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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丁正文是第一个看到祁湛的。


    正在说话的他刚好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 舌尖一颤, 连刺带鱼的就这么囫囵吞了进去, 刚好卡到了嗓子眼里, 瞬间便失了声。


    兴致勃勃的慧嫔一愣, 转眼看到了祁湛, 举着酒杯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有楚妧低头看着手中的橘子,像是灵魂出窍了似的, 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似是又起了风, 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在祁湛的影子旁时浅时亮的闪动着, 祁湛那双眼也跟着晦暗未明。


    他的目光从楚妧手中的橘子移到了楚妧的脸上,定定瞧了她半晌,才缓缓迈开了脚步。


    有几片落雪随着他的脚步飘扬进了屋里,落在那被炉火烤热的地毯上, 很快便融化了。


    可坐在席上的丁正文和慧嫔还是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他们明明是想让祁湛听见这些的。


    只有祁湛听到了这些才能让他对楚妧心怀芥蒂,只要他对楚妧不好, 引起楚衡的不满, 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可是现在,祁湛一进屋子, 他们就觉得这屋子像是刚落了一场风雪似的, 悄无声息的将这温暖凝结成冰, 似乎多说一句话都会加速着冰冷的蔓延。


    然而祁湛并没有看他们。


    他在楚妧身旁站定,轻轻伸出手来,拿走了楚妧手中的橘子。


    楚妧的睫毛快速抖动了一下, 这才回过了神,抬起头看了祁湛一眼。


    那眼角微微湿润,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粼粼水光,连脸颊也是红红的。


    乍一瞧,倒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祁湛目光闪闪,正要开口问些什么,楚妧的鼻子却皱了皱,轻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一句话也没说。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细细弱弱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就像是特地哼给他听似的。


    那声音与她的眼神相结合,还颇有几分不屑的意味在里面。


    祁湛一怔。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微红的脸颊不是因为被人欺负了,而是因为生气了。


    祁湛冷凝的面色有一丝细微的松动,握着橘子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她怎么会生气?


    生气的不应该是他吗?


    他的目光从楚妧身上移到了丁正文,停留了半晌,最后落在了慧嫔身上。


    慧嫔被他看到的一瞬,神色慌张的说了声:“世、世子……”


    那嗓音透着点点柔媚的意味,比楚妧的那声冷哼不知婉转了多少倍。


    可祁湛的目光依旧锁在楚妧的脸上,他看到楚妧的鼻头微不可闻的动了动。


    他能猜到,许是慧嫔与楚妧说了些什么。


    那些事情他本是不在意的,可到如今,却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祁湛没心思再去计较身旁的两个人,只将橘子放到了桌上,对着楚妧伸出了一只手,道:“回家罢。”


    他的手很漂亮,干净而修长,拇指上的脂玉扳指光泽莹润,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投出淡淡的光,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握上去。


    楚妧的手伸到半空中,就要触到他掌心时,却忽然往回缩了缩。


    她心里憋着火,不怎么想握祁湛的手。


    可是她目光一转,看到身旁慧嫔的身子往前倾了半分,眼睛死死粘在了祁湛的手上,像是想替她握住似的。


    楚妧心脏缩了缩,动作飞快地将手放在了祁湛掌心中。


    慧嫔的眼神果然黯了黯,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惊羡。


    结合她之前的种种表现,楚妧似乎知道了什么。


    女人总是对女人的心思格外敏感的。


    好在祁湛未再看别人,拉着楚妧走向门口。


    楚妧回头看了眼慧嫔,那犹带几分嫉妒的眼神让楚妧心绪一动,忽的绊了一下自己的脚,身子不由得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摔倒了,却被祁湛一把捞了回来。


    他扶着楚妧站定,微微皱眉问:“可扭着脚了?”


    “没。”楚妧仰头望着他,轻声道:“就是鞋子松了。”


    说话间,她还朝祁湛眨了眨眼。祁湛呼吸一滞,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鞋子松了?”


    “嗯。”


    楚妧坚定的点着头,腰板挺得笔直。


    她的意思很明确,鞋子虽然松了,可是她不想弯腰去提。


    祁湛目光冷了冷,也没有动。


    他觉得楚妧今天一天都很过分。


    坐在桌上的慧嫔虽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可借着烛火,她将楚妧方才的动作,和两人脸上的神情看的明明白白,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祁湛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为楚妧提鞋?


    楚妧还当自己在大靖不成?


    简直是白日做梦,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便是她姐姐也没有过这种待遇,楚妧又怎可能会有?


    慧嫔本着卖祁湛一个人情,顺便打压楚妧气焰的心态,对着远处两人笑道:“可是世子妃的鞋松了?不如我让秋霜去帮世子妃紧紧吧。”


    祁湛冷冷瞧她一眼,没有答话。


    慧嫔壮着胆子向秋霜使了个眼色,秋霜踩着碎步缓缓向楚妧走去。


    听到脚步声的一刻,楚妧的眼睫颤了颤,黑亮的眸子微微抬起,好似清风拂过的湖面,泛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可只是一瞬,她的眼睫又垂下了。


    她的手从祁湛掌心里抽了出来,缓缓弯下腰去,细软的小手似是要触碰那锦缎鞋面。


    祁湛的心脏没由来的一缩,忽地拽住了她的手。


    楚妧的身形一顿。


    然后,祁湛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蹲下身去,微微掀起楚妧衣裙一角,将她缎面绣鞋的后跟往上提了提。


    慧嫔的心也跟着祁湛的动作颤了颤。


    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居然去给楚妧提鞋!


    就连丁正文的嘴巴也张的老大,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楚妧也垂头看着祁湛,黑亮的眼眸中溢满了暗青色的身影。


    她很少从这种角度看他。


    他鼻梁在脸颊一旁投下浅浅的侧影,嘴唇如往常一样轻轻抿着,微皱的眉透着几丝不耐,可配合着他轻柔动作,竟有种意外的傲娇和深情的感觉。


    温柔极了。


    那随晚风轻轻拂在他额头的碎发,像是在邀请人触摸似的。


    楚妧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在他头发上摸了一下。


    从额头一直摸到了后脑。


    就像摸自己家以前那只大金毛一样。


    祁湛的动作一僵,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忽地抬起了眼。


    幽深的眸底映着点点细碎的光,定定望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楚妧的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赶忙收了回去。


    即使他半蹲在地上,气势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就连帮她提鞋的动作都透着几分优雅,像是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器,末了,还不忘将她裙摆理好,弹去她裙摆上的灰。


    那目光虽是清冷的,可眼角眉梢流泄出的点点光华直叫人脸红心跳。


    他站起身子,用手帕轻轻擦了下手指,重新拉起楚妧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倒是楚妧回头看了慧嫔一眼,眼底先前那黯然的神色早已消失无踪,余下的只是波光盈盈的笑意。


    元宵赏灯,春日围猎又算得了什么?


    祁湛还帮她提鞋呢!


    哼。


    慧嫔读懂了楚妧眼中的意思,如同被风石化般的僵立当场。


    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的。


    她手不自觉的握向楚妧方才拿过的橘子,狠狠捏了一把。


    晶莹的汁水瞬间浸满了指尖,连空气中都漫上了淡淡的酸气。


    *


    马车上静悄悄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祁湛听了丁正文的话,心里憋着一口气,可楚妧听了慧嫔的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虽说楚妧的那口气因为祁湛刚才给她提鞋的举动淡了少许,可还算不上完全消散。


    她本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又与祁湛相处了许久,听慧嫔描述那些过往时,竟不自觉的将祁湛平时与她相处的细节代入了进去,从而默默得出了结论——


    祁湛对佟兰可比对她温柔多了!


    他陪佟兰赏花灯,却把她丢在府里,连伤好了也想不起来带她出去一次。


    他给佟兰送貂皮,却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唯一送她的东西,还是一只活王八。


    而自己却送过祁湛不少东西,最后一枚舍不得吃的蜜饯留给他不说,辛苦套的泥人也送给他了。


    更别说他从她身上拿走的首饰了。


    拿走了,就再也没有还回来过,而她却没留过祁湛任何东西。


    楚妧觉得自己亏极了,心里也不平衡到了极点。


    以至于她一下马车,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祁湛的手都没挽。


    祁湛的目光冷了冷,静静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进了临华院,楚妧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祁湛的书房。


    祁湛靠在门槛上看着她。


    楚妧从抽屉里找出了祁湛当初从她头上拿走的蝴蝶金簪,又从他书桌的笔架旁拿走了那只摇晃的小泥偶,目不斜视的扬着下巴,就要走出房门。


    可祁湛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力道不轻不重,楚妧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他望着楚妧圆鼓鼓小脸,轻声问了句:“去哪?”


    楚妧见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再挣脱,扬了扬眉毛,道:“回自己房间。”


    祁湛淡淡道:“那也是我的房间。”


    话外之音无非是在说,整个临华院都是他的,楚妧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楚妧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看着他不答话。


    祁湛伸出手想戳一下她的鼻子,可触及到她犹带怒意的目光时,忽然顿了顿,轻轻戳了下她怀里的泥偶,轻声问:“妧妧,你觉得,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点什么?”


    那语气中淡淡威胁的意味,倒让楚妧慌了慌神。


    她心里虽然有火,可是凭心而论,祁湛今天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当着众人的面为她提鞋不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发火了。


    楚妧觉得自己也得回他两句什么。


    她攥着手中的蝴蝶珠簪,低头思索了半晌,仰头对他道:“慧嫔好像知道佟兰的死因了,你最好留意一些。”


    祁湛一愣,手不自觉地松了半分,定定的看着楚妧。


    楚妧以为祁湛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将衣袖轻轻一抽,头也不回的跑了,只留下祁湛一个人站在原地。


    祁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住她,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


    他确实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不是因为慧嫔,而是因为楚妧。


    楚妧是怎么知道佟兰的事的?


    自己从来没有向她提过,府中也不会有人向她提。


    就算今天慧嫔与她提及了一些他与佟兰的过往,可是他确定,慧嫔是不会傻到当着丁正文的面说佟兰死因的。


    可看楚妧方才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佟兰死因似的,丝毫不感到惊讶。


    祁湛心绪一动,脑中七八个念头交织在一起,幽深的眼眸在夜色下闪烁不定。


    ☆、第 72 章


    楚妧跑回房里, 将小泥偶摆到了自己桌上。


    从祁湛那拿回来的首饰她没有放回梳妆盒, 而是与祁湛一样, 收到了临近的抽屉里。


    刘嬷嬷从一旁走过来, 抽屉还半开着, 里面的首饰她瞧着眼熟, 可一时也想不起楚妧什么时候戴过,想着楚妧是与祁湛一同回来的, 又见楚妧望着珠簪发呆的样子, 便笑着问了一句:“这簪子真好看, 世子送的吧?”


    楚妧回过神来, 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抽屉合上,道:“不是,是我从他那拿的。”


    刘嬷嬷一愣。


    从世子那拿的是什么意思?


    那不就是世子送的吗?


    不然世子怎么会让她拿?


    可是瞧着楚妧的样子, 似乎是不大高兴呢。


    刘嬷嬷便也不再提这事,低声道:“天色不早了, 让老奴伺候世子妃洗漱吧。”


    楚妧点了点头, 刚要起身,眼睛扫过房门, 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 吩咐道:“把门栓合上。”


    刘嬷嬷一愣, 似是没听清楚妧说的话:“什么?”


    “把门栓合上。”


    楚妧又吩咐了一遍。


    刘嬷嬷神色有些为难。


    把门栓合上,世子不就进不来了吗?


    这是要分房睡?


    这俩不会又吵架了吧?


    刘嬷嬷心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半弯着腰, 正要劝楚妧两句,可一转头却看到了楚妧气鼓鼓的脸,那目光也冷冰冰的,和祁湛的有几分相像,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刘嬷嬷打了个激灵,心里想着,合上就合上呗,等晚上世子来了,她再偷偷打开就是。


    夫妻之间,又哪有过不去的坎?


    这般想着,刘嬷嬷就从里面合上了门栓,扶着楚妧去洗漱了。


    *


    暖橘色的烛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落在院内那一小堆积雪上。


    那雪堆虽然没有融化,可经了一夜的风,又落了不少积雪,原本的小兔子和团鱼已经被那积雪掩盖,瞧不清本来的样貌了,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和中间那枚亮莹莹的宝石。


    祁湛的脚步在雪堆旁停住,微微蹲下身去,伸出手将上面的积雪拂去,目光停留在那龟壳上面的牡丹花纹上。


    他脑中回忆着那天楚妧画龟壳的样子,用手指在那牡丹花纹上描了描。


    那花纹便愈发清晰起来。


    祁湛以前以为楚妧不会画画,可是他现在忽然对自己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叶脉的线条平缓顺滑一气呵成,花头的结构虚实分明顿挫有度,牡丹的形状和姿态都把握的很准。


    牡丹并不是一种好画的花卉,比起草兰山茶之类的要复杂许多,一般人要画花只画五个花瓣便算了,可她却画了这么复杂的一个花头,又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说是信手拈来也不为过。


    笔都拿不好的人,如何能画出这种神形兼备的牡丹来?


    还有她刚才提醒他的话,总让他觉得,她似乎有很多秘密,她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一样。


    祁湛目光闪烁一下,缓缓站起身子,走到楚妧门前,轻轻推了把门。


    门只露出了一条细缝,随即便推不动了。


    屋里似有水声,像是在沐浴。


    祁湛顺着那门缝看到了里面横隔着的门栓,脑海中似乎浮现起了楚妧让刘嬷嬷关门的样子。


    气呼呼的,连两腮都鼓了起来,像一只诱人啃咬的蜜桃。


    祁湛唇角浮出扬起一抹浅笑,缓缓收回了手,思索了半晌,缓步离开了院子。


    *


    沐浴过后,楚妧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让刘嬷嬷备了纸墨,打算写一封家书回去。


    往常的家书都是祁湛写的,所以这次她一提笔就犯起了难。


    就她这字迹,要是把信寄回去,还不得露馅?


    想到这里,楚妧握着毛笔的手忽然顿住了,饱沾浓墨的笔尖顿时在纸上晕开一道深深的墨痕。


    露馅!


    她刚才光顾着生气了,竟然没想过与祁湛说的那些话会不会露馅!


    府里从没有人与她说过佟兰的事,可她刚才不但与祁湛说了佟兰的事,还对佟兰的死因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祁湛心思细腻,不可能不会多想。


    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楚妧眼睫一颤,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她知道了佟兰的死因,祁湛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再进一步,如果祁湛知道了她的身份,会不会把她当成什么妖魔鬼怪?


    楚妧咬住笔尖,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刘嬷嬷看到看着楚妧忧心忡忡的样子,微微皱眉,担心楚妧写家书回去给楚衡告状,便又多问了一句:“世子妃,您的家书想写些什么?”


    写、写些什么?


    马上年关了,楚妧原本打算写一些新年问候之类的。


    楚妧知道,就算她不写,祁湛也会写,但她刚才生着气,并不想让祁湛代劳。


    不过到了现在,她却忽然有了让祁湛代劳的想法。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


    她要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祁湛。


    *


    祁湛靠在椅子上回忆着与楚妧从相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他从前并没有留意过,可如今一回忆起来,那些不起眼的细节就被一一放大了起来。


    比如说她身为一国公主,拿笔的姿势却和拿炭笔的平民百姓无二。


    又比如说一开始明明是她主动要嫁给他的,可到后来却要主动退婚。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吓到她,她才要退婚的,可是现在结合大靖皇宫那些关于楚妧性格的传言,和她对丁正文的态度来看,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祁湛微垂下眼,借着昏暗的烛火,刚提笔写下两个字,傅翌就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书信递给祁湛,恭敬道:“世子妃说年关要到了,她想写封家书寄回去,因为以前的家书都是世子代笔的,她若是贸然提笔,恐惹皇上忧心,所以,她这次也想请世子帮忙抄写一份。”


    祁湛挑眉问:“她让你来的?”


    傅翌道:“是。”


    以楚妧的性子,生着气的时候,是不会与他说话的。


    可是现在却主动让傅翌来找他,分明是示弱的表现。


    莫不是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祁湛面色不变,缓缓将信封打开,意料之中的,刘嬷嬷的字迹。


    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


    宁肯让刘嬷嬷写也不肯自己写,还真是警惕。


    祁湛微微敛眸,瞧到那信的内容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唇角忽然扬了一下。


    这信里洋洋洒洒的,写的全是骂丁正文的话。


    什么恬不知耻几番骚扰她,惹的夫君不快;什么口无遮拦几次阴阳怪气,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之类的,洋洋洒洒,写了足足有七八百字。


    末了还不忘总结几句,他们夫妻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根本不是丁正文那种跳脚小丑可以破坏的,可每每想起丁正文那阴暗的想法,她心里就气的厉害,希望皇兄好好处置了丁正文,让大臣们都知道,破坏他们感情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信的最后,又把祁湛夸了一番,只是说的事儿却颇有深意。


    比如中秋之夜,两人一同在船上赏月。


    又比如回程途中,祁湛在山林里打了只紫貂,让刘嬷嬷给她缝了个小兜帽……


    说的全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可每一件事都充满了画面感,就像是确确实实存在过似的。


    祁湛唇角弧度扩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与其说这信是写给楚衡的,倒不如说是写给他的。


    她怕他察觉到什么,特地借丁正文的事来试探他,末了又含沙射影的用佟兰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翌看着祁湛怔怔出神的样子,想起楚妧先前含泪交待他的话,忽然小声问了一句:“世子可要、可要将信抄写一份?”


    “嗯,备纸来罢。”


    傅翌又点了盏灯,看着祁湛写完了信,才将信纸放到信封里收好,弯腰准备退出去。


    可他还没跨出门槛,祁湛的眼睛就望了过来,语声淡淡地问:“不用蜜蜡把信封好么?”


    傅翌指尖一颤,手里的信封险些掉了下去,心虚的说了句:“属下、属下忘了,属下这就去封……”


    “就在这封。”祁湛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封好了就先把信送出去,然后再去忙别的,记住了?”


    傅翌的嗓音有些发颤:“记、记住了。”


    祁湛淡淡一笑,将茶碗放到了桌上,起身进了里屋。


    傅翌不敢再有别的动作,老老实实的按照祁湛的吩咐,将信封好,送给门口的小厮,这才回到了楚妧院里。


    楚妧正站在门口张望着,一见傅翌过来,忙披着外衣迎了出去,问道:“世子可将信抄了一份?”


    傅翌道:“抄了。”


    楚妧有些紧张的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露出什么疑惑或者探究的眼神之类的?”


    傅翌回想了一下祁湛刚才看信的样子,低声道:“旁的倒是没说,也没露出什么探究的眼神,就是……就是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


    楚妧闻言松了口气。


    他笑了,就表明他被表面信息迷惑住了,就表明他想的还是今天宴席上的事,所以他看到自己大骂丁正文他才会开心,才会笑。


    而自己在信的末尾又提醒了他给佟兰送东西的事,也在暗示着他,是慧嫔向自己提起佟兰的,不是自己未卜先知的。


    现在他的注意力肯定全被佟兰和丁正文吸引了,根本没有功夫再去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而他抄信,就是他向自己妥协的表现。


    楚妧心中窃喜,对傅翌伸出了一只手来。


    “世子抄的信呢?”


    傅翌表情一僵,微微低下了头:“已经寄出去了。”


    楚妧僵立在当场。


    寄出去了?


    怎么会寄出去了?!


    那封信本就是楚妧故意写给祁湛看的,她觉得以祁湛的心智,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封信寄出去的。


    可他现在居然把信寄出去了?


    不会原原本本的抄了一份寄出去了吧?!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抬眸看着傅翌,小声问道:“世子……世子是照着我那封信抄写的吗?”


    傅翌的声音更轻了:“好像是的……”


    楚妧缓缓闭上了眼睛,想起信里那尴尬而煽情的句子,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第 73 章


    傅翌乘着楚妧出神间, 就行了个礼, 悄悄溜走了。


    今天他并没有随着祁湛一同进宫, 可是皇上为什么叫楚妧进宫, 他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见两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各自的房间里, 心里正担忧着,却没料到楚妧先找了他。


    那言辞语句十分恳切, 说是世子生了她的气, 只要他将信送到世子那, 照着她说的去做, 两人就会和好如初。


    傅翌没想到楚妧竟然会主动找祁湛求和,他对这种简单的小事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也完完全全照着楚妧说的去做了。


    现在看来,祁湛确实不怎么生气了。


    可是傅翌却心虚的不行。


    他不但没完成好楚妧交待他的事情,还被祁湛看出了端倪。


    他对两个人都充满了愧疚之情。


    对不起楚妧, 也对不起祁湛。


    傅翌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很少像今天这般失败过。


    他低着头向偏室的下房里走去,祁湛书房里的灯开着, 似乎并没有睡。


    傅翌屏住呼吸, 正想悄悄从窗前溜过去的时候,书房里忽然传来祁湛淡淡的嗓音:“忙完了?”


    傅翌觉得祁湛这三个字颇有深意, 像是意有所指似的。


    他也不好再躲, 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 低声对祁湛汇报道:“属下已经将信交给了阿元,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驿站去了。”


    “嗯。”


    祁湛淡淡应了一声,面上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 将黑子落在棋盘中,棋盘上的白子被吃了大半,已是一副大厦将倾之势,只剩了少数的几颗还在苟延残喘,却都无法力挽狂澜。


    可祁湛却忽然收了手,望着傅翌,问道:“妧妧睡下了么?”


    傅翌想着他溜走时楚妧那满面羞红的样子,觉得楚妧今天大抵是睡不着的。


    他小声答道:“刚才还在院里呢,这会儿……这会儿也不知睡了没,世子要不要去看看……”


    祁湛微微挑眉,傅翌赶忙住了嘴。


    世子妃都已经先示弱了,世子怎么不去看看呢?这太反常了!


    “行了,你去休息吧。”祁湛淡淡吩咐。


    傅翌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低头对祁湛行了一礼,脚后跟刚迈出门槛时,祁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了他一句:“从世子妃和亲到现在,你可有在她面前用过武?”


    傅翌思索了半晌,答道:“没有。”


    祁湛又问:“那平日练武时,世子妃可撞见过?”


    傅翌道:“也没有。”


    祁湛微垂下眼,漆黑的眸底一片晦暗未明的神色。


    傅翌既然没在楚妧面前用过武,那楚妧那天是怎么知道,傅翌可以拉动那弓的?


    要知道,如果傅翌当时拉不开那弓,就连楚妧也会牵连进去的。


    可她当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语气神态,就与今天说佟兰死因时如出一辙。


    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似乎对他的一切都很了解。


    祁湛靠在椅子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若不是大靖公主,又该如何?


    *


    楚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床边空落落的,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那感觉就和刚开始和祁湛共枕而眠一样的不适应。


    她已经吩咐刘嬷嬷把门栓打开了,祁湛怎么没有来找她?


    若是之前,祁湛来不来找她,她本是完全无所谓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祁湛,自己为什么生气,可祁湛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倒让楚妧有些倍受煎熬的感觉。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楚妧赶忙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在了脑后。


    她觉得自己除了今天的事情之外,并没有露出别的马脚,而且从傅翌反馈回来的消息看,祁湛应该是没发现什么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祁湛觉得自己生气根本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他现在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楚妧的手揪紧了被子,黑亮的眸子染上些许怒意,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闪一闪的。


    自己在这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却睡得很香,楚妧内心不平衡到了极点。


    楚妧的身子动了动,雪白的脚踝从被子里露出来了一点儿,似乎就要穿上鞋,跑出屋外去了。


    可只是一瞬,又马上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祁湛故意把书信寄出去,就是让自己低头去找他的。


    错的明明是祁湛,她为什么要低头?


    她绝不向祁湛低头。


    她要等祁湛来找她!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醒了,正穿着衣服准备来呢。


    她一定要忍住。


    薄纱笼罩弦月缓缓爬到了枝桠上,在窗纸上投出一道弯弯的影子,像个小孩的小脸。


    然而想象中的人并没有来。


    楚妧一会儿揪揪被子,一会儿咬着手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封信刚刚寄出去,应该还是可以追回来的。


    自己去找祁湛把信追回来不就好了?


    又不是向他低头,只是把信追回来而已。


    这般想着,楚妧就起身穿好了衣服,一路小跑到了祁湛院子里。


    梅树上的积雪随风而落,他卧房的灯已经灭了,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几个灯笼,能依稀分辨出门的轮廓。


    他果然已经睡了。


    楚妧咬了下唇,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走了进去。


    他的房间很冷,似乎并没有生炉火。


    楚妧搓了下手心,放轻脚步,借着窗外依稀的光亮,摸黑来到了祁湛的床前。


    床被帷幔掩着,依稀只能看见一条被子的轮廓,再往里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楚妧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伸出手来,缓缓将帷幔挑开一点儿,用指尖轻轻触了一下被子。


    软软的,凉凉的,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触感。


    楚妧一愣,直接将帷幔掀开,石青色缎面锦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上面的银丝绣纹泛着细弱的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又哪里有祁湛的影子?


    祁湛去哪了?


    楚妧呆站在原地,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正思索着,身后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啊——!”


    楚妧惊呼出声,被吓了一大跳,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本能地伸出小手,向后面打去。


    身后的男人怔了怔,抬手就要抓住她,指尖却在触到她的手腕时,忽的顿住了。


    那指腹间茧轻轻从她手腕上擦过,带着沙砾般略微粗糙的触感,像是在楚妧心里挠了一下似的。


    等楚妧反应过来时,手上的动作已经收不住,雪白的掌心,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拍在了祁湛的脸上。


    “啪——”


    格外清脆响亮。


    迎着窗外灯笼的光亮,楚妧看到祁湛白皙清透的面颊上,登时浮现出了五个鲜红指印,其中一条还被她涂着丹蔻的指甲勾出了一道细小的划痕,很快便冒出了几滴圆滚滚的血珠。


    楚妧呆了一呆,动作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捏着裙摆说不出话。


    原本冰凉的手掌此刻就像是在被烈火炙烤似的,火辣辣的。


    她觉得祁湛的脸也一定是火辣辣的。


    她她她居然打了祁湛?


    祁湛还没有躲掉?


    楚妧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厉害。


    若不是祁湛脸上出了血的话,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酸爽的。


    她怕祁湛报复她,赶忙低下了头,不敢看祁湛的眼睛。


    可身旁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抽气声。


    “疼……”


    叹息似的,好像并没有什么怒意。


    楚妧又抬起了眼,祁湛没有看她,正微垂着眼睫,幽深的瞳孔里似乎弥漫了淡淡的薄雾,全然是一副忧伤的表情。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眼底的神情从害怕转为了担忧,拿出手帕轻轻擦了一下祁湛脸上的血珠,小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是你……”


    “嗯,我知道。”


    祁湛忽然将头低了些许,幽深的眼眸凝视着她,眸底那层薄薄的水雾似乎要将她罩住。


    他轻声在她耳边道:“但是很疼呢,妧妧,你打了我,怎么办?”


    怎么办?


    楚妧掐了掐自己发麻的掌心,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着祁湛结实的手臂,忽然有点担心祁湛要打回来。


    楚妧咬着唇,对着祁湛眨了眨眼睛,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被打的是她似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帮你上药罢……”


    那语气神态,活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潜台词仿佛是在说“你别打我一样”。


    祁湛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去,离她又近了些,伸出手缓慢的摩挲着楚妧的脸颊,指腹上那略微粗糙的触感磨的她脸有些发疼,他动作虽是轻柔的,却让楚妧觉得心慌慌的。


    他气息若有若无的吐在楚妧耳边,在冰凉的卧室里带着些许滚烫的温度,烧的楚妧耳尖也烫烫的。


    他轻声道:“妧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生气。”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祁湛温和的神情让她觉得特别紧张,原本火辣的掌心也变得冰凉凉的,声音也不自觉的结巴了起来,小声问他:


    “你、你要我回答你什么?”


    ☆、第 74 章


    屋檐下的灯笼红彤彤的, 那透进来的光亮照的楚妧的小脸也红彤彤的。


    祁湛微垂着眼睫, 将楚妧的神情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每次她情绪有波动的时候, 脸颊都会由里而外的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眼睫也会止不住的颤动, 比如害怕, 比如紧张,又比如害羞或是生气。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 楚妧的情绪显然是前两种。


    离得近了, 祁湛似乎还能听到楚妧的心跳声, 像是有个小人在她心里敲着锣鼓似的, “扑通扑通”地响个没完。


    祁湛的唇角不着痕迹的扬了一扬,话到了嘴边,正要开口,可是舌尖一转, 忽地问了句:“妧妧,你觉得, 我想问你什么?”


    楚妧心里的小鼓停了一停, 随后更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我我怎么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祁湛的唇角又扬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是不是怕我问……”


    “没有!”


    楚妧忽然的打断了他的话, 下巴绷得紧紧的。


    “嗯?没有什么?”祁湛微弯下腰, 不紧不慢的说:“你不是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就像是在戏弄一只调皮的小猫,楚妧黑亮的眼眸里都泛上了盈盈泪光,索性将眼睛一闭, 咬着唇不答话了。


    问吧问吧,问完以后要杀要剐随便他好了,她也不用再装了,也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一了百了好了。


    想到这里,楚妧脸上的红晕散去了少许,只是心脏却依旧跳动的飞快。


    祁湛用指尖轻轻在她眼角处拭了拭,楚妧的眼睫便也跟着一颤。


    祁湛的食指扣上拇指,轻轻摩挲了半晌,感受着指尖微微湿润的触感,忽然低声道:“妧妧,你看着我。”


    略带命令的口吻,让楚妧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幽深的眼眸也变得冷冰冰的。


    楚妧心里那害怕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忽然不敢承认自己是假的了。


    她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祁湛。


    “妧妧,我问你……”


    祁湛缓缓开口,半弯着腰,离她越来越近,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触上了她的,高挺的鼻梁若有若无的逗弄着她秀挺的鼻尖,那薄薄的唇瓣似乎就要印上她的唇……


    先前紧张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又变的暧昧了起来。


    楚妧的脸颊又红又白,脸上的神情又羞又怯,还带着些许茫然,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祁湛看着她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楚妧就听到他问:“你明天想不想出去玩?”


    “什么?”


    楚妧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想么?”


    祁湛的唇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用鼻尖轻轻蹭了她一下,垂眸看着她鼻子下面的那颗饱满诱人的小樱桃,却迟迟不肯吻上去。


    楚妧不大相信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你要我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


    “嗯?不然呢?”祁湛轻笑道:“妧妧觉得我会问你什么?”


    楚妧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忙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是你带我去吗?”


    祁湛“嗯”了一声,轻笑着道:“因为我记得,某人家书上说,自己很想让我带她出去呢……”


    祁湛轻柔的嗓音充满了诱惑力,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就要一口答应的时候,心绪一转,忽然眨着眼睛问他:“你真的把信寄出去了吗?”


    祁湛点了点头:“是啊,不是妧妧和傅翌说,年关要到了,自己想写一封家书寄回去的么?”


    楚妧的脸颊忽然又鼓了起来。


    祁湛就是故意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那封信就是专门写给他看的,却还是把信寄了出去,存心捉弄她,委实可恶的很。


    她咬着唇瓣,思索了半晌,答道:“你把家书追回来,我就和你出去。”


    她的嘴唇沾染了一点点湿润的水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诱人。


    祁湛克制住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想法,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为什么要追回来?”


    楚妧道:“我觉得欠妥。”


    “哪里欠妥?”


    说话间,祁湛的脸颊微微又偏移的半分,没了鼻尖阻碍,两人的唇似乎又贴近了许多,只剩了一个手指的距离,似乎一伸舌头,就能摘到眼前那颗小樱桃了。


    祁湛垂眸看着那颗小樱桃,眸色深深,沉声问:“难道信上写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嗯?”


    楚妧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祁湛便又往前逼了一步,他漆黑的眸子紧锁着她的眼。楚妧被他瞧得心底发慌,腿也有些软,险些跌到床上。


    她忙道:“你明明知道那封信是写给你的!”


    祁湛脚步一顿,身子忽然往前倾了半分,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在了暗影之下,唇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全然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写给我的呀,那妧妧一开始怎么不说清楚呢?”


    楚妧知道祁湛在故意逗弄她,两腮鼓了鼓,轻声道:“你现在把信追回来还来得及。”


    这次,祁湛笑了笑,很干脆的回了她一个字:“不。”


    楚妧的脸颊顿时鼓成了一只河豚。


    “那我明天就不去了!”


    祁湛望着她的眼,轻声问:“真的不去吗?”


    “不去!”


    祁湛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悠悠道:“那我只能跟傅翌一起去了……再把二妹也带上,可能还要去郊外打猎,说不定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说我这次要是再打到紫貂,是先送给二妹,还是先送给傅翌呢……”


    他不紧不慢的说着,楚妧气的汗毛都竖起了刺儿,猛地侧过身,与他拉开距离,别着头道:“那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吧,我回屋睡觉了。”


    楚妧转身要走,祁湛没有拦她,却在她临出门前,忽然问了一句:“妧妧,你不是说了要帮我上药么?”


    说着,他还轻轻抽了口气,似乎很疼的样子。


    楚妧的脚步一顿,掐着掌心犹豫了半晌,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借着窗外昏暗的灯火,踮起脚尖查看他脸颊上的伤势来。


    祁湛唇角微扬,弯下腰去,让她看的更清楚一些。


    那道浅浅的红痕中,果然又冒出了几滴圆润的血珠,在他白皙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刺目。


    瞧着似乎比刚才还严重。


    楚妧查看的时候,祁湛又补了句:“如果明天二妹和傅翌看到这伤口,妧妧你说,我该怎么解释?”


    楚妧的手握成了一个小拳头,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扭头点了盏灯,去旁边的柜子里找伤药去了。


    祁湛笑了笑,静静地靠在椅子上等她。


    没过多久,楚妧就拿着紫金膏回到了他身边,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沾了些淡黄色的膏药点在他面颊的指痕上,用指腹一点点的将那几丝清凉晕染开来。


    他红肿发烫的面颊又渐渐恢复了往常那舒适的温度。


    楚妧黑亮的眸子虽然还带着几丝嗔怪的怒意,可动作却格外的轻缓柔和。


    祁湛的眼睫颤了颤,看着她认真给他上药的样子,忽然轻轻阖上了眼睛。


    他明白自己是离不开她的,所以有些事情即使他再疑惑,再想知道,他也是问不出口的。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是因为不敢。


    他费尽心思才将她拉进了一点儿,他害怕自己一旦问了,就又将楚妧推远了。


    所以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是谁,他都绝对不可能放手。


    他不但要定了她,还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只属于他。


    楚妧看着祁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的眼睫,克制住自己想要触碰的欲望,轻轻收回了手,用手帕将指尖的药膏擦干,抿着唇,轻声道:“涂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说着,楚妧就站起了身子,还没迈开脚步,就被男人扣住了手腕。


    紧接着,她就跌坐到了祁湛怀里。


    楚妧愣了愣,仰头看着祁湛,他脸颊上的药膏泛着水润清透的光亮,那道刺眼的血痕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她小小的倒影,一点点的低下头去,缓缓将她罩住,两人似乎又恢复了先前说话的距离。


    他鼻翼间的气息混合着药膏淡淡的草木气,竟出人意料的好闻。


    楚妧心跳加快,脸也不自觉的红了,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


    祁湛的唇在离她一指的位置停下了。


    他温和的嗓音带着些涩,低声叫她:“妧妧。”


    “嗯?”


    楚妧不自觉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喉咙也有些干。


    祁湛轻声道:“我明天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好么?”


    楚妧脸上的红晕变得粉.嫩嫩的,低低说了声:“好。”


    祁湛将脸微微侧开了一点,两人的唇似乎又近了些许,只剩了一张纸的距离。


    然后,他用微哑的嗓音问:“那你吻我一下,好么?”


    两人四目相对,只有鼻尖微微错开了些许,只要她将舌头伸出一点儿,就能触碰上他薄薄的唇。


    很漂亮的唇形,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就像是窗外盛开的梅,只要一张口就能尝到其中幽香。


    楚妧的眼眸闪了闪,忽地将头向前移了半分,祁湛呼吸一滞,竟是有些慌忙地闭上了眼。


    然后,他就感到左脸伤痕处一暖,柔软中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一吻。


    很舒适。


    可这显然不是祁湛想要的位置。


    他蓦地睁开了眼,可楚妧却在他神情松懈的一瞬间,从他怀里飞快地溜走了。


    像只小兔子似的,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到门口了。


    临出门前,她还不忘回头看着他,道:“我我我答应你了,明天陪你出去走走,你也早些休息,可别忘了。”


    话一说完,那淡粉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前,合着“嗒嗒”的脚步声,很快就没了踪影。


    祁湛看着她消失的位置,手不自觉的抚上面颊,忽地笑了一下。


    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第 75 章


    第二天一早, 祁泓刚刚起身时, 大太监李公公便拿着信封匆匆赶来了。


    信是从怀王府寄出的, 目的地自然是大靖。


    祁泓派心腹在驿站守了数月, 却是一直一无所获。他猜道祁湛对他要有防备, 信也不会从驿站走, 本来他已经要放弃了,今日却不知怎么, 居然让他抓住了机会。


    他估摸着是昨晚宴席的事影响到了祁湛。


    祁泓缓缓拆开信封, 借着晨曦透进来的光, 细细将信读了一遍。


    平淡而又略带些疏离的语气, 将楚妧在大靖的情况详略得当的叙述了一遍,末了又问了些安好之类的客套话,是一封很平常的家书,并没有什么特别。


    祁泓很难抓住漏洞。


    他站在窗前沉思良久, 紧皱的眉忽然舒展开来,让下人备了笔墨, 模仿着祁湛的字迹, 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待纸上墨迹干透, 他才将信折好收回了信封里, 吩咐太监将信送了出去。


    只需一句便够了。


    反正丁正文也快动身回朝了, 他这次来大邺明显是冲着祁湛和楚妧来的,可他却屡屡受挫,现在心里定然郁闷的很。


    自己只需稍稍提点他两句, 剩下的事丁正文自会办好。


    祁泓微扬起唇角,青白的面色愈发阴沉了。


    倒想看看,楚衡究竟有多疼爱楚妧这位妹妹。


    *


    刘嬷嬷算着楚妧起床的时间,打了热水进来准备伺候楚妧洗漱,一进屋却发现楚妧正坐在妆台前,像是在挑选首饰似的。


    刘嬷嬷一愣,悄悄向里屋瞥了一眼,见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才有些失落地将水放下,轻声问道:“世子妃今个儿可是要出去?”


    楚妧从装盒里挑了对儿碧玉芙蓉簪放到桌上,回头看着刘嬷嬷,微笑道:“是要出去走走。”


    刘嬷嬷不知楚妧昨晚去找的事,还以为楚妧是要与祁沄一起出去,瞧着楚妧毫不在意祁湛的样子,心里还颇有些担忧,一边给楚妧擦脸,一边旁敲侧击的问:“世子妃昨晚……睡得可好?”


    温热柔软的手巾从楚妧脸颊擦过,未施粉黛的小脸像雨后初绽的花瓣一样,透着淡淡的粉。楚妧微阖着眼,待刘嬷嬷将脸擦完,才微笑道:“睡得挺好的。”


    那沾染着水汽的双眸一闪一闪的,竟不见半点儿黯然的神色。


    刘嬷嬷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又问:“世子可来找过您?”


    楚妧如实答道:“没有呀。”


    没有呀?


    这语气听着倒是挺开心的。


    可刘嬷嬷心里却止不住的担忧。


    昨个儿楚妧拜托她写信的时候,她心里本是十分开心的,所以临休息前,特地劝说楚妧将门栓打开,她觉得祁湛看了信肯定会来找楚妧的。


    所以刚才进来时,她推门的动作也格外轻柔,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可如今这房里又哪有祁湛的影子?


    不但没有,楚妧的表情还不如昨晚的半点儿忧虑,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祁湛似的。


    刘嬷嬷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傅翌说叨两句,让傅翌请祁湛过来一起用早膳呢,一低头却看到楚妧正瞧着自己的指甲出神。


    那丹蔻是她前天早上帮楚妧染的,她不会画画,所以只帮她在尖端染了一点儿朱红,剩下的几支雪梅是楚妧自己用银粉点上去的,红白相间的样子瞧着十分精致。


    只是现在颜色褪了少许,红也有些发暗,不如开始那般好看了。刘嬷嬷瞧了半晌,便轻声问道:“可要老奴在备些丹蔻过来,给世子妃重新染上?”


    楚妧的指尖缩了缩,摇头道:“先找把剪刀过来吧,我想把指甲修修。”


    刘嬷嬷去抽屉里找了一把精致的小剪子来,正要帮楚妧修剪,楚妧却伸手将剪子拿了过来,微笑道:“我自己剪,嬷嬷先去让绿桃她们备膳吧。”


    刘嬷嬷心里想着让祁湛过来用膳的事儿,却不知祁湛喜欢吃些什么,想起听绿桃曾经说过,祁湛那日来找楚妧时,特地让阿庆炖了鲈鱼,她便觉得,祁湛是爱吃鲈鱼的。


    这般想着,她心绪一动,问道:“可要让阿庆炖只鲈鱼过来,给世子妃补补?”


    楚妧正看着指甲,便也没多想,道:“那就炖只鲈鱼吧。”


    刘嬷嬷眉间的皱纹这才松了松,笑着应了一声,端着水盆出门了。


    她先去下房托傅翌给祁湛答话,说是楚妧特地备好了祁湛最爱吃的膳食,等祁湛一同过来用膳。又去伙房让阿庆去水塘把鲈鱼捞了出来,为了彰显诚意,还特地让阿庆在每道菜上都用鱼汤做引子,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楚妧屋里。


    楚妧指甲上的丹蔻已经清洗干净,在晨曦下泛着淡淡的粉,倒也有种与众不同的清透美,只是原本那精心呵护的指甲也一并被剪去了,只留了一弯浅浅的月牙儿,这倒让刘嬷嬷一呆,忙道:“世子妃怎么一下剪去这么多?”


    楚妧的眼睫动了动,瞧着光秃秃的指甲微微一笑,道:“多吗?我觉着这样也挺好看的。”


    两人说话间,祁湛已经从门外进来了。


    他身上穿了件淡青色的直裰长衫,上面未见任何绣纹,只在腰间束了一条缎带,头上也只用了一支造型古朴的檀木簪将发丝束起。如此简单装束,倒让他那股冰冷的气场散了少许,可举手投足间仍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冷白的皮肤配上他精致的五官,只消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楚妧知道,他想着带她出去玩,才特地穿了这身的。可没了饰物的遮掩,就更容易让人将目光放到他的出众容貌上,此等风姿,无论穿什么都不会泯然众人,又岂是换件衣服所能改变的?


    便是刘嬷嬷也呆了一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祁湛左脸上的血痕所吸引了。


    细细的一条,站远了不大看得出来,可出现在祁湛的脸上,就像一件精美的玉器出现了裂痕一般,让人觉得格外揪心。


    刘嬷嬷忍不住问道:“世子,您脸怎么了?”


    祁湛闻言微微挑眉,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面颊上的血痕,一双眸子幽幽地望着楚妧,不紧不慢的说:“被只小猫挠了一下。”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心虚的低下头,用光秃秃的指甲戳了戳自己的掌心。


    刘嬷嬷看着楚妧的神情,心里也猜了个大概,干笑两声,忙搬了个椅子请祁湛坐下,自己带着夏云去伙房端膳食去了。


    楚妧低着头坐到了祁湛面前,祁湛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随后,就停留在她捏着裙摆的手上。


    纤柔而细软的手指,上面那唯一的尖锐也被磨平了。


    祁湛的眸光微动,身子忽然前倾了半步,要去抓她的手。


    楚妧的反应很快,忙将手背到了自己身后,不让他看。


    虽然她确实是因为抓伤了祁湛才去剪指甲的,可她不想被祁湛看出来。


    祁湛的唇角扬了扬,没有去拉她的手了,转而抚上她下巴后的那一点肉。轻柔而轻缓的动作配着他指腹间沙砾般的触感,竟让楚妧觉得有些舒服。


    她的眼睫颤了颤,觉得自己像极了他口中的小猫。


    楚妧想往后缩躲,可祁湛却忽地将她下巴抬起半分,高大的身形贴近她,将她笼罩在淡淡的暗影下,微垂着眼睫,自上而下的看着她,低声问:“妧妧,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楚妧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出去走走吗?”


    “嗯?”祁湛凝视着眼前那枚一开一合的小樱桃,眸色深深:“后面那句呢?”


    楚妧的眸光闪了闪,不自觉的咬住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不会一大早就来讨债吧?


    自己要是不亲他,他会不会不带自己出去?


    楚妧的内心很是纠结。


    她看看祁湛,又看看窗外,似乎在想刘嬷嬷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面前的眼珠转个不停,祁湛忽然用指尖在她唇上摩挲了一下,那枚小樱桃顿时就从贝齿中弹了出来,水润润的透着亮。


    祁湛的呼吸一滞,嗓音也有些哑了,沉声问她:“妧妧还没想好,今天要不要出去么?”


    他居然真的不打算带自己出去了!


    那怎么行!


    自己的妆岂不是白画了?


    楚妧的垂下眼睫思索半晌,轻声道:“那、那你把眼睛闭上,不许看我。”


    祁湛很听话的闭上了眼,手也从她下巴上轻轻撤开了,转而揽着她的腰。


    楚妧见他这么好说话,便又交代了一句:“我亲你的时候,你不许乱动,也不许反过来亲我,可以吗?”


    “可以。”


    四周安静了下来,祁湛能听见拂过树梢的风,也能感觉到楚妧正在一点点的接近他,鼻翼间那独属于她的气息越来越浓,祁湛心跳加快,放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


    她的唇在离他一寸的位置停下,可记忆里柔软的触感却迟迟没有覆上,祁湛眼睫一颤,就要睁开眼时,就听楚妧十分紧张的说:“我我我要亲了,你准备好了吗?”


    “……”


    祁湛微微缓了口气,嗓音有些无奈的“嗯”了一声。


    下一秒,那颗让他魂牵梦萦的小樱桃就印在了他的唇上。


    楚妧从没这样碰过祁湛的唇。


    每次接吻,她都是被动接受的,记忆里那冰凉的唇瓣从来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吞到腹中一般,吻的她晕头转向。


    很少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等在那里,任凭她一点点含住那如雪花般柔软的冰凉,带着点点清甜的滋味儿,就像刘嬷嬷前些天拿给他的雪花糕一样。


    很好吃呀。


    楚妧下意识的闭上眼,像小鱼似的,轻轻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祁湛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微微将唇张开了一条缝儿,柔软的舌尖探出了些许,很容易的就触上了那条乱动的小鱼。


    他的舌头比他的唇还要甜几分,却让楚妧有种被抓住的感觉。


    反应过来的楚妧忙撤开了身子,鼓起脸颊看着他。


    “你你你犯规了,说好的不动的!”


    ☆、第 76 章


    祁湛还未答话, 楚妧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目瞪口呆的刘嬷嬷和夏云。


    她湿润的唇瓣微微开合了一下, 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一看到祁湛那双犹带笑意的眸子, 竟如何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将头别过去了。


    祁湛眸色深深的抿了一口茶, 转眸看向屋外的两人。


    那情潮还未散去的眼底带着几丝冰冷的意味,呆站的两人瞬间就回过了神。


    夏云未经人事, 以前在赵筠清身边时, 也没遇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对。


    倒是刘嬷嬷反应快些, 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提着梨花木雕成的饭匣子,从容不迫的走到桌前,微笑道:“这是世子妃特地为世子准备的早膳, 世子快尝尝吧。”


    特地准备的?


    祁湛微微挑眉,看着刘嬷嬷打开了饭匣, 随后, 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全是鱼汤。


    几乎每一道菜里都有。


    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看向楚妧, 低声问:“这是妧妧特地准备的?”


    楚妧闻言回过头来, 看到满桌的鱼汤也一愣, 控制不住的说道:“哎呀,怎么这么多鱼汤。”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你不是被猫抓了么……鱼汤、鱼汤有利于伤口恢复, 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说完,她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完全将刘嬷嬷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倒是很护着刘嬷嬷。


    祁湛拿起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着,嗅着那淡淡的鱼腥味儿,嗓音极轻的“呵”了一声。


    楚妧莫名觉得有些冷。


    她看着那一抹翠绿的葱花在奶白色的波纹里沉沉浮浮,如同弱小的她,马上就要被那翻滚而来的波浪所吞噬了似的。


    楚妧揪着裙摆的手蓦地一颤,拿起桌上的银箸,夹了一大块鱼肉,将上面的刺仔细剔除干净,然后将汤匙送到祁湛唇边,微笑道:“吃快鱼肉吧,一会儿还要出去呢……”末了,她又学着祁湛的语气,加了个:“乖。”


    祁湛一愣,条件反射般的张开了嘴,那一大块鱼肉就被楚妧塞进了他嘴里。


    鱼肚子上的肉,嫩而鲜美,柔软的令他舌尖都颤了颤。


    就像是刚才那只小鱼似的。


    祁湛的喉结动了动,轻轻用舌尖擦了一下唇角,似乎在回味刚才的气味儿。


    楚妧见他将鱼肉咽进去了,忙又挑了一块递过去,继续用刚才的语气道:“乖,把鱼肉吃完,我就陪你出去走走。”


    祁湛:“……”


    *


    祁湛喜静,本想带着楚妧去郊外走走,可由于前些日子刚下了雪的缘故,通往郊外的道路被大雪封住不少,马车行走不开,便只能放弃了。


    楚妧在府里呆久了,倒是想去个热闹点的地方,便道:“我想去上次和二妹去过的集市转转。”


    祁湛犹豫了一瞬,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说道:“快到年关了,西市有很多外来客商,卖的也都是些小物件儿,没什么稀奇的,不如去东市罢,有几家铺子首饰做的不错,我陪你挑选几个。”


    楚妧本就对小物件更感兴趣一些,如今又听祁湛说起外族人,心里就更好奇了,忙问道:“是西域人吗?”


    祁湛见楚妧的表情就知道楚妧在想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什么,只是对马夫道:“去东市罢。”


    楚妧一听就急了,忙抓着祁湛的手,道:“我还没答应去东市呢!”


    祁湛瞧着她急切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小指在楚妧掌心中轻轻挠了几下,幽幽道:“不是陪我出来走走么?那肯定要听我的。”


    楚妧的脸颊鼓了鼓。


    东市多是些达官显贵去的地方,环境虽然比西市好了不少,却少了几分烟火气,实在没什么意思。


    而且她还没见过古代外族人长什么样呢!


    她知道与祁湛硬碰硬是没有用的,她以前总听人说女人不讲道理,可是现在发现,男人才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个。


    她眨着眼睛看向祁湛,然后,将目光停在了祁湛的嘴唇上。


    轮廓分明的唇线,红而不烈的颜色,上唇正中还有一个微微突起的唇珠,十分好看。可又由于唇形很薄,不笑时,就带了那么几分薄情的味道,冷漠的叫人不敢接近。


    然而他似乎注意到了楚妧的目光,喉结也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问她:“看什么?”


    那嗓音微微带着些哑,尖锐的唇角也有那么一丝松懈,楚妧似乎还能看到藏在口腔里那一闪而过的舌头。


    他似乎有点紧张呢。


    楚妧眨了眨眼,忽地凑近了一些,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突如其来的柔软让祁湛的心跳都有了一瞬间的骤停,头脑也有些发懵。


    他的手本能地扣上她的后脑,正要加深这个吻时,楚妧就动作飞快的退回去了。


    她的脸颊也有一丝红晕,可一双眸子却透着亮,抓着他的手,微笑道:“就带我去西市吧,好不好?”


    娇软的语气配合着在他掌心中乱动的小手,惹的祁湛心尖都微微发颤,有些狼狈的垂下眼,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得逞的楚妧忙将车帘掀开,对着赶车的车夫道:“去西市吧,世子说了去西市!”


    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是完成了一比不得了的买卖似的。


    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


    她以后若是都拿吻来换又该如何?


    祁湛有些头疼。


    车夫调转马头向西市走去,楚妧将车帘掀了条缝,倒将大邺都城瞧了个仔细。临近西市当口时,便见不少身材高大的异族人走在街上,在一众百姓中颇为打眼。


    祁湛从车里的行囊中找了顶帷帽出来给楚妧戴上,末了,还悄悄顺走了她一只玉簪。


    楚妧视线被轻纱阻隔着,便没有察觉到祁湛的动作,她用手摸了摸宽大的帽沿,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可以不戴帷帽吗?”


    祁湛拒绝的很干脆:“不可以。”


    “那我去东市也要戴么?”


    “要。”


    楚妧鼓了鼓脸颊,小声说了一句:“我和二妹出来就不用戴。”


    祁湛的眼底带了些寒,低声道:“我下次会提醒她帮你戴上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了马车。


    祁湛虽然穿着平民的衣服,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贵气仍然让不少人侧目,一些客商不肯放过这次商机,小心翼翼的拿着珍奇物件过来试探,他们不敢与祁湛搭话,便望向一旁的楚妧,操着生硬的口音,道:“夫人头上怎么也不见首饰?可要瞧瞧这支鎏金掐丝簪?”


    楚妧一怔,伸手向头上摸了一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抬头望向祁湛有些闪躲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楚妧轻轻哼了一声,转眸看向客商手里的簪子。


    蝴蝶图样的珐琅点翠簪,眼睛处镶嵌了两颗恰到好处的珍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配着浓郁的景泰蓝色,倒有种与其它首饰不同的别样美。


    客商看不见楚妧表情,可瞧着楚妧的动作,便顺势将簪子递了过去,楚妧伸手想拿,指尖还未接触到簪子的一瞬,忽地被祁湛挡了一下,那簪子便跑到祁湛手里了。


    他瞧着手中那枚珠簪,颜色虽是浓郁,做工却不算精致,他在宫里见过不少比这好看的,只是当时未曾留意过,垂眼看到楚妧亮闪闪的眼睛,低声问了一句:“喜欢这种颜色?”


    楚妧点点头:“首饰里没有这种样式的。”


    祁湛“嗯”了一声,拿出一锭碎银放到客商手上,牵着楚妧离开了。


    带走远了,楚妧才拽了一下祁湛的袖子,轻声道:“你又把我簪子拿走了!”


    “嗯?”祁湛将手中的簪子晃了晃,低声道:“我不是买给你了?”


    “我想自己拿着。”


    祁湛瞧着楚妧,轻纱笼罩的帷帽间,那只小樱桃隐隐绰绰的,似乎还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脸。


    他微微敛眸,将手放低了几分,眼见那枚簪子就要放到楚妧手中了,指尖忽地一转,那蝴蝶翅膀颤啊颤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楚妧一呆,忙抓住他的手腕,瞧着他空荡荡的掌心,问道:“簪子呢?!”


    祁湛微微一笑,忽地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道:“飞走了呀。”


    那个“呀”字说的格外轻柔,还刻意模仿着她无辜的语气,好像那只蝴蝶真的飞走了似的。


    楚妧的唇动了动,正待说些什么,集市正中忽然跑来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


    他也是西域客商打扮,手里抱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瓷瓶,一见楚妧就嚷嚷道:“姑娘瞧瞧我这只瓷瓶吧,也是珐琅彩的!”


    说话间,他脚底忽地一滑,那半人高的瓷瓶当即便脱了手,直直地向楚妧身上砸去。


    祁湛目光一冷,一只手勾住楚妧的腰将楚妧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在瓷瓶上扶了一把,那只瓷瓶瞬间就四平八稳的立在地上了。


    可是那名客商却没有人扶,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了,他出于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在勾到楚妧衣带的一瞬,忽地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那名客商跪在了地上,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颤声道:“爷!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


    祁湛居高临下的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指微微收紧,那名客商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涨红,眼角都似乎沁出了泪。


    楚妧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瞧着祁湛冷冽的面色,轻轻扯了一下祁湛的袖子,小声道:“我没事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温和的语声像暖风一样吹进祁湛的耳朵里,轻易地将祁湛心里的躁意抚平了。


    他松开了手,看也不看那客商一眼,拉着楚妧离开了。


    远处的瓷器摊旁,一名异族打扮的男子将刚才那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到了眼里。


    浅茶色的瞳孔中闪烁出几丝细碎的光亮,唇边浮出一抹笑意,低声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老三的手估计断了,带他回客栈找个大夫瞧瞧罢。”


    “是。”


    小厮领命退下,他的再次看向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人,目光锐利如翱翔在苍穹中的鹰,骨节突起的手搭在右臂上,隔着衣服抚摸着那道微微隆起的疤,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几天闺女过周岁,我妈也大老远来看我了,就总陪妈妈,没什么时间码字,后面都会补上的,不好意思(T ^ T)。


    ☆、第 77 章


    楚妧与祁湛在西市逛了一圈后, 又去了上次那个套泥偶的摊位。


    这次楚妧没有看上不倒翁娃娃, 而是看上了一只檀木雕成的小乌龟。


    她伸出手臂轻轻拽了一下祁湛的袖子, 细软的小手指着那只乌龟, 笑着对祁湛道:“我想……我想要那只团鱼。”


    祁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幽深的瞳孔不由得一缩。


    她故意把乌龟说成团鱼?


    祁湛垂眸凝视着她, 声音低了几分,不紧不慢的问:“喜欢团鱼?”


    那语调似乎有些冷。


    楚妧飞快地摇了摇头, 随即意识到不对, 又赶忙点了点头, 神色认真道:“喜欢。”


    说着, 她还抓住祁湛的手臂,轻轻晃了两下:“你就圈一只送给我吧。”


    柔软的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儿,祁湛仿佛能透过那层薄纱看到她水润黑亮的眸子。


    祁湛眼中的冷意散去了一点点,唇角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俯身在她耳边道:“旁边集市上有卖活的,你若是喜欢, 我去买只活的送给你?”


    楚妧的指尖一颤, 瞬间就放开了祁湛的手臂。


    祁湛挑眉瞧着她,微笑道:“不是喜欢团鱼么?养一只小团鱼陪你慢慢长大不好么?”


    楚妧想起曾经那只团鱼伸着脖子吃鱼苗的样子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仿佛自己也会被那血盆大口吞进去了似的。


    太可怕了。


    楚妧打了个激灵, 转头看了一眼那只檀木乌龟, 忽地拍了一下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 我才看清,那不是团鱼,是一只可爱的小乌龟。”


    说着,她还用手扯了一下面前的白纱,道:“都是这个帽子挡着,害我没看清楚,把可爱的小乌龟看成了可恶的团鱼怪……”


    她语声轻快的说着,还特地加重了‘可恶’两个字,全然是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祁湛的眉心跳了跳,似乎想说两句什么,楚妧顺势抓住了他的手,道:“就套只小乌龟吧,吉祥长寿,消灾避害,放在书桌上多好看呀。”


    “放你书桌上?”祁湛问。


    楚妧点点头:“就放我书桌上,我天天看着它。”


    祁湛笑了一声,伸手在她发丝上摸了一下,转身去向摊主拿木圈。


    两人说话时,摊位上又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是很好奇楚妧与祁湛,可全都与两人保持着距离,不敢太过接近。


    只有一位西域打扮的年轻男子例外。


    他就站在两人四尺左右的距离,鼻梁俊挺,眉目深邃,比起中原人虽然少了几分儒雅,却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锐利感,在一众平民百姓中,自然是十分出挑的存在。


    便是楚妧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少年的容貌虽是精致俊朗,可楚妧天天瞧着祁湛,早就对旁人的容貌免疫了,此刻又带着帷帽,觉得旁人应该察觉不到她的目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的目光便大胆了起来。


    她没有看少年的脸,反而看到了他掩在领口的那根朱红色的细绳。


    颜色略有些暗,像是干涸的血似的,不仔细瞧还以为他脖子上被人划了一道。


    她顺着那条红绳,就瞧到了他掩在衣领里的一块月牙状的东西。


    只露出了一个角,瞧不清是什么,但是看着色泽,倒不像是中原人常带的玉佩,更像是什么野兽的骨头似的。


    西域也有野兽的吗?


    什么野兽呢?


    楚妧正盯着那枚项链看的入神,却没料到那少年忽然转过了头来,微扬起唇角,对着楚妧笑了一下。


    那眼中的锐利散去少许,浅茶色的眼睛就像是草原上灼灼而起的骄阳,耀眼的看不见一丝云。


    楚妧赶忙把头低下了,握着祁湛的小手也不由的一缩。


    祁湛看向那名年轻少年,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瞬,便各自移开了。


    摊主把木圈递了过来,祁湛伸手去拿,可他刚刚抓住木圈的时候,那名少年也恰好伸出了手,抓住了木圈的一边。


    小小的木圈被拉扯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细响,像是被烈火点燃的木炭。


    周围的空气冷了几分,祁湛垂眸看着那名少年的手。


    那名少年指尖颤了一下,忽地松开了木圈,语速飞快地说了几句楚妧也听不懂的话。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的,十足的西域口音。


    刚一说完,少年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对祁湛道:“抱歉,我以为是给我的。”


    这次说的是汉语,发声十分标准,竟是丝毫口音也没带。


    而他挂在嘴边那犹带歉意的笑容,倒让他五官的锐利褪了个干干净净,竟有几分亲和的可爱。


    他看上去似乎比祁湛要小一些。


    祁湛瞧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那名少年也移开了目光,转身又从摊主手里拿了个木圈过来。


    祁湛垂眸瞧着楚妧,将她头上的薄纱掩紧了些,轻声问:“只要那只小乌龟?”


    楚妧点了点头:“嗯。”


    祁湛骑射之术极好,即使呆在府里,也从未松懈过武艺,套一个小小的木圈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这次却偏移了半分,转而去套离木龟三尺远的小泥人。


    楚妧愣了愣,可紧接着,她就看到那名少年也同时出手了。


    祁湛只是随手一丢,木圈像是片落叶似的轻飘飘往下落,似乎并未使什么力道,可那少年的木圈却丢的极快,更像是一支离弦的羽箭,自祁湛木圈下方而过,先一步套到了那泥人上。


    两枚木圈落在了一起,带起的微风吹得那只小泥人一阵摇晃。


    摊位上的人声静了静,便是摊主也愣住了,似乎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少年微微一笑,望着祁湛道:“倒是与公子瞧到一处去了。”


    他脸上笑容犹带几分歉意,似乎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没有丝毫针对祁湛的意思。


    祁湛目光淡淡,倒也不恼,抬手示意摊主把泥偶让给少年。


    摊主松了口气,虽然祁湛与少年并没表明身份,可他看着两人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知道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主儿,现在有一方肯主动放弃那泥偶,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少年倒是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祁湛会将泥偶让给他。


    这泥偶不是他夫人喜欢的么?


    他夫人喜欢的东西他就这么放弃了?


    刚才不是还很护着夫人的么?


    少年正在出神间,祁湛就再次出手了。


    这次掷出木圈比之前快了半分,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指尖一动,似乎想将那木圈丢出去,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


    那只木圈稳稳当当的套到了不远处的那只小木龟上。


    然后他就看到楚妧拍了下手,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


    原来她要的不是小泥偶。


    自己竟然被祁湛耍了。


    少年的眉毛跳了跳,倒也不恼,面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他从摊主手里接过泥人,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人。


    祁湛将木龟递给楚妧,她的指甲上不像其她女子那样染满丹蔻,反而修剪的整整齐齐,触目所及的一片雪白之色,连带她掌心中的木龟也鲜活了起来。


    十分漂亮的一双手。


    祁湛微低下头似乎在楚妧耳边说了什么,捏着木龟的小手便缩到了袖口里,一眨眼便不见了。


    少年捏了下手中的泥人,正要将目光移回去,却忽然起了阵风,轻轻地掀起那纱幔的一角。


    他先看到了一只精致小巧的下巴,然后,那双犹带笑意的双眸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进了他视线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明亮而纯粹,就像他家乡的那湾月牙湖一样清澈。


    他呆了一瞬,楚妧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目光,忙将纱幔拉了下去,微微别过了头。


    祁湛也抬眸看向少年,目光冰冷而沉郁,好像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


    少年动作僵硬的转过了头,神色有些不自然,精致的面颊也泛上一丝浮红。


    原来祁湛的夫人这么漂亮呀。


    比他之前见过的很多女人都漂亮的多。


    与祁湛倒是十分般配。


    难怪祁湛不让人看。


    少年再次转头看向两人,可这次只看到了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泥偶,笑了一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


    楚妧又挑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才与祁湛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内的光线很暗,楚妧头上又带着帷帽,什么也瞧不清楚,便伸手将帷帽拉了一下,仰头看着祁湛,道:“我想把帽子摘了。”


    祁湛抬手将那薄纱一挑,垂眸凝视着楚妧的脸。


    她的五官似乎长开了一些,比初见时成熟了许多,带着那么一点点媚意,总在不经意间就就将人的魂魄勾了去。


    尤其那微微泛红的脸颊,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才罢休。


    他的指尖在楚妧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眸色深深的问:“西域人好看么?”


    楚妧一时间没明白祁湛的意思,微微一愣,十分诚实的说了一句:“挺好看的。”


    话音一落,她就感觉到捏着她下巴的手收紧了一些,她痛的“啊”了一声,然后她就看到了祁湛那双冷冰冰的眸子。


    楚妧这才想起刚才摊位旁的那位少年。


    原来自己盯着他看被祁湛发现了呀。


    楚妧的后背有些寒,连忙解释道:“我不是看他,我是、我是……”


    “是什么?”


    祁湛离她近了些,气息轻缓的吐在她面颊上,凉幽幽的。


    楚妧咽了口唾沫,飞快地说:“我是看他脖子上挂的东西。”


    祁湛一怔,脑中回忆起少年之前的神态,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楚妧:“他脖子上挂了什么?”


    楚妧道:“离得远,没太看清楚,不过看着不像是玉石之类的,好像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祁湛指尖一顿,目光中似有寒芒一闪而过,倒把楚妧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真的像骨头,我没骗你。”


    “嗯,我知道。”


    祁湛在她脸颊上的红痕出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轻轻将她头上的帷帽拿下,语声淡淡道:“那应该不是骨头。”


    “那是什么?”楚妧十分意外:“西域人喜欢戴什么在身上?”


    祁湛笑了笑,道:“你就那么肯定他是西域人?”


    楚妧一愣:“他不是西域人,又是哪里人?”


    祁湛不答话,反而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问:“你会画画么?”


    楚妧瞬间警惕了起来,半咬着唇,也不知道要不要说自己会。


    祁湛看着她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要是妧妧会画画的话,回去就把他脖子上的东西画下来给我看看,我说不定就能猜出他是哪里人了。”


    “噢噢噢。”楚妧松了一口气,道:“那……那我就画一个试试,你别嫌我画的丑就是了。”


    “不会。”祁湛瞧着楚妧,似笑非笑的在楚妧耳边道:“毕竟妧妧连龟壳都画的那么生动,一个小小的饰物又算得了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缓缓传进她耳朵里,很容易就让楚妧想起了院子里的两个小雪球,和那天傍晚发生的事。


    楚妧的脸瞬间就红了,忙推了他一把,扒着窗户不说话了。


    祁湛又笑了笑,半靠在软榻上,仔细地回忆着刚才那少年的一举一动。


    ☆、第 78 章


    回到临华院后, 祁湛没有给楚妧准备毛笔, 而是让刘嬷嬷拿了支炭笔过来。


    楚妧拿着炭笔, 脑中思绪一个劲儿的转。


    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为什么给自己拿炭笔呢?


    楚妧心里七上八下的, 悄悄抬头看了祁湛一眼, 他目光淡然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仿佛让她用炭笔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楚妧放下心,拿着炭笔在纸上画起来。


    她许久未曾画过画了, 如今一拿起炭笔, 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画了少年脖颈间的饰物不说, 还不忘画上衣领与肩膀, 末了还在重点处打上阴影和明暗交界线,笔触细腻的连那布料的质感都画出来了,倒看的祁湛有些发懵。


    楚妧画完了衣领,还觉得有些不过瘾, 她正要将少年当时的动作神态也一并画出来时,祁湛忽然握住了楚妧被炭笔染的黑乎乎的小手, 压着嗓子道:“你观察的倒挺仔细。”


    楚妧敏锐的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干笑一声,忙道:“没、没有, 就看了一眼, 我……我想象着画的。”


    祁湛用指尖在她黑亮的掌心中轻轻挠了一下, 低声问:“这种画法,妧妧和谁学的?”


    楚妧稳住心神,脸不红心不跳的编了个慌:“跟一位周游四海的老师学的, 听说是别国的画法。”她语声顿了顿,忙转移了话题,笑着问:“不好看吗?”


    “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所以就总拿着炭笔画,炭笔用久了,毛笔反倒不会用了,一拿起来就手抖的厉害,连字都写不好了。”


    楚妧倒是合情合理的解释了一句。


    祁湛垂眸凝视着她,她的脸颊在晚霞中泛着淡淡的红,若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那卷翘的睫毛也一颤一颤的,她的内心显然不如外表这般淡定。


    爱说谎的小兔子。


    祁湛微微一笑,从笔架上拿了支长峰狼毫给她,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中,带着她细细在宣纸右下角勾勒起来:“你手放松些,就不会一直抖了。”


    楚妧也想放松一些,可祁湛掌心那层薄薄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鼻翼间的气息轻拂着她的耳廓,她鬓角处的碎发在她脸颊上挠啊挠的,挠的她脸痒痒的,心也痒痒的,那笔尖便一直颤啊颤的,若不是祁湛抓着,线条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祁湛笑了笑,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楚妧抓着笔杆的小手不由得一缩,笔尖险些在纸上晕出一道墨痕,可很快就被祁湛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祁湛压着嗓子道:“妧妧怎么这么紧张?嗯?”


    楚妧红着脸道:“教、教我写字的老师说要力透纸背,所以笔要抓紧一些。”


    祁湛轻笑一声,突然松开了手,那笔杆便“啪”的一声直直倒下去了。


    “力透纸背?”他问。


    楚妧在他眼中看到了戏谑般的笑意,忽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那冷白的肤色上顿时多了几道黑乎乎的指印。


    祁湛一怔,楚妧动作飞快地从椅子上跳了下去,一溜烟跑到了门前,笑脸盈盈的对祁湛道:“不理你了,我去洗澡了。”


    说完,那身形一转,里屋门就严严实实的掩上了。


    祁湛看着从里面落下的门栓,忽地笑了一下。


    洗完了岂不正好?


    她还能一直躲在里屋不出来不成?


    祁湛转过身去,用手帕擦了下脸上的指痕,站在桌前细细查看起楚妧画的饰物来。


    楚妧说只看到一个角,还就真的只画了一个角。


    不过由于她的画法特殊,倒是将饰物衣服上突起的形状也一并画出来了。


    祁湛拿起笔,沿着那饰物的一角,缓缓勾勒了一笔,一个弯弯的月牙儿便跃然于纸上。


    是狼牙。


    他见过这个饰物。


    三年前平坊一战,嵬名查哥脖子上戴的就是这个。他还清楚的记得,狼牙末端绑着的三股红色丝线。


    与少年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北高族人崇尚武力,沙漠中凶猛的狼便是他们的图腾,这狼牙项链便是力量与勇敢的象征,自然不是人人可以佩戴的。


    少年丢木圈的那一下,便可知道少年的武功不弱,现在想来,少年开始那番西域话,是故意说来迷惑他的。


    若不是楚妧看的仔细,他险些就将少年当成帮朋友出气的西域客商了。


    如今两国正在交战,祁灏前几天才从前线传回捷报,少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一批人潜入大邺是想做什么呢?


    祁湛沉思半晌,写了一封信让傅翌传到前线去。


    *


    少年回到客栈中,站在镜子前左瞅瞅右瞅瞅的,看着身上色彩鲜艳的异族服饰,剑眉微皱,低声道:“这西域衣服确实不太好看,你说我要不要换一身?”


    野利荣捂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幽幽道:“少主该不会觉得大邺世子那身好看吧?”


    少年也不遮掩,点了点头,道:“对,我就觉得他那身好看,你说我也买一身如何?”


    野利荣撇了撇嘴,十分诚实道:“人家那是人长的好看,根本不是什么衣服好看。”


    少年轻哼一声,转头望着野利荣,道:“我长得就不好看?”


    野利荣被他锐利的眼神一触,马上换了副神色,笑道:“好看,好看,少主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大邺世子今天穿的那身着实太简单了些,与少主气质不符。”


    少年轻声一笑,对着身旁的小厮吩咐道:“那就买上一件淡青色的云锦直裰长衫来,再加一件鸦青羽缎的对襟褂子,要快。”


    小厮收了银子便跑了出去,野利荣看着少年深邃的眉眼,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少主这长相,若是穿中原衣裳,恐会暴露身份。”


    “怕什么。”少年拿了块雪花糕放在嘴里,丝丝甜甜的味道好吃的他眼睛都眯了起来,微笑道:“祁湛的夫人方才瞧着我的狼牙链看了半天,没准祁湛早就发现了。”


    野利荣面色一变,道:“那少主打算如何应对?”


    “如今怀王和大邺皇帝斗的厉害,又正值年关,他哪有空管我呀。他就算知道我是北高人,想要猜我身份也得费一番功夫,等他知道了我是谁,我们早把事情办完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野利荣还是不大放心,小声提醒道:“那少主也得快些行动才是。”


    “大靖那边的使臣也快回国了,我们不必着急。”


    说到这里,少年忽然笑出声,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和亲有个屁用呀,娶了个最受宠的公主,一不留神就得受大靖皇帝猜忌,我们不妨先看一出好戏。”


    野利荣先前已经将大邺皇宫的消息探听了一二,对那次宴席的事也略有耳闻,听少年这样说,一颗心才稍稍放下,连声附和道:“还是少主逍遥自在,不会被旁人所束缚。”


    少年看着指尖白莹莹的雪花糕,忽地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倒是想被束缚。”


    野利荣没明白少年什么意思,正欲问话,可少年已经转过了脸去,将雪花糕一块接一块的送入嘴里,小半盘雪花糕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他望着那光滑的白瓷盘面,幽幽道:“大邺的糕点果真不错,比北高的要好吃的多。”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浅茶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浅浅笑意,叹息般的说了一声:“大邺的姑娘也很漂亮。”


    *


    祁泓先前改过的书信很快就传到了大靖皇宫里。


    楚衡正与胡贵妃用着晚膳,一听书信到了,忙放下银箸命太监呈了上来,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幽幽一叹,道:“这又是世子写的,也不知妧妧怎么了,都嫁去大靖半年了,也不亲笔写封书信回来,怕不是把我这皇兄忘了。”


    胡贵妃浅浅一笑,忙递了杯茶给楚衡,安慰道:“便是妧妧口述,世子提笔,才更能体现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呐,皇上就不用过于担心了,还是先看看妧妧说了什么吧。”


    楚衡点点头,将信封拆开,这次的信倒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让楚妧转述祁湛代笔,完全是由祁湛一人书写的。


    楚衡心里虽有些不快,可看着信上详细的写着楚妧的饮食起居,心知她在大邺一切安好,没受什么苦,一颗心便稍稍放下,正要把信收好,却忽然看到了那信末尾加了一句话。


    那句话的墨迹与其它地方的不甚相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加上去的。


    语句也颇为婉转,说楚妧身子虚弱,吃些大补的汤药也不见起色,旁敲侧击的问楚妧幼时有没有害过什么病症,全然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楚衡刚刚缓和的面色瞬间就冷冽了下来,将信往桌子上一丢,连喝了三杯茶也没消掉心里的火。


    这倒把胡贵妃吓了一跳,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桌上的信封,看到信上最后一行字时心里一紧,面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她和楚衡都知道楚妧的身子是不弱的。


    可是祁湛却在信上这么说,显然是在怀疑楚妧生不出子嗣来。


    王侯贵族最重子嗣,祁湛又是嫡子,楚妧的肚子如果迟迟没有动静,那她在大邺的日子,自然不是顺心遂意的。


    胡贵妃知道楚衡是舍不得楚妧受一点委屈的,见楚衡目光冰冷的样子,连忙劝道:“世子也只是问一下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皇上先别着急。”


    楚衡冷哼一声,猛地将杯子扣在了桌上,厉声道:“他还怀疑起妧妧了?妧妧自幼在朕身边长大,能有什么问题!他怎么不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胡贵妃忙又倒了一杯茶水给楚衡,劝慰道:“皇上别说气话,丁侍郎还有几天便回来了,他对妧妧情深义重,肯定是见不得妧妧受苦的,到时候皇上把他召进宫来询问一番,不就知道妧妧在大邺过的到底如何了吗?”


    楚衡又抿了口茶水,那微涩的滋味从口腔一直淌到了胃里,他沉默了半晌,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大太监吩咐道:“传朕口谕,让丁正文快马加鞭赶紧回来,别在路上耽搁了。”


    ☆、第 79 章


    除夕夜当天, 怀王与钱氏被祁泓召进宫中, 祁灏又身在前线, 怀王府的年夜饭便由各院自行准备。


    府里瞧着虽有几分冷清, 却正好遂了祁湛的意, 吩咐阿庆备了年夜饭后, 就去了楚妧所在的南院。


    他跨进院门时,楚妧刚好拿着火折子点屋门口的炮仗, 几个小丫鬟都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 只留楚妧一人站在炮仗前。


    火折子将她的手照成了淡淡的暖橘色, 明亮的眼眸里也映着两簇漂亮焰火, 她微弯下腰,将火折子递到炮捻前,祁湛微微皱眉,忙道:“妧妧, 让我来。”


    说着,他就大步向楚妧走去, 可周围的喧嚣声太大, 楚妧没听见祁湛的话,火折子很快就触到了炮捻上, 细碎的火苗如流星似的窜到了炮筒内。


    祁湛的眉心跳了跳, 面色也有些发白, 正要提醒她快走开,可楚妧的动作却比他还快了几分,将那火折子一丢, 一溜烟的就向他跑了过来。


    火红色的羽缎斜斜扬起,映着满天星辰,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扑进了祁湛怀里。


    与此同时,刚刚点燃的礼花轰然绽放,如同金色的巨网在空中铺散开来,将她那身火红的衣裳也染上了点点金色的光芒。


    祁湛眼中的冰冷也随着那金芒一闪即逝了。


    楚妧仰头看着他,微笑道:“好看吗?”


    祁湛“嗯”了一声,抬手将空中落下的灰为她挡去些许,拉着她往屋里走。


    丫鬟们先前没留意到祁湛,可此刻见到祁湛进来心里也有些发虚,全都半低着头不敢说话,倒是楚妧解释了一句:“府中小厮们都忙着备货去了,院里就剩了我和刘嬷嬷她们几个,姑娘们胆子小,不敢去放烟火,我以前正巧放过,所以就想放一个玩玩,谁知道正巧被你看到了……”


    听这语气,分明是知道他不喜欢她碰烟火的。


    祁湛瞧着她,淡淡道:“你就不是姑娘了?你就胆子大?我若是没看到,你岂不还要再放几个玩玩?”


    一连三个问句,倒让楚妧愣了一愣,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向祁湛解释了。


    倒是刘嬷嬷反应快些,拿了对儿窗花递到祁湛手边,微笑道:“这是老奴刚教世子妃剪的窗花,世子快瞧瞧这是什么花样的?”


    祁湛从刘嬷嬷手中接过窗花,微微一笑,看向楚妧,问道:“妧妧就这么喜欢团鱼和小兔子?”


    那窗花的图案和楚妧那天堆的雪堆无二,楚妧担心祁湛又联想到什么,忙解释道:“我之前没剪过窗花,这是才跟刘嬷嬷学的,本想剪只老虎的,可老虎太复杂,我学不会,就剪了这个……”


    说着,她还摆了摆手,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多想。”


    祁湛垂眸凝视着她,面色虽然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可那浓墨般的眸色却明显深了几分,他唇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嗓音极轻的问:“我多想什么?”


    略显暧昧的语气,让楚妧本就微红的小脸变得更红了。


    周围的丫鬟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全都好奇的瞧着楚妧。


    楚妧红着脸别过头,转眼瞟见桌子上的剪刀和剩下的红纸,转移话题似的拿了两张递到祁湛手里,道:“要不你剪只老虎看看。”


    祁湛对这些东西本没什么兴趣,可看着楚妧期待的眼神也不忍拒绝,拿了剪刀,微垂着眼睫在那红纸上剪了起来。


    他虽然未曾剪过,可剪纸与书画毕竟有几分相同,他比对着刘嬷嬷剪好的花样,形态倒把握的很准,没过多久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便跃然于纸上。


    只不过他没像刘嬷嬷那样,将老虎剪满一张纸,反而在纸的右侧留了白,像是还要剪什么别的似的。


    周围的丫鬟好奇的凝神观看,楚妧却似乎猜到了他要剪什么一般,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别剪蛇了,剪只小羊吧。”


    那嗓音又温又软,还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真的是羊么?


    祁湛眼睫微颤,轻轻说了声:“好。”


    羊剪到一半的时候,阿元便和阿庆送来了晚膳,丫鬟们全都忙活了起来。没过多久,傅翌与祁沄也一道来了,祁沄先进了屋,看到祁湛手中的窗花一愣,笑道:“五哥怎么还剪起窗花来了?嫂子明明属蛇,你怎么剪了只羊来?”


    楚妧羽睫微颤,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祁湛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妧妧喜欢羊。”


    竟是丝毫也没将话题往生肖上带。


    祁沄闻言一笑,也没再接话茬,将早早准备好的新年礼物递给了楚妧,楚妧也回了她一个檀木小箱子。


    傅翌随后而到,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祁湛,低声道:“这是二爷从前线寄回来的书信。”


    祁湛握着剪刀的手一顿,犹豫了半晌,还是放下了手中那张剪了一半的窗花,轻声对楚妧道:“你先与二妹用膳,我去书房一趟,窗花等我回来再剪,嗯?”


    楚妧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等你。”


    祁湛拿着信封起身欲走,临出门前,祁沄忽然问道:“五哥,我想与嫂子喝些酒,可以吗?”


    祁湛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楚妧身上,祁沄悄悄用脚勾了楚妧一下,楚妧忙附和道:“我我我也想喝一些。”


    “那就喝些果酒罢。”祁湛望着楚妧,轻声嘱咐道:“少喝些,别喝醉了。”


    “好。”楚妧盈盈一笑,对着祁湛挥了挥手。


    除夕晚上都有守岁的习俗,所以每间屋子也都留着灯。祁湛回到书房内,将信封轻轻拆开,祁灏工整的字迹便跃然于纸上。


    自那次祁沄的事件之后,祁灏每每在前线拿不定主意时,总会写封书信寄回来问问祁湛的看法,祁湛倒也会与他说上一些自己的见解,祁灏也都虚心采纳,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就比之前近了许多。


    祁灏口风甚严,为人磊落,这些事祁湛倒也不担心祁灏会与怀王说,所以当他寄了书信讯问北高四皇子嵬名云钦有没有出战时,祁灏不但回了书信,还将他所了解的北高内部情况也一并告诉了祁湛,倒让祁湛省了不少心思。


    祁灏在回信上说,北高王旧疾复发,北高现在全由二皇子执掌政权,二皇子军事才能虽不及嵬名云钦,却与北高贵族交往密切,北高贵族十分推崇二皇子,二皇子又对嵬名云钦颇为防备,即使北高连连败退,也不肯让嵬名云钦出战,所以他在前线作战的三个月里,未曾见过嵬名云钦。


    如此,祁湛倒是可以肯定那名少年的身份了。


    自三年前他在平坊一战中杀了北高大皇子嵬名查哥后,北高最厉害的悍将,当属嵬名云钦了。


    祁湛还记得,在那长达三天三夜的苦战之中,当他把嵬名查哥的斩于马下时,有位身着银甲的少年疯了一样的奋勇冲杀而来,可当时北高军心大乱,士兵纷纷逃窜,少年被祁湛射出的箭矢击中了左肩,身负重伤,已然无法力挽狂澜,最后只得在死士的护送下离开了战场,祁湛未曾看清少年的容貌,却记住了少年桀骜如雄鹰一样锐利的目光。


    时隔三年,他在两军交战的当口孤身前往大邺,究竟是因为什么?


    祁湛回想起嵬名云钦在摊位前的神态,与其说是他来寻自己复仇,倒更像是试探。


    如今北高二皇子独揽朝政,嵬名云钦现有的势力不足矣推翻二皇子,嵬名云钦若想翻盘,除非借助邻国势力。


    同样内斗的大邺自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身居高位的怀王对他而言,显然要比身为傀儡的祁泓更具诱惑力。


    他若真有结盟的意向,于祁湛而言,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祁湛微垂下眼,提笔又写了封回信,让小厮送出后,才回到了楚妧的房间里。


    他刚跨进门槛,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祁沄已经半醉的趴在桌上,脚边放着不知从哪搬来的半坛陈酿,显然是将祁湛刚刚交待的事抛在脑后了。


    而她身旁的楚妧瞧着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有脸颊泛着些许微红,好像根本没喝多少似的。


    她见祁湛进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我就喝了一杯,只是二妹酒量不行,两杯不到就醉倒了。”


    趴在桌上的祁沄似乎听到了楚妧的话,忙抬起朦胧的醉眼,叫嚷道:“谁说我喝多了,我才没喝多呢!我还能再和五嫂……”


    祁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祁湛冷冰冰的眸子,忙将口中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望着刚刚进门的傅翌傻笑。


    随后而来的傅翌略微一怔,瞧见见祁湛面色不对,连忙上前将东倒西歪的祁沄扶住,满头大汗的对着祁湛道:“二姑娘喝醉了,属下、属下还是先将二姑娘送回去吧。”


    祁湛薄唇轻抿,目光牢牢锁着楚妧,而楚妧一动不动,背脊挺直的犹如一尊雕塑,与身旁的祁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只喝了一杯。


    祁湛微一抬手,示意丫鬟与傅翌一并退出去,喧哗的房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楚妧绷得笔直的身子也有那么一丝摇晃。


    他走到楚妧身边,缓缓俯下身去,看着楚妧攥着裙摆的小手,忽地笑了一声,道:“妧妧真的只喝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更晚了,我错了我检讨,啥也不说了→_→这章留评发红包。


    ☆、第 80 章


    丫鬟们关门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 吹得桌上烛火一阵摇晃, 楚妧的身子便也跟着晃了三晃, 眼看就要倒在桌上了, 祁湛忽地伸手在她肩膀上扶了一把。


    楚妧顺势攥住了祁湛的手腕, 可在她看到祁湛那双幽凉的眼眸时, 马上又将手缩了回去,红着小脸解释道:“我我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祁湛嗓音极轻的“呵”了一声, 问她:“自己能走回去吗?”


    楚妧一愣:“走回去?去哪?”


    祁湛嗓音冷淡地说了两个字:“上床。”


    楚妧心头一紧, 敏锐的察觉到祁湛说的是“上床”而不是睡觉。


    她想起自己癸水刚刚结束, 马上又将后背挺得笔直, 一脸警惕道:“我我我不上床。”


    祁湛斜睨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脑子还挺清醒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也不为难她,转身走到屏风后, 低声道:“那我上床了。”


    说着,他就在屏风后换起了衣物。


    屏风是半个月前祁湛特地让下人换过的, 与之前的实木雕花彩绘屏风不同, 这次用的基本全是楠木镂雕的,十分通透, 自然也没什么遮挡能力, 床头的烛灯一点, 祁湛高大的身形就在屏风那头被楚妧看的明明白白。


    像是知道楚妧在看似的,他的动作毫不扭捏,修长的手指搭在搭在腰间的衣带上, 轻轻一勾,那淡青色的云纹直裰便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白色的中衣根本遮掩不住他肌肉的线条,精致的锁骨在微敞的领口处若隐若现,三千青丝松散地披在脑后,映着淡淡的烛光,倒少了往常的那股清冷感,整个人俊美的甚至带了几分妖冶。


    好像罂粟般的吸引人。


    楚妧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先前还清明的头脑到了这会儿居然一阵阵的发懵,想把目光移开,却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半天也挪不动分豪。


    楚妧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喉咙也有些干。


    明明正值寒冬,可她身上却热的厉害。


    她伸着手想去拿面前的水杯,可她的手就像是不听使唤似的,不是往左移一点,就是往右偏了几分,竟怎么也够不到。


    祁湛恰好转过眼来,看到正在够杯子的楚妧,忽地一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低低唤了她一声:“妧妧。”


    楚妧被他这声低唤吓得一哆嗦,手指好巧不巧的就触到了刚才怎么也抓不到的茶杯,那茶杯骨碌碌就滚了下去,没有摔碎,反而停在了祁湛脚边打着转。


    “你叫我干嘛,吓了我一跳,害的、害的我把茶杯弄地上了。”


    楚妧心底虽然虚虚的,口气却很强硬,仿佛她碰倒了茶杯是祁湛的不对一样。


    祁湛笑了笑,倒也不和她计较,微弯下腰将茶杯捡起,缓步走到楚妧身旁,低声问:“要我帮你倒水么?”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楚妧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祁湛身上独有的男性气息一个劲儿的往她鼻子里钻,连带着那低沉的嗓音都充满了诱惑力。


    “不、不用你倒,我自己可以……”


    说着,她就往一旁躲了躲,伸着小手想拿桌子另一旁的茶杯,可她稍微一挪动,竟连头上的屋顶都旋转起来,眼前的杯子从一个变成了三个,身形一晃,就要从椅子上跌下去,却被祁湛一把老住了。


    她娇小的身子稳稳当当的被祁湛抱在了怀里,滚烫的小脸恰好就贴在了祁湛的胸膛上。


    他的体温一如既往的凉,脸贴在上面竟出乎意料的舒服,竟有点舍不得挪开了。


    隔着薄薄的中衣,她还能清楚的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完全不像她的,早已乱作一团了。anan随心推


    祁湛抱着怀里软绵绵的身子,嗓音也不自觉的哑了下来,勉强克制住自己烦乱的心绪,轻声问:“我抱你到床上,可好?”


    他的眼眸深邃,似乎并没有别的意味在里面,楚妧轻轻脸“嗯”了一声。


    祁湛将她抱到了海棠色的鸳鸯绣被上,楚妧的身子一碰到床,就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像灌了铅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耷拉着,连脱鞋的力气也没了。


    祁湛睨了她一眼,弯腰去帮她脱鞋,楚妧垂在床边的脚晃了晃,雪白的脚丫很快就露了出来,小小一点儿,泛着淡淡的微粉,还没他的手大,似乎他一抬手,就能将这脚丫整个握住。


    可爱极了。


    祁湛忍不住在她脚心处轻轻挠了一下,楚妧微微一缩,那脚丫很快就溜进被子里了。


    再一抬头,发现楚妧的眼睛只剩了一条缝,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祁湛微微皱眉,低声唤她:“妧妧。”


    楚妧“嗯”了一声,似乎还保留了一点儿意识。


    祁湛有些无奈的垂下眼,看着她指尖被那窗纸染出的一点儿微红,心绪一动,忽地问了她一句:“妧妧,你当真属羊么?”


    楚妧乖巧的“嗯”了一声,大脑停止思考的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祁湛又问:“那你的生辰,是二月廿一么?”


    “不、不是……”


    楚妧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口齿也有些不清楚,祁湛俯下身去,凑近了一些,“那是几日?”


    “唔……”楚妧的眼睫动了动,像是在思考,过了半晌她才答道:“五月十八。”


    祁湛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紧绷的心弦有一丝细微的放松。


    她真的不是长公主。


    那么他们先前合过的八字便做不得数。


    也不知现在的八字合不合适。


    他心里虽然还有谜团,却不再相问,她是谁早已不重要了,不管她是谁,他都认定了她。


    祁湛微垂下眼,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楚妧即使迷糊着,手却将衣带攥的很紧,说什么也不肯松,祁湛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乖,把衣服换了,不然醒了会着凉。”


    楚妧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可抓着衣服的手却没那么紧了。


    她醉的很厉害,祁湛本不想在这种时候欺负她的,可随着衣裳一点点的被解开,那醉酒后泛着微红的肌肤便也缓缓地露了出来,映着她略带醉态的眉眼,竟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祁湛的呼吸重了些,冰凉的指尖像是被她的身子灼伤了似的,竟也有些发烫。


    也不知这样的她尝起来什么味道。


    他眸光微动,忽地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问:“妧妧想要个小兔宝宝么?”


    楚妧的耳朵随着那声“小兔宝宝”动了动,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祁湛微微一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


    大年初一的早晨,丁正文才回到了大靖都城中,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被楚衡传进了宫。


    他跪在大殿之中,才回了楚衡两句话话,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往后无论楚衡再问什么,他都只说着一句话:“长公主说自己一切都好,请皇上放心,让臣代她向皇上问好。”


    楚衡握着茶杯的手寸寸收紧,这比丁正文说楚妧不好更令他揪心。


    什么叫“长公主说自己一切都好?”


    明明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她又为什么偏偏让丁正文代她相问?


    这分明是怕自己担心才这么说的!


    丁正文哭的这么伤心,他简直无法想象楚妧在大邺的日子。


    他当初就不该心软同意楚妧嫁过去!


    他将手中茶杯猛地摔在桌上,张了张口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胡贵妃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衡冷哼一声,摆手让丁正文退了出去,压着嗓子道:“爱妃不必劝朕,朕这就派人把妧妧接回来!”


    胡贵妃轻声道:“仅凭丁侍郎一人之言不足为信,和丁侍郎一起回来的宋使臣不是说长公主和世子感情和睦么?若是真如宋使臣所言,皇上这么贸然去接,岂不是棒打鸳鸯了?”


    楚衡不以为意:“宋使臣看的不过是些表面上的事,她们若真是感情和睦,祁湛又岂会写那种书信过来问朕?丁侍郎又岂会哭的那么伤心?!”


    “丁侍郎一直对长公主和亲的事不满,就算是借题发挥也并非全无可能,更何况事关两国联姻,若是没个适当的理由,岂不是坏了两国的情谊?”


    胡贵妃说到了国事上,倒让楚衡冷静了些许,可他嘴上仍然不肯放松。


    “他们让妧妧受委屈的时候,可曾想过想过情谊?”楚衡语声稍顿,又道:“况且朕只是想念幼妹,忧思成疾,想召妧妧回来省亲,与那大邺世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们还能拦着不让朕见亲妹妹不成?”


    回来省亲倒是个恰当的理由,大邺那边确实不好拦着,可胡贵妃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愿意让楚衡做不明智的决定,便换了个思路,柔声劝道:“臣妾理解皇上的心情,皇上想把长公主接回来也不是不可,只是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最好先派个可信的大臣去大邺暗中查探查探,若是真如丁侍郎所说,皇上再下圣旨把长公主接回来也不迟。”


    说着,胡贵妃还重新给楚衡倒了杯茶,轻抚着楚衡的背,让楚衡顺顺气儿。


    楚衡的怒火消散了些许,心知胡贵妃说的也没错,直接下旨接楚妧回来,确实太过突然,若是真因此大邺起了冲突,反而更将楚妧推向了火坑,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他沉思半晌,忽然吩咐道:“召樊文瑞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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