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祁灏收到了从怀王府同时寄过来的两封书信。
一封是怀王寄来的, 而另一封, 是江氏的丫鬟冬梅寄来的。
祁灏看到信时还颇有几分意外。
他离家到现在已三月有余, 江氏从未主动写过书信给他, 仅有一封, 也是在除夕让冬梅写好寄来的,多是些问候的话, 瞧着很是生分。
大多数时候, 都是祁灏主动写信回去的。
有时候, 冬梅会按照江氏的心意回上两句, 可更多时候,他寄过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声音。
没声音,也代表着她没事。
祁灏心里虽有些不舒服,却也安稳了不少。
可现在冬梅却主动寄过来了书信。
祁灏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 隐隐有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
他把怀王寄来的书信放在一旁,缓缓拆开了冬梅寄来的书信。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祁灏握着信封的手指不由的一缩。
冬梅虽然识字, 文化素养却不高, 遣词造句什么的,大都是江氏口述, 冬梅代笔的。
所以祁灏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信完全是由冬梅一人写的。
祁灏的指尖微微颤动起来, 忙将冬梅的信放到一旁,转头去拆怀王寄过来的书信。
怀王书信的内容与以前没什么分别,问的大都是战场上的事, 只不过在信的末尾交待了一句,江氏早产了,现如今母子平安,要他安心呆在前线应付战事。
祁灏凝视着冬梅潦草的字迹。
当真是母子平安么?
*
半个月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怀王府嫡长孙满月宴事。
祁泓后宫妃嫔无一人有身孕,怀王府却接二连三的有喜事,祁泓心里着实郁闷的很。
可郁闷归郁闷,迫于怀王的压力,他还得做些面子功夫,才不至于丢了份。
祁泓不但给嫡长孙赐了名,还特地在满月宴当天中午举行了宫宴,邀怀王参加,一道去的还有祁湛与祁江,怀王府里只留了女眷操办晚上满月宴的事。
祁湛不在府里用膳,刘嬷嬷便让阿庆煲了碗鱼汤送过来,给楚妧解解馋。
这鱼汤是楚妧半个月前就想吃的,可她知道祁湛不喜欢鱼腥味儿,就没让阿庆去做,只是随口与刘嬷嬷提了几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事儿,却没料到刘嬷嬷一直惦念着。
楚妧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心里虽然有几分感动,可那鼻子却不知为何,一闻这味儿就犯恶心,半个月前心心念念的鱼汤,到了如今竟一点儿胃口也没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祁湛传染了。
刘嬷嬷看楚妧半天也没动筷,忙问道:“可是这鱼汤做的不合世子妃胃口?要不老奴让阿庆重做一碗来?”
“不是鱼汤的问题……”
楚妧怕辜负了刘嬷嬷的心意,嘴上也不好解释太多。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与祁沄闲聊时,祁沄也说想吃鱼汤,又见时间尚早,便微笑道:“就是一个人用膳有些乏闷,这么多鱼汤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将这些小菜和鱼汤一道带到二妹那去,与二妹同用午膳好了。”
刘嬷嬷道了声“是”,便让阿庆重新将鱼汤放回砂锅里,温的有些烫了才放回食盒中,与那些装好的小菜一同交到了夏云手中。
楚妧带着夏云出了院门,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搬运东西的小厮,楚妧瞧着面生,转头看着夏云问道:“这些都是新雇进府的下人?”
“也不全是雇进府里的,大都是孙管家照钱夫人的吩咐,找来给小少爷的满月宴帮忙的。”
说着,夏云还小声埋怨了一句:“除了我们临华院,别的院里的下人都调去了不少,府里这几天都是乌烟瘴气的,上次还瞧见几个迷路的,一直在二小姐院门口转悠呢。”
楚妧笑了笑,道:“可是让傅翌赶走的那几个?”
夏云点头道:“坏了规矩还不忘讨要工钱呢,真希望这满月宴快点儿过去,让府里清静清静。”
“也就是今天了,明个儿便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的交谈着,很快便到了祁沄的住处。
祁沄院里果然没几个下人,楚妧站在屋外敲了敲门,听里面半天没有声音,便带着夏云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摆放着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像是刚端来不久似的,全都没有动过。
人去哪了呢?
楚妧正疑惑着,便见祁沄的丫鬟从屋外进来了,楚妧忙问道:“二姑娘去哪了?”
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见是楚妧,忙低头行礼道:“二姑娘刚刚被钱夫人叫走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么?
楚妧微微皱眉,问道:“二姑娘走了多久了?”
丫鬟不假思索的答道:“走了一刻钟都不到呢,可要奴婢帮世子妃把午膳热一下,世子妃边吃边等?”
楚妧估摸着祁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便让夏云将食盒放下,对丫鬟道:“不用了,我回自己院里用就好,二姑娘回来若是还没用膳,将这鱼汤小火温了便可。”
丫鬟问:“这午膳都留给二姑娘了,那世子妃怎么办?”
楚妧本就没什么胃口,如今这一桌丰盛的午膳在她眼里还远不如两个橘子有诱惑力。
她道:“我院里还剩了些,不打紧的。”
说完,她便摆了摆手,示意夏云和她一起回去了。
两人出了院门,刚上了回廊,还没走几段路,便见一位粗布麻衫的小厮正拖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往这边走。
回廊不过一丈宽,如今又被这木箱挡去了大半,倒让楚妧没处可走了。
夏云本就不喜欢这些外雇的小厮,当即便挡在楚妧身前,对着那小厮道:“主子来了你也不知道避让的么?还把这木箱在长廊上拖着走?若是刮坏了廊柱上的漆,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寻常小厮听见这话早就唯唯诺诺的让来了,可这小厮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埋着头将木箱往楚妧这里拖,眼看那木箱都要触到楚妧衣角了,夏云也有些急了,连忙张开手臂将楚妧护在身后,对着那小厮呵斥道:“你是聋子不成?!世子……”
夏云还未将“妃”字说出口,那小厮就忽然回过了头来,寒气森森的目光配着那深凹的眼窝瞧得夏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额头上便重重挨了一记,一点儿声响也没出,直直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夏云还未完全倒下,小厮那双粗壮有力的手就向楚妧伸了过来,夹着一方手帕牢牢捂在楚妧的口鼻上。
楚妧眼前一黑,顿时便失了力气,什么也不知道了。
*
祁沄用手揉着肚子,慢吞吞的从茅房里走了出来。
丫鬟绣春忙扶了她一把,纤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道:“二姑娘可去了太久了,夫人都该等急了。”
祁沄语声虚弱道:“我也想快些,可我这肚子……哎!早知昨晚就不该贪嘴。”
绣春见她真的十分难受,心里也不免担心起来,道:“要不二姑娘先回房里去,让人备些止泻的汤药喝了,奴婢自己去夫人那瞧瞧。”
祁沄本想着再坚持一下的,可没走两步路,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她忙摆手道:“去不成了,去不成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绣春应了一声,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像是怕一松手,祁沄就会摔倒似的。
她道:“奴婢还是先送二姑娘回房里吧。”
祁沄道:“又没多少路,我自己走的回去,你还是先去娘那吧。”
绣春不放心的看了祁沄一眼,见祁沄神色坚持,这才放了手,小跑着往钱氏院子的方向走。
路过回廊时,她看见一位面生的小厮正拖着一个大木箱在回廊上走,她想着是这些天孙管家雇过来的下人,便也没管太多,只是交待了一句:“这种东西还是走大道上运吧,可别碰坏了廊柱上的漆。”
小厮低低的应了一声,忙点头哈腰道:“奴才这就把木箱拖走。”
那声音沙哑而僵硬,就连口音听起来也十分奇怪,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似的。
绣春有些奇怪的看了那小厮一眼,可那小厮一直低着头,瞧不真切,绣春心里又想着祁沄的事,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南边去了。
绣春赶到的时候,钱氏恰好在用午膳,见绣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颇有些奇怪,皱眉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
绣春一愣,问道:“不是夫人刚刚派人来说有急事,叫二小姐赶紧过来一趟的么?”
钱氏也愣了愣,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眉毛又深了几分。
“我自己都忙的才顾上吃饭,又哪有功夫派人叫她过来。”
绣春讶然:“夫人没派人过去?!”
钱氏冷哼一声,道:“当然,难道我我还会骗你不成?!”
绣春愣在原地。
人不是钱氏派去的,那又会是谁派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卡文卡的太厉害了,总是删删写写的,才更的这么晚,后面会补上的。
☆、第 92 章
府里下人都为满月宴忙活着, 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位拖着木箱的小厮。
他出王府后门的时候, 载着满车杂物的车夫刚扬起马鞭准备走, 那小厮忙唤了一声:“等一下, 这还有件货物。”
车夫一拉缰绳, 看着那半人高的木箱微微皱眉, 问道:“这木箱怎么比旁的都大了许多?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厮举着木箱的手臂紧了几分,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道:“夫人让我将这箱子与货物一道运走的, 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车夫听着小厮口音有些古怪, 但他也是孙管家临时雇过来帮忙的, 对于怀王府的一些规矩也不甚了解,听到是夫人吩咐,便也没敢多问,道:“那就把东西搬上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 弯腰将木箱抬起来搬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他手臂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车夫以为是那木箱太重了, 便帮他搭了把手,谁知那小厮一个转身就不着痕迹的将车夫挡了过去。
车夫面上有些不快, 可那小厮马上露出了笑脸:“兄弟可是往西面去的?能否行个方便, 载我一程?”
说着, 他还将一些碎银递到了车夫手里,低声道:“我家就在西边的永安巷里。”
车夫看着手中的碎银,微微一愣, 道:“兄弟出手这么大方,那你这一下午岂不是白忙活了?”
小厮笑着道:“不瞒您说,我今儿个儿得了些赏,这会儿实在是走不动道了,所以这碎银……”
车夫朗声一笑,忙将碎银收到了袖子里:“上来吧。”
“得嘞。”
小厮上了货车,与那些货物坐到了一处,双手紧扣着车上的木箱,很快便向西行去了。
车夫一边驱赶着马车,一边问道:“听兄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小厮道:“我从小是在大邺边境长大的,这几年边境战事不断,就带了一家老小逃难到这里的。”
车夫笑了笑,道:“也就是前几年世子受了伤,北高才乘机来犯,要不然哪还有北高什么事?”
小厮面色沉了半分,嘴上却微笑道:“兄弟说的是。”
车夫又与他闲扯了两句,可见他兴致不浓,只是偶尔回上一两句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马车很快便到了永安巷。
车夫道:“兄弟家在哪个巷口?”
小厮道:“往南边走些。”
车夫转了个弯,往南面驶去,可才走了没几步,小厮又道:“往西走些。”
车夫又往西驶去,就这么接连反复了几次,小厮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不是说在南巷口接应么?
怎地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车夫的面上也有些不耐,皱眉问道:“这都在永安巷走了一圈了,兄弟还找不到自己家在哪么?难不成是在拿我寻开心不成?!”
小厮本就心烦,听车夫这么一嚷嚷,当即变了脸色,忽地从木箱子下抽.出一根短棍,对着车夫后脑便是一下,车夫两眼一黑,斜斜趴在了马背上。
小厮拿了绳索将车夫绑了起来,又用手帕塞住了车夫的嘴,又等了半晌,见接应的人还没到,便将车夫丢下了马,自己挥着马鞭向巷口走去。
行至转弯处的时候,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马蹄像是被什么绊了一跤似的,连带着车子直直向后翻去,小厮心中一惊,忙护住箱子翻身下车,可脚还没站稳,后脑便被人重重拍了一记,与那车夫一样倒在了地上。
野利荣扔了手中的大锤,从转角处走出来,从那小厮身上取下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铁牌,递给嵬名云钦,道:“与刚才那几个一样,都是二皇子的人,可要结果了?”
嵬名云钦瞧了那小厮一眼,低声道:“在大邺地盘上,不宜见血,先绑了吧,得空让阿宁与刚才那几个一并丢河里。”
野利荣道了声“是”,便将小厮绑了个结结实实,单手一提便塞到了马车车厢里。
嵬名云钦站在木箱前,将那木箱仔细查看了一番。
那木箱虽然简陋,却十分结实,四周被铆钉钉的严丝合缝,也瞧不见锁,嵬名云钦一时也打不开,他转头看着野利荣,问道:“马车上可有扳手?”
“谁带那玩意儿啊。”说着,野利荣便挥舞起手中的流星锤来,道:“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让我一锤子砸开就是了。”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箱子里装的可是怀王府二小姐,你若砸出个好歹来,我到时候还怎么给人送回去?”
野利荣用手拍着胸脯道:“少主放心吧,我要是连这点力道都控制不好,岂不是白在战场上呆了?”
嵬名云钦凝视着那木箱子,神色有些犹豫。
野利荣又道:“咱们马车门小,这箱子塞不进去,若是再耽搁下去,一会儿被旁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嵬名云钦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仔细些。”
野利荣得了命令,拿着铁锤便向木箱四角依次击打了过去。
那动作幅度看似粗犷,可力道却颇为轻巧,只听“咔咔”几声,半人高的木箱顿时便四分五裂,竟是一点木渣也没有。
嵬名云钦笑了笑,一边往木箱旁走着,一边准备夸赞野利荣两句,可当他将那零碎的木板拿开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凝固住了。
那雪白的面颊和长而卷翘的睫毛,不是楚妧又是谁?
便是野利荣也不由得一愣,他没见过楚妧,忙问道:“这姑娘是谁?”
“是……世子妃……”
野利荣瞪圆了眼睛,用手在自己头发上胡乱挠了两下,整个儿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们要抓得不是二小姐么?怎么把世子妃抓来了?”
“我、我也不知……”
嵬名云钦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瞧过楚妧,不知为何,心里竟忽然紧张了起来,就连说话也变结巴了,丝毫不见刚才的半点镇定模样。
“可能是、可能是他们抓错了人……我们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
野利荣被嵬名云钦问的一愣,瞧了瞧面色苍白的楚妧,又瞧了瞧面色浮红的嵬名云钦,猛地一拍手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傻站着吧?少主还不快把人抱到车上去,我们回了客栈再想办法。”
嵬名云钦被野利荣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微微俯下身去,可那双手却左摇右摆的如何也放不到楚妧身上去。
抱?
怎么抱?
他从来没有抱过姑娘,更没抱过自己喜欢的姑娘。
楚妧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闻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对着空气比划了半天也不知自己的手该放哪。
放腰上?腿上?还是屁股上?
嵬名云钦的脸已经红成了晚霞一般的颜色。
野利荣看嵬名云钦这幅样子,不由得心急火燎起来,忙凑到跟前,低声道:“少主快别磨叽了,还是让属下来吧。”
说着,野利荣便俯下身去,准备将楚妧抱起来,可他的手还未触到楚妧的衣角,就被嵬名云钦抢了先。
嵬名云钦左手揽住楚妧的后颈,右手托着楚妧的的腿,动作飞快地将楚妧横抱了起来。
娇小的身子抱在他怀里,恍若无物。
那感觉就像是怀里落了一片云似的,又轻又软。
嵬名云钦还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就这么恍恍惚惚的上了马车。
*
祁湛回到府里时,已经快到酉时了。
他没有如怀王和祁江一样,直接去举办宴席的地方,而是先回了临华院。
可他没能如往常一样看到在屋里等他的楚妧。
他叫来了刘嬷嬷,问道:“世子妃去哪了?”
刘嬷嬷道:“晌午的时候带着午膳去找二姑娘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祁湛微微皱眉,问:“她一个人去的?”
刘嬷嬷道:“是和夏云一起去的。”
“夏云也没回来?”祁湛问。
刘嬷嬷摇了摇头:“也没回来呢,要不老奴让绿桃去二姑娘那瞧瞧。”
祁湛“嗯”了一声,坐在窗前找了本书翻看着。
书桌上的小泥偶与那天套到的小乌龟放在了一处,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看上去恬静极了。
可祁湛看着那泥偶的笑脸,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隐隐的不安感。
似乎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向祁沄的住处走去,可还没出院门,就见丫鬟绣春与绿桃从院外跑了进来。
祁湛心头一紧,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世子妃人呢?”
绣春道:“奴婢也不知道,中午世子妃来二姑娘这的时候,二姑娘正巧被大夫人叫去了,听院里的丫鬟说,世子妃呆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根本没和二姑娘打过照面。”
祁湛的眼皮跳了跳,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连带着指尖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不在祁沄那?
那她会去哪?!
祁湛轻声问:“她几时离开的院子。”
“听丫鬟说,是未时离开的。”
绣春想了一下,将中午钱氏叫祁沄的蹊跷事儿也一并告诉了祁湛。
祁湛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唇张了张,可喉咙却干涩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旁的傅翌瞧着祁湛浑身僵硬的样子,忙道:“世子妃或许是去哪儿散心去了,属下这就派人在府里找找。”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3 章
嵬名云钦把楚妧带回了客栈里, 俯身将楚妧放到床上, 收手时, 无意间碰到了她耳后的碎发, 不似发髻上的那般柔韧, 细软软的, 像一圈小绒毛似的,挠的指尖微微发痒, 连带着刚刚平静的心绪也被牵动起来。
他垂眸瞧着她, 那根根分明的睫毛乖巧的覆在雪白的小脸上, 又黑又长, 倒和他的有几分相像。
嵬名云钦缓缓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轻轻去触摸一下。
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身旁野利荣投来的目光。
就像沙漠中的烈日似的,火辣辣的,嵬名云钦忙将手收了回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 瞧着楚妧昏迷不醒的样子,转头对野利荣道:“也不知她身上有没有外伤, 你去请个大夫给她瞧瞧吧。”
野利荣收回了目光, 低声道:“这是大邺的地盘,这要请了大夫, 万一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嵬名云钦笑了笑, 道:“我遇见她两次都戴着帷帽, 以祁湛那性子,又岂会让旁人看到她?”
“可是……”
“不用可是了。”嵬名云钦打断了他的话:“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比被人发现麻烦的多, 快去请大夫来吧。”
言语之中,丝毫没有半点儿要支野利荣走的意思,全然是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态度。
野利荣想了想,觉得嵬名云钦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便道:“属下这就去。”
嵬名云钦应了一声,待野利荣出了房门后,这才坐在床边放心大胆的瞧着楚妧。
前两次相遇她都戴着帷帽,两人离得又远,看着都是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
如今细瞧之下,那模样竟比初见时要惊艳的多。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
还有那身子,又轻又软,抱在怀里舒服极了。
就连她的性格他都是极为喜欢的。
嵬名云钦如今觉得楚妧什么都好,心里竟还有那么一点点羡慕祁湛了。
如今怀王府上下正在为满月宴筹备,也不知祁湛发现楚妧被劫了没。
如果发现了他会不会立刻来找她呢?
可如果来找她,那势必影响到祁湛这些年在朝堂上所做的努力,搞不好还会前功尽弃。
嵬名云钦也猜不到祁湛到底会如何选择。
但他觉得,楚妧在祁湛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地位的。
不然祁湛也不会将她看的这么紧,旁人连看一眼都难。
他现在非得看个够才是。
这般想着,嵬名云钦便对昏迷中的楚妧左瞧瞧右瞧瞧的,几次伸手想触碰她的面颊,却在快要碰到她的一瞬又全都缩回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吧。
自己也就是对她才会这样。
野利荣很快就带着大夫回到了客栈中,房门被推开的一瞬,嵬名云钦立刻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从容淡定的抿了一口茶,而那床边的被单也齐齐整整的,丝毫看不出半点儿被人坐过的样子。
他回头微笑道:“大夫来啦?”
大夫对着嵬名云钦作了个揖,缓缓走到床边,瞧着楚妧和嵬名云钦郎才女貌的样子,心里还以为他们是夫妻,便问低声道:“夫人可有什么症状?”
这声“夫人”将嵬名云钦下了一跳,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赶忙低头咳嗽了起来,许久也没缓过劲儿来。
倒是野利荣说了一句:“我们也不太清楚,就是忽然晕倒了,大夫帮忙瞧瞧有什么大碍没。”
大夫狐疑的瞧了嵬名云钦一眼。
嵬名云钦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竟忍不住接了一句:“她、她她不是我夫人……”
“不是你夫人?”大夫一惊,心里顿时警惕了起来。
既然不是夫妻,那他们孤男寡女的为何共处一室?
而且这少年瞧着像是异族人。
难道……难道这姑娘是被他们绑来的?
大夫的嘴唇抖了抖,不由往得后退了一小步。
到底是野利荣反应快些,忙道:“这是我家公子的表姐。”
嵬名云钦忙接道:“对对对,她是我的远房表姐,这几年边境总是打仗,我是特地跑来大邺投奔她的。”
大夫这才放下心来,模样尴尬的补了一句:“是我唐突了。”
说着,他就往楚妧手腕上搭了一方手帕,低头为楚妧把起脉来。
嵬名云钦神色紧张的问:“我表姐她……可有什么大碍?”
大夫沉思半晌,轻声道:“瞧着脉象是有些中毒的症状,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嵬名云钦连连点头:“对对对,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大夫微微皱眉,道:“以后吃东西可要注意些,你表姐现在有了身孕,可马虎不得。”
嵬名云钦呆立在当场。
她有孕了?
不会这么巧吧。
那……祁湛知不知道呢?
嵬名云钦若有所思。
大夫道:“旁的倒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弱,我开一副进补的汤药调理一下便好。”
嵬名云钦“噢”了一声。
大夫见嵬名云钦怔怔出神的模样,又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告诉你姐夫,这几个月就不要行房事了,不然胎位不稳,容易滑胎。”
“……”
嵬名云钦脸先是红了半分,回过神来后,又觉得心里有几分古怪,轻轻咳了一声,过了半晌才低声补充了一句:“实不相瞒,我姐夫在半个月前就病故了,如今只留下了我表姐一人……”
他的语声颇为悲切,隐隐还有些哽咽的意味在里面,连大夫都不免同情起来。
他问道:“那这孩子还要不?”
嵬名云钦不假思索的答道:“要啊,当然得要了,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要?我又不是养不起。”
大夫这才点了点头,觉得嵬名云钦瞧着虽然奇怪了些,可到底还有几分担当。他回头写了副方子交给嵬名云钦,又交待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这才走出了房门。
野利荣看嵬名云钦认真记下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少主,你该不会……准备带她离开大邺吧?”
嵬名云钦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
野利荣道:“你不打算将人还回去了?”
嵬名云钦心里确实是不想将人还回去的。
可他也明白楚妧是肯定不会愿意和他走的。
他沉默半晌,答道:“那得看祁湛怎么做了。”
*
傅翌带着少量人手在府中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番,没有找到楚妧,而是在长廊下的树丛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夏云。
等夏云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似乎又要下早春的第一场雪,云将天空染上一片雾蒙蒙的颜色,看不见星星,就连月亮也只剩了个浅浅的影子,瞧得人心里直发闷。
祁湛静静听完了夏云所说的情况,沉默地坐在窗前,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未说过。
桌上的泥偶依旧在轻轻摇晃着,旁边的小乌龟在烛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今早走的时候,她还拿着这小乌龟玩了一会儿,发髻上戴的,也是他买给她的那支珐琅簪。
她很喜欢他送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却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他明白祁泓是不希望自己与楚妧感情太好的,若是他知道了楚妧被劫,肯定会因此借题发挥,而怀王为了不让祁泓发现,也会选择将此事瞒下来,怕是要等到满月宴过了才会去寻。
可到了那时,楚妧只怕是凶多吉少。
楚妧是他的妻子,又是大靖的长公主,北高人不会傻到对楚妧下手,而引得两国联合进攻,所以他们一开始选择了祁沄。
而楚妧是被他们误绑过去的,等他们发现楚妧并非祁沄之后,就等于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到那时,他们又会怎么对待楚妧?
祁湛不敢想下去。
自从平坊一战后,他就借养伤的缘由在暗中积蓄实力,为了让怀王放松警惕,他明面里并没有多少人手,只在暗中培养了一批死士,虽然不多,却都是精锐。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的。
况且如今他已经在怀王和祁泓之间牵制的很好,就等着时机成熟了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可是现在楚妧出了事。
他若立刻去救,就势必会忤逆怀王,暗中培养的死士也会被怀王发现,那他这几年来的所做的努力全都会付之东流。
可他若是等满月宴结束再去的话……
祁湛微闭上眼,薄薄的眼皮被烛火映出了一片淡红色的血光。
像极了他幼时家法过后被丢进的那间暗室。
一眼忘不到边的黑,只有来人时才会亮起一盏微弱的烛火,也是这样一片血红的颜色,似乎随时都会被那浓黑所吞噬。
一如他这二十年的人生。
全然被黑暗和鲜血滋养着,幽冷的没有过丝毫温度。
他从来都是冷血而又自私的性子。
怀王忌惮楚妧的身份,并不会完全不管不顾,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可是他也要等吗?
祁湛忽地睁开了眼睛。
院外的天空响起了礼花绽放的声音,那四散而开的金色光芒将半边天空照亮,一如除夕夜晚那抹的火红色身影,映着满天星辰,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扑进他怀里。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
那是他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阳光。
他又怎么舍得再等?
祁湛站起身子,对傅翌吩咐道:“把暗卫调去城门口守着,今晚谁都不许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肠胃炎犯了,从医院回来后码着码着就睡着了,今天早上才醒,|╥ ∩ ╥ |我再也不吃麻辣烫了!这章留评发红包补偿一下小天使们。
☆、第 94 章
楚妧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似乎是窗户没有关严, 透进了几丝风, 吹的床幔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 楚妧的眼珠也跟着转啊转。
过了半晌, 她昏沉沉的脑袋才恢复一丝清明。
她不在怀府里。
昏迷前最后一刻的情形让她保留了几分警惕, 她躺在床上躺着没动,听周围没有什么人声, 才小心翼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瞧不见一个人。
楚妧把鞋脱了拿在手里, 惦着脚尖看了眼窗外。
是三楼, 她不敢跳下去。
她又轻手轻脚的挪到了门口,透过门缝,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杵着脸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半眯着眼, 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连忙又退了回去,坐在门前等了半晌, 直到那酣声越来越响了, 她才再次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的从大汉身侧溜了出去。
临下楼时, 她还回头看了大汉一眼。
是那天集市上被祁湛捏断手臂的人。
看来他们盯了祁湛许久了。
楚妧来不及细想, 就这么提着鞋小步下了楼。
客栈的大门就在眼前, 楚妧心跳加快,攥着鞋的双手也紧了许多,可还没等她迈出门槛, 嵬名云钦就从隔间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看到提着鞋的楚妧时愣了一愣,问:“你要去哪?”
楚妧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便将手里的鞋朝他丢了出去,拔腿就跑出了门外。
嵬名云钦抬手接住了她丢来的鞋,绣花缎面的,鞋顶正中还嵌着一颗雪白的珍珠,整个鞋小的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很漂亮的一双鞋,可他顾不得细瞧,忙往门外追了出去。
楚妧跑的比寻常女子快了许多,可她的速度到底不及自幼习武的嵬名云钦,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跑到了楚妧身后,伸手扣住楚妧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楚妧拉了回来。
嵬名云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他出声,楚妧就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疼疼疼!”
嵬名云钦痛的呼出了声,客楚妧却像是得到鼓舞似的,更加用力的咬了下去,似乎是要咬下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嵬名云钦痛的眉都拧了起来,赶忙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楚妧将他的手腕一甩,忙又抬起脚准备跑,可嵬名云钦的另一只手紧跟着就伸了过来。
这次比先前警惕了许多,就连力道也比之前重了不少。
楚妧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也不再挣扎,半低着头不动了。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那眼眶似乎比刚才红了几分,离近了,他还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
全然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嵬名云钦的手不由的松了半分,转而去抓她的衣袖。
“先把鞋穿上吧。”
楚妧的指尖颤了颤,从他手中拿过鞋,低头穿了起来。
她的袜子上沾染了不少积雪,有些已经融化了,穿在鞋里凉丝丝的,很不舒服。
嵬名云钦就这么低头瞧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说上一句话,可直到她的鞋穿在脚上了,也一句话都没说。
嵬名云钦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伤口处的皮肤跳了两下,抓着她衣袖的手也跟着一晃,低声开口道:“先回客栈去换双袜子吧。”
说着,他就拉了楚妧一把,可楚妧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固执的瞧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嵬名云钦没有办法,只能解释了一句:“劫你的人不是我,是北高二皇子的人,他们本来早抓的是祁沄,可不知怎么,就将你劫了过来。”
他顿了顿,又道:“城门口现在全是祁湛的人,我的人手出不去,所以我现在还没法放了你。”
楚妧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了第一句话:“所以你想拿我当筹码,作为与祁湛交换出城的条件?”
嵬名云钦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还有别的考量了?
原书里只是将北高的恩怨一笔带过,楚妧并未看太仔细,所以一时也猜不出嵬名云钦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看着嵬名云钦手腕处的伤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若他真是恶人,肯定不会任自己这么咬而不还手。
而且他说城门口全是祁湛的人,而不是怀王的人,难道祁湛动用了自己培养多年的暗卫么?
楚妧不敢确定。
“好了,回客栈再说吧。”嵬名云钦扯了把她的袖子,低声道:“你袜子湿了,若是寒气入体,对你腹中胎儿总是不好的。”
楚妧一怔,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
胎儿?
她有孩子了?
是她和祁湛的孩子。
她的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原本紧绷的面颊也松动了几分,一双眸子透着些许水光,忙垂下了眼,主动走到嵬名云钦前面去了。
嵬名云钦不由的呆了呆。
原来她不知道自己有孩子啊。
那早知道他就先不告诉她了。
如今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还不更加想着回到祁湛身边去了?
真是失策。
嵬名云钦叹息一声,拧着眉毛跟在楚妧身后回了客栈。
他也不知从哪找了双姑娘穿的袜子丢给楚妧,问道:“可要用热水泡下脚?”
楚妧轻轻点了点头,嵬名云钦回头命小二打了盆热水进来,自己坐在屏风后没有进去,问小二要了些伤药在自己腕处涂抹。
真是的,咬这么狠,得亏自己脾气好才没有对她动手。
这要是祁湛那脾气,估计早一巴掌下去了。
瞧这伤口深的,估计得留疤了。
也不往上点咬,咬在这种显眼位置,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
真是的,也不知祁湛有什么好,就值得她这么不要命。
嵬名云钦哼哼了一声,听着屏风另一边传来的潺潺水声,思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祁湛暗卫有多少人吗?”
楚妧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瞬间就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绷紧了。
祁湛真的动了暗卫么?
连嵬名云钦都知道了,那怀王和祁泓肯定也知道,这样以来,祁湛这几年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祁湛向来十分警惕,那些暗卫又是他最后的底牌,原书里也只在最后才出场的,可他现在却早早用了,怀王若是知道祁湛早有这种野心,又会如何对他?
到时候可不止是一顿家法那么简单了。
楚妧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嘴上却故作惊讶道:“他有暗卫么?什么暗卫?是不是王爷给他的?”
嵬名云钦一愣,也不敢确定楚妧是不是在诓自己,沉默了半晌,心思一动,忽然开口笑道:“噢,原来连你也不知到啊,看来祁湛一直在防着你呀。”
楚妧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半天也没有说话。
祁湛确实没有告诉自己他培养暗卫的事儿。
她也是看了原书才知道的。
可她明白,祁湛才不是防着她呢,只是不想她因为这些琐事而烦心罢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彼此之间早就到了不言而信的地步,根本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的。
但楚妧又怎么会与他解释这些?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与祁湛感情好,岂不是还会加大与祁湛交换的筹码了?
这般想着,楚妧便叹了口气,道:“唉……我毕竟是大靖的长公主,他对我一直是不太放心的。”
嵬名云钦也跟着楚妧叹了口气,道:“那他还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这般防着。”
楚妧听他这么说祁湛,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爽,嘴上却连连附和道:“是啊,他在家里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平日里连笑容都很少,不过是因为我长公主的身份,才偶尔迁就我一下。”
“那这么说,他调动暗卫也并非全是因为你的缘故,只不过是忌惮你长公主的身份,怕你出了事惹恼了大靖皇帝?”
楚妧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个缘故。”
嵬名云钦“噢”了一声,又道:“那你皇兄派来的人若是接你回去的话,你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们回去是吗?”
皇兄派人接自己回去?
怎么可能!
楚妧觉得嵬名云钦是在假设,便想都没想的回答道:“我早就想家了,在大邺呆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出个门都难,还是回大靖自在些。”
嵬名云钦听的心花怒放,嘴角笑容扩大,忙道:“那不如你回去就跟祁湛和离,我去向大靖提亲,你跟着我嫁去北高吧。”
楚妧呆在当场。
和离?
提亲?
嫁去北高?
他什么意思?
楚妧脑中一团浆糊,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嵬名云钦接着道:“大邺男尊女卑,北高就不一样了,你若是嫁去北高,我就全听你的,我若是战死了,你也不用守寡,还可以嫁给我哥哥或者我弟弟,接着做北高王妃,多好。”
楚妧被他的话惊呆了,忙道:“可是……可是我有孩子了啊。”
嵬名云钦笑了一下,道:“那又有什么打紧的?我跟我继父比跟我亲爹还要亲一些呢,你的孩子肯定也会喜欢我的。”
“……”
☆、第 95 章
这是初春以来的第一场雪, 一连下了几日都没有停, 晶莹的白夹杂着梅花落了一地, 瞧得久了, 直晃的人眼睛发疼。
刘嬷嬷闭着眼睛稍站了一会儿, 待那酸痛感缓和少许后, 才继续清扫起院内的积雪来。
她年龄大了,本是不用做这些粗活的, 可她呆在屋子里坐不住, 只要稍微一静下来, 脑子里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楚妧, 好像只有让自己忙一点,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自楚妧被劫后,祁湛便再没去楚妧的房间,就连王府都很少回, 偶尔回来时,也只是在书房里稍微歇息上一两个时辰, 天还没亮便走了, 就连下人送去的膳食都几乎没有动过。
而楚妧那屋也是终日房门紧闭,除了偶尔进去清扫的绿桃, 就再没有人进去过了。
毕竟呆在那间房里, 总是让人容易想起楚妧的。
刘嬷嬷叹了口气, 将院内的积雪扫成了小小的三堆,放下扫帚,正准备去厨房再帮些忙, 还未出院门,就见祁湛迎面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薄薄唇瓣裂开了少许,面颊上隐隐可见几滴干涸的红痕,从刘嬷嬷门前走过时,身上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刘嬷嬷微微皱眉,这才发现祁湛的袖口处有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身上其它几处也有些血迹,只不过他衣服颜色深,所以刘嬷嬷一开始未曾发现罢了。
她忙道:“老奴这就去给世子备药。”
“不用。”祁湛淡淡地吩咐:“备桶热水来。”
刘嬷嬷担忧的看了祁湛一眼,见祁湛面色冷淡,那幽黑双眸子却透着许久未曾见过的沉郁,也不敢多言,忙道了声“是”,转身吩咐夏云备了桶热水过去。
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祁湛的伤势,去楚妧房里找了些楚妧之前常用的紫金膏来,和绷带剪子一起给祁湛送了过去。
祁湛深青色的外衫已经脱下,露出了里面那件浅白色的中衣,失去颜色的遮掩,他身上的血迹也愈发刺目起来,像是刚刚苦战了一场,一时间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刘嬷嬷道:“老奴去请个大夫过来给世子瞧瞧伤势吧。”
祁湛依旧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傅翌也受了些伤,请大夫过去给他瞧瞧罢。”
刘嬷嬷知道祁湛是个不好劝的主,以前楚妧在或许能听上两句,现在楚妧不在了,只要他说了“不”,就没人敢再劝一句。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见祁湛已经开始准备脱衣服了,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世子,这紫金膏世子妃从大靖带过来的,总共带了三瓶,有两瓶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瓶却迟迟未曾开过。上次世子妃被水果刀划伤手时,老奴就要给她拿这个,却被世子妃回绝了,说只拿些普通的就好。她说世子今后迟早会再上战场的,前线没什么好的伤药,世子又常常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所以打算将这伤药留给世子用……”
祁湛抬眸望向刘嬷嬷手中的青瓷小瓶,原本阴郁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
刘嬷嬷适时补了句:“世子妃时刻都挂念着世子,世子也别辜负了世子妃的一番心意才是。”
祁湛紧抿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下去罢。”
刘嬷嬷将药品与绷带一同放在了桌上,低着头退到了屋外。
房门带起的微风让桶内上腾的水汽消散了少许,却很快又聚集在一处,浓的好似化不开的雾。
祁湛就这么定定瞧了那瓷瓶半晌,这才褪了衣物,转身泡进了浴桶里。
浴桶内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却不全是他的血。
他受伤的位置,也只有胳膊上这一处而已。
那微微敞开的肌肤下面,隐约可见一道浅白色的疤痕,恰好与新伤交错在一处。
偏偏就是这样巧。
巧的让人不得不想起她当初帮自己包扎伤口的情形。
祁湛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热水的缘故,他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有了些许血色,映在如云似雾的水汽中,恍惚的不真实。
从楚妧被劫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九日。
大邺所有的城门都封锁着,许进不许出,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他的人手也连日在城内搜索着,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楚妧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寻不到半点儿踪迹。
祁泓和怀王早在第一天就知道了他培养暗卫的事儿,可两人却都未有所动作,似乎还想探探他的底,又似乎有想将他一网打尽的想法。
可他不在乎这些。
他在意的只是楚妧,他需要的只有时间。
但是劫走楚妧似乎却是故意要与他打消耗战,颇有几分磋磨他性子的意味儿,从未露出过半点踪迹。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若是再将城门封锁下去迟早会发生内乱,他虽对怀王与祁泓没什么感情,可大邺覆灭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根据他这几天掌握的情况来看,楚衡似乎也派了使臣到达大邺,可他们却没从明面上走,似有几分探听消息的意思在里面,也已经知道了楚妧被劫,这些天来也在暗中查找着。
祁湛知道,自从楚妧嫁到大邺以后,楚衡就一直不放心楚妧,平时写来的书信里,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让楚妧回大靖瞧瞧的想法,只是遣词用句十分隐晦,祁湛装作没看见,也全都过去了。
只不过除夕前那次过后,楚衡就再没写过书信给他。
他能猜到或许是祁泓在信上动了手脚,楚衡如今派使臣来,正是暗中收集消息,好借机接楚妧回去的。
若是楚妧没有被劫,这事处理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楚妧如今被劫,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理由。
祁湛不愿意与大靖的人发生冲突,自己现在不但要找到楚妧,还要抢在他们前面找到楚妧。
三日前,他在大邺城内查到了北高人的踪迹,他不敢打草惊蛇,暗中蛰伏了三日,终于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于今日晌午将他们全部清剿。
可他依旧没有发现楚妧的影子,只是从那几个被逼供的北高人口中得知,楚妧或许在北高六皇子那里。
嵬名云钦……
那天灯会上与楚妧坐在一处的少年。
祁湛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阴鸷。
*
楚妧怀孕以后除了有些嗜睡和口味改变了以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楚妧摸向自己的小腹,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的宝宝很乖呢。
若是祁湛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可楚妧想着想着,唇边的笑容又缓缓淡了下去。
客栈里的条件虽然不比怀王府,但她也没吃多少苦,反而是祁湛那边,让她很不放心。
她从嵬名云钦口中得知,皇上祁泓三天前曾招了祁湛进宫,可祁湛当时正在清剿北高二皇子的人,根本腾不出空进宫,也根本就不可能进宫。
所以不出意料的,祁湛抗旨了。
而今天祁泓又招了祁湛入宫,一同去的还有怀王。
怀王如今已经知道祁湛暗中培养了暗卫,此时与祁湛一同入宫,恐怕不是为了给祁湛说好话,而是为了给祁湛请罪的。
毕竟祁湛是他的嫡子,只要他承认了祁湛的罪名,那任何人都无法再为祁湛开脱,他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除掉自己的心腹之患。
而且大靖那边似乎也派了人手接自己回去,如今所有情况都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真不知祁湛该如何应对。
楚妧正出神着,嵬名云钦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橘子,问她:“我刚吃了一个,很甜的,你想尝尝么?”
楚妧摇了摇头。
嵬名云钦又问:“那你要喝点水么?”
楚妧又摇了摇头。
嵬名云钦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剥起橘子来。
许是为了肚子里宝宝的缘故,楚妧一开始还是会吃些东西的。
只是前些日子楚妧向他询问祁湛的情况,他也没多想,就告诉了楚妧,从那天开始,楚妧就吃的很少了。
他知道楚妧是在担心祁湛。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就知道楚妧那天说与祁湛感情不和不过是诓骗他的假话,楚妧这些日子以来的一言一行早就出卖了她,只是他一直都当做没看见罢了。
不过想想祁湛现在的处境,就连他也有点儿担心了。
虽然祁湛在战场上杀了他大哥,可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佩服祁湛的。更别提祁湛只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将二皇子在大邺布置多年的据点一锅端了,出手之迅速,下手之狠辣,就连他也自愧不如。
与其与怀王合作,倒不如与祁湛合作,嵬名云钦心里自然是不希望祁湛有事的。
可他更想看看祁湛会如何应对。
更何况他目前还不能露头。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祁湛这次处理二皇子的手段太狠了。
似乎是三年前那股嗜杀的狠劲儿又被激发了似的,二皇子手下几十人口,竟一个活口也没有留。
只怕祁湛是确定了楚妧在自己手里,才下此狠手的。
嵬名云钦的眼皮跳了跳。
总得等祁湛身上这股狠劲儿消磨干净了才是。
思索间,嵬名云钦已经将手中的橘子剥好了,空气中四散的话果香勾的人腹中馋虫直叫,他轻轻晃了两下手中的橘子,再次问她:“真的不吃么?”
楚妧道:“不吃。”
嵬名云钦垂眸看了这橘子半晌,忽地将它放到了桌上,叹息道:“我刚吃了两个,这会儿也饱了,这橘子就先放着罢。”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楚妧这才看向桌上的那颗小橘子,晶银剔透的像个小灯笼似的,直教人想将它将它拿到手里去。
就连她鼻翼间也萦绕着淡淡果香。
似乎真的很甜呢。
楚妧暗暗咽了口吐沫,轻轻将头扭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30号0点更新
☆、第 96 章
养心殿外的雪堆已经融化了大半, 只在那苍灰色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 太监的薄底宫靴踩上去时不时打滑, 直到走到养心殿门口时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微弯着腰对身后两人道:“怀王、世子, 里面请。”
祁中培略微颔首, 阔步走进养心殿内,步伐稳健的丝毫未受门外积雪的影响, 颇有当年驰骋沙场的姿态。
可殿中祁泓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 而是看着走在他身后的祁湛。
祁湛比祁中培高了许多, 身形却以肉眼可见速度消瘦下去, 少了几分英武感,远远瞧去,就像万物凋敝时的冷松,孤寂而清冷, 又带着少许的沉郁,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前几日那暮霭沉沉的天空中飘洒的霜白。
祁泓记得前几次召见祁湛时, 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会儿楚妧还在府里, 祁湛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人味儿,也懂得收敛自己的气场, 不至于盖过怀王, 更不会像现在这般锋芒毕露, 像是懒得再掩饰什么似的无所谓。
连祁泓这个外人都看得出祁湛这些日子的变化,就更不用提几乎天天与祁湛见面的怀王了。
祁泓和祁中培都对祁湛养暗卫的事儿心知肚明,只是两人没弄清楚祁湛有多少人之前, 都不愿意率先动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不过眼下城门虽然开了,可祁湛的人手却并未撤下,对来往的百姓相查甚严,若再耽搁下去,恐对大邺安危不利。
祁泓抿了口茶,瞧了祁湛半晌,才开口问道:“世子将城门封锁那天开始,朕就收到了不少大臣弹劾的奏疏,但朕想着或许是皇叔府中有什么急事,就将此事暂且压下了,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等皇叔给朕一个解释,可到如今已经半个月过去了,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朕非但没有等到皇叔的只言片语,世子反而连朕的召见也不顾了,你们这是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祁泓语声不急不缓,却透着隐隐威压的逼迫感,话说到结尾时,没有看向祁湛,反而看向祁中培,显然是要祁中培来回答他的。
祁中培自然明白祁泓的意思,思索了半晌,沉声道:“实不相瞒,自满月宴后臣就染了风寒,一连在床上卧病数日,府中大小事务全都交与了湛儿掌管,直到近几天才略有好转,关于湛儿封锁城门和抗旨一事,臣也是前几日才得知的……”
说着,祁中培就跪在地上,表情悲痛道:“实在是老臣教子无方才酿成如此大祸,一切都是老臣的罪过,请皇上责罚!”
祁中培嘴上虽然说着请罪的话,可话里话外早已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祁泓还没有说祁湛抗旨,他却先说了祁湛抗旨,无疑是替祁湛承认了罪名,借祁泓之手处置祁湛,即显得他顾全大局,又能在朝堂上博得美名。
祁泓对祁中培的算盘心知肚明,转眼看向祁湛,沉声问道:“皇叔说的可属实?”
祁湛唇角牵起一抹讥讽般的笑,也不辩解,只是嗓音冷淡道:“属实。”
祁泓微微皱眉,又问道:“朕听闻世子封锁城门一事与世子妃有关,世子妃不是生了重病么?难道另有隐情?”
祁湛的眼睫微不可闻的颤动了几下,过了半晌才轻轻垂下,语声轻如落羽:“世子妃被北高人劫去了。”
“什么?!”
祁泓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转头看向怀王:“世子此话当真?”
祁中培反应极快,当即便俯首道:“臣不知此事,只是前几日听湛儿院里的仆人说妧妧卧病在床,臣还特地派了大夫去瞧,却被湛儿回绝了,臣还以为妧妧病的不重,便也没放在心上,又哪知是这种缘故!”
祁泓再次看向祁湛,似乎是要询问祁湛为何欺瞒此事。
祁湛面色未有丝毫变化,低声道:“臣得知大靖使臣刚到大邺,若是将世子妃被劫的消息透露出去,恐引使臣多心。”
祁泓闻言一愣,过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当初修改祁湛家书的事。
他当初只想着向楚衡透露祁湛与楚妧不合的消息,适时再趁机恩准楚妧回去探亲,好借此分化怀王势力,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楚妧被抓对他来说是好事,使臣来接楚妧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可是两件事情凑在一起,那就变成了坏事。
这使臣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来?!
直到此时,祁泓才反应过来,祁湛竟是故意告诉自己楚妧被劫的消息的。
他若是不知此事便也罢了,可如今知道了,就不得不加派人手寻找楚妧,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祁湛。
祁泓此次召见祁湛本是问罪的,却反被祁湛摆了一道,满心怒火宣泄不出,只得憋闷在心里,着实难受得紧。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只得匆匆抿了口茶才将心头的火气压下,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还是世子思虑周全,眼下寻找世子妃要紧,其余的事儿暂且放在一边。”
说着,他就对身旁的太监道:“传朕口谕,封锁城门三日,加派人手在城中寻找世子妃踪迹,务必在三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
嵬名云钦坐在窗前,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士兵,面容忧愁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祁湛竟然轻易地把局势扭转过来了。
祁泓非但没有处置祁湛,反而还封锁了城门,加派人手帮祁湛找楚妧?
嵬名云钦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祁湛是怎么做到的。
他神情郁闷的抿了口茶,略微苦涩的滋味儿直在舌尖上打转,他看向隔壁房间紧闭的房门,原本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刚抬起脚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迎面却见野利荣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
“少主,不好了,阿宁被祁湛的人抓去了。”
嵬名云钦脚步一顿,皱眉问道:“何时被抓的?”
“晌午的时候,阿宁去探听消息,不慎遇到了祁湛的贴身侍卫傅翌,当场就被抓了。”野利荣的语声顿了顿,望着嵬名云钦道:“别的事都可以暂且搁到一边,阿宁跟了您五六年了,总得想个办法把他先救出来才是。”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我知道。”
他自然明白野利荣的意思。
祁湛手下暗卫众多,自然会对阿宁严加看管,要从祁湛眼皮子底下救出阿宁又谈何容易?
只怕野利荣说的不是去救,而是去换。
拿楚妧换。
嵬名云钦缓缓闭上眼,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野利荣有些着急,旁敲侧击道:“少主原本不就打算将人还给怀王府的么?现在只当是二皇子没有抓错人好了,朝堂上的事我们也耽搁不得,总得早些回去才是。”
嵬名云钦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野利荣这下彻底急了:“难道少主为了那世子妃竟不打算管阿宁的死活了么?这些天她态度如何,您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北高虽不如大邺富庶,却也懂得仁义道德,难道您要如那马匪一般,非带她回去不可?”
马匪虽然大都有北高血统,可北高人自己也十分看不上他们,野利荣将嵬名云钦比作马匪,显然是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就连“世子妃”三个字也说的格外的重,那高昂而又急切的语调,仿佛利刃划过耳膜般的刺耳。
可嵬名云钦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一言不发,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野利荣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换了个说法,道:“属下知道少主从未喜欢过哪个姑娘,可属下是过来人,属下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住着另一个人的,您现在不在意,只是因为您还没那么喜欢,等日子久了,她将孩子生下,这事儿就会变成横在您心里的一根刺儿,您哪还顾得上什么王妃不王妃……”
野利荣正滔滔不绝的说着,一直沉默的嵬名云钦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那语声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就连面上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倒让野利荣愣了一愣。
“可是少主你不是说……”
那天嵬名云钦和楚妧说话时他就守在门口,他可听的真真切切,嵬名云钦说什么万一自己哪天战死了让她改嫁接着做王妃的鬼话,那语声真切的连在门口的他都信了,难道这只是逗楚妧玩的戏言不成?
野利荣看向嵬名云钦,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嵬名云钦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窗纸后面那暖黄色的阳光,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那天他说完这番话时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微微张开的瞳孔中,是一泓清水所不能及的清澈。
像极了幼时他大哥带他去看的那湾湖。
粼粼波光中,清晰的映着他自己的影子,背后那灼灼烈日裹挟着飘扬的黄沙,烧的人心也微微发烫。
他确实太久不曾回去了。
*
微弱的灯火将这间不大的暗室照亮,青砖砌成的墙壁上看不见窗,只有转角处的天窗口透进了一点儿细微的光亮。
祁湛半靠在屋子正中的座椅上,神情淡漠的审视着被绑在面前的阿宁。
这张脸不似嵬名云钦那般棱角分明,似乎是有一半汉人血统,将他身上的异族感中和了不少,穿上大邺的装束,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个北高人。
倘若不是他调傅翌去城门口查看,那些士兵只怕很难对这样一个人有所警觉。
似乎是料定了祁湛不敢刑讯逼供,无论傅翌询问什么,阿宁都一言不发,瞧着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姿态。
祁湛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淡而无色的唇微微抿着,冷淡的面色上辨不出喜怒,就这么看了阿宁半晌,他才淡淡开口:“总有些不见血的法子。”
他从坐上站了起来,眼底淡淡的青痕在苍白的肤色上丝毫不显病弱,反而映的那双眼愈发的阴鸷深沉了。
“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他也不等阿宁回话,径直从屋内走了出去。
傅翌连忙跟在祁湛身后。
屋外明媚的阳光刺的人眼有一瞬间的恍惚,祁湛伸手挡了挡,指缝间透出的光清晰的照着掌心中纵横交错的纹路,略微一晃又消失了。
他回头对傅翌吩咐道:“你继续去城门那守着,有其它情况再回来汇报我。”
傅翌看着祁湛疲惫的眉眼,似乎想劝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了,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能到了声“是”,沉默地走出院内。
祁湛孤身来到楚妧门前,房门如往常一般紧闭着,门把上不见灰尘,透过薄薄的窗纸,能清楚的看到房间里的一陈设,一如她离开那日一样,不曾动过,却安静的让人心慌。
祁湛微微敛眸,转身欲走时,却被一团毛茸茸的雪球挡住了去路。
是兔子。
楚妧经常抱着的那只。
依旧是小小的一团,可看着却比以前瘦了不少,毛发也不如楚妧在时有光泽,灰蒙蒙的有些发暗。
祁湛静静俯身,修长的手指捏住兔子后颈处的一点儿毛,正准备将兔子提起来时,脑中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松开了手,转而去托兔子的后腿。
他的动作有一丝僵硬,眉目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柔和。
他将兔子抱在怀里,不甚熟悉的怀抱让兔子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
祁湛的指尖缓慢的抚过兔子后背的皮毛,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着什么。
兔子很快安静了下来,指缝间柔软的触感让祁湛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他疏忽了。
这兔子怕人,平日里都是楚妧亲自喂的,如今楚妧不在了,下人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若不是饿的狠了,又怎会孤零零跑到他脚下?
饿的这般瘦,也不知楚妧看到了会不会生气。
祁湛看着远处石阶旁杂乱的枯草,正欲喊下人来吩咐些什么,一转头,却看到傅翌从院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来不及跑到祁湛身旁,隔着老远就呼喊道:“世子,北高六皇子的书信来了。”
祁湛心脏一缩,手指下意识的收紧,怀中小兔子像是被抓痛了似的,不安扭动了一下。
祁湛俯身将兔子放下,伸手接过傅翌递来的信。
信封上没写任何字,只在右下角粘了一只耳坠。
镶金的珐琅彩坠子,与她那支发簪是一对儿。
都是她离开那日戴着的首饰。
祁湛将耳饰攥在掌心里,动作飞快地拆开信封。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他拿着信纸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带着上面的字迹也过了良久才看清:
三月初九,归鹤楼。
“送信的人呢?”祁湛问。
傅翌道:“被侍卫扣下了,是个不识字的穷哑巴,什么都问不出,世子可要见见?”
祁湛将信收入袖中,淡淡道:“不必了。”
三月初九,就在后天。
他没必要再在旁的地方浪费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 -本来是七千字一章发的,结果发现好像可以修改存稿时间了,我就拆开发吧,0点再更一章3000的。
这章留评发红包,么么哒。
☆、第 97 章
归鹤楼雅间的隔音不算太好, 嵬名云钦独坐在里面时, 偶尔能听到门外宾客的叫嚷, 声音虽然不大, 却也足够惹人心烦。
他辰时就到了归鹤楼, 可现在都快午时了, 祁湛还是没有来。
也怪他自己疏忽,只在信上写了地点, 却没有写时间。
一来, 是怕写多错多, 担心留下马脚被祁湛抓住;二来, 他觉得以祁湛对楚妧的在意程度,肯定天还没亮就在归鹤楼门口等着了,又哪里想得到是这种结果?
嵬名云钦心情烦闷的喝了口茶。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门缝里飘进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菜香, 缓缓在房间中弥散开来。
好像是……八宝鸭的香味儿。
还有红烧蹄膀和西湖醋鱼……
他早就听说,归鹤楼的八宝鸭乃大邺一绝, 可他却一直没有机会吃过, 现下闻着,滋味着实勾人的很。
嵬名云钦咽了口唾沫, 扬声唤来了店小二, 洋洋洒洒点了七八道菜才罢休。
祁湛不来, 他也没必要干等着。
先吃饱了再说。
若是好吃,走的时候就给楚妧也带上一份。
嵬名云钦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满心期待的等着自己的八宝鸭。
可菜刚端上来, 祁湛就到了。
嵬名云钦拿着筷子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道:“用过午膳了?可要小二再备副碗筷?”
祁湛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淡淡道:“用过了,你吃罢。”
嵬名云钦也不再多言,夹了块鸭翅送入口中。
祁湛转身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向窗外。
他今天穿了件暗青色的袍子,头发用一根缎带随意束起,周身虽不见其余装饰,却更显得他肤色白皙细致,乍一看,就像是冬日里盈盈而落的雪,干净而透亮。眉目微敛时,就连眼下的青痕也没那么重了。
他看上去虽然消瘦了不少,可那与生俱来的气场却不弱半分,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就连嵬名云钦拿着筷子的手也不由得一顿。
要论气质,他所见过的人里,没人比得过祁湛。
嵬名云钦的目光闪了闪,缓缓将口中的鸭肉咽下,筷子正要触到那蹄髈时,忽又收了回去,轻轻点了点一旁的八宝鸭,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这八宝鸭的味道很不错,世子可常吃?”
祁湛道:“不常。”
嵬名云钦看向祁湛:“她也不常吃?”
祁湛淡淡道:“她没吃过。”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问:“那我可要带一份回去,给她也尝尝?”
“好。”
从头到尾,祁湛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面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语声冷淡的一点波动也无。
可嵬名云钦却分明注意到,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半分。
他的内心分明不如他表面这般波澜不惊。
嵬名云钦注意到祁湛细微的变化以后,心里也有了些底。
他没有急着发问,而是细嚼慢咽的吃着口中的饭菜,似是在磋磨祁湛的性子。
桌上的饭菜很快就去了大半,腾腾热气渐渐弥散,除了偶尔响起的碗筷碰撞声以外,再听不到一点旁的声响,就连门外宾客的嘈杂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嵬名云钦的胃已有些胀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拿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转头看向祁湛。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如同伫立在皑皑白雪中的冷松。
嵬名云钦瞧了他一会儿,缓缓移开了目光,扬声唤来了小二,吩咐道:“再做一份八宝鸭,放到食盒里带走。”
“好嘞!”
店小二乐呵呵的转身,还未跨出房门,嵬名云钦就忽然问了祁湛一句:“可还要备些别的带回去?”
店小二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祁湛。
祁湛的身子僵了僵,却只是一瞬又松懈下来,淡淡道:“备些海棠酥和玉米甜羹。”
小二连声应了下来,低头退出了屋子。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嵬名云钦抿了口茶,还是按耐不住开口了:“阿宁如何了?”
祁湛面色不变,反问道:“你想他如何?”
嵬名云钦自然明白祁湛的意思。
阿宁如何,取决于他对楚妧如何。
他忽地笑了笑,道:“可阿宁不过是我众手下中的一个,楚妧于你却不同,抛开你们两人的关系不说,她还有大靖长公主的身份,若是她出了事,你如何向大靖皇帝交待?”
祁湛忽地将头转了过来,紧盯着嵬名云钦的眼,冷冷道:“你敢让她出事?”
嵬名云钦的目光也锐利起来,嘴上却无所谓的一笑,道:“我只是说,一个阿宁,并不足矣交换楚妧回去。”
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道:“毕竟阿宁于我,不如楚妧重要……”
祁湛原本随意搭在漆木把手上的手霍然收紧,微微突起的骨节处透着森然的冷白,幽凉的语声配合着他阴沉的目光,似是要将周围空气都凝结住,瞧着委实骇人的很。
他道:“是么?那你又何必传信于我?”
嵬名云钦闻言一怔,手中的茶杯险些磕在桌上,几滴茶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就晕起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祁湛虽然如他料想的一般在乎楚妧,却并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冷静而克制的,半点杀气也不曾有。
只怕祁湛早就看出了阿宁于自己并非普通的小角色。
嵬名云钦不愿舍弃阿宁,却也不想轻易的放楚妧回去。
“总要加些筹码的。”顿了顿,他道:“三日后我会回北高,关于二皇子夺位的事情,世子可愿帮我?”
“三日?”祁湛挑眉。
“难道世子还想拖延不成?”嵬名云钦笑了笑,道:“阿宁上过战场,也受过伤,吃过苦,只要还活着,他在世子手里,我是不急的。”
祁湛睫毛一颤,沉默半晌,终是缓缓掩去眼底沉沉眸色,语声平静道:“那得见她以后再说。”
“那可不行。”嵬名云钦一口回绝了祁湛:“世子不答应,我就不敢冒那个险。”
他的语声全无半点商量的余地,带着那么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儿,显然对祁湛的心态把握的很准。
祁湛面上虽未表露出来,可不想让楚妧有半点事儿,心里也比嵬名云钦更急。
他自然也明白嵬名云钦是不会轻易放楚妧走的。
只怕答应了嵬名云钦这个条件,其它更过分的条件也会接踵而来,只要楚妧在嵬名云钦手里一日,他就一日也不得安宁。
像是被人捏住了软肋似的,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思走,半点儿也进退不得。
祁湛薄唇微抿,凝视着嵬名云钦,良久也没有说话。
嵬名云钦也不急,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手背上的水渍。
袖口的曲水绣纹在鸦青色锦缎面料上光华流转,他食指和拇指的指甲上略带一点儿微黄,像是被什么染了色似的,瞧着略有些突兀,但并不影响那双手的干净。
不似祁湛那般修长细致,线条却利落的十分好看,充满了力量感。
他将手帕收进袖口时,左手手腕忽然露出了一截,上面隐约能看见一圈乌青泛红的痕。
像是被咬出的牙印。
祁湛的漆黑瞳孔瞬间缩紧了,喉咙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儿,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他是了解楚妧的。
若非被逼急了她又怎会去张口咬人?
他不敢去想当时发生了什么。
祁湛的眼睫迅速垂下,强压下心头的惶恐和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血腥味儿,不敢表露出半点情绪。
“我答应你。”
祁湛缓缓开口,声音又干又涩,像极了被烈日炙烤过的黄沙。
嵬名云钦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祁湛会忽然同意。他转眸看向祁湛,有些不确定的问:“世子答应了?”
祁湛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干涩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微微闭上眼,点了下头。
嵬名云钦试探道:“那世子可要记得将城门士兵撤下,等北高事情处理好后,我们再商量如何让她回来的事。”
先前说的是事成之后将楚妧送回来,现在又改为商量,显然是在不断试探着祁湛的底线。
可祁湛只是应了一声,未再说其它。
嵬名云钦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儿,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干脆闭上嘴,低头喝口茶。
雅间又静了下来,房间内没有生炉火,三月的风犹带着些微凉,吹到脸上竟比寒冬还阴冷几分。
店小二轻轻推开房门,感受到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轻轻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小声道:“客官,这是您要的八宝鸭和海棠酥。”
嵬名云钦点点头,示意店小二退下,自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提起食盒,一边对祁湛道:“我先告辞了,世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说完,他转身欲走,可祁湛却忽然睁开了眼,眸底蒙着一层淡淡的猩红,带着一股将人吞噬的阴冷,一字一顿道:“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可她若有任何闪失,我就拿你们整个北高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肯定见面!!!
☆、第 98 章
似乎是连日以来紧绷的心弦忽地被扯断, 祁湛的身体迅速垮了下来, 回到府中便发起了高烧, 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可即使是这样, 祁湛也只昏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长而浓密的羽睫颤了颤, 一双眼眸缓缓睁开来, 幽深的瞳孔中透着几分百念皆灰的死寂。
傅翌忙将他额头的冰帕撤去,看着他干裂的唇, 转身倒了杯温茶过来, 问道:“世子可要喝些水?”
祁湛眼珠微微晃动两下, 过了半晌, 才低低应了一声。
傅翌俯身将他扶起,拿了个软垫放在他身后,待到那杯茶水喝下后,祁湛的眼眸才恢复了少许微弱的神采。
他对傅翌吩咐道:“把城门外的侍卫都撤下罢。”
傅翌一愣, 问道:“侍卫撤了,世子妃不就……”
不就要离开大邺了么?
现在北高局势不稳, 嵬名云钦回了北高也不一定会现身, 楚妧若是真的进了北高境地,必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迹可寻。
傅翌看向祁湛, 眼底满是不确定。
祁湛微微敛眸, 道:“短时间内, 他还是不会出城的。”
傅翌这才反应过来。
嵬名云钦办事警惕,对出城一事自然慎之又慎,哪怕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北高, 也不会在祁湛刚刚打开城门时就出去。
他必然还有其他准备。
难道祁湛打算在城门关口对嵬名云钦一网打尽?
可出了城门的道路四通八达,若是全都安排人手,那动静就会过大,嵬名云钦肯定会有所警觉。
祁湛这么做,风险还是很大的。
傅翌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他问:“可要安排士兵在各个关口加紧防守?”
祁湛道:“先不急。”
傅翌一怔,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祁湛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忽然问道:“西市可有卖云锦面料的铺子?”
傅翌想了想,低声道:“是有一家李记,听说是从江南那边进的货,面料剪裁都还不错,但价格偏高,也只有些富商和官员的外室会去买。”
祁湛轻轻点了下头,道:“你去李记瞧瞧看,他们铺子都卖些什么花样颜色的服饰,再回来告诉我。”
傅翌想不通祁湛为何会忽然关心起云锦面料来,但祁湛的吩咐他也不敢过多怀疑,只得应了一声,低头退下了。
祁湛微阖上眼,苍白的面色因为发烧而泛着些许绯红,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安静。
刘嬷嬷端着药碗走进屋内,以为祁湛又歇下了,便轻手轻脚的将药放在祁湛床边的矮柜上,谁知祁湛却忽地睁开了眼,抬手就要去拿那药碗。
刘嬷嬷连忙拦下,道:“空腹喝药伤身,世子还是先用了晚膳吧。”
祁湛低低说了句“不用”,便将药饮尽了。
刘嬷嬷叹息一声,忙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正斟酌着语句想劝说两句呢,就听祁湛问道:“兔子喂过了?”
刘嬷嬷道:“夏云喂了点苜蓿草给它,可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天气回暖的缘故,兔子有些打蔫,吃的不多。”
祁湛“嗯”了一声,淡淡道:“把它抱来吧。”
刘嬷嬷应了一声,低头退下,关上房门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兔子都食不知味,更何况是人呢?
*
嵬名云钦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楚妧的房门一如既往的紧闭着,屋内听不到什么声响,许是还在睡着。嵬名云钦询问了野利荣一些楚妧的情况后,就命小厮将他带回来的饭菜温好,独自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屋内的窗子半开着,楚妧抱膝坐在床上,天边的霞云从窗边直射而下,长而卷翘的羽睫下也留了一层时深时浅的光影。
嵬名云钦不知怎么,脑中忽然想起了先前坐在雅间里的祁湛。
一模一样的神态。
许是听到了声响,楚妧转过眼,饱满的唇微微开合两下,终是说了几日来第一句话:“你是去见祁湛了么?”
嵬名云钦回过神来,也不隐瞒,提着食盒走到床边,问道:“野利荣告诉你的?”
楚妧点了点头,原本黯淡的目光亮了几分,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些什么,可嵬名云钦似乎并不想告诉她祁湛情况,抬手打开了食盒,将话题转了过去:“吃些东西吧,野利荣说你晌午吃的很少。”
“我不饿。”
略有些冷硬的语气,让嵬名云钦伸在空中的手一僵。
他抬眼看着楚妧紧绷的小脸,忽地一笑,转而去拿压在八宝鸭下面的海棠酥。
糕点被做成了五角花瓣的形状,正中用红豆沙点缀着,十分精致。
以前楚妧在怀王府里时,刘嬷嬷也经常做这个,如今一瞧之下,仿佛口中也漫上了那松软香甜的滋味儿。
确实有些饿了。
可楚妧还是轻轻将头转了过去。
嵬名云钦也不恼,只是问了一句:“这海棠酥是祁湛买的,你也不吃?”
楚妧呼吸一滞,忽地回过头来,一双眸子亮闪闪的,语声中满是不确信:“是祁湛买的?”
嵬名云钦“嗯”了一声,又将食盒下的玉米甜羹拿了出来:“还有这个,也是他买的。”
清甜的玉米香气在空气中弥散,碗上飘荡的蒸汽让楚妧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这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可以前明明连旁人多看自己一眼祁湛都会不高兴,如今又怎么会让嵬名云钦带吃的给自己呢?
楚妧不知祁湛当时会是何等的难受。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强忍住眼底翻涌而出的涩意,把碗接了过来,半低着头,将汤羹小口小口的喝了进去。
嵬名云钦将楚妧的神色看在眼里,虽然不知楚妧为何会这样,但看见楚妧肯吃东西了,到底是放心了一些。
他道:“这两日我就不来了,你若想吃些什么就与小厮说,让他们去做。”
楚妧端着碗的手一僵,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悄悄看了嵬名云钦一眼。
她关心的并不是嵬名云钦来不来看她,而是嵬名云钦什么时候将她放回去。
她中午装睡时,曾偷偷听到了野利荣和小厮的对话。
似乎是阿宁被祁湛抓去了,野利荣想让嵬名云钦拿自己去换。
这对楚妧来说当然是一件喜事,所以在听到嵬名云钦去见祁湛后,她心里就更开心了。
可她现在看着嵬名云钦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将自己放回去的打算。
楚妧也不敢多问,只能佯装乖巧的点了点头。
嵬名云钦知道这是楚妧又在赶自己走了。
他笑了笑,也没有多作停留,起身走出了屋子。
之后的两天里,嵬名云钦果然再没有来,就连野利荣也不常出现了,似乎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
许是怀孕的缘故,楚妧的胃口比之前稍好一些,也比以前更加嗜睡,经常是天还没黑,她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
沙砾般粗糙的触感,带着些微烫的温度,动作轻柔而缓慢,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楚妧缓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小小的阁楼中,一双漆黑而熟悉的眸子正凝视着她。
楚妧虽是迷迷糊糊的,却并不觉得意外。
她已经梦见祁湛很多次了。
梦里的祁湛和现在一样,只是瞧着她,从不说话。
不过这却是头一次梦见自己离他这么近。
楚妧舍不得醒,忙抓住祁湛的手,轻轻在他掌心中蹭了两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皮很快又耷拉下去了。
可紧接着,她就听到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妧妧?”
唉?
这次居然会说话了?
那就更不能醒了!
她将身旁的手又抓紧了些,卷翘的睫毛一阵微颤。
耳边传来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息,她握着的那只手也动了动,接着,她就感觉到身子一轻。竟被那影子拦腰横抱了起来。
楚妧瞬间就睁开了眼。
他的脸颊离她格外的近,她能看到他眸底细碎的光亮,也能感受到他微微温热的鼻息。
看到她醒了,他薄薄的唇弯了弯,微笑着问:“不再睡会儿?”
楚妧的心脏“咚咚”跳了两下,睁大的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祁湛?真的是你?!”
“嗯。”祁湛应了一声,低沉的嗓音略有些哑:“是我。”
楚妧心跳的飞快,圆润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染上了绯红,一双眼也变得水润润的,似乎是还有些不确定,她问:“我没有在做梦吧?”
祁湛没有回答她的话,忽地垂眼吻住了她的唇。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的缘故,他的吻格外的轻柔缓慢,与往常那浓烈的占有欲都不同,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细细舔舐,就连触碰她舌尖的动作都有些涩。
他的唇一如既往的柔软,却比以前烫了许多,带着些铁锈般的甜味儿,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唇瓣上干裂的痕。
楚妧终于确定了这不是梦,鼻头却是一酸,就要哭了出来。
祁湛及时吻住了她的眼:“不许哭。”
略有些凶的语气,可那嗓音却又干又涩。
楚妧挣扎着拉开两人距离,柔软的指尖轻轻触上他干裂的唇,道:“你发烧了。”
祁湛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的舔了下自己的唇瓣。
楚妧赶忙用手捂住,道:“不可以舔,会出血的。”
祁湛略微一怔,可是很快,他又笑了笑,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轻声问:“可是不太舒服呢,怎么办?”
楚妧眨了眨眼,似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祁湛微低下头,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眼睛若有若无的看着她的唇瓣。
楚妧也下意识的舔了下唇。
她的唇瓣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温度,带着一点清甜的滋味,她看到祁湛的唇微微张开了一点儿。
像是在邀请着什么。
楚妧的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动作飞快的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圆润的小脸微微透红。
“好了。”
这就好了?
祁湛觉得不够。
可周围陌生的环境提醒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天。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祁湛微低下头去,有些克制的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语声沙哑的在她耳边道:“嗯,我们回家。”
☆、第 99 章
楚妧被祁湛抱出了屋, 走廊上没有点灯, 只有几道浅浅的月光从窗户口透了进来。借着昏暗的光线, 她依稀能看见倒在门口的野利荣, 和另一个守门的小厮。
楚妧搭在祁湛脖子上的手不自觉的一缩, 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 她小声问:“他们死了吗?”
祁湛淡淡道:“没有,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楚妧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胸膛是微微起伏着的, 显然还有气。
而祁湛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告诉着自己, 他是暗中潜伏进来的。
她怕惊扰到其它人, 忙噤了声, 紧搂住祁湛的脖子,乖乖由祁湛抱出了屋。
傅翌已经在院外等候多时,见祁湛抱着楚妧出来,连日以来紧绷的心弦这才放下, 喉咙不自觉的也有些发紧,忙掀开车帘让两人进去, 低声道:“世子先带世子妃回府, 后面的事交给属下便是。”
祁湛应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透着幽寒:“要留活的。”
“是。”
傅翌弯腰退下, 带领着周围埋伏的士兵进了院子。
祁湛合上车帘, 待马车开始行进时, 楚妧才有了切切实实的回家的感觉。
她柔软的小手从祁湛脖子上移下来,转而环着他的腰,粉团团的小脸一个劲的往祁湛怀里蹭, 像是要将刚才强忍下的酸涩全都抹在祁湛衣服上似的,像极了一只调皮的小猫儿。
祁湛托起她的下巴,指尖轻轻在她眼睫上扫过,上面悬挂的泪珠“啪”的一声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随着马车的晃动一颤一颤的。
他问:“要回家了不高兴么?怎么还哭,嗯?”
虽然说着和刚才差不多的话,可语气却没有刚才那般凶了。
楚妧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委屈:“我等了你好久……”顿了顿,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仰着头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祁湛的眸色深了深,轻轻抿住了唇。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将整个大邺都城都翻了个遍,却如何也找不到楚妧的踪迹。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嵬名云钦会冒险将楚妧藏在西市最大的客栈里。
傅翌虽然曾带兵搜查过这家客栈,可他当时却没发现那道通向阁楼的暗门。
若不是那天注意到嵬名云钦袖口的曲水纹,和他指尖被橘子汁水染出的颜色,那找到楚妧的时间,又得耽搁不少时日。
嵬名云钦虽然在大邺呆了三月有余,可他对大邺并不熟悉,衣食住行自然会就近去买。
离李记近,周围又有橘子摊位的客栈,也不过三家而已。
还好他赌对了。
想起嵬名云钦手腕上的咬痕,祁湛的喉咙一阵发紧,垂眸握着楚妧的手,没有答话。
楚妧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沉默下来,歪着头瞧了他半晌,轻声转移了话题:“我记得夏云当时被打伤了头,她现在还好么?”
祁湛淡淡道:“只是受了些惊吓,当晚就醒了,没有什么大碍。”
楚妧点了点头,又问:“那刘嬷嬷呢?”
“她也挺好的。”祁湛道。
楚妧放心了少许,又问了些府内的其它情况,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担忧的问:“那我的小兔子呢?”
以前楚妧在王府时,那只兔子都是她亲自喂的,她若不喂,也没人想的起那不起眼的小东西,如今她离开王府已经快一个月了,那只兔子该不会……饿死了吧?
祁湛的唇角弯了弯,似乎猜到了她的担忧,修长的指尖在她的眉心处点了一下,轻声道:“小兔子好好的,就是瘦了些。”
楚妧心底的大石头这才落下,仰头看着祁湛,问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过的好不好呢?”
祁湛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其实很想知道楚妧过的好不好。
可他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感受到祁湛的反常,楚妧皱了皱眉,又仰着头凑近了一些,略带些执拗的,让祁湛看着自己。
她与那只小兔子一样,瘦了一些。
头发也不似以前那般有光泽,略微有些凌乱,却不显得黏腻,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不久前才洗过。
由于太久没有晒太阳的缘故,她的肤色又比以前白了许多,看上去有一种淡淡的清透感,十分细腻。
可即使是这样,祁湛心里仍有一丝惶恐,他很害怕在楚妧身上看到什么伤痕。
他的羽睫抬起又垂下,指尖在触到楚妧的一瞬又顿住,强压下心底那股恐慌,过了半晌,才哑声问:“……你过得好么?”
楚妧将小手伸进他的掌心里,似乎是在安抚他,弯弯的眉眼蕴含着浅浅的光泽,柔声道:“我过得很好,嵬名云钦没有欺负我。”
祁湛的指尖颤了颤,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可紧接着,就听楚妧道:“可是他总用橘子馋我,我不想吃他买的……”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祁湛,语声娇软的说:“你买给我好不好?”
祁湛的心像是被小猫儿挠了一下,又痒又涩,还带着一点点疼。
他轻声道:“等天亮了我就去买。”
楚妧的眼眸亮了亮,口中似乎已经漫开那酸甜的滋味儿了。
她浅浅一笑,黑亮的眼眸里透着几丝神秘:“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祁湛有些意外,问:“嗯?什么好消息?”
楚妧微低下头,语声飞快地说道:“我也有小兔子了。”
说完,她就噤了声,悄悄抬起头,屏息瞧着祁湛的反应。
车厢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略显昏暗,灯火晃动的时候,他幽深的目光里却透出了些许茫然的色彩。
他显然没有听清楚妧的话,也并没有反应过来。
他道:“小兔子?什么小兔子?你不是一直都有?”
楚妧:“……”
是她说的不够明显吗?
可是当初他不是也用小兔宝宝哄骗她来了一次的吗?
怎么到他自己就想不起来了呢?
她可是一直记着呢!
楚妧心里有一点点不高兴。
她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掀开车帘,恭敬道:“世子,世子妃,到王府了。”
楚妧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祁湛微微皱眉,忙跟在她身后,似乎是怕她又跑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慢些走。”
楚妧轻轻的哼了一声,似乎对刚才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但念及肚子里的小宝宝,脚步到底是慢下来了。
祁湛虽然没有把去接楚妧的事告诉旁人,可这一个月以来,每次祁湛出去时,刘嬷嬷都在院门外等着。
一来,她可以及时让阿庆准备些晚膳给祁湛送过去,为祁湛补充体力;二来,若是楚妧回来,她也好第一个知道。
所以,当她看见从小径处走来的两个身影时,满是皱纹的眼角也不觉湿润起来。
倒是楚妧甜甜一笑,问道:“嬷嬷身体可还好?”
她的语声和往常一样轻快,仿佛她只是刚刚出去转了一圈似的,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伤感。
刘嬷嬷怕坏了气氛,忙用手帕擦了下眼角的泪,道:“都好,都好,世子妃饿了吧?想吃些什么?老奴这就去准备。”
楚妧没消细想,便道:“想吃嬷嬷做的海棠酥和玉米甜羹。”
刘嬷嬷笑着道:“是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祁湛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垂眸凝视着楚妧,待刘嬷嬷走后,才轻声问她:“嵬名云钦上次带回去的那些,你吃过了?”
楚妧点了点头:“吃过了。”
祁湛目光闪了闪。
若是如此,嵬名云钦倒也不算太坏。
起码是说到做到的。
比起他自己要诚实的多。
楚妧担心祁湛多想,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解释道:“他说是你买的我才吃的,要是他买的我就不吃了。”
祁湛难得的笑了笑,道:“喜欢就吃罢,无所谓谁买的。”
楚妧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这话是从祁湛嘴里说出来的。
两人很快回到了楚妧房间里,耳房里的夏云和绿桃还在睡着,祁湛似乎不想有人打扰,便也没让人叫醒她们,只是吩咐守夜的丫鬟备了桶热水进屋,似有要帮她梳洗的打算。
楚妧虽有些不好意思,可想着自己有孕,祁湛也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举动,便也没拒绝,乖巧的钻进了水桶里。
嵬名云钦虽然不曾苛待过楚妧,可洗澡到底是比较私密的事,楚妧心里还保留着几分警惕,只有在嵬名云钦出去的时候,才敢匆匆梳洗一下,一个月过去,她的头发早就团在一起了。
祁湛站在浴桶后面,拆开她散乱的发髻,将她的发丝用水浸湿,拿着木梳,一点一点的梳理着她发丝上的死结。
整个动作轻柔而缓慢,丝毫没有扯疼她。
波光粼粼的水面中,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了一处。
楚妧的眼睛弯了弯,悄悄摸向自己的小腹。
平坦而光滑,似乎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可她知道,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水面上的影子很快也会变成三个人。
只有祁湛不知道呢。
大笨蛋。
☆、第 100 章
祁湛从未给人洗过澡。
就连擦背的动作也有一丝丝笨拙。
可他的指尖早已没有了刚开始时那细微的颤动。
楚妧的肌肤一如既往的白皙细腻, 上面瞧不见一丝伤痕。
嵬名云钦果然没有难为她。
祁湛一连悬了几日的心这才放下。
他拿了浴巾正准备给楚妧擦拭身子, 一转眼, 却看到楚妧正摸着自己的小腹。
这不是她第一次摸自己肚子了。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也有这个动作。
祁湛眼眸闪了闪, 试探性的问她:“妧妧肚子饿了?”
楚妧点了点头, 条件反射般的用手又在自己小腹上揉了两下。
祁湛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她在马车上说过的话。
“我也有小兔子了。”
小兔子?
祁湛的目光移向她的小腹,正欲问些什么, 房门却被轻轻叩响了。
刘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世子, 宵夜备好了。”
祁湛应了一声, 转身将楚妧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淅淅沥沥的水将他墨青色长袍染湿, 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用浴巾将楚妧的包裹住,又拿了条干燥的手巾,细细擦拭着她发间的水渍。
虽然他丝毫未有旁的动作,可多日未见楚妧的他, 很难不会有旁的想法。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垂眸瞧了楚妧半晌, 忽然伸出手来, 隔着浴巾,轻轻在她肚子上揉了一下。
他的手比楚妧的大了许多, 轻易地将楚妧的腰身盖去三分之二, 又因为发烧的缘故, 而带着些烫,配合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温温热热很是舒服。
可耳畔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依旧让楚妧警惕了起来, 她忙护住自己的小腹,仰头看着祁湛:“不可以。”
祁湛看着她神色认真的小脸,忽地笑了一下,挑眉问道:“嗯?不可以什么?我要做什么?”
楚妧的脸红了红,即使有些难以启齿,却依旧明确的告诉他:“不可以那个。”
说完,她担心祁湛生气,忙想解释两句什么,可祁湛唇角的弧度却不自觉的扩大,连那幽深的瞳孔中都蕴上了浅浅笑意,竟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
“为什么不可以?”
他忽然俯下身去,微微灼热的气息吐在她耳畔,修长的指尖打圈似的在她小腹上转了两圈,嗓音微哑的问:“肚子里有什么?”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语声不大,却异常清晰。
“有……有个小宝宝。”
即使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当他真的听到确定的答案后,呼吸仍然有一瞬间的凝滞,连带着盖在她小腹上的手都颤了颤。
楚妧甜甜一笑,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可是我的癸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暂且忍耐一下吧。”
说完,她还踮起脚尖,轻轻在祁湛唇角上亲了一口,颇有几分安慰他的意味儿。
祁湛的目光闪闪,竟是十分好说话的,道了声“好”。
见祁湛答应了,楚妧才放下心来,乖巧的由着祁湛给她换衣服。
往常祁湛都是只管给她脱衣服的,帮她穿衣服倒是头一次。
晚间的烛火柔和的洒下,合着房间里氤氲的水汽,她白皙的肌肤也像是打了层光似的动人。
祁湛的呼吸不禁又重了几分。
几滴水珠顺着她乌黑的秀发滑下,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水莹莹的透着亮。
祁湛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轻轻在那水珠上碰了一下。
那水珠瞬间便消失了。
楚妧条件反射般的一缩,有几滴水珠顺势就落在了祁湛的手背上,冰凉凉的。
祁湛呼吸一顿,眸底深色渐浓。
他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又睁开,将衣服披在她身上,转而去系她的衣带。
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指尖也有细微的颤动,不时触碰到她的侧腰,弄的楚妧有些痒。
她不习惯的转过身去,似乎想对祁湛说些什么,可这一转身,祁湛的指尖刚好就触到了她腰间的小窝。
他的呼吸瞬间沉重起来,刚刚强压下的念头再也克制不住,忽地将她拥在怀里,低头狠狠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仿若一阵狂风在楚妧耳边呼啸而过,只在转瞬间就下起了一场银河倒泻般的暴雨。
她就像一只小猫儿似的,在暴雨中瑟瑟发抖,无处躲藏。
过了良久他才放开了她。
楚妧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些许水润的晶莹,也不知是发丝上滴落的水,还是她眼角沁出的泪,映着她微微泛红的双颊,瞧着倒有些可怜兮兮的。
祁湛伸手想去触碰,可楚妧却是一缩,带着几分委屈道:“你刚刚答应我要忍耐的……”
祁湛笑了一下,反问:“嗯?我不是在忍?”
楚妧咬了下嘴唇,像是被欺负了似的,将头别过去不说话了。
*
傅翌回到王府时,天边已经微蒙蒙的亮起了一道白光。
听刘嬷嬷说,祁湛陪楚妧用过宵夜后,就被楚妧拉到床上睡觉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没醒。
傅翌知道,除却刚刚昏迷的那段时辰里,祁湛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即使是喝了药,高烧也迟迟不退,他本是不愿意叫祁湛起来的。
可事关嵬名云钦,他也不敢耽搁,只能拜托刘嬷嬷进去通报。
刘嬷嬷忙应下来,放轻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祁湛一手环着楚妧的腰,一手攥着楚妧的手,睡的很沉。
由于发烧的缘故,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珠,楚妧正拿着手帕轻轻给他擦拭。
见刘嬷嬷进来,她的手顿了一下,小声问道:“是不是傅翌回来了?”
刘嬷嬷道:“是的,刚回来,正在门口等着呢,让老奴进来通报一声。”
楚妧想起方才祁湛交待过,如果傅翌回来一定要叫醒他,也不敢耽搁,忙推了推祁湛的身子。
往常楚妧只是轻轻晃一下,祁湛就会立马醒来,可这次祁湛闭着眼睛,动都没有动。
楚妧又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戳,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妧低声在他耳边道:“傅翌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祁湛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显然是能听见楚妧的话的,可他却没有丝毫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楚妧眨了眨眼睛,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再不起来,我就和刘嬷嬷出去了。”
说着,她还扭了扭身子,一副马上就要起床的样子。
祁湛瞬间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向她望了过去,问:“你要去哪?”
楚妧见他醒了,这才笑了笑,道:“买橘子去呀,你不是答应过要买给我的吗?”
“倒差点忘了。”祁湛揉了揉额角,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我去买。”
楚妧忙扶了他一把,道:“不急的,让夏云去买就好,傅翌刚刚回来了。”
“嗯?他回来了?”
祁湛显然没有听进楚妧刚才的话。
楚妧有些无奈道:“嗯,刚回来,正在门口等着呢。”
祁湛从床上站了起来,楚妧忙将外衣披在他身上,道:“你刚发了汗,要多穿一点,不然还会着凉的。”
说着,她还用手在祁湛的额头上探了探,微笑道:“我就说多盖点被子有用吧,你的烧已经退了。”
祁湛看着床上厚厚的两层被子,和枕旁那条皱巴巴的手帕,心像是被扯了一下似的,柔软的厉害。
早就入了春,虽然时不时的还会下一两场雨,可盖着冬日的棉被,显然是很热的。
发烧时的他只会觉得冷,可楚妧却会实实在在的感受到热。
可即使她一张小脸因为热而变得红扑扑的,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由他抱着,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乖巧的让人心疼。
他将楚妧额头散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柔声道:“嗯,你再睡会儿,我去一下就回。”
楚妧微笑着点头:“好。”
祁湛将傅翌唤到了厅里。
傅翌把先前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了祁湛:“先前那些小卒都睡着,倒是没费多少功夫,不过嵬名云钦确实有两下子,本来是能跑的,可是当他手下都被制服住时,也就放弃了抵抗,由着暗卫将他抓回来了。”
祁湛淡淡道:“他倒是十分义气。”
傅翌附和了一句:“确实很义气。”
顿了顿,他又问:“现在他与那些小卒一同关在暗室里,世子可要去见见?”
祁湛低头抿了一口茶,目光中透着些冷:“不去了,先将他关几日再说。”
傅翌连声应下,却迟迟不曾退去,略微抬头瞧着祁湛,瞧着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祁湛微微皱眉,问道:“还有事?”
傅翌点了点头,斟酌着语句,说道:“嵬名云钦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向那阁楼跑的……”
祁湛目光由冷转为幽寒,没有接话,示意傅翌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傅翌就有些难以启齿了,他眼睛闭上又睁开,吸了好大一口气,才一股脑儿的将嵬名云钦被抓时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说世子妃怀孕了,大夫交待过头几个月不可行夫妻之事,世子可别久旱逢甘霖,控制不住,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额……昨天和老公吵架了,吵的昏天暗地,他一激动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笔记本,我的笔记本就暴毙了,所以更新就晚了点,已经让他跪搓衣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