓破格提拔了祁湛手下的人,就等于给了朝中那些大臣一个信号,先前那些反对他的人以为他与皇帝结盟,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出声了。
祁泓心里现在一定憋屈的紧,祁中培都有些后悔今天没去参加那宴席了。
他望着傅翌,笑道:“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世子现在与世子妃都在房里?”
傅翌道:“都在。”
祁中培道:“那本王这就去看看他们。”
傅翌一怔,想起祁湛拉楚妧进屋时的眼神,不由得满头大汗,这事儿要是被打扰了,祁湛回过头来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傅翌忙想阻止祁中培,可祁中培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到远处去了。
☆、第 64 章
楚妧被祁湛抱到了床上。
他进攻性极为强横, 攻城掠地般的将她全部侵占, 不留丝毫余地。一开始楚妧还有力气挣扎, 可是到了最后, 她的身子就软的像一摊泥, 再提不出一点儿力气了, 只能不时抬一下胳膊表达抗议。
可这抗议很快就被祁湛温言软语的化解了。
楚妧难受极了,想发泄又找不到突破口, 她没见过比他更坏的男人了。
她眼底的神情从羞愤变成了怨气, 又从怨气变成了点点娇嗔的媚意, 带着一种她都羞于承认的欢.愉, 口中未说完的话到最后都变为了声声细碎的吟哦,只有眼角挂着的泪珠诉说着委屈。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妧的大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就像是昨晚天空中皑皑而落的雪, 将所有烦乱的思绪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雪花纷飞在空中的战栗。
……
祁湛躺在她身侧, 将她拥到怀里, 漂亮的眼尾处带着未散去的淡红,看着她同样红晕满满的面颊, 幽深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轻声唤她:“妧妧……”
楚妧紧闭着眼睛, 浑身上下都像是在热水里泡了一遍似的,又热又烫,可她的手却依旧紧攥着被子不撒, 轻轻别着头,像是再也不想看见祁湛了似的。
祁湛唇边笑意不减,修长的指尖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故意似的,压着嗓子她耳边道:“妧妧,你身子在抖……”
那微微灼热的气息像火一样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她面颊上的汗毛似乎都烧了起来,猛地睁开眼睛,羞愤的看着他。
“祁湛!”
这一声怒意满满的轻斥听在祁湛耳中就和娇嗔没什么两样,他低笑道:“嗯?你为什么抖?”
楚妧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眼去不再说话。
可祁湛却拉过她的手腕,似乎并没有从刚才那一场战斗中得到餍足,轻轻咬着她的耳垂,道:“告诉我,妧妧。”
楚妧想反抗,可体内的力气就像是被全部抽走了似的,毫无动弹之力,眼见祁湛高大的身形又压了下来,心中一急,湿润的眼角处又染上了滴滴晶莹的泪珠,忙道:“不、不要了……”
可她娇怯的样子并没有熄灭祁湛眼中燃烧的火苗,反而让那一小簇火苗燃烧的更旺了。
她眼底的神色在他眼中变成了勾引,那声“不要”听在他耳朵里就变成了“要”。他将楚妧的双手推到了头顶上,略微滚烫的唇又吻了下去,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祁湛身形一顿,眼底的欲色褪去些许,低低问了声:“谁?”
傅翌僵硬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世、世子……王爷、王爷来看您了,您看要不要……”
傅翌口中的话适时顿住了,祁湛眼底的欲色褪的干干净净。楚妧紧绷的肩膀忽地一松,朦胧的双眼也跟着一亮,原本挂在祁湛嘴角上的笑意就像是跑到了她嘴边似的,可眉毛却紧紧皱着,全然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哎呀,王爷来了,怎么办呀?”
那声“哎呀”听在耳中,就像是故意似的,配着她眼里狡黠的笑意,委实可气的很。
祁湛还能怎么办?
他不甘心的在楚妧唇瓣上咬了一口,起身穿上衣服,低声道:“我先出去瞧瞧,你让刘嬷嬷给你清洗一下,就不用出来了。”
楚妧裹在被子里,模样乖巧的说:“好的,你快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祁湛又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捏了捏,略微收拾了一下,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祁中培已经坐在厅中等候许久,手中的茶也有些凉了,面色虽有些不耐,但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并未发作什么,只是望着祁湛,问道:“湛儿在忙些什么?如何让爹爹等这么久?”
祁湛没急着答话,而是冷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傅翌,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傅翌马上低下了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真的是冤枉极了。
若不是他急中生智提醒祁中培祁湛伤势未愈不宜打扰,那祁中培根本就想不起来去库房选什么药材,早在两刻钟前就该到了。
那样祁湛还能办成什么事?
他小小一个侍卫,又如何能阻止怀王?
好在祁湛并没有瞧他多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嗓音冷淡地回答怀王:“身体不大舒服,所以耽搁了些,还望父亲见谅。”
他嗓音虽是清冷,说的话却十分客气,祁中培联想到傅翌刚才说的,楚妧正在给祁湛疗伤,便也没说什么,抬手吩咐随从将手里托盘放到了桌上,将上面的红绸揭开,指着红绸下的檀木箱子道:
“这是本王刚刚亲自挑选的一些进补药材,你吩咐下去,让临华院的厨子加在你每天的膳食里,好好补补身子,伤势也好恢复的快一些。”
祁湛面色未有丝毫改变,点头命傅翌将木箱收下,道:“孩儿谢过父亲。”
从语气到动作都保持着淡淡的疏离,也不接话,全然是一副送客的姿态。
祁中培自然看出了祁湛的意思,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想走,呷了一口茶,缓缓道:“如今老二领兵出征北高,老三远在边疆,老四又是个不争气的,新帝刚刚登基,朝中事务繁忙,为父暂时腾不开手来处理府中事务,为父打算等你伤势养好,就将府中事务暂且交于你打理,湛儿觉得如何?”
祁湛微微敛眸,他猜到祁中培或许已经知道今天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了。
算计如他,肯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将府中事务交与自己打理,无非是趁着使臣出使大邺,做给外人看看样子罢了。
祁湛眼皮也未抬一下,淡淡道:“孩儿明白了。”
祁中培又被祁湛噎住了。
他只能换了个话题,问道:“沄儿如今也快到了出阁的年龄,也该着手筹备她的婚事了,你身为沄儿的兄长,觉得沄儿该许配何种人家?”
祁湛一怔,原本古井无波的眼底这才泛起了些许涟漪,他微微抬眼,没有看祁中培,而是看向了傅翌。
傅翌正在给祁中培倒茶,低垂着眼睑,不大瞧得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原本稳当的壶嘴偏了些许,几滴水珠砸到了杯沿上,无声的落到桌面,跌的粉碎,只留下了一片亮莹莹的水渍。
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宫中算上赵筠清也才只有三个妃子,祁中培在这个节骨眼上提祁沄的婚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向来喜欢用儿女的婚事作为政治筹码,从老二开始,一直到他,哪怕是最小的老六,他一个都不会落下,他们全都是祁中培巩固权力的手段罢了。
况且皇帝刚刚提拔了傅翌的军职,朝中原本一些反对祁中培的大臣全都消了声,他将祁沄送入宫中,那些望风而动的大臣忌惮他势力,定会站在他那一边,这对祁中培来说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他又怎肯轻易放过?
祁湛低头喝了口茶,面上神色未变,没有急着回答祁中培的话,而是反问道:“父亲觉得,应该给二妹安排亲事?”
祁中培道:“沄儿是本王最疼爱的女儿,凡夫俗子定是配不上她的,当由人中之龙才能相配。”
祁中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人中之龙,自然是指皇上。
祁湛低垂着眉眼,淡淡道:“孩儿想的不如父亲长远,父亲既然已经有了计较,那需要孩儿做些什么,只吩咐便是,孩儿自当为父亲尽力。”
祁中培缓缓点了点头,从他进屋到现在,这是祁湛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他听着最舒服的一句话,他又喝了一口茶,眼底仅有的不快也一扫而空,微笑着问:“怎么不见妧妧出来?她可歇下了?”
祁湛道:“今天的车夫把马车赶的快了些,她受不了颠簸,这会儿有些头晕,正在床上歇着呢。”
祁中培闻言一怔。
车夫?快一些?颠簸?
怀王府的车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出来的,路上怎么可能会颠簸?车子又怎么可能开不稳?
他皱眉问道:“今天赶车的车夫是谁?”
祁湛低声道:“孩儿未曾留意。”
祁中培听祁湛这么说,原本处置车夫的想法也只能作罢,眼瞧着祁湛话比以前多了些,便又多与他闲扯了几句,呆了快半个时辰了,才将将出门。
祁湛这次没有让傅翌相送,而是亲自将祁中培送到了院门口,俨然是一副感激他将府中事务交与自己处理的样子。
祁中培也假惺惺的关怀了祁湛几句,笑着道:“你伤势未愈,不宜走太远,快回去歇着吧,本王自己回去便可。”
祁湛道了声“是”,目送祁中培离开了院门,才转身回到屋内。
傅翌正在厅堂里清理茶具,杯子上那碧色的光华在他眼中不断流转,他两瓣唇抿成冰冷的直线,神情虽是如常,可那握着茶杯的手却一直在发颤。
祁湛的眼睫动了动,轻声道:“二妹的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去办,茶杯让丫鬟收,你先去歇着罢。”
☆、第 65 章
祁湛没有急着去楚妧那里, 而是先去书房写了封信, 用蜜蜡包好, 命小厮送进了宫里。
宫里的事并不需要他多插手, 只需让赵筠清提醒一下祁泓便可, 只要祁泓有所准备, 怀王送祁沄进宫的事情就不会进展的太过顺利。
可祁湛也知道,怀王好胜, 若是祁泓一昧的反对, 只会让怀王的斗志更加昂扬, 想要对付怀王, 外在因素远不如内在因素效果好。
他必须从内宅入手。
怀王虽然在乎权势,却也不完全是六亲不认的人,他对钱氏多少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不然当年也不会顶着压力,在他娘去世一年之内就将钱氏扶正。
钱氏大女儿远嫁番邦, 如今只剩了祁沄一个女儿留在身边,钱氏将祁沄视为掌上明珠, 定是舍不得让祁沄嫁进宫里去的。
如今只缺一个向钱氏传信的人。
以前有紫苑, 倒也好办,他不是不知道紫苑与春荷的关系, 只是紫苑头脑简单, 想要将她绕进去给春荷透露些消息一点儿也不难。
只是现在两人都不在了, 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祁湛看着桌上明晃晃的烛光,沉思了半晌,才又提笔写下一封信, 命小厮送了出去。
等祁湛做好这一切,回到房里时,才发现楚妧已经睡着了。
她身上带着沐浴后淡淡的香气,倒让房里那旖旎的气味儿散去不少。厚重的海棠色被子被她翻了个个,露出淡粉色的里子,雪白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紧攥着被子的一截,像是在攥着什么要紧的物件似的。
祁湛坐到床边,微低下头,手指抚上她紧攥的小拳头,轻轻将她的掌心打开一点儿。
几点殷红的血渍印在粉白色的被单上,她掌心里就像是握着一朵盛开的梅。
这血自然是他的。
而她攥着被子上血迹的样子,就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似的。
祁湛的眉心跳了跳,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得将这把柄销毁掉才是。
祁湛起身走到门外,吩咐下人抱了床新被子过来,自己将被子放到了床尾,动作轻的将楚妧盖在身上的被子一点点撤了下去。
他正要将床尾的被子盖到她身上时,楚妧卷翘的睫毛忽然颤了颤,那双黑亮的眸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睁开了。
薄薄的中衣紧贴在她雪白肌肤上,在烛光下透着一层淡淡的粉,屋内空气细微的流动让她觉得有些凉。
可她的目光在接触到祁湛的一瞬,身上忽然又热了起来,双颊也变得绯红,像是生气了似的,轻斥道:“你、你干嘛掀我被子?”
楚妧一边说,还一边将双臂环在胸前,身子微微蜷缩,俨然一副防备的姿态。
祁湛的眉毛微微挑起一点,面色平静地将新被子盖到她身上,淡淡道:“那床被子脏了,我帮你换一床新的。”
楚妧“噢”了一声,大脑似乎还有些发懵,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
祁湛微微吐了口气,将外衫脱下,轻声道:“累了就早些睡罢。”
说着,祁湛就转过身去,正准备吹灭桌上的烛火,楚妧却忽然看到了他中衣上渗出的血点。
零零碎碎的有三四处,每一处都透着红。
楚妧先前忘记的事儿忽然又想起来了。
她道:“你伤口裂开了!”
祁湛身形一僵,忽地吹灭了烛火,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黑暗中,楚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她道:“你得让傅翌帮你把伤口清理一下。”
祁湛坐到了床边,看着楚妧眼睛,没有接话。
平静无波的眼神,却孕育着隐约的风雨。
那眼神让楚妧犹豫了一下,不太敢将之前想好的话说出口了。
可是不说楚妧又觉得很亏,踌躇了半晌,干脆别过眼去不看他,道:“你想要我帮你换药也可以,不过我不如傅翌有经验,可能会弄疼你,那样你伤口就会恢复的很慢很慢……”
她的语声顿了顿,见祁湛没什么反应,才又补充道:“你受伤了,应该好好养养身体,不宜劳累,为了你伤势着想,这半月就不要那个那个了……”
楚妧最后几句话说的格外轻快,像是吐豆子似的全部一股脑吐了出来,随后缓了口气,悄悄抬起眼皮瞄了祁湛一眼。
祁湛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眼底毫无波澜,楚妧却觉得周遭的气息有些冷。
楚妧知道,没有哪个丈夫喜欢自己的妻子拒绝自己,尤其是像祁湛这样,控制欲旺盛的人。
她往床边挪了挪,握住了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我不是拒绝你,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这半个月你就先忍忍,一切等你伤势长好了再说。”
祁湛在心里“呵”了一声。
他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半个月后分明是她来癸水的日子,到时候再用各种理由搪塞一下,还不得奔着一个月去?
祁湛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那种事。
他今天确实狠了些,可他一直看着她的,明明她的脸也红了,表情也不全然是难受的,那她为什么会不喜欢?
祁湛看着她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眸子,觉得她或许是不适应吧。
那就多来几次好了。
祁湛将自己的想法藏到了心里,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沉默地躺到了床上,一字未语。
楚妧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看上去真的像是生气了呢。
要不要哄哄他?
可他要是提了过分的要求怎么办?
楚妧游移不定,眼见着祁湛的气息越来越冷,她忽然抓住祁湛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轻声道:“你的手这么冷,一定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她小小的掌心紧贴着他的手背,那温度暖烘烘的,让他舍不得再说些什么破坏气氛,他只能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楚妧见他终于出声了,这才松了口气,依旧抓着他的手没放,道:“我帮你暖着,你就别想别的了……快些睡吧。”
祁湛知道她说的这个“别的”是指什么。
其实她答不答应,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都睡在一张床上了,她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么?
另一厢。
赵筠清将怀王想把祁沄送进宫里的消息告诉了祁泓。
祁泓原本就阴沉的面容登时染上了怒色,额上青筋崩起的样子在明灭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可怖。
朝中大臣每一个都想摆布他,每个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前些日子庄国公刚把二女送进宫封了慧嫔,如今怀王也要把二女送进宫来,他们究竟把他的后宫当做什么?!
他白日里要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晚上又要应付那些心系家族的妃子,整日整夜的压抑下,他的性子早就与当初南辕北辙,变得愈发燥郁暴戾起来,尤其是面对赵筠清的时候。
因为他在赵筠清面前不用伪装,因为赵筠清没有后台。
可是赵筠清就真的就没有后台吗?
祁泓沉了脸,望着赵筠清,问道:“怀王要将二女送进宫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嗓音格外沉闷,好似一片绵绵细雨中乍然惊起的雷。
赵筠清正在倒茶的手抖了抖,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只是一瞬,她又镇定下来,微笑着将茶水递了过去,扯了个谎,道:“皇上可还记得,臣妾身边以前有个叫做夏云的宫女?”
祁泓道:“有点印象。”
赵筠清压低了声音,凑到祁泓耳边,颇为神秘的说:“那丫头是个机灵的,所以臣妾在路上就将她安排到世子妃身边了,这次的消息就是她托人带给臣妾的。”
祁泓想了想,发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确实没有再见到夏云,他向来不操心下人的事情,所以一直未曾留意过罢了。
他望向赵筠清,笑了一下,问道:“你还有这心思?”
那笑容配着他额头未褪去的青筋,在明灭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但赵筠清不敢躲避他的目光,同样微笑着答道:“臣妾与皇上做了六年夫妻,臣妾在大邺无依无靠,皇上就是臣妾的依靠,皇上就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要事事为皇上着想,只不过夏云那丫头之前一直没个音信,臣妾还以为那丫头不抵用呢,所以就一直没敢告诉皇上,如今夏云那一有信,臣妾不就来了么?”
赵筠清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尤其是无依无靠那几句,简直说到了祁泓心坎里去了。
可祁泓还是有些不放心,望着赵筠清道:“朕记得,我们回程途中,世子曾找过你一次,他那次可从你嘴里问出点什么?”
赵筠清将手收到衣袖里,掐着自己的掌心,强作镇定的说:“臣妾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的,以世子那性子,臣妾当时要是说了,哪里还有命呐!”
祁泓这才稍稍放心,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抬手抚摸着赵筠清脸颊,喃喃道:“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的人了,该给你的,朕定会给你,你也不要让朕失望,不然……”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赵筠清的面颊上登时便出现了几道鲜红的指印。
她忙道:“臣妾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祁泓收回手,靠在了椅子上,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好了,你去歇息吧,若有别的情况,再来禀报朕。”
“是。”
*
相隔一百里外的军营里。
祁灏将信使递来的书信放在火烛上燃尽,原本温和的面孔上也笼罩上了阴云。
信是祁湛托人送过来的,他刚收到时还有几分吃惊。
他知道祁湛从未将他这位二哥放在眼里,所以他也从不去去讨那个嫌,以往他在府里时,两人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性格与祁湛自是南辕北辙,若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能是对祁沄的关心了。
他们都不愿意祁沄嫁去宫里。
祁湛书信上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只是语气平静的将怀王的打算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他看完信的那一刻,心里对怀王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他兄弟几个全都娶了将相之后,他也明白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人家,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现在,连他最疼爱的妹妹,也要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了么?
宫里早有传言,说祁泓心情不好时经常拿宫女撒气,有几个更是被他活活虐待致死的,祁沄又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不但他不同意,就连他娘也是舍不得的。
祁灏沉思半晌,忽地坐回了桌前,拿起笔飞快的写了封信,用蜜蜡封好递给信使,吩咐道:“将这信送回王府里,交给钱夫人,记住,千万不要让王爷知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这章发留言发红包补偿一下大家(╯3╰)
☆、第 66 章
第二天早朝时, 怀王还没来得及将祁沄送进宫的事情安排好, 祁泓便借着后宫无主, 不宜再选秀女进宫的原由, 让大臣们商议立后的事。
怀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里却还是没有放弃送祁沄进宫的打算, 每天一回府就钻进书房,早早将府中事务交与了祁湛处理。
祁湛分配了一些事情给傅翌, 余下的就全部交与了孙管家, 一来避嫌免得怀王起疑, 二来可以安心养伤, 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这天,阿庆如往常一样准时送来了午膳,刘嬷嬷布好膳食后就去叫楚妧用膳,楚妧放下手里的兔子, 一边洗手,一边对绿桃吩咐道:“去书房把世子请来用膳吧。”
绿桃应声退下, 楚妧走到桌前, 刘嬷嬷把碗盖揭开,她看到汤羹的一瞬就愣住了。
那三道汤羹, 一道是人参鹿茸汤, 一道是山药乌鸡汤, 还有一道是枸杞牛鞭汤……
全都是些滋阴补肾的。
这是祁湛的意思吗?
他又想那事了?
这才过了几天呀……
楚妧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忙叫住正要出门的阿庆,问道:“这些食材是哪来的?”
阿庆道:“是前些日子怀王送来的补品。”
楚妧又问:“是世子吩咐你做的吗?”
阿庆摇了摇头:“是傅侍卫吩咐小的做的, 说这些食材若是一直放着,恐会辜负王爷的一番好意。”
怀王还真是一番好意啊……
楚妧思索了半晌,还是打算辜负一下怀王的“好意”。
反正祁湛还没来,他又不知道今天午膳是什么,让阿庆悄悄撤走就是了。
这般想着,楚妧就要吩咐阿庆,可刚一抬眼,却见祁湛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做贼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世、世子来啦……”
“嗯?”
祁湛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对劲,点墨般的眉微皱,顺着楚妧的视线望去,目光也停留在了桌上的汤羹上。
色泽鲜亮,气味鲜美,汤羹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
是楚妧让做的?
她在暗示什么?
她觉得自己需要补?
祁湛挑眉望向楚妧,幽深的眼眸中似有深意。
楚妧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摇头道:“阿庆说,这些食材是王爷前些日子送过来,傅翌让做的。”
前些日子?
是怀王说要送祁沄进宫的那日?
怀王当时还说,这是他亲自挑选的食材。
估计是怀王知道了楚妧的身份后,急着抱嫡孙了。
祁湛之前从未有过通房,也未曾纳过妾室,怀王估计是怕祁湛对那事不感兴趣,特地送这些东西来暗示他的。
可祁湛当初是未曾体会过才不感兴趣,如今食髓知味,只看着楚妧就足够气血沸腾了,又何须这些外物进补?
祁湛笑了笑,抬手示意阿庆退下,自己坐到了了椅子上,用汤匙舀了一勺汤羹,看着漂浮在汤面上那饱满鲜红的枸杞,低声问她:“妧妧知道王爷什么意思?”
楚妧坐到了椅子上,轻轻说了声“知道。”随即又赶忙抬起来头来,望着祁湛补充道:“可我觉得你不需要补,这个……这个可以不用吃。”
祁湛“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汤羹盛到了小碗里,递到楚妧面前,幽幽道:“那你喝点罢。”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盛的恰好是那碗牛鞭汤,还捞了半截牛鞭在碗里。
小小一截牛鞭在淡褐色的汤羹里微微泛白,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那天扶他去起夜的情形。
都是白的。
楚妧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面颊也泛起了微红,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将那汤羹推到了一边,道:“我今天不想喝汤。”
“嗯?”抬眸瞥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碗里的汤匙,轻轻搅动着,低声道:“那就我喝罢。”
说着,祁湛就要将碗端起来,楚妧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别别别,不是说了你不需要补了么?”
祁湛面色不变,淡淡道:“王爷亲自送来的东西,总要有人喝的,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楚妧十分为难,看了看汤羹,又看了看祁湛,指着另一盆汤道:“那我喝这碗乌鸡汤。”
“乖,先喝这个。”
说着,祁湛已经将那勺汤羹递到了楚妧唇边。楚妧只能张开嘴,将那勺汤羹咽到了肚子里。
温热热的,喝在嘴里还有些烫。
楚妧的脸也跟着有些烫。
祁湛的唇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舀了一小截牛鞭,道:“吃个这个。”
楚妧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连连摇头道:“不吃。”
祁湛将小勺移开,楚妧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祁湛说了与刚才同样的话:“那就我吃罢。”
楚妧欲哭无泪:“别别别,还是我吃吧。”
祁湛笑了笑,将那一小截牛鞭送到了楚妧嘴里,看着楚妧微红的眼眶,淡淡道:“这就是碗普通的汤羹而已,与清炖牛腩没有什么两样,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楚妧微微一愣,把那牛肉含在嘴里嚼巴着,半边脸颊鼓成了一个小山包,黑亮的眼眸被上扬的水蒸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朦朦胧的十分好看。
他说的没错,这味道和普通的牛肉差不多,她确实没必要多想。
楚妧将嘴里的骨头吐了出来,没了心理压力后,神情也自然了许多,干脆自己捧着碗,喝起汤羹来。
祁湛都没有多想,自己又何必多想?
楚妧又舀了块骨头送到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祁湛眼睫下那暗潮涌动的神色。
她微微张开的唇和碗里的枸杞一样饱满鲜红,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似的,水润润的透着亮。
那半截牛骨将她白生生的小脸撑了起来,隐约可见她嘴里粉.嫩的舌。
那样好看。
好看到让人不住遐想,如果将那牛骨拿出来,换个物什塞进去,又该是怎样一种光景?
祁湛微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伤口应该不会再裂开了吧?
*
祁中培还未将宫里的事情处理好,府里又闹了起来。
钱氏不知从哪得到了祁中培要将祁沄送进宫的消息,母女俩三天两头的跑到他书房里哭诉。
一个说自己身边就剩这一个闺女了,送进宫里简直要了她的命。
另一个说爹爹身边就剩自己一个女儿了,不能为爹爹尽孝,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一两日这样也就罢了,祁中培还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温言软语的安抚安抚,可连着七八天都这样,祁中培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天他还未等母女俩来,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在后院里转悠,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祁湛的院门口。
祁湛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即使昨晚又下了一场风雪,也不阻碍枝头的满树清香。
与之相比,他院里那树就显得萧瑟的多。
每次风雪过后都能见着一地的落梅,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着实令人扫兴。
他抬步走到祁湛院子里,楚妧正在院里和夏云绿桃她们几个堆雪人,两团雪堆被垒的高高的,不大看得出那是什么,瞧着倒是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祁中培走过去的时候,人群的嬉闹声静了一静,丫鬟们忙跪了下去,道:“见过王爷。”
楚妧也低头行礼:“王爷是来找世子的么?”
祁中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走进来,听楚妧这么一问,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道:“湛儿可在屋里?”
楚妧用手帕擦了一下掌中的雪花,道:“世子在房里看书呢,我带王爷进去吧。”
祁中培摆了摆手:“你们玩吧,本王自己进去便好。”
祁湛就坐在窗前看着书,书页翻动的时候不时抬头望一眼窗外,自然也就看到了走进院子里的怀王。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迎怀王进屋,又命傅翌倒了杯热茶给他,耳边听着怀王略带关切的话语,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的那两个雪球,似乎很想知道楚妧最后会堆出个什么。
祁中培看着祁湛神色淡淡的样子也觉得无趣,干脆住了嘴,静静喝了口茶。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皇上后宫中只有二妃三嫔,没将女儿送进宫去的都忙着战队,已经将女儿送进宫的全都春风满面,一个个就像是钦定的国丈似的,威风极了。
虽说和他关系较好的庄国公二女早早进宫被封了嫔,可庄国公毕竟不是自己人,他若扶持了庄国公二女当上皇后,惹的皇帝不快不说,还会成为庄国公的挡箭牌,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于自己是没什么好处的。
可若是不扶持庄国公二女,又能扶持谁?
祁中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祁沄送进宫最为上乘,只可惜皇帝好巧不巧的,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立后,着实令他烦闷的紧。
想到这里,祁中培的目光划过一丝怀疑,一个想法在脑中无限放大,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
他头一天刚与祁湛说了自己要送祁沄进宫的想法,皇帝第二天早朝就突然要立后,这一切难道真是巧合吗?
祁中培的目光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路人乙丙丁、山河远阔w、隔壁家的本本、兰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7 章
屋外又起了风, 树桠上的雪花簌簌而落, 楚妧又捧了一簇积雪拍到两团圆滚滚的雪堆上, 那大红锦缘的袖口上都染了一圈银白。
也不知会不会冷。
祁湛微微敛眸, 刚想吩咐傅翌拿暖炉和护手过去, 一转眼却看到了祁中培冰冷的目光。
祁湛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每次祁中培责罚他的时候, 就是这种眼神。
祁湛很快就猜到了怀王心中所想。
他等着祁中培先开口。
祁中培确实率先按捺不住,就这么凝视了祁湛半晌, 缓缓开口道:“湛儿可知道皇上要立后的消息?”
祁湛没有隐瞒, 淡淡道:“知道。”
祁中培问:“那湛儿如何看待此事?”
祁中培没有透露他怀疑祁湛的想法, 祁湛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孩儿觉得,此时送二妹进宫,不是最好的打算。”
话音一落,祁中培的目光就由冰冷变成了森寒, 连带着周围空气的温度也降了三分,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祁湛。
祁湛果然是不想祁沄进宫的。
他克制着心口汹汹怒意, 又多问了一句:“那湛儿觉得, 本王该怎么做?”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祁湛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微垂着眼睫, 淡淡道:“爹此时若是执意送二妹进宫, 惹的百官忌惮不说,也会让皇上不悦。孩儿觉得,爹最好从如今的两妃三嫔中, 选出一人举荐。”
祁湛轻易地说出了祁中培这些天郁结的点,祁中培以为他是要自己推荐庄国公二女慧嫔。
毕竟祁湛当年与慧嫔的姐姐佟兰是有过婚约的,还为了佟兰三年不娶,祁中培理所当然的以为祁湛念着旧情。
他很想听听祁湛会找个什么样的理由。
祁中培望着祁湛,问道:“湛儿可是要本王引荐慧嫔?”
“不。”祁湛的目光又望向了屋外,看着院中那抹大红色的披袄,淡淡道:“庄国公虽然与爹关系较好,可他若是当了国丈,必定会在朝中有一批拥簇者,时间久了,爹手下一些分不清情势的亲信势必会倒向他那一边,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分化爹的势力,这对爹是十分不利的。”
祁湛一开口就戳中了祁中培的要害,与祁中培想的如出一辙,句句为他着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祁中培面色缓和了几分,道:“那湛儿觉得,本王该引荐何人?”
祁湛道:“爹觉得,宫里五位娘娘中,皇上最想立谁?又是谁最无依靠?”
祁中培一怔,很快就想到了赵筠清。
赵筠清是祁泓在大靖时娶的妻子,祁泓对她一直十分信任,祁泓自然是想立赵筠清的。
而且现在所有的妃子中,只有赵筠清在朝堂里无依无靠,自己若是能帮她一把,日后她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虽不如自己的亲生女儿可靠,但他在后宫里也算是有了人手。
说不定还能因此将祁泓一军。
祁中培心里虽然认同了祁湛的想法,但还是不愿放弃试探祁湛的机会,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最近你二妹和大夫人也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天天跑到本王这来哭诉,搞得本王头昏脑胀,着实烦闷的紧……”
“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这个孩儿会去细查的。”
祁湛淡淡说了一句,目光落在屋外的两团雪球上,那两团雪球摞在一起,下面的那团扁一些,还看不出出是什么,可上面那团已经初见雏形,滚圆的身子,长长的耳朵,脑袋两边各镶嵌了一个红宝石,显然是个小兔子的形状。
那红宝石映的那团雪粉□□白的,一如披着红袄的她,明艳如天边红日,让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陪衬。
她穿红色那样好看。
祁湛微微敛眸,脑中的思绪半分也未停过,顿了顿,又道:“至于二妹……孩儿过些日子带她出去走走,她就不会再去打扰爹爹了。”
祁中培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祁湛与钱氏向来不合,想来也不会是祁湛透露的消息。
而且祁沄与楚妧关系不错,若能让她与楚妧多走动走动,也算是弥补了不能送她进宫的遗憾。
“那就交给你去做罢。”
祁中培抿了一口茶,问道:“本王上次送来的那些补品湛儿可有用过?”
祁湛眼眸深了深,想起前几天楚妧吃那牛骨的样子,原本平静如水的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灼热的躁意。
他那天确实是想撒些种子的。
可是楚妧不同意,语重心长劝他身体要紧,他若是来强的,楚妧就拿再也不管他为理由相威胁,末了还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弄得他也不好再做些什么了。
他从未觉得受伤这么碍事过。
祁湛也喝了一口茶,强压下心中的躁意,轻声道:“用过了,爹爹有心了。”
祁中培点了点头。
祁湛用过就好,他用过就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们两人成亲都快小半年了,楚妧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祁湛即使对女色再不感兴趣,也该加紧耕耘,为怀王府开枝散叶才是。
祁中培放下手中茶杯,缓缓站起身子,道:“那湛儿可要好好养伤,本王就先回去了。”
祁湛起身相送,两人走出门外时,院里嬉闹的人声静了静,丫鬟们纷纷俯身行礼。
祁湛的目光落在楚妧身上,她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似乎发生了什么很让她开心的事。
祁湛微微敛眸,很快就看到了楚妧身旁的两个雪堆。
不过一会儿功夫,下面那团雪也堆好了。
四个圆柱状的雪球分布在圆团两边,像是四肢的样子,前面椭圆形的脑袋半伸着,末端还能看见一条细细的尾巴。
不是团鱼又是什么?
祁湛眼角带了点寒,楚妧的面色却是不变,唇角的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她对着二人行了个礼,笑盈盈道:“世子要送王爷回去了吗?”
祁湛淡淡“嗯”了一声,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她此刻的笑,缓步送祁中培出了院子。
先前紧张的气氛又松懈下来,丫鬟们围在楚妧身边,好奇的问道:“世子刚才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我们堆的雪球有什么问题?”
楚妧瞧着那两团雪,若有所思。
兔子十分可爱,就是团鱼丑了些。
祁湛应该是嫌这团鱼丑吧?
可是团鱼本来就丑,还能堆出一朵花来不成?
楚妧思索半晌,对着丫鬟吩咐道:“找个树枝来,我画些花纹给他吧。”
丫鬟们找来了树枝,看着楚妧在那龟壳上仔细的画了起来。
祁湛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脚步很轻,丫鬟们又全都围在楚妧身边盯着那龟壳看,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他在楚妧身后停住,静静凝视着楚妧笔下的龟壳。
楚妧往常在纸上画的画不算好看,线条歪歪扭扭的,就像是蚯蚓在爬,可如今换了树枝,画的线条倒是干净利落,十分优美。
就是握笔的姿势不太对。
祁湛按捺住心中想纠正她的想法,屏息看着,似乎很想知道楚妧最后会画出个什么。
半圆状的线条一层叠着一层,没过多久,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就出现在了龟壳上。
她还真画了一朵花。
还是朵牡丹。
丫鬟们纷纷拍手笑道:“世子妃画的真好,只是龟壳上怎么会长花呢?”
楚妧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就是要让他龟壳开花。”
说着,她还在那花头正中添了几根花蕊。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已经安静了下来,丫鬟们也不说话了。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面前的雪堆上。
画好花后,她又歪着头看了看这只“团鱼”,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她道:“夏云,你去把我桌上的翡翠珠子那来。”
夏云嗓音极轻的道了声:“是。”
没一会儿,便有一双手将两粒翡翠珠子递了过来。
那指尖很凉,上面还有一层微微粗糙的茧。
可是楚妧未曾留意过。
她微笑着把珠子镶进了团鱼眼睛的位置,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积雪,笑着道:“好看吧?”
四周寂无人声。
她转过头去,首先看到了夏云。
夏云正朝她挤眉弄眼的努着嘴。
然后她就看到了神色尴尬的傅翌。
最后,那一袭暗青色长袍落入眼中时,楚妧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祁湛的语声不咸不淡:“你画花的时候。”
楚妧背脊一寒,问:“那、那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听到了?”
“嗯。”
楚妧咬着唇,神色为难的解释了一句:“我、我刚才不是说你……说的是这只……团鱼……”
祁湛知道楚妧说的是让他龟壳开花的那句话。
但祁湛还是挑眉问了句:“你刚才说的什么?”
楚妧又怎么好再说出口?
她摆摆手道:“既然你没听清那就算了吧,就当没听见好了。”
说着,她就提起裙摆想逃,可没注意到先前被她丢在脚下的树枝,鞋底一滑,就被那树枝绊了一跤,斜斜地向那两团雪球倒了下去。
下一秒,祁湛就勾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丫鬟们全都自觉的低下了头。
楚妧能清晰感觉到,祁湛心脏跳的很快。
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无波。
就连呼吸也比刚才重了些,楚妧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动了动身子,小声道:“放、放开我……”
祁湛的指尖动了动,反而又将她箍紧了些。
他略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问:“小兔子喜欢骑团鱼?嗯?”
楚妧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祁湛笑了笑,忽然将她横抱起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抬步向屋里走去。
他道:“那就试试罢。”
☆、第 68 章
直到楚妧被祁湛抱到床上, 她才明白了祁湛说的“小兔子喜欢骑团鱼”是什么意思。
他真把她当成了小兔子。
哭也没用。
她红着眼眶缩进了被子里, 一副被狠狠欺负过的可怜模样。
餍足的男人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反而将她拉到了怀里, 垂眸看着她面颊上残存的潮红和眼角沁出的泪, 忽的笑了笑, 问她:“气吗?”
能不气吗?
祁湛分明是故意问她的。
她才不喜欢这样,她才不喜欢在上面。
楚妧哼了一声, 别过眼不答话, 只有那瓣饱满鲜红的唇被咬出了一道浅浅的牙印。
祁湛指尖抵上她的唇, 轻轻一拨, 那鲜红的唇瓣便从贝齿下弹了出来,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他眉目间的神色便又深了几分,低声笑道:“怎么不咬气你的那个人, 反倒咬起自己来了?”
楚妧湿润的睫毛动了动,略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动作飞快的抓住他的手腕, 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那手臂肌理结实的和铁似的,倒让楚妧的牙根酸了酸。
根本咬不动。
楚妧的鼻头皱了皱, 意识到祁湛又在逗她, 她干脆松开了祁湛的手臂, 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祁湛的身子又贴了过来,轻轻扣住楚妧的腰,哑声道:“手臂咬不动, 你可以换个咬的动的地方咬。”
说着,他就在楚妧的唇边印下一吻,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楚妧的眼睫控制不住的动了一下,上面挂着的泪珠颤巍巍的落了下来,她闭着眼睛道:“我不气了,不咬了。”
她说话的鼻音还有些重,像小猫哼哼似的,娇软的一塌糊涂。
祁湛笑了笑,指尖绕起她耳边的发丝,垂眸看着上面丝丝缕缕的缠绕,忽然道:“妧妧,我们生个孩子吧。”
楚妧一怔,她从没想过孩子的问题。
书里的祁湛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和祁湛不会有小孩。
可这种事情不是她不想有就不会有的。
次数多了,没有就会变成有,两个人也会变成三个人。
楚妧打了个寒颤,这才抬眸看向祁湛:“是不是王爷催你了?”
“他是催过。”祁湛眸底淡淡的情潮褪去些许,微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好看的暗影,他轻声道:“可这次是我想要。”
楚妧往被子里躲了躲,小声道:“可是……我不想要……”
话音一落,楚妧就明显的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僵硬了些许。
他的指尖还绕在她的发丝上,细软的发丝在他指节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像是要嵌进肉里似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白的透明。
楚妧当即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祁湛瞳孔微微缩紧,眼底的情潮褪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冰凌,两瓣唇抿成一条雪线,就连线条流畅的鼻梁也透出一丝冷漠。
屋子里一片静谧,窗外似有细微的风声传来,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猛烈的风雪。
就这么过了良久,楚妧像是忍受不了这气氛似的,轻轻动了动身子,像是要溜走了。
可下一秒,她就被祁湛拉回了怀里,祁湛的声音略有些压抑,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问:“为什么不想?”
楚妧见祁湛没有像以前那样毫无预兆的发火了,心里抵触的情绪也散了半分,小声道:“我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而且……而且现在这种环境,也不适合要孩子……”
楚妧这话明显是在指怀王。
祁湛现在都摆脱不了怀王的挟制,她若生了孩子,无非是给怀王添一枚棋子罢了。
祁湛的眼睫颤了颤,将楚妧拥紧了些,头抵在她的颈窝上,哑声道:“我不会让孩子和我一样的。”
楚妧咬着唇,道:“那万一是个女儿呢?”
祁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微垂下眼,薄薄的唇瓣轻轻擦过她脖子上那层细小的绒毛,柔声道:“那就又多了一个小妧妧,和妧妧一样,乖乖的,每天跟在妧妧后面,多好……”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感觉。
听起来,祁湛似乎很喜欢女儿呢。
可楚妧还是有些犹豫:“我怕疼……”
“会很痛么?”他问。
“很痛很痛……”楚妧神色认真的看着他,低声道:“……说不定,还会没命的……”
她话没说完,就被祁湛咬住了唇,楚妧痛的瑟缩了一下,鲜红的唇瓣上登时便沁出了一颗细小的血珠。
楚妧本能地推了他一下,眼里似有嗔怪。
“让你胡说。”
祁湛的声音有些冷,垂眸将她唇上血珠吮去,长长的睫毛几乎蹭到了她的脸颊,挠的楚妧有些痒痒的。
他轻声道:“怕疼……就只生一个罢。”
楚妧思索了半晌,这才犹犹豫豫的“嗯”了一声。
祁湛将她拥的更紧了些。
他也不喜欢太多孩子,他只需要和楚妧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他想成为她生命中最特别的那一个,与旁人都不同。
*
第二天早朝时,怀王便第一个站出来,举荐赵筠清为皇后。
这一下将祁泓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料到祁中培会举荐赵筠清,这样以来,朝中大臣就以为他与怀王达成了一致,对怀王清除朝中障碍更有帮助。
祁泓不愿意让怀王捡这么大个便宜,可是除了赵筠清,他又无人可立,眼见朝堂上附和怀王的大臣越来越多,他也只能暂时应允了下来。
祁泓心里自然是十分郁闷的。
他下了早朝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赵筠清那,而是独自呆在了养心殿里。
不多时,便有太监来汇报:“皇上,慧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祁泓抿了口茶,低声道:“让她进来罢。”
只听得脚步声近,一位身着湘妃色委地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黑如绸缎的青丝鬟结于顶,梳成一个堕马髻的形状,上面缀着的兰花珠簪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晃,行止间风姿绰绰,袅袅娜娜,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
若不是因为她是庄国公的女儿,祁泓根本不会让她屈居嫔位。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慧嫔此时来找他所谓何事,祁泓也能猜到半分。
他微微抬手示意慧嫔过来,慧嫔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拿起中间的汝窑白瓷小碗递到祁泓面前,柔声道:“皇上下朝后已在养心殿呆了两个时辰,定是乏了,臣妾就与嬷嬷学着做了这碗冰糖燕窝粥,特地端过来请皇上尝尝。”
祁泓面色不变,只是微微张开了口,慧嫔浅浅一笑,坐在他身边,食指拿起碗中的瓷勺,舀了一勺汤羹放到嘴唇吹了吹,缓缓送到祁泓唇边。
汤羹蒸腾的热气如云似雾,更显得那张红唇娇艳诱.人,捏着白瓷的手指洁如白玉,指尖的丹蔻似乎还泛着淡淡幽香,直叫人想将勺子也吞了去。
祁泓眸色深深,就这么半张着口等慧嫔来喂,慧嫔也不厌其烦的一勺接着一勺,不过转眼的功夫,碗中汤羹已经去了大半。
两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提今天早朝的事。
祁泓自然是不急的,他完全可以将慧嫔来当成一次简单的送膳。
他已经决定了立赵筠清立后,那么无论因为什么他也不会收回成命的。
即使他没那么喜欢赵筠清。
但他十分享受这种被人讨好的感觉。
碗中的汤羹就快见底了,里面的牡丹花纹若隐若现,祁泓一摆手,道:“朕饱了。”
慧嫔手指一僵,心知自己若再不说点什么,皇上就要让自己连着这汤羹一起撤下了。
她将碗放在托盘上,面上还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用手帕帮祁泓擦了擦嘴边的汤渍,柔声道:“臣妾来给皇上送燕窝粥的路上,遇到了大靖的丁侍郎,他想向皇上请辞,又恐打扰了皇上休息,就拜托臣妾先进来看看,还拜托臣妾给皇上带个话。”
祁泓一怔,没想到慧嫔竟只字未提立后的事儿,反而说起丁正文来了。
他道:“丁侍郎让爱妃带什么话给朕?”
慧嫔道:“丁侍郎想在临走前,再见世子妃一面。”
祁泓握着茶杯的手动了动,挑眉看向慧:“你来找朕就是这事儿?”
“除了给皇上送膳,就是这件事了。”
慧嫔微微一笑,接着道:“世子曾与臣妾姐姐有过婚约,可惜臣妾姐姐福薄,未等嫁他便香消玉殒了,但臣妾心里一直将他当做半个姐夫看,如今他又娶了世子妃,那世子妃也算是臣妾半个姐姐了。那日宴席中只远远瞧上世子妃一眼就觉得亲切的很,可惜未能与世子妃搭上话,臣妾就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皇上招世子妃进宫,由臣妾设个家宴,让世子妃与丁侍郎见上一面。一来,可以缓解世子妃的思乡之情,二来,臣妾也可以与世子妃联络联络感情。”
慧嫔语声温和至极,可说的话却暗藏杀机。
那日宴席任谁都看的出来,丁正文与祁湛不对付。
慧嫔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慧嫔却一边叫着祁湛姐夫,一边让楚妧再与丁正文见一面,还没说要请祁湛?
这不明摆着恶心祁湛呢么?
庄国公与怀王关系一直不错,慧嫔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泓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今早怀王举荐赵筠清的事情来。
庄国公心里肯定是对怀王此举有所不满的。
慧嫔又是此事的切身利益者,她因此针对怀王一脉,也就说的过去了。
祁泓烦闷的心绪消弭了少许。
能让怀王和庄国公因此生出嫌隙,这可比立赵筠清为后的收获大多了。
他在大靖呆了将近十年,对楚妧的轶事也有所耳闻,在大靖的一众大臣中,丁正文与楚妧关系最为亲密,差点儿还被楚衡招为驸马。
若不是因为丁正文有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大费周折的请楚妧进宫。
他知道祁湛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既然能恶心他一下,又何乐而不为?
反正交给慧嫔去做,祁湛若是要怪,也该怪到庄国公头上,由此让怀王与庄国公嫌隙更大,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祁泓心里窃喜,面上却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爱妃的姐姐命薄了些,既然爱妃与世子妃有缘,那就依爱妃所言,由爱妃做东,让世子妃再与丁侍郎见一面罢。”
“是,臣妾这就去准备。”
慧嫔盈盈一笑,眼睫遮掩下的眸底冰冷骇人。
她姐姐确实命薄呢。
☆、第 69 章
第二天下午, 便有太监来传皇上口谕, 请楚妧在酉时前进宫一趟。
楚妧问太监, 皇上要她进宫做什么, 太监没回答她, 只说宫里设了宴席, 让世子与世子妃一同赴宴。
宴席这种事,一般都是提前几天下达消息的, 很少像今天这么突然, 让人连个准备的时间也没有。
楚妧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祁湛神色倒没什么变化, 等太监走后, 他便对着身旁的刘嬷嬷吩咐道:“把前些日子做的那件缎绣百蝶裙拿来罢。”
楚妧一怔,她记得那条裙子是红色的。
上次遮着掩着不让她穿,这次倒是主动让她穿红色了,可楚妧今天偏偏不想穿那件。
她对刘嬷嬷道:“我想穿那件淡蓝的。”
刚要进屋的刘嬷嬷身形一顿, 看了看楚妧,又看了看祁湛, 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祁湛抬眼望向楚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他能看到那双黑亮的眸中一闪而过的怯意,还有她抓着衣摆的小手, 也微微缩紧了。
雪白指尖一颤一颤的, 裙摆上的金丝绣纹也跟着闪了闪。
他能看出来她有些紧张。
可即使是这样, 她还是微抬起了下巴,面上一副毫无惧色的样子。
自从那日宴席后,两人虽然和好如初, 可她到底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了。
像是找到了他的软肋似的,几乎每天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上与他持相反的意见。
有时候是润物细无声的缓缓渗透,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给他一下,反反复复试探他的底线。
祁湛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没以前那么怕他了。
他也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
他凝视着楚妧的眼,忽然嗓音极轻的笑了一声。
像是冬日里扑面而来的微风,不强烈,却莫名让人觉得冷。
那双小手又缩了缩,雪白的脸颊鼓了鼓,红润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她是不喜欢他这么强烈的控制欲的。
祁湛微移过眼,看向刘嬷嬷:“嬷嬷觉得,妧妧穿什么颜色好看?”
刘嬷嬷没想到祁湛会问她,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楚妧确实穿红色好看些,可她若是这么回答了,岂不是愧对楚妧?
她思索半晌,将心一横,干脆谁也不帮,闭着眼睛道:“老奴觉得,世子妃穿雪青色好看些。”
雪青是淡紫。
红蓝相融,刚好就是紫色。
倒是把他们两人的想法合二为一了。
祁湛再次看向楚妧,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楚妧也觉得这样不错。
她道:“那就穿雪青色的裙子吧。”
刘嬷嬷去屋里拿来了那件雪青色留仙裙,云雾绡面的料子若隐若现,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海棠蛱蝶,略一走动,那蝴蝶就像活了一般,在淡紫色的霞云中展翅欲飞。
虽不如火红明艳,却似皎月清辉般柔和,为那灵动凭添了一抹温婉的色彩。
刘嬷嬷给楚妧梳好了头,又找来了配套的首饰细细妆点一番,到了申时三刻,两人才出了门。
临上车前,忽又来了个宫人模样的小厮,这次却不是找楚妧的,而是将一封蜜蜡装好的信封递给了祁湛。
是赵筠清的字迹。
祁湛撕开信封,粗略查看了一下,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楚妧却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冷了几分。
楚妧皱眉问:“信上写的什么?”
祁湛将信折了收好,淡淡道:“丁正文要回大靖了,慧嫔设了宴席,要你为丁正文送行。”
“慧嫔?”楚妧十分意外:“这关慧嫔什么事?”
祁湛没有回答她的话,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车上虽然燃着小暖炉,可楚妧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记得,慧嫔似乎是庄国公的二女,祁湛曾经和庄国公的长女佟兰有过婚约,而且佟兰的死,是祁湛……
楚妧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而是选择了更为简单的。
说不定,慧嫔只是因为昨天怀王举荐赵筠清,心中不甘才针对祁湛的。
楚妧拍了拍胸口,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祁湛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在紧张什么?”
他的嗓音淡淡的,却也凉凉的。
“没、没什么呀……”楚妧握住他的手,道:“就是不想见丁正文罢了,也不知皇兄怎么想的,竟然派他出使大邺。”
祁湛略一挑眉,道:“我怎么听说,你以前和他关系似乎还不错。”
“……那都是瞎说的,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祁湛轻轻哼了一声。
楚妧知道他的小毛病又要发作了,便用小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了一下,看着祁湛微颤的眼睫,忽然凑到他耳边,缓缓道:“我只记得现在的事,和以后的事……”
那声音又轻又软,配上她指尖的动作,直叫人心痒痒的。
祁湛烦闷的心绪消弭了少许,冷淡的面色也缓和半分,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却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三刻钟后,两人进了宫里。
这次的宴席没有在平时的正宫中,而是摆在麟德殿的偏室里,说是家宴,所以没有太过铺张,似乎只请了祁湛与楚妧两个人。
临进宫前,祁湛忽然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拦住了。
“世子留步。皇上许多日子未见世子,十分想念,所以想请世子去养心殿一趟。”
祁湛瞧了李公公一眼,冷声问:“这次宴席,皇上不在么?”
李公公道:“皇上昨个儿食了些糯米糕,现在有些积食,未曾参加宴席。”
这是特地要将他们二人分开,他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了。
祁湛的瞳孔微缩,眼底似有冰芒一闪而过。
李公公无端打了个寒颤,却还是恭敬道:“请世子随奴才走一趟吧。”
楚妧察觉到气氛的紧张,轻轻晃了晃祁湛的手臂,小声道:“你先去皇上那吧,我在宫殿里等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睛黑亮亮的,好似一颗水润光泽的玉石,十分漂亮。
抛开世子妃的身份不说,楚妧还是大靖的长公主,祁泓总不会蠢到在大邺皇宫对楚妧不利的。
祁湛心里明白,祁泓这么做,无非是想恶心他一下而已。
自己若是不去,正中了他下怀。
他凝视了楚妧半晌,轻轻道了声:“好。”
楚妧盈盈一笑,对他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镶宝玉镯在晚霞下晶莹透亮,转身随宫女进了殿里。
祁湛又朝着她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随李公公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祁泓正靠在养心殿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凌乱的放着几粒棋子,他瞧见祁湛进来,削瘦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他阴沉的面色中,颇有几分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吩咐太监搬了个椅子过来,抬手示意祁湛坐下,微笑着道:“朕本想和慧嫔一同赴宴的,可是朕肠胃不适,提不起胃口,怕扫了世子妃的兴,所以就在养心殿坐着了。”
他这话说的颇有深意,祁湛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她能有什么兴致。”
祁泓眼珠动了动,见祁湛没有把话题往丁正文身上引,干脆也绕过了话题,指尖在棋盘上点了两下,道:“宫里太监炉火烧的太旺,朕在养心殿坐久了,倒有些烦闷,不知世子可有兴趣,陪朕手谈两局,解解闷?”
下棋最为磨人心力,祁泓这么做,分明是想将他困在这养心殿中,磨的他着急。
祁湛微微敛眸,桌上泛着光泽的棋子很容易就让他想起方才楚妧手上的玉镯,也是这样,盈盈透亮。
他心里确实是有些焦躁的。
可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声说了句:“皇上请。”
另一厢。
殿内三人围着圆桌而坐,楚妧左边是丁正文,右边是慧嫔,两人将她夹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吵得楚妧脑袋发懵。
丁正文喝了一点酒,像是壮了胆儿似的,仗着殿里没什么外人,总向楚妧有意无意的提起以前的事,全都被楚妧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可另一边的慧嫔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她一边给楚妧夹着菜,一边笑道:“上次宴席时,本宫就想与世子妃说两句话,可是当时人太多,世子妃又走的匆忙,本宫只好作罢,好在这次沾了丁侍郎的光,才让本宫有机会,与世子妃说上两句。”
楚妧摸不清慧嫔来意,便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回应。
这么一来二去的,倒让慧嫔有些郁闷了。
她本想先捧着楚妧,好让楚妧放松警惕的,却没想到楚妧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客套话说多了,她都觉得有些累了,索性换了一种策略。
“本宫瞧着世子妃亲切,也不是全无原因的,当年世子与本宫姐姐定亲时,也时常像你们如今这样,成双入对的,外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好生般配,只可惜姐姐命薄,没等到嫁给世子那天,便香消玉殒了……”
慧嫔的声音哽咽了几分,接着道:“本宫这些年时常想起姐姐,尤其是那天看见世子妃与世子共同赴宴时,本宫就在想,若是姐姐还在,是不是也会像世子妃这样,处处护着世子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楚妧刚好夹了块蒸糕吃进嘴里,那蒸糕是糯米做的,含在口中黏糊糊得一团,嚼不烂又咽不下去的,着实有些反胃。
不过慧嫔特地提起佟兰,倒让楚妧先前的担忧又隐隐冒了出来。
慧嫔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她姐姐是祁湛杀的呢?
楚妧心头一紧。
如果庄国公也知道的话,那祁湛岂不是危险了?
☆、第 70 章
祁泓很喜欢下棋, 他在大靖当质子的十余年里也经常下棋, 要论棋艺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他当上皇帝后, 政务繁忙, 已许久未曾下过了。
偶尔几次, 和朝中大臣下棋时, 朝中大臣也都碍于他皇帝的身份,不敢赢他, 着实无趣的很。
所以祁泓也理所当然的以为, 祁湛是不敢赢他的。
有了这种想法, 他胜负欲就淡了许多, 对祁湛更多的是一种戏耍般的逗弄,像是要磋磨祁湛的耐心似的,每每到了可以定胜负的时候,他就故意绕开关键的一子, 不让棋局结束。本来两刻钟就可以结束的棋局,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有余。
祁湛本不想赢他, 可这么一来二去的, 他也确实没了耐心。
指间黑子映的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目间染上淡淡的阴鸷之色, 薄唇微抿, 落子间, 已经暗含几分杀机。
等祁泓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棋子已是无处可落!
身旁的李公公虽然看不懂棋局,但他毕竟是会察言观色的人, 看着祁泓额头上的涔涔薄汗,忙递了杯茶给他,转头对着远处的小太监吩咐道:“炉火怎么燃的这么旺?也不怕捂着了皇上,若是皇上因此染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溜到炉火旁,拿着火钳将炭火往外夹,木炭的爆裂声鼓噪着祁泓的耳膜,祁泓额上的汗珠不减反增,就连手背也突起了青筋。
明明是他占了先机,最后怎么会让祁湛反败为胜?
祁湛又凭什么敢赢他?!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间,门外的小太监匆匆来报,贵妃赵筠清到了。
祁泓的表情松懈半分,抓住机会落下一子,随即对着太监吩咐道:“传贵妃进来罢。”
祁湛执黑子的手顿了顿,看了眼棋局,静静将棋子收入掌中。
不多时,赵筠清便携着宫女走了进来,祁泓看着赵筠清问道:“爱妃如何来了?”
赵筠清从宫女手上接过瓷碗,对着祁泓行了一礼,微笑道:“臣妾听闻皇上肠胃不适,特地熬了碗山楂小米粥来给皇上消食,却没想到世子正在养心殿陪皇上下棋,倒是臣妾扰到皇上雅兴了。”
祁泓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微一抬手道:“爱妃来的正好,朕与世子下了半个多时辰也未定出胜负,不如爱妃来看看,这盘棋是黑字赢,还是白子赢?”
赵筠清闻言走到祁泓身边,将小碗放到祁泓面前,仔细观察起棋局来。
她对棋艺虽不算精通,却也能看出些端倪。
黑子周围危机四伏,满是白子设下的陷阱,若是寻常人,必定耐不住心性,急于求胜,落子之时便会落入陷阱,被白子杀个片甲不留,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可祁湛并不是寻常人。
赵筠清知道,他是极有耐心的。
只要祁湛不走进祁泓设下的埋伏,夹缝求生,再有五余子的功夫,便是黑子胜了。
祁泓这般问她,定然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怕丢了面子,想让她来解围的。
赵筠清本就是来解围的。
她知道祁湛如今挂念的是另一头参加宴席的楚妧,他定想着快点结束了棋局,早早离开养心殿与楚妧回府,至于这局棋是输是赢,祁湛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这里,赵筠清悠悠一笑,道:“臣妾瞧着,像是白子赢了。”
祁泓闻言大笑两声,望着祁湛,问道:“世子可要再下?”
祁湛捏着手中棋子,淡淡看了一眼祁泓,然后,就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盘右下角的位置。
冷风夹杂着炭火的爆裂声从门缝里传来,吹到祁泓干涸的汗渍上,先前那股淡淡的躁意褪去,余下的只有一股彻人心脾的寒凉。
他输了。
祁湛居然敢赢他?
他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那随手落下的一子,就像是喝了口茶似的随意。
祁泓嘴角笑容尽失,额上鼓动的青筋像毒蛇般的根根隆起,却迟迟不敢亮出尖利的毒牙。
因为面前的敌人比他更为凶狠,他没有把握在这时与他较量。
祁泓下唇微微抖动两下,“朕输了”这三个字,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倒是赵筠清先反应了过来,马上将那碗米粥端到了祁泓面前,微笑道:“皇上空着肚子下了这么久的棋,定是乏了,还是先尝尝臣妾煮的这碗粥吧。”
随后,她就转头望着祁湛,面带歉意道:“本宫不知世子在这,倒忘了给世子准备膳食了,要不,本宫再去吩咐宫女备些过来?”
她这话无疑是提醒祁泓,可以让祁湛回去了。
祁泓自然明白赵筠清的用心,他的嘴唇翕动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最终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缓缓道:“世子今日本是来陪世子妃参加晚宴的,倒陪着朕下了半个多时辰的棋,麟德殿那有现成晚膳,就让世子去麟德殿用罢。”
祁湛牵起唇角,面上却半点笑色也无,对着祁泓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告退。”
另一厢。
慧嫔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的诉说起祁湛和佟兰的往事来。
楚妧面色尴尬的几次想婉转打断,可慧嫔却像是浑然未觉一般,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慧嫔叙事能力一等一的好,原书里也没写过这些细节,楚妧开始还有些不耐,可到最后竟然也渐渐听得入了神。
什么上元夜里两人一同赏花灯,什么围猎之时将打到的第一个猎物送给佟兰做皮袄,还有一些游船赏花之类的琐事,就更不必说了。
楚妧越听越心塞,可是越心塞就越想听,听到手脚发凉,牙齿酸软也停不下来。
慧嫔将楚妧神色收入眼中,语速便也放慢了许多,将祁湛与佟兰的一点一滴细细勾勒,为楚妧描绘出一副凄婉决绝的爱情画面来,末了,她还不忘问上一句:“世子妃嫁到大邺也有半年了,世子可带你去哪游玩过?”
楚妧轻轻的摇了摇头,掰了瓣橘子放到嘴里。
酸溜溜的。
慧嫔悠悠一笑,道:“许是世子事务繁忙没有空呢,世子妃不必多想。”
楚妧“嗯”了一声。
慧嫔又问道:“那世子可有送什么东西给世子妃?”
楚妧摇了摇头,又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橘子的汁水溢满了口腔,直酸的人眼泪都要沁了出来。
慧嫔含笑不语,面上一副不言而喻的表情。
她一直以为祁湛对楚妧有多好,原来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没人比得上她姐姐在祁湛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她姐姐最后因为祁湛而死,可祁湛也为了她姐姐三年不娶,她觉得祁湛对她姐姐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她年幼时就羡慕这种情谊,也就格外羡慕她的姐姐。
慧嫔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她再年长些,是不是就可以替代她姐姐的位置,是不是替代她姐姐嫁给祁湛,是不是也能成为祁湛心中举足轻重的人,哪怕是死也是幸福的。
所以,当她得知她姐姐的死与祁湛有关时,她心里虽是惊慌失措,却也止不住的想,祁湛是不是有他的苦衷呢?他是不是被逼的呢?
毕竟他对她姐姐那么好。
她没有将她姐姐的死因告诉任何人,她想等祁湛三年之期满了,等她嫁给祁湛的那天,亲口问一问祁湛,为什么要杀她姐姐。
她下定决心,无论祁湛说了什么,她都会选择原谅他。
可她没想到,三年之期刚满,祁湛就迎娶了大靖公主,她为自己勾勒的梦也在那一刻化为泡沫。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她是怀着怨恨嫁进宫的。
可到了现在,她看着楚妧的表情,那满腔怨恨中竟然滋生出了点点舒爽的意味,像个种子似的生根发芽,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
她也拈了瓣橘子送到嘴里,看着楚妧,微笑道:“本宫这瓣橘子还真是甘甜呢,不知世子妃那瓣如何?可是甜多一些,还是酸多一些?”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将半边橘子推到慧嫔手边,轻声道:“慧嫔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慧嫔没有接,正想补句什么呢,一直没说话的丁正文按耐不住了。
他轻哼一声,道:“世子没带长公主出去玩过,臣可跟长公主出去玩过,世子没给长公主送东西,臣可给长公主送了东西!”
丁正文的神色颇为激动,又喝了些酒,情急之下竟也忘了改口,话匣子一打开,竟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起来。
他身为文官,口才自然也不输慧嫔,直听得慧嫔一愣一愣的,似是不敢相信,楚妧居然还跟丁正文有这段过往。
比起元宵赏灯,春日围猎,竟然也毫不逊色呢!
慧嫔对楚妧的事颇为感兴趣,一边吩咐心腹宫女给丁正文倒酒,一边连连追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把楚妧晾在了一旁。
楚妧脑子里想着慧嫔刚才说过的话,面上早已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至于丁正文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而他们三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抹暗青色的身影早已静静驻足于门前,正神色淡淡的看着楚妧手中那颗剥了皮的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