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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祁湛拿着夏云买来的橘子回了房间。


    他的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 可楚妧还是注意到, 他的眼神比出去时冷了许多,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


    就连剥橘子的动作也有一丝丝僵硬。


    楚妧没有说话, 只是偏头瞧着他。


    些许橘子汁水沾染到祁湛指尖上, 他微微皱眉, 眼底的冷色又深了几分,静静地掰了一瓣橘子, 向楚妧嘴边递了过去。


    楚妧乖巧的张开嘴, 将那瓣橘子吃下, 雪白的双颊一鼓一鼓的, 小巧的鼻尖也跟着一阵翕动,那神态像极了正在吃草的兔子。


    瞧着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祁湛看了看手中的橘子,又看了看楚妧,再次掰了一瓣橘子过去。


    楚妧依旧乖巧的吃下, 黑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很酸?”祁湛问。


    楚妧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不酸, 我很喜欢这种味道。”


    祁湛微微敛眸, 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喂楚妧吃橘子。


    一个橘子喂完, 他又剥了一个。


    楚妧半眯着眼吃下, 饱满的唇瓣被沁出的汁水染湿, 带着些许暖橘色的光泽,在一片鲜红中显得尤为好看。


    祁湛又鬼使神差的剥了第三个,楚妧已经有些吃不下了。


    直到祁湛的手拿向第四个橙子时, 楚妧才连忙阻止了他,抓着他的衣袖道:“不要不要了,我吃饱啦。”


    祁湛目光闪了闪,修长的指尖缓缓覆上楚妧的唇瓣,轻轻在她唇瓣的水渍上摩挲了两下。


    很软。


    他眼睫一颤,忽地问她:“甜么?”


    “甜。”楚妧道。


    “嗯?那我尝尝。”


    楚妧一愣,正准备将桌子上的橘子递给他时,手腕却忽然被人扣住了。


    紧接着,她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拉到了怀里,一片阴影从眼前缓缓坠下,唇瓣覆上了一片冰凉。


    他的动作很轻,柔软舌尖一点点从她唇瓣上擦过,将橘子的汁水带入腹中,就好像真的在品尝她的味道一般。


    很是甘甜。


    然而那橘子却是酸的。


    祁湛微睁开眼,看着她面颊上透出的绯红,忽地笑了一下,问道:“不是甜的么?怎么这般酸?”


    “酸吗?”


    楚妧也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动作飞快的凑到祁湛唇边,小鸟扑食似的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口,微笑道:“不酸呀,明明是甜的。”


    她娇软的语声还带着些许变调的颤音,唇瓣上稍纵即逝的柔软让祁湛呼吸一滞,竟呆了半晌,才道:“嗯,是甜的。”


    楚妧又笑了笑,拿着手帕细细把他指尖上的汁水擦干,祁湛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再提不起一点儿气来。


    他在楚妧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两下,柔声道:“你这几天先委屈一下,不要出临华院,可好?”


    楚妧想起祁湛暗卫的事,忙问道:“是因为王爷和皇上的缘故么?他们等我回来了,就要开始清算你了么?”


    “嗯。”祁湛应了一声,淡淡道:“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你皇兄。”


    “皇兄?我皇兄怎么了?”楚妧问。


    “你皇兄暗中派了使臣过来,很可能是要接你回去的……”祁湛垂眸凝视着楚妧的眼睛,轻声问:“你想回去吗?”


    楚妧虽然一穿越过来就遇到了祁湛,可在大靖的那一个多月里,楚衡对她确实不错,倒也培养出了兄妹之情,想到可以回家,楚妧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期待的。


    她抬头看着祁湛。


    他的神色虽无太大变化,可薄薄的唇却抿紧了许多。


    他是不想让她走的。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祁湛还暂时无法离开大邺,如果她跟使臣回去,那两人不知道又要分开多久。


    楚妧眨了眨眼睛,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先不走,等你把大邺的事情忙完了,再抽空陪我一起回去看皇兄,好不好?”


    祁湛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好。”


    *


    嵬名云钦早就料到了祁湛不会第一时间来见他。


    这就跟当初楚妧失踪时,他趁机磋磨祁湛的性子是一个道理。


    毕竟在对手难以忍耐的时候去谈判才更有胜算。


    所以他最后说的那番话,虽然也有几分担心楚妧身体的缘故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激怒祁湛,毕竟祁湛对楚妧的在乎他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可他小看了祁湛的定力。


    他没有等来祁湛不说,反而连每天的饭食也没了。


    现在他被单独关在一间暗室里,四周黑漆漆的看不见光,三日下来,除了送水的小厮,再见不到任何人。


    嵬名云钦被关的毫无想法,侧身躺在一旁的草席上休身养息。


    转角处的暗门被打开,通向室外的楼梯上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火,似乎有人从那楼梯上走了下来。


    嵬名云钦以为是送水来的小厮,依旧半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可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是归鹤楼八宝鸭的味道。


    嵬名云钦瞬间就睁开了眼,一个轱辘从草席上坐了起来。


    祁湛正坐在暗室正中的椅子上,神情淡漠的瞧着他,手边的食盒半开着,里面的八宝鸭正冒着腾腾热气。


    见嵬名云钦起来了,祁湛嗓音冷淡的问:“饿么?”


    嵬名云钦也不隐瞒,简单干脆的回答道:“饿。”


    祁湛略微抬手,示意身旁小厮将八宝鸭端过去,可嵬名云钦却没有接,道:“我三天不曾吃饭了,若食鱼肉恐伤肠胃,还是来碗白米粥罢。”


    他的语声十分自然,说的话也一点儿也不客气。


    祁湛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忽地一抬手,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做。”


    小厮连忙应下,将八宝鸭收进食盒里,半弯着腰退出去了。


    嵬名云钦的眼睛紧跟着小厮的步伐,目光中竟透出一丝不舍,过了半晌,才转过眼来瞧着祁湛,问道:“野利荣他们几个如何?”


    祁湛道:“在隔壁间,与你一样。”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道:“我当初可没饿着世子妃。”


    祁湛笑了一下,并不答话,冷白的肤色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瘆人,周围的空气也因为这声短促的笑声而静了下来。


    他道:“昨日传回来的书信上说,北高二皇子带领六十万大军亲征,首战告捷,大邺士兵连退三十里,死伤无数……你说,向来将寡兵微的二皇子怎会有如神助,凭空多出了三十万大军?”


    嵬名云钦身体一僵,先前轻松的神情消失无踪,连带着目光也锐利起来,冷冷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祁湛漠然地看着嵬名云钦,淡淡道:“我听说,似乎是你母妃……”


    嵬名云钦抬头看向祁湛,语声已是按耐不住的急切:“我母妃如何了?”


    祁湛微微敛眸,忽地又笑了笑,嗓音平静道:“我不知道。”


    嵬名云钦的手指霍然收紧,锐利眸底因为急切而染上了腥红:“如何你才肯放人?”


    祁湛也不答话,反问道:“听闻北高二皇子将在三月廿一登基,六皇子现在回去还有用么?”


    嵬名云钦咬着牙,过了半晌才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有。”


    祁湛微微挑眉:“这么说,六皇子还留了后手?”


    嵬名云钦也不隐瞒,道:“对。”


    祁湛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淡淡道:“你明日便可走,不过走之前,你要留下一样东西。”


    说着,他就将一把雕工精美的镂金匕首扔了过去,指了指嵬名云钦的左手。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可嵬名云钦却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去办。


    他放自己回去的代价,只是一只手?


    嵬名云钦看着自己的左手,微微皱眉。


    疼倒是不怕的,可少了一只手,做事总归是不大方便的。


    祁湛既然打算放了他,那就是有与他合作的打算,毕竟大邺现在也不安生,以后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他的帮助的。


    可若只是为了解恨,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又何必要他一只手?


    嵬名云钦有些不解,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终于按耐不住,望向祁湛,问道:“你要我手干嘛?”


    话一出,他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冷了三分。


    祁湛淡漠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有些烦躁的用手揉了揉额角,冷声道:“我没要你手。”


    嵬名云钦更疑惑了,“那你要什么?”


    祁湛还未答话,就见小厮端着白米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看了嵬名云钦一眼,似乎是不想再与他交流一句,只是对着小厮吩咐道:“算了,交给傅翌处理罢。”


    说完他便拂袖而起,径直从暗室里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嵬名云钦望着那把匕首怔怔出神。


    半个时辰后,傅翌推开暗门走了进来。


    嵬名云钦看看匕首,又看看傅翌,问道:“他要我留下什么?”


    傅翌十分意外:“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嵬名云钦神色真诚的点了点头。


    傅翌似乎有些无奈,走到嵬名云钦面前,将他的袖口卷微微起一点儿,用手指了指他手腕处那道淡青色的咬痕。


    嵬名云钦一呆,过了半晌才笑道:“原来是这个啊。”


    ☆、第 102 章


    第二日凌晨, 嵬名云钦一行人就离开了怀王府。


    虽说楚妧被救回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目前的城门还是半开状态, 并不好出城, 可在傅翌的护送下, 一切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马车在颠簸中渐行渐远, 野利荣掀开车帘,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 车外已不见行人, 偶尔可见几棵光秃秃的树从眼前飞驰而过, 枝桠上零星的几点嫩叶映着微亮的天, 倒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世子居然真的就这么放我们走了?”野利荣看向身旁的的嵬名云钦,一脸的不可置信,叹道:“而且他还送了我们两辆马车和四匹马?”


    嵬名云钦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野利荣察觉到嵬名云钦情绪的不对劲, 忙住了嘴,可没过一会儿, 他又实在按耐不住, 低声问道:“少主答应世子什么了?他怎么……怎么这么容易就把我们放了?”


    嵬名云钦道:“我什么都没答应他。”


    野利荣不确定的问:“世子什么要求也没提?”


    “嗯。”


    野利荣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嵬名云钦已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除却要他把手腕上的咬痕处理掉外, 祁湛确实什么要求都没有向他提。


    他本以为在离开大邺之前, 祁湛多多少少会再与他见一面的。


    可直到他坐上了马车, 出了城门,也没见上祁湛一面。


    嵬名云钦与自己母妃齐氏感情深厚,在离开北高之前, 曾将手中兵符交与了母妃保管,他母妃办事谨慎,断不会让兵符出了岔子。


    而如今自己手上三十万大军到了二皇子手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母妃有危险了。


    在昨天那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无论祁湛提什么要求,嵬名云钦都是会答应的。


    而且自己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可祁湛偏偏什么都没有说,不但放了自己不说,还送了自己回程的车马,让自己记得他的恩情,这样祁湛日后若有了危险,自己就不得不出手相助。


    他对自己的性格拿捏的很准。


    这可比他当初在归鹤楼威胁祁湛要高明的多了。


    与祁湛相比,嵬名云钦觉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感觉实在是难受的很。


    就跟打了一场败仗似的,让嵬名云钦半天也找不到平衡点。


    他烦躁的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水壶正要喝水,一抬手,却看到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处伤痕。


    先前的牙印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纵横交错的划痕,瞧着倒有些血淋淋的。


    嵬名云钦心绪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向自己的袖口摸去,没过一会儿,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珐琅彩的耳坠来。


    这是当日给祁湛写信时,偷偷从楚妧那拿的。


    他当时只捎了一只过去,另一只就一直放在身上,忘了还给楚妧。


    嵬名云钦看着掌心中的坠子,唇角笑容扩大。


    哼,最后还不是让他留下了楚妧的东西。


    *


    大邺两年以来,还从未在战事上有过如此惨败。


    养心殿的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了祁泓。


    祁泓虽然也阴沉着脸,但他的心情却算不上太坏。


    毕竟领兵出征的是祁灏,到时候追究起罪责来,也可以算到怀王头上。


    说不定还可以借机把怀王调离京城。


    只是现在楚妧下落不明,若贸然让怀王离京,恐引大靖使臣多心。


    祁泓的目光闪了闪,忽地问一旁的赵公公:“怀王府那边可有消息?”


    赵公公道:“怀王那边一切如常,就是世子五日前病倒了,听说叫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病倒了?


    祁泓微微皱眉,问:“世子这五日都没出府?”


    赵公公想了一下,道:“没有。”


    祁泓目光闪烁不定。


    祁湛不是个体弱多病的人,虽说楚妧被劫对祁湛影响颇深,可也不至于一连病了五日这么久。


    除非有什么隐情。


    祁泓想不明白,沉思了半晌,忽然问:“大靖使臣如何了?”


    赵公公道:“已经安排在驿馆歇下了,可是他对世子妃失踪一事十分着急,昨儿个还想进宫来见皇上呢,只不过被鸿胪寺卿劝住了。”


    祁泓问:“他可知世子病倒的消息?”


    赵公公道:“还不知。”


    祁泓笑了一下,道:“世子病重,朕倍感忧心,让胡御医带些滋补的药品,去怀王府上瞧瞧。”


    “是。”


    *


    晌午过后,胡御医就到了怀王府。


    祁湛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由胡御医给他把脉。


    可不过一会儿功夫,胡御医就皱起了眉。


    祁湛面色看上去虽然苍白了些,可这脉象十分平稳,根本不像是什么大病之兆。


    难不成世子是在装病?


    胡御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敢看祁湛,只能悄悄瞄了傅翌一眼。


    傅翌忙道:“世子高烧虽然退了些,可这几日都吃不下饭,胡太医觉得是什么缘故?”


    胡御医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顺着傅翌的话接道:“恐是思虑过度引发的急症,下官开副调理的方子让世子按时吃下,不日便可痊愈。”


    傅翌道:“那就有劳胡御医了。”


    “不敢不敢。”胡御医收回了手,小心翼翼的看着祁湛,问道:“那下官这就去抓药?世子……世子可还有其它地方不舒服的?”


    “没有。”祁湛半闭着双眸,语声疲惫道:“你去罢。”


    “是是。”


    胡御医松了口气,忙起身行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傅翌跟在胡太医身后,关上了房门。


    楚妧这才从屏风后冒出了头,走到祁湛床边,笑道:“你装病装的一点儿都不像。”


    祁湛微睁开眼,伸手将楚妧拉到床上,一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一手揽着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那要怎样才像?你装给我看,嗯?”


    楚妧被他弄的痒痒的,忙缩了缩脖子,道:“我也不会。”


    祁湛笑了笑,手掌轻抚着楚妧的小腹,长长的眼睫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妧想起胡御医走前那狐疑的样子,轻声问道:“皇上要是知道了你没有生病的消息怎么办?你会不会有麻烦?”


    祁湛淡淡道:“麻烦倒不会有,只是后面就不能像这几日这样陪你了。”


    楚妧眨眨眼睛:“就这么简单。”


    “嗯。”祁湛道:“皇上请御医过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楚妧问。


    “为了让大靖使臣知道我生病的消息。”


    楚妧一愣,似乎没明白祁泓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


    祁湛微微侧身,又将楚妧往床里面拉了些,轻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儿,眼神略微有些迷离,他缓了口气,才低声解释道:“外人不知你已经回府,我若是病重了,就无法再去寻你,使臣得不到你的下落,肯定更为忧虑,说不定会将你走失的消息传回大靖……”


    楚妧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


    先前使臣虽然也有传信回去,可那些书信都被祁湛暗中截下了,楚衡如今还不知道此事。


    可现在使臣在皇宫里,祁湛不好插手,若是将她被劫的消息传回大靖,让楚衡知道的话……


    楚妧问:“可是我失踪关系到两国外交,皇上这么做,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前饱满的唇瓣随着她的语声一开一合的,祁湛的眸色不禁又深了一些,他微垂下眼,不着痕迹的往楚妧身边靠靠,缓缓道:“他封锁了城门,也派了官兵,该做的他都做了,况且你是在怀王府走失的,若追究起责任来,也算不到他的头上,他只需将我推出去就是了。”


    楚妧握住祁湛的手,急切道:“那怎么办?”


    祁湛笑了一下,似乎是对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有些无奈:“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趟罢。”


    楚妧一呆,问道:“不瞒着我回府的消息了?”


    “嗯。”


    “那暗卫的事儿怎么办?皇上和怀王会不会清算你?使臣会不会乘机要我会大邺?我到时候该怎么说呀?”


    楚妧又问了一大串问题,神情很是苦恼,丝毫没注意到祁湛的呼吸已经变得沉重。


    耳旁久久没有声音,楚妧疑惑的转过头去,正对上了祁湛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


    楚妧对这目光很是熟悉,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将先前的问题全都一股脑儿的抛到了脑后。


    “你……你你……”


    “嗯?”祁湛笑了一下,指尖捏着她柔软的小手,眸色深深。


    ☆、第 103 章


    第二天一早, 楚妧就随祁湛进了宫。


    祁泓没有在养心殿接见两人, 而是安排在了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中。


    楚妧穿了一身藕粉色的齐胸襦裙, 外套一件杏色半臂, 衣服上不见什么繁复的花纹, 就连面上也未施太多脂粉, 可配着那随云髻,瞧着竟比园中的海棠花还要娇美三分, 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儿。以至于大靖使臣樊文瑞一见到楚妧就红了眼眶, 待祁湛拉着楚妧向祁泓行过礼后, 才俯下身去, 语声哽咽道:“见过世子,世子妃。”


    樊文瑞是楚衡手下的老臣,可以说是看着书中原主长大的,他对楚妧的爱护之情自不必说, 楚妧在大靖时虽未与他有过太多接触,可此番情景之下, 喉咙不免也有些干涩, 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可脑海里想起了祁湛方才嘱咐过的话, 忙闭上了嘴, 只朝着樊文瑞微点了下头。


    祁泓的目光在楚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才看向一旁的祁湛,语声不咸不淡:“朕听说,世子妃是昨晚回的王府?”


    祁湛道:“是昨晚亥时将世子妃救出的, 当时世子妃受了些惊吓,臣一直在身边陪着,没来得及向皇上汇报,请皇上恕罪。”


    祁湛如此一说,祁泓倒不好追究什么了,他看向一旁的楚妧,神情关切的问:“世子妃现在感觉如何?”


    祁湛先前只叮嘱过楚妧少说话,别的一概没说,此时被祁泓忽然提问,楚妧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知道现在的局势对祁湛不利,担心自己说错了话给祁湛惹麻烦,只能半低着头,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还好……”


    还好?


    这不就等于什么也没说么?


    祁泓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可瞧着楚妧的样子,确实是像受了惊吓似的,他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又问道:“那些贼人可有为难你?”


    楚妧这次干脆连话都没回,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将祁湛的手握的更紧了。


    祁泓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可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低头抿了口茶,撇眼看到一旁樊文瑞关切的神色,心绪一动,忽然说了句:“看来世子妃确实吃了些苦,朕想起朕离开大靖前,大靖皇帝对朕的托付,着实惭愧的紧……”


    他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楚衡身上,一直没说话的樊文瑞适时接道:“皇上一直将世子妃视为掌上明珠,这一年以来都十分想念世子妃,恰巧几个月前又染了风寒,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太医说是忧思过度,伤了心神,贵妃就特地遣臣前来,看看能不能将世子妃接回大靖暂住些时日,等皇上病好了,臣再亲自将世子妃送回来。”


    樊文瑞说话时,满头灰发头发随风飘动,微红的眼眶配合着他略带哽咽的语声,实在是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祁泓当即便顺着樊文瑞的话说道:“大靖皇上和世子妃的兄妹之情实在令人动容,不过这让世子妃回大靖的事儿朕也不好做主,还是要先问问世子的意思。”


    说着,他就将目光看向了祁湛,他实在是想不出大靖皇帝病重当即,祁湛还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神色从容的抿了一口茶,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儿。


    楚妧握着祁湛的小手不由得又缩紧了一些。


    祁湛的指尖在楚妧的掌心中划了一下,示意楚妧安心,随即轻声道:“世子妃在王府时,也常常与臣提起皇兄,臣本打算带世子妃一同回去探望的,可大靖路途遥远,世子妃如今又怀有身孕,若是贸然回去,恐伤了腹中胎儿,于世子妃身体也不利。”


    话音刚落,祁泓手中的杯子就“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竟是控制不住的站起身子,问道:“世子妃怀孕了?!”


    祁湛低声道:“已经两个多月了,臣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祁泓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如何也想不到楚妧竟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怀孕。


    因为前线战事的关系,怀王这几天已经有意无意的帮祁湛开脱抗旨和培养暗卫的罪责,似有要祁湛替自己上战场的打算。


    虽说让祁湛上战场也不算坏事,可祁泓心里是更希望借此机会将祁湛和怀王调离都城,好将怀王势力一网打尽的。


    可现在楚妧怀了孕,简直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


    他无法追究祁湛的罪责不说,更没办法将祁湛调离都城。


    怀王这几年积累下的声望有祁湛守着,他想清算起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楚妧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偏在这时候怀孕?!


    祁湛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每次都能让他化险为夷?!


    祁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半天也没将心绪平静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樊文瑞表情微妙的变化。


    倒是大太监赵公公插了一句:“皇上念着大靖皇帝的托付,平日里就时常关注着怀王府,世子与世子妃感情虽然和睦,却一直未有子嗣,就连皇上也不免忧心。如今突然听到世子妃怀有身孕的消息,瞧皇上高兴的,这都站起来了。”


    祁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确实太过突兀了一些,缓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绪,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语声僵硬道:“朕确实十分意外……也十分欢喜,世子妃怀有身孕,确实不宜舟车劳顿,晚点儿朕再派御医给世子妃瞧瞧,开两幅安胎的药,特别因为那些贼人的缘故,影响到世子妃腹中的胎儿。”


    祁湛道:“谢过皇上。”


    祁泓摆了摆手,似是不愿意再说什么,又与樊文瑞交谈了几句后,便让祁湛带着楚妧回府了。


    楚妧怀孕的消息在下午就传开了,怀王的心情与祁泓一样,很是复杂。


    虽然他一直都十分期待楚妧怀孕,可楚妧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简直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大邺前线接连惨败,他知道祁泓早就有派他出征的意思,不过是因为楚妧下落不明,又碍着大靖使臣的面子才没有立刻将他派去前线。


    他本打算找到楚妧后,就借着自己身体不行的缘故让祁湛上战场的。


    可是现在楚妧刚刚怀孕,皇上又说世子妃受了惊吓,让世子好生陪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去的。


    怀王碍于使臣的颜面,又想着以后利用楚妧这层关系,那前方战事,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所以整整一天,怀王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去看过楚妧后,就将祁湛叫走了。


    楚妧虽然不知怀王找祁湛有什么事,可看祁湛镇定自若的样子,便也没有太过忧心,只在房里乖乖等着祁湛。


    刘嬷嬷去集市买了些樱桃和山竹回来,刚刚洗净放在果盘里,还没端进屋呢,就见傅翌领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走了进来。


    那男童怀里抱着个楠木雕花箱子,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广袖长袍,头上的五色九旒冠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瞧着十分夺目。


    本来这身打扮,穿在一个六岁的男童身上是十分突兀的。


    可这男童生的十分好看,步态又颇为稳健,周身自带贵气,即使走在久经沙场的傅翌面前,那气势也是丝毫不输的。


    刘嬷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王爷才能穿的服饰。


    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大邺除了怀王,还有哪个王爷可以留在都城。


    傅翌将男童带到了楚妧房间门口,微弯下腰对那男童行了一礼,语声恭敬道:“世子妃就在房里,小王爷若没有旁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男童略微颔首,语声清晰道:“退下罢。”


    说完,他就进了房门,从头到尾没有看站在房门口的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狐疑的看了傅翌一眼,那表情似乎是在问:“这是从哪冒出了一个小王爷?”


    傅翌摸着鼻头,神情颇有些无奈,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到最后又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刘嬷嬷还是快进去照看着罢,世子妃怀有身孕,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刘嬷嬷连声应下,忙端着果盘进了屋。


    楚妧正在房间里喂兔子,抬眼就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孩儿从门口走了进来,拿着干草的手不由得一顿,表情与先前的刘嬷嬷一样疑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男童皱了皱眉,神情似有些不悦:“本王是裕王殿下的嫡长子,听说世子妃怀孕,特地奉母妃之命,前来送贺礼的。”


    说着,他就将手里的楠木箱子往前递了递。


    楚妧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裕王这个人。


    书里的裕王与祁泓一样,是大邺高宗的嫡子,比祁泓年长五岁,本来是很有希望继承皇位的。


    可是两年前,裕王外出围猎时,座下的马受了惊,裕王因此受了重伤,从此一病不起,没过两个月便去世了,只留下了自己的王妃和嫡子祁玠在京中相依为命。


    可书里对裕王一家并没有太多笔墨,所以楚妧对他们不大了解。


    她回过神来,正准备去接祁玠递来的楠木箱子,可祁玠却忽然看到了楚妧放在地上的那把干草和躲在一旁的小兔子,眉头皱的更深了,当即便冷声道:“世子妃怀有身孕,怎能不顾及腹中胎儿,亲自喂这蠢物?”


    ☆、第 104 章


    楚妧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手很白, 所以指尖沾染的草屑就更为引人注目。


    虽然楚妧并未觉得这有什么, 可是瞧着祁玠一丝不苟的服饰和修剪干净的指缝, 心下也了然。


    这位小王爷是嫌她的兔子脏呢。


    楚妧自然不会与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况且祁玠说的也是关心她的话, 又生的十分漂亮, 当即便像哄小孩儿似的笑着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将手洗了。”


    祁玠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可他一转眼, 又看到了水盆里的水。


    他的眉瞬间又皱了起来:“水可是凉的?”


    楚妧的手一顿, 浅浅水波在盆中漾开, 白皙的指尖水盈盈的透着亮。


    水是刘嬷嬷两刻钟前换过的,虽不至于太烫,可也确实有些凉了。


    他这都能看出来?


    楚妧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刘嬷嬷端着果盘从门外进来, 祁玠将目光移向刘嬷嬷,冷声道:“盆里的水凉了, 也不知道给世子妃换么?”


    刘嬷嬷头一次被个六岁的小孩儿教训, 不由得怔了一怔,忙放下了手中的果盘, 竟是有些呆愣地回道:“老奴……老奴这就去换。”


    说着, 刘嬷嬷就将水盆端了起来, 缓步走出了屋子。


    倒是楚妧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其实水也不算太凉的。”


    祁玠语气缓和了几分,看着楚妧道:“世子妃现在怀有身孕,马虎不得, 若是因为受凉伤了腹中胎儿,岂不追悔莫及?”


    他话说的有板有眼,微冷的面色配合着他精致的五官,瞧着倒还有几分气势。


    楚妧来大邺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祁玠,而祁湛也从未提起过裕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交集。


    也不知祁玠若是与祁湛撞到一起,会是什么样。


    楚妧想了想,笑着问道:“小王爷之前见过世子么?”


    祁玠淡淡道:“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


    两年前?


    难道是裕王去世的时候?


    楚妧微微皱眉,当下也不再发问,恰巧刘嬷嬷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楚妧忙洗了手,转身从果盘中拿了串樱桃,问他:“这樱桃是今早刚从郊外园子里采摘的,十分新鲜,小王爷可要尝尝?”


    祁玠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世子妃吃罢。”


    刘嬷嬷搬了个椅子让祁玠坐下,楚妧自己拿了颗樱桃送入口中。


    这樱桃是刘嬷嬷精心挑选过的,不至于太过齁甜,带着一点儿微微的酸味儿,轻轻一咬,那汁水儿便涌入口中,酸中带甜的滋味儿让人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配合着楚妧不时鼓动腮帮和微微翕动的唇瓣,倒让祁玠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即使隔了老远,他似乎都能闻到那股香甜的气味儿。


    这樱桃……看上去很好吃呢……


    可祁玠很快就想起了他母妃曾经嘱咐过,不可在裕王府以外的地方吃东西,便暗暗咽了口唾沫,轻轻将头转过去了。


    楚妧很快就注意到了祁玠的小动作,心下也猜到了半分,当即便微笑着道:“小王爷进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若是连这樱桃也不尝尝,岂不显得我失了待客之道?等下世子回来,可要怪罪我了。”


    说着,她就将樱桃往祁玠手边递了递,若是寻常小孩儿,肯定就顺着台阶将这樱桃接过去了,可这祁玠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当下便冷哼一声,道:“世子怎可因为这点小事儿为难世子妃?世子妃放心,世子若是怪罪你,有本王给你撑腰!”


    他这气势十足的模样儿活像一个小大人,楚妧刚掩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就听门口传来祁湛清冷的嗓音:“你撑什么腰?”


    祁玠一愣,一转头,就见祁湛从门外走了进来。


    祁湛一早就进宫见了圣上,此时也未来得及换常服,虽然没有像祁玠一样戴着九旒冠冕,可那石青色的蟒袍配着那冷淡的面色,倒让祁玠心里都有些发怵了。


    可祁玠却并不愿意表现出怯色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语声清晰道:“世子因为区区小事就要为难世子妃,本王给世子妃撑腰有何不可?”


    祁湛闻言微微皱眉,转眸看了楚妧一眼。


    楚妧没想到祁玠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当即便冲着祁湛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什么也没说”的无辜表情。


    祁湛将目光移回祁玠身上,问:“本王?”


    祁玠微扬起下巴,表情严肃的重复了一遍:“本王。”


    祁湛笑了笑,缓步走到楚妧旁,从她掌心中拿了颗樱桃过来,语声淡淡道:“那这么说,倒是我失礼了?”


    说着,他就忽然回过了身来,居高临下凝视着祁玠。


    祁玠被他瞧得往后靠了靠,心里一阵发虚。


    虽说裕王只有他一个儿子,以后的爵位自然也该由他继承,可他年龄尚小,还没有封号,就这样自称本王,确实是不大妥帖的。


    他不过是借着他爹的名号来撑撑场面罢了,外人念着他是皇室,又是个小孩儿,自然也不会与他计较什么,平日里也时常恭维着他,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盛气凌人的样子,也就在自己母妃面前会收敛一些罢了。


    这被人撕破面具,对他而言倒是头一次。


    祁玠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看着祁湛幽深的眸子和微抿的薄唇,不禁又想起了出门前母妃的嘱咐。


    “此去怀王府可要低调行事,将礼物带到就好,万不可惹恼了世子……”


    万不可惹恼了世子……


    可他现在似乎已经将祁湛惹恼了。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一张小脸变得白生生的,就连悬在半空中的腿也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从神态到动作,无一不透漏出他的紧张。


    可祁湛依旧一言不发的瞧着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屋内一片静谧。


    楚妧担心祁湛吓坏了孩子,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她坐的久了,腿稍有些麻,那椅子便发出了一声“呲——”一声细响,声音虽不算太大,却足够让心神紧绷的祁玠吓一大跳。


    只见他动作飞快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站在祁湛面前,语声清晰道:“是小侄失礼了,小侄这就给叔叔陪个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少,我明天补上,大家七夕快乐,这章留评发红包,么么哒。


    ☆、第 105 章


    祁玠态度转变之快, 就连楚妧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末了, 他还不忘弯下腰来, 对着祁湛深深地行了个礼, 神态之自然, 态度之谦卑, 分明是位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又哪里还见之前半点儿盛气凌人的样子?


    祁湛的面色倒没旁的变化, 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上次的满月宴, 听说你也来过?”


    祁玠道:“小侄上次也同母妃来怀王府沾了些喜气, 只是未能一睹叔叔风采, 心里着实遗憾的紧。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小侄今日见着了叔叔,叔叔果真如传言所说,实乃人中之龙, 皎月之姿,倒让小侄都觉得自渐行秽了。”


    祁玠面不改色的将恭维的话说了一长串, 就连楚妧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祁湛的神情却未有丝毫变化, 也不接话,只是嗓音冷淡的问:“今天也是你母妃让你来的?”


    祁玠道:“是母妃听说世子妃怀了身孕, 特地让小侄带着礼物前来道喜的。”


    祁湛“嗯”了一声, 淡淡道:“替我谢过你母妃。”


    听到祁湛似乎不再打算追究他后, 祁玠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不想再和祁湛有任何接触的他忙道:“小侄一定将话带到,叔叔若没有别的事, 小侄就先告辞了。”


    “去罢。”祁湛对着刘嬷嬷吩咐道:“让傅翌送小王爷一程。”


    刘嬷嬷连声应下,领着祁玠出了房门。


    楚妧又坐回了椅子上,捏了颗樱桃放在嘴里,半眯着眼睛笑道:“这小王爷倒是有趣的很,不过她母妃怎么不与他一起来?”


    祁湛淡淡道:“裕王妃行事低调,自从裕王去世后,就很少与女眷们来往,单独让祁玠来,无非是想借机试探一下我们的态度,毕竟一个孩子的礼,总是不好拒绝的。”


    楚妧问道:“可是裕王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祁湛道:“半月前裕王妃的父亲病故了,她孤儿寡母在朝中没了依靠,自然得先找个倚仗。”


    楚妧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裕王生前颇受高宗倚重,裕王妃母族又是当朝御史中丞,在朝中颇有声望,裕王几乎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臣。


    所以裕王死后,裕王妃担心受到权臣的清算,便呆在裕王府里闭门不出,不参加任何宫宴,安心培养儿子,尽量淡出人们视野,让那些权臣觉得裕王一脉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久而久之,也就不会再花费心思对这孤儿寡母下手了。


    可裕王妃的父亲死了就不一样了。


    御史中丞在裕王死后一直保持中立,怀王和祁泓都有意拉拢他,可他从不表明态度,与两人关系处理的游刃有余,便是怀王与祁泓也拿他毫无办法。


    现在御史中丞病故,裕王妃又只是一介女流,她若再不表明态度,势必会受到怀王与祁泓两人的打压,所以她才在怀王府举办满月宴那天,带着祁玠前来庆贺。


    这次又让祁玠独自前来送礼,估计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猜到了怀王与祁湛之间的关系,不愿将宝压在怀王一人身上,倒也费了一番心力。


    楚妧道:“裕王妃虽然呆在府中多年,可她对朝中局势却把握的很准。”


    “只是为求自保罢了。”祁湛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不过那小王爷倒是确实有趣的很。”


    楚妧也不知祁湛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毕竟她还从未听祁湛夸过谁,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祁湛手中捏着的樱桃,笑着道:“你也有趣的很,这樱桃捏在手中半天也不见你吃,皮都要被你捏皱了。”


    祁湛略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还捏着颗樱桃,他顺势将樱桃塞到楚妧口中,指尖轻轻在楚妧脸上捏了一把,看着她面颊上淡粉色的指印,笑着问:“那这个会不会皱?”


    楚妧赶忙捂着脸颊摇了摇头:“这个才不会皱呢,皱了就老了。”


    祁湛微微一笑,又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会儿,才将手收了回去。


    ******


    边境战事接连告急,即使怀王再不愿意离开都城,可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将府中事务交与祁湛掌管,自己领兵出征。


    只不过这次同去的除了身为主将的怀王外,祁泓还同时派了两个副将和一个参军。


    虽然他明面上说是为怀王把薪助火,可大臣们心里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分化怀王势力,让怀王在前线过的不那么舒服罢了。


    怀王心里虽有怨言,表面上却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说了一番谢恩的话,于第二天清早踏上了去往前线的路。


    大靖使臣樊文瑞也带着楚妧写下的书信,在三日后踏上了归程。


    前方战事虽然紧张,可府中的日子却十分平静。


    楚妧自从怀孕后就很喜欢吃一些酸甜的瓜果,身子也比以前圆润了不少。


    这天,祁湛一早就出去了,大夫照例给楚妧把过脉后,祁沄就带着瓜果来了临华院,一同来的还有钱氏和祁江的夫人许氏。


    许氏自从怀孕后就一直对楚妧心怀感激,平日里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不忘让丫鬟给楚妧送一份,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也相处的不错,所以一进屋,就与楚妧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趣事,祁沄不时在旁边附和两句,三人有说有笑的,倒把钱氏晾在了一旁。


    钱氏心里十分不痛快,却又一直插不上嘴,撇眼看到桌上放着的山竹,心绪一动,忽然冷不丁问了句:“听说世子妃怀孕后喜吃甜食?”


    正在与祁沄说话的楚妧一愣,也未过多思索,便答道:“也不完全喜甜,更喜吃些酸食。”


    钱氏微微皱眉。


    喜吃酸的?


    那楚妧肚子里怀的难道是个男孩儿?


    想到这,钱氏心里更不舒服了,可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说了句:“那可真巧,我怀沄儿时也喜吃酸食。”


    那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暗示,楚妧这一胎怀的是个女孩儿。毕竟在古代,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第一胎生女儿的,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楚妧也是一样。


    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上到御医下到刘嬷嬷,全都打着包票说楚妧肚子里的是小世子,倒让一心想生女儿的楚妧十分郁闷,此时听到钱氏这么说,眼睛不由的一亮,忙问道:“钱夫人当时除了喜吃酸食,还有其它症状么?”


    钱氏对楚妧的反应颇为奇怪,略微思索了片刻,答道:“旁的倒也没什么症状,就是嗜睡了一些,我听闻世子妃也是一样?”


    楚妧顿时眉开眼笑道:“对对对,是一样的。”


    钱氏的眉皱的更深了。


    难道楚妧想生个女儿不成?


    她正低头琢磨着该如何接话呢,倒是一旁的祁沄接了句:“我记得二哥说过,娘怀我的时候明明是喜吃甜食的,娘可是记岔了?”


    钱氏没料到祁沄竟会拆她的台,语声不快道:“娘生了你们兄妹三人,怎会记错这点儿小事?倒是你,年纪轻轻的还未许配人家,怎么就关心起生男生女的事了?”


    祁沄面色一红,吐了吐舌头,小声说:“这不是几个嫂子都怀有身孕,我想早日见到自己的小侄子嘛。”


    一旁的许氏忙补了一句:“生儿生女都是老天给的福分,我们强求不得,这孕期反应更是因人而异的,就算世子妃与大夫人当时的反应一样,肚子里怀的没准儿也是个小世子呢。”


    钱氏没料到竟然连许氏也开始帮着楚妧说话了,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烦躁到了极点,当即便站起了身子,冷声道:“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不陪世子妃了,世子妃自己多注意着身体,可别伤了怀王府未来的小世子。”


    说完,她就冷冷瞥了坐在楚妧身旁的两人一眼,率先出了房门,祁沄和许氏见她走了,也不好再多留,又与楚妧寒暄了几句后,也跟在钱氏身后出去了,只留下楚妧一人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怎么都想着要她生男孩儿呢?


    祁湛不会也是一样的吧?


    *


    祁湛晚上回去的时候,楚妧已经睡下了有一会儿。


    他吹灭了房里留着的灯盏,刚轻手轻脚的躺到了床上,回头却发现楚妧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瞧着自己。


    祁湛微微皱眉,轻声问:“吵到你了?”


    楚妧摇了摇头,道:“我有事问你。”


    “嗯?什么事?”


    楚妧模样颇为纠结,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今天二妹和四嫂来看我了,她们都说我肚子怀的是小世子。”


    祁湛没听明白楚妧的意思,问道:“难道你怀的不是小世子?”


    楚妧的脸颊顿时鼓了起来,道:“不是小世子。”


    那模样瞧着似乎有些生气了。


    可祁湛依然没明白过来,忙又试探性的问了句:“那是……小兔子?”


    楚妧的面色虽然比刚才好了些,却依然摇了摇头。


    祁湛照顾着她突然冒出来的小情绪,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语声轻柔的问:“那妧妧告诉我肚子里是什么,好不好?”


    楚妧这才小声道:“你之前答应过我,要生个小姑娘的。”


    祁湛这才明白了楚妧的意思,他笑了笑,道:“可是这似乎由不得我。”


    楚妧望着他道:“那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祁湛将楚妧抱到了怀里,微低下头,凝视着楚妧生气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下,道:“妧妧肚子里的就是小姑娘。”


    “那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就……”祁湛的语声顿了顿,瞧着楚妧呆呆的样子,心绪一动,道:“那就再生一个,好不好?”


    楚妧刚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祁湛道:“生一儿一女不好吗?他们可以一起陪你堆雪人,可以一起陪你喂兔子,若是妹妹被人欺负了,哥哥还可以为她撑腰,妧妧想想,你前些天见到的小王爷,不是也很可爱吗?”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哄骗的意味儿,在楚妧耳边循序善诱的说着,还在迷糊中的楚妧很快就被他绕了进去,竟觉得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再生一个罢。”


    祁湛将她拥的更紧了一些,低头看着再次进去梦乡的楚妧,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傻兔子。


    ☆、第 106 章


    转眼便到了立夏, 窗外天空中浓云密布, 才过酉时天色便暗了下来, 院子里灰蒙蒙的一片, 风卷着树叶呼啸而过, 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瞧着似乎要下一场大雨了。


    刘嬷嬷忙关上了门窗,刚点了盏烛火, 一回头却发现, 刚刚还在熟睡中的楚妧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她忙倒了杯热茶给楚妧递过去, 问道:“可是风声吵到世子妃了?世子妃可要喝口水?”


    楚妧还有些迷糊, 正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呢,便听一声闷雷从空中响起,惊的楚妧一哆嗦,头脑顿时清醒了起来, 从刘嬷嬷手中接过茶水,问道:“是要下雨了吗?”


    刘嬷嬷道:“是要下雨了, 世子妃想吃些什么, 老奴让阿庆他们早些去做。”


    楚妧摇了摇头,道:“不急我还不饿。”


    她揉了揉眼睛, 在屋里瞧了一圈, 发现自己睡前抱进来的小兔子不见了, 忙问道:“兔子可去院里了?”


    刘嬷嬷道:“先前还在屋里呢,老奴这就去找找。”


    楚妧应了一声,起身将脸洗了, 撇眼瞧见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正思索着刘嬷嬷刚才出去有没有带伞时,就见刘嬷嬷抱着兔子从门外走进来了。


    她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了些许,怀中的小兔子也缩成了一团,楚妧微微皱眉,忙拿了个干毛巾给刘嬷嬷递了过去,道:“嬷嬷怎也不记得拿伞?快去换身衣服吧,当心着凉。”


    刘嬷嬷将兔子递到楚妧怀里,擦了把脸,道:“不打紧的,这小兔子倒是机灵,见要下雨,就躲到世子书房的屋檐下了,倒是没被淋到多少。”


    楚妧听刘嬷嬷提起祁湛,这才想起今天祁湛一早就进宫了,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忙问道:“世子出去时可带伞了”


    刘嬷嬷笑着道:“世子早就回来了,见你还睡着,就没叫醒你,这会儿还在书房呢。”


    楚妧一愣,问道:“他从回来后就一直呆在书房里?”


    刘嬷嬷道:“是啊,从回来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了。”


    楚妧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半个月里,祁湛陆续收到了许多从前线传回的家书。


    那些书信大都是祁灏寄回来的,也有几封是怀王寄回来的。楚妧虽然不知书信的内容,可看着祁湛愈发凝重的面色,她也能猜到,战况大抵是不太好的。


    虽说祁湛与怀王父子关系不合,可说到底他还是怀王府中的世子,怀王若是战败,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怀王府一蹶不振也是祁湛不愿意看到的。


    想到这里,楚妧不禁有些担心了。


    她问:“屋里可有伞?我想去世子那瞧瞧。”


    刘嬷嬷在屋内找了一会儿,才道:“伞都在隔壁偏房里,世子妃稍等一会儿,老奴这就去拿。”


    楚妧看着刘嬷嬷沾染着雨水的银发,忙拉住了她,道:“嬷嬷别去了,还是先帮我沏壶茶吧。”


    刘嬷嬷转身去沏茶,楚妧回房间里找出了祁湛的风氅披在身上,又将自己的帷帽戴在头上,捂的严严实实后,才推开了房门。


    雨丝瞬间就从门缝里灌了进来,楚妧不禁往后缩了缩,将自己脸上的帷帽遮好,才抬步跨过了门槛。


    刘嬷嬷看着楚妧被风吹得鼓起的风氅,不放心的喊道:“雨天路滑,世子妃走慢些。”


    “好,我知道啦。”


    雨下的很大,水珠不断地从楚妧的帽檐儿滴下,不一会儿就染湿了她的肩膀,雨水顺着风氅渗进来,不禁让人觉得凉丝丝的。


    楚妧一手扯着风氅,一手抱着茶壶,将脚步又加快了许多,等到了书房门前时,她身上的风氅已经湿了大半,就连脚上的鞋也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她匆匆擦了一把脸,才缓缓推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寒气,祁湛的书房竟比风雨交加的院落还要冷了许多。


    楚妧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就发现坐在书桌旁的祁湛正冷冷看着自己,他将楚妧从上到下的瞧了一遍,漆黑的眼眸中,已蕴含了几分怒意。


    楚妧忙道:“只是风氅湿了而已,我身上没多少水的。”


    他将目光停留在了楚妧的绣鞋上,道:“过来。”


    那声音冷的像是要将楚妧身上的雨水冻住似的,楚妧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龟爬似的走到祁湛身旁。


    她将手里的水壶递到祁湛面前,用软糯的嗓音道:“我听刘嬷嬷说你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你,可没想到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雨……”


    她声音越说越小,就连目光也飘向了别处,到了最后,连看都不敢看祁湛了,显然心虚到了极点。


    祁湛冷哼一声,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下来丢到了一旁,看着她白生生的小脸,道:“还会未卜先知了?”


    这显然是在指她头上的帷帽和披着的风氅。


    祁湛竟一点儿面子都没留给她,当场就把她的谎言戳破了。


    楚妧的脸红了红,不死心的小声解释了一句:“这不……看外面的天是阴的吗,我穿着这些以防外一……”


    “还狡辩?”


    楚妧当即便不说话了,只是眼巴巴的瞧着祁湛,模样颇有几分委屈。


    祁湛心里虽是生气,却也不忍过多苛责她,伸手将她的风氅解下,一把将楚妧拉到了怀里,微低下头,去脱她脚上的鞋。


    她红色的绣鞋已经完全湿透,鞋面上还沾染了不少路边小径上的泥,都快瞧不清上面绣鞋的海棠花了。


    祁湛将她的鞋袜一并脱下,掌心触碰到她冰凉的小脚,紧锁的眉不禁又深了几分。


    楚妧的脚趾动了动,小声说了一句:“就是鞋湿了而已,脚不冷的。”


    这次祁湛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帕将她脚上的雨水擦干,又用掌心裹着暖了一会儿,待她的脚渐渐回温后,才伸手去解楚妧的衣扣。


    “把衣服脱了。”


    楚妧一怔,忙抓住了他的手,道:“干、干嘛脱衣服?”


    祁湛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轻轻弹了一下,道:“你肩膀湿了。”


    楚妧先前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脚上,倒没怎么注意自己的肩膀,听祁湛这么一说,才觉得肩膀也有些凉了,刚松开手打算去解衣扣,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手一缩,问道:“你这里有我的衣服吗?”


    祁湛道:“没有。”


    “那……那我脱了衣服穿什么呀?”


    祁湛搭在她衣扣上的指尖一顿,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先穿我的罢。”


    说着,他就将楚妧放到了椅子上,起身去脱自己的外衣,一转眼,发现楚妧正愣愣的瞧着他,皱眉道:“还不快脱?”


    “噢……”


    两个人一起脱衣服,楚妧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就像是……就像是要做些什么似的。


    楚妧动作不由得慢了许多,直到祁湛将外衣脱完了,她才刚刚把衣扣解开而已。


    祁湛并没有多少耐心,见楚妧迟迟没有动,他忽地伸出了手去,扯她肩膀上的衣服。


    楚妧恰巧一缩,祁湛的手就搭在了她脖颈间的肚兜带子,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肚兜并未系的很紧,祁湛的手稍一拉扯,那带子瞬间就松散开来,雪白的肌肤顿时露出了大片,两人均是一愣。


    倒是楚妧先反应了过来,抬头见祁湛怔怔的凝视着自己,小脸一红,忙伸手将胸口捂住,嗔道:“不许看!”


    祁湛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可只是一瞬,他的眸色又深了起来,像是故意似的,他忽地伸出手去,在楚妧鲜红的唇瓣上点了一下,嗓音轻如呵气:“快脱。”


    极为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楚妧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熟悉的语声中透着点点威胁意味,楚妧再顾不得其它,动作飞快地将衣服脱了下去。


    那火红色的肚兜映着她圆润的肩膀,倒显得她肌肤如水般清透的好看。


    祁湛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楚妧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忙又往后缩了缩,整个后背都贴到了楠木椅背上,望着祁湛,小声道:“你……你快把衣服给我呀……”


    祁湛沉默地将自己外衣递了过去。


    他的身形比楚妧高大许多,那外衣对楚妧来说也格外的宽松,楚妧低着头整理了半天,最后也只是松垮垮的披在身上,稍微一动,肩膀处的衣服就耷拉了下去,像剥了壳的荔枝似的,瞧着竟比刚才还要动人。


    若不是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祁湛微闭上眼,心里竟有些后悔要这孩子了。


    他缓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里的小兽牢牢锁住,再睁开眼时,看见楚妧早已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活像只绿色的大粽子。


    祁湛笑了笑,重新将楚妧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水给她,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楚妧身上的寒意被口中的热茶驱散了许多,她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一天没见你,有点儿想你了。”


    那嗓音软糯糯的钻进祁湛的耳朵里,直叫他心都要化开。


    他垂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道:“那我若是,若是……”


    他的语声稍顿,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楚妧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眉眼,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问:“可是今天进宫发生了什么事么?”


    祁湛“嗯”了一声,可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宫里倒没什么事,只是前线战事不大乐观……”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可楚妧还是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


    她小声问:“皇上要你去前线?”


    祁湛嗓音极轻的应了一声。


    四周安静了下来,窗外的风呼啸而过,雨点儿拍打在窗户上,发出一串儿“噼里啪啦”的响声,桌案上摆放图纸被风掀起了一角,上面依稀可见几点被朱笔标出的痕。


    楚妧知道,祁湛即使一直呆在府里,心里惦记的还是前线的事儿。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祁湛是不愿让局势完全倒向祁泓那一边的。若不是自己怀孕,祁湛很可能早就动身去前线了。


    可是去战场,总归是有危险的,怀王又总算计着,楚妧很害怕三年前的情况被复制。


    她微垂着眉眼,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祁湛道:“明天一早。”


    楚妧没想到这次竟这么急,她的眼神黯了黯,又问:“那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祁湛轻声道:“可能几个月,也可能要半年。”


    楚妧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祁湛将她抱紧些,柔声道:“我尽量早些回来,嗯?”


    说着,他还用鼻尖在她面颊上蹭了蹭,像是在哄她似的。


    两人从成亲到现在,也只在楚妧被劫时分开了一个月而已,楚妧心里早就对祁湛有了深深的依赖性,如今忽然就要和祁湛分开,楚妧心里当真是十分的舍不得他。


    她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情绪压下,轻声道:“那……那你不许受伤,若是觉得情况不对,就骑着惊鸿快点儿跑掉,知道吗?”


    祁湛忍不住笑了一下,柔声道道:“好。”


    楚妧想了想,又道:“你每个月记得寄家书回来,我要知道你的消息。”


    “嗯,我答应你。”


    楚妧又零零碎碎的交代了一长串儿,祁湛全都一一应下,直到没有什么遗漏了,她才缓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道:“那你早些回来,我和宝宝都会想你的。”


    祁湛的指尖颤了颤,过了半晌,才将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


    *


    雨直到亥时才将将停住。


    院里到处都是积水,楚妧的鞋还没干,只得由祁湛抱着回了房间里。


    祁湛问楚妧想吃些什么,楚妧与往常一样,报了些祁湛爱吃的膳食,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出行的事。


    用了晚膳后,楚妧催促祁湛去沐浴,祁湛捏着她的掌心,道:“你淋了雨,也去洗洗罢。”


    楚妧摇了摇头,道:“我的小兔子还饿着呢,你先在浴房里等我,我喂了它就去找你。”


    祁湛倒没再坚持什么,道了声“好”,便转身进了浴房。楚妧听到了水声后,才对一旁的刘嬷嬷道:“世子要去前线了,北高晚上冷,嬷嬷去准备些御寒的里衣和夹衫来,我整理一下,明天一早儿让世子一并带去。”


    刘嬷嬷愣了愣,语声十分惊讶:“明天一早就走?”


    楚妧嗓音干涩“嗯”了一声。


    刘嬷嬷知道楚妧心里难过,也不忍多问,微叹了口气后,便转身去了里屋,将祁湛先前过季的衣服一并抱了过来。


    楚妧挑了几件花色简单的外衣放在一旁,将中衣与袜子分类叠好收进包裹里,又拿了两罐祁湛平日里爱喝的茶,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才把两个大包裹一并抱到了桌上。


    她转过身,正要去浴房找祁湛,一撇眼,却看到了桌上摆放的小泥偶。


    与那只木雕小龟放在一起,正随着桌子轻微的颤动一晃一晃的。


    楚妧将泥偶拿在了手里,低头看着泥偶嘴边的两个小酒窝,眼前忽然像是隔了层水雾似的,连带着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竟怎么也瞧不清楚了。


    半年,实在是太久了。


    自己好歹有宝宝陪着,可祁湛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总得留点念想的。


    楚妧将小泥偶塞进包裹中,用袖子抹了一把如雨而下的泪,低头望着那两个包裹瞧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浴房。


    祁湛早已梳洗干净了,正站在浴桶旁穿着中衣,听到房门响动后,忙转过身去,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楚妧低声答道:“我让刘嬷嬷帮你把换洗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那语声又轻又柔,即使刻意掩饰着,也很容易就听出了中间夹杂着的涩意。


    祁湛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下也了然了几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在她眼角处摩挲了一下,轻声问:“我帮你洗罢?”


    若是平时,楚妧十有八.九会拒绝他,去换刘嬷嬷过来。可如今,她能和祁湛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想浪费任何与祁湛相处的时间,祁湛想做什么,对她而言倒不那么重要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这次祁湛却什么都没有做。


    待他将楚妧身上的水擦净,才轻轻咬了下楚妧的唇,低头看着楚妧微垂的眉眼,柔声问:“困了么?”


    楚妧身子虽有些乏,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想睡的。


    她摇了摇头,道:“不困。”


    祁湛笑着道:“可是宝宝说她困了。”


    楚妧用手揉了揉肚子,小声嘟囔道:“是你听错了,她明明是想和爹爹说话。”


    祁湛垂眸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道:“嗯?是这样么?那我们去床上说?”


    楚妧这才点了点头,模样乖巧的被祁湛抱回了床上。


    她心里虽有千言万语,可真当躺到床上时,竟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了,只是用双手紧紧环着祁湛的胳膊,好像是害怕一不留神,祁湛就偷偷溜走了似的。


    而祁湛只是由她抱着,垂眸凝视着楚妧逐渐耷拉下去的眼皮,想起楚妧刚刚说过的话,忽地伸出手去,用掌心轻轻在她小腹上摩挲着,一下又一下。


    还不会动呢。


    也不知等他回来是什么时候。


    会不会……已经可以见到宝宝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不会太久的,也就两到三章的样子,走个关键剧情就见面了。


    ☆、第 107 章


    才过寅时, 祁湛便醒了。


    微弱的星光让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可紧接着, 就从胳膊传来一阵酸麻的痛感, 他忍不住动了动, 耳旁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即使声音很小, 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悦。


    祁湛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楚妧紧皱的眉。


    像是在做一场不好的梦,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 嘴角也不似往日那般恬静, 眼皮下的眼球不时滚动两下, 连带着卷翘的睫毛也一阵轻颤。


    祁湛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楚妧一下,低声在她耳旁道:“妧妧,我要走了。”


    楚妧睡的很沉, 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祁湛微微敛眸,就这么静静瞧了她良久, 直到天边已经泛起浅浅白光他才起身。


    楚妧依旧将他抱的很紧, 他胳膊抽不出去,只能把被子一点点塞进她怀里, 待他将手拿出来时, 整个左臂都像是失了知觉一般, 一下也动弹不得。


    他缓了一会儿,才走出房门。


    刘嬷嬷念着祁湛要远行,早早就将楚妧昨晚准备好的行李交给了傅翌, 见祁湛出来,忙问道:“世子早上想吃点儿什么?老奴这就让阿庆去准备。”


    祁湛看了眼天色,淡淡道:“不用准备了,我这就走。”


    刘嬷嬷一怔:“那世子妃?”


    祁湛转眸向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让她睡吧,不要吵她。”


    刘嬷嬷神情很是犹豫。


    昨天楚妧特地交待过她,世子若是醒了一定要叫她,她要去送世子,可是现在世子却说不要吵她,刘嬷嬷一时间也不知该听谁的了。


    踌躇间,祁湛已从院内走了出去,刘嬷嬷心中一紧,忙去了里屋。


    楚妧如先前一样熟睡着,两个膊紧抱着被子的一角,像是在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只有一双眉皱的很深。


    刘嬷嬷轻轻晃了晃楚妧的身子,道:“世子妃,您快醒醒。”


    楚妧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


    刘嬷嬷又道:“您昨天不是说过,要亲自送世子的么?”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有了一点反应。


    刘嬷嬷又道:“傅翌已经去马厩牵马了,您再不醒,就见不到世子了。”


    楚妧迷迷糊糊中听到“马厩”两个字,想起祁湛今天要走的事儿,下意识的将手臂又收紧了些。


    可只是一瞬,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一直抱着的祁湛怎么变成了被子?


    祁湛呢?


    楚妧的大脑迅速清醒过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刘嬷嬷道:“还有一刻钟就辰时了。”


    楚妧闻言眼眶一红,急的快哭了出来。


    辰时是祁湛与军队汇合的时间,现在只剩一刻钟了,祁湛已经走了么?


    刘嬷嬷连忙安慰道:“世子这会儿还没走呢,老奴这就给世子妃梳洗一下,兴许还能赶得上见世子一面。”


    楚妧忙抹了把眼泪,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不用梳洗了,帮我把帷帽拿来吧。”


    刘嬷嬷道了声“是”,便去里屋把帷帽找了出来,楚妧随便绑了一下头发,动作飞快地将帷帽戴上,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门。


    刘嬷嬷跟不上楚妧的脚步,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道:“世子妃慢些,当心摔到身子。”


    楚妧连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便没了踪影。


    楚妧先去了马厩,祁湛常骑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厮正在给几匹年老的马在喂草,楚妧忙问:“世子的马什么时候被牵走的?”


    小厮道:“刚走没多久,世子妃要出府么?”


    楚妧来不及回答她,转身又向王府门口跑去,内心早已后悔到了极点。


    她怎么没想到直接去王府门口等着呢?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祁湛说呢。


    祁湛怎么可以就这样走?


    楚妧匆匆跑到王府门口,恰好就看见了正在关大门的孙管家。


    她顾不得其它,忙道:“等一等。”


    孙管家一愣,正要问楚妧有什么事呢,一眨眼,却见楚妧自己推开门钻了出去。


    远远的,她看到祁湛骑在马上的背影,墨青色的衣角微微扬起,银纹绣线泛着细碎的光亮,像极了天空中一闪即逝的流星。


    他已经走了很远了,挺拔的身形几乎要被清晨的薄雾掩去。


    楚妧心底一酸,扬声唤道:“世子——”


    那声音犹带着些哭腔,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可祁湛骑着马的身形却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去,深红色的府门下,那一抹纯白格外醒目,小小的身形还不及门口的石狮子一半高,似乎是跑了很久才到这里的,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好似风雨中摇曳的花。


    格外倔强。


    祁湛握着缰绳的手忽地缩紧了。


    他微闭上眼,过了半晌才将调转马头的欲.望压了下去,原本紧抿的唇扬了扬,低声道:“回去罢。”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的传到楚妧耳朵里,隔着微微扬起的帷帽轻纱,他似乎能看见楚妧乱糟糟的头发和鼓成一团的腮帮子。


    他笑了笑,又道:“等我回来。”


    她的脸颊这才平复了一点儿,轻轻点了点头,鲜红的唇瓣动了动,似是在说:“我在这看着你。”


    祁湛的喉咙一阵发紧,过了半晌,才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那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也慢慢汇聚成了一个墨黑色的点,再也瞧不见了。


    *


    祁湛离开都城不到一个时辰,礼部尚书潘继就匆匆赶到了皇宫。


    祁泓正在养心殿和慧嫔下棋,听到太监汇报后,轻轻摆了摆手,道:“传他进来吧。”


    潘继被太监领进了殿内,刚要跪下行礼,就听祁泓道:“不用行礼了,你这么急匆匆的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臣……”


    潘继看了看祁泓身边的慧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平时,祁泓肯定会顺势让慧嫔退下的,可他今天心情很好,对慧嫔又颇为信任,便摆了摆手,道:“有话就直说把,用不着吞吞吐吐的。”


    说着,他就又和慧嫔下起了棋。


    慧嫔技艺不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现了颓势,可她时而嗔怪,时而撒娇的模样极具风情,周围的小太监全都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


    便是祁泓也笑容晏晏,每每要将她棋子吃掉时,却偏偏又放她一马,像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着,似乎很喜欢看慧嫔讨饶的样子。


    原本一刻钟就能下完的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有余,慧嫔实在不敌,只能递了杯茶过去,祁泓笑着接过,刚抿了一口,抬头看见潘继还站在那里,这才皱起了眉,问道:“潘尚书到底何事找朕?”


    潘继站了太久,腿脚已是酸麻不堪,听祁泓忽然问起自己,不禁打了个激灵,又踌躇了半晌,才扬声道:“老臣恳请皇上将世子召回都城!”


    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慧嫔去接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从祁泓昨天下旨让祁湛出城到现在,已经前前后后有四位大臣进宫劝诫了。


    第一个让祁泓糊弄了回去,第二个被祁泓骂到了殿外,第三个被祁泓赏了板子,而潘继刚好是第四个。


    身为礼部尚书的潘继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消息,可他偏偏还要往枪口上撞,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慧嫔可不想搀和这些破事,更何况潘继被提拔成礼部尚书以后于她爹也有些过节,自己若是继续留在这,倒让皇上不好处理了。


    她看了一眼祁泓逐渐冷凝的面色,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既然礼部尚书有要事与皇上商谈,臣妾就先去偏殿等着,等皇上处理完了再传臣妾过来。”


    祁泓冷着脸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慧嫔这才起身走到殿外。


    祁泓死死盯着面前的潘继,眼神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先前来找他的几个大臣是怀王的党羽也就罢了,并没有影响到他多少心情,可这潘继明明是他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怎么也开始帮着祁湛说话了?


    祁泓忽地将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冷声问:“世子为我大邺安危身赴前线,潘尚书又为何要让朕把世子传召回来?”


    潘继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祁泓身旁的太监宫女,斟酌着语句道:“怀王此次带了九十万大军出征,几乎是大邺一半的兵力,此次世子又带了十万精兵,若是怀王此战顺利倒还好说,若是怀王兵败,世子又不在都城里守着,以边关的那点兵力,岂不是将我大邺完全暴露在北高人的铁蹄之下么?”


    祁泓一怔,很快就听出了潘继的话外音。


    因为怀王一脉骁勇善战,大邺向来不重视边防,经常是北高骚扰过来了,朝中再从怀王府中派人出征,表面上看着边关防线脆弱不堪,可实际上却是为了给怀王找点儿事做,十几年来一直如此,从未出过半点儿差错。


    可让怀王和祁湛同时出征还是头一遭,更别提还有一早就派出的祁灏了。


    怀王府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潘继表面上说的是防着北高,实际却是让自己防着怀王。


    边关众城都只有三千老兵把守,就算是临近都城的几个要镇也不过三万余兵力,若是怀王跳反,领兵直逼都城的话……


    祁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表情迅速冷静了下来。


    潘继观察着祁泓的面色,适时劝道:“大邺都城无怀王府的人把守,就如鹅卵般不堪一击,还请皇上赶紧将世子传召回来,才可安稳人心!”


    祁泓闻言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怀王的狼子野心他早就知晓,不然他父皇临终前也不会下旨要自己千里迢迢的从大靖赶回来。


    可他登基至今已快一年,即使也曾打压过怀王几次,可怀王多年积累下来的势力人脉实在是太过庞大,他那些举动对怀王来说不痛不痒,实在不足以撼动怀王的地位,他只能找着机会将怀王调离都城,才能临时掌管几□□政。


    可偏偏还有一个祁湛。


    怀王一走,那些党羽就以祁湛马首是瞻,他原本想着借大靖使臣进京的机会让祁湛与楚妧一同回大靖的,可楚妧偏偏怀了身孕,实在是让他憋闷的紧。


    好在前线战事接连失利,他总算是找到机会将祁湛调离了都城。


    可是现在,又要将祁湛传召回来了么?


    那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自己又要回到被怀王摆布的日子里?


    他实在是不甘心呐!


    他心情烦躁的摆了摆手,对着潘继道:“行了,你先下去吧,你说的事,朕再考虑考虑。”


    潘继对着祁泓重重地磕了个头,语声恳切道:“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老臣告退。”


    说完,他就缓步退了出去。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一旁的赵公公虽然没听出两人对话的深意,可瞧着祁泓愈显苍白的面色,忙倒了杯茶给祁泓递过去,道:“皇上政务繁忙,难免有些疏忽,不如先喝杯热茶,缓缓心神吧。”


    祁泓将茶喝入腹中,心神却未缓和半点,反而愈发烦闷了起来,干脆站起身子在殿内来回走动着。


    赵公公还从未见过祁泓如此,只能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皇上刚刚才下旨让世子领兵出征,若是贸然收回成命,岂不是显得皇上出尔反尔了么?奴才觉得,皇上与其将世子传召回来,倒不如加派些兵力稳固边防。”


    祁泓的脚步一顿,忽地回过头来,看着赵公公,道:“稳固边防?”


    赵公公贸然插手朝政本就有些心虚,此时被祁泓这么一看,不由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才满口胡言,还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奴才这就掌嘴。”


    说着,他就扬起手臂,奋力向自己脸颊打去,可还没听到声响,就听祁泓却大笑道:“谁说你满口胡言?”


    赵公公一怔,手臂僵在半空中,望着祁泓,呆呆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祁泓坐回椅子上,抿了口茶,道:“传朕旨意,即刻调二十万精兵在边境各镇把守。”


    顿了顿,他微笑道:“要从怀王手里调。”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晚上带孩子去医院了,就没来得及码子,不好意思,这章留评发红包补偿一下大家。


    ☆、第 108 章


    祁湛带领的十万精兵于一个月后到达了前线, 一同到的, 还有祁泓调遣怀王士兵的圣旨。


    怀王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了消息, 有了心理准备后的他并未表现的太过愤怒, 十分平静的将二十万精兵调离了前线, 这倒让准备看戏的两个副将觉得无趣了。


    祁湛将士兵安置好后, 便被怀王叫去了帐里。


    帐内空间十分宽阔,正中的位置摆了张拼接而成的漆木长桌, 上面放着标注好地形的图纸。怀王正站在桌前, 与祁灏讨论着什么, 抬眼见祁湛进来, 忙招了招手,道:“湛儿,过来。”


    那声音虽然与以前一样满是威严,可这两个多月的军旅生活使他头发变得灰白, 面上也浮现出了岁月的痕,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祁湛走到怀王身侧, 低声道:“父亲。”


    怀王点了点头, 算是应了,也未与他多寒暄什么, 伸手指着地图上用朱笔标出的圈, 对祁湛道:“平坊乃我大邺边境要镇, 如今却一直被北高人占领,实在令为父寝食难安,为父刚与你二哥商议过, 打算在今夜子时派三千轻骑绕到后方,攻其粮仓,再在沿路设伏断其粮路,湛儿以为如何?”


    祁湛微微敛眸。


    进攻粮仓,便是准备打消耗战了。


    北高虽然攻下了平坊,可平坊百姓早在三个月前就已撤走,北高如今占领的不过是一座空城。


    平坊西边紧挨山脉,东边是两军交战前线,南边又是大邺军方部署严密的封城,怀王只需在北边设伏,将平坊团团围住,等到北高弹尽粮绝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拿下。


    这的确是个十分稳妥的战术。


    可是怀王向来骁勇好战,如今又怎会浪费时间,与北高打起消耗战了呢?


    祁湛微皱起眉,怀王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询问道:“湛儿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祁湛沉默了半晌,道:“不,很稳妥,就按父亲说的去做吧。”


    怀王点了点头,忽地看向祁湛,问道:“那湛儿今晚可有把握?”


    祁湛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一旁的祁灏插口道:“五弟刚长途跋涉赶到军中,这会儿一定乏力的紧,不如让五弟好好休息两天,先由孩儿去吧。”


    怀王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祁灏会忽然帮祁湛说话。


    可他此举也并非是有意为难祁湛,而是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祁灏虽比祁湛年长,可他毕竟是第一次出征,比起祁湛来多有不足,若是遇到什么状况,他行事肯定不如祁湛果断。


    而他自己早已年过五十,体力逐年下滑,若是与敌人正面交锋还好,可要他突袭的话,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更别提祁泓派来的几个副将了,实在是搅屎棍一般的存在,不给他添麻烦使绊子就不错了,要他们领兵出征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特地挑今晚突袭,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北高人一定想不到,刚到前线的祁湛会在今夜领军突袭,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打算打北高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错过了今天,北高有了防备,那突袭起来就不如今日这般容易了。


    可祁湛若是不愿意去,他也不会拿战事做赌注,强迫祁湛出征。


    怀王没有回答祁灏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祁湛,问:“湛儿觉得如何?”


    祁湛道:“就依父亲所说罢。”


    怀王大笑一声,道:“好,为父这就去安排士兵,你先回帐中准备一下。”


    *


    沙漠中的夜色格外寂静。


    嵬名云钦躺在平坊城外的草垛上,仰头看着满天星云,思绪早已飘向远处。


    他从大邺回来已经三月有余,虽然二皇子在他的阻碍下未能如愿登基,可也迟迟不能回国,只能暂时藏身在平坊城郊处的小镇中。


    小镇早已成了空镇,周围的房屋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士兵更不会来到此处,他们兄弟五人躲在这里,虽然十分安全,却也是十分寂寞的。


    他常想起他的母妃,也常想起他在皇宫中的日子,甚至时常想起大邺,想起那双泓如清泉般澄澈的眼。


    也不知她如今过的怎样了。


    嵬名云钦的眼神黯了黯,刚翻了个身准备回房睡下,远处的天空中却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像霞云似的迅速在天边蔓延开来,紧接着,就传来士兵呼喊灭火的声音。


    野利荣听到声响后,还以为出了什么情况,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将半边城池照的犹如白昼的火光,不由的呆了一呆,结巴道:“这……这是……”


    嵬名云钦先前烦闷的神情早已消失无踪,嘴角不禁浮出一抹浅笑,道:“着火了,是粮仓的方向。”


    野利荣一愣:“是谁放的火?”


    “还能有谁?”嵬名云钦笑道:“你没听说世子今天刚到前线么?”


    野利荣挠了挠头,道:“可是……世子今天早上才到平坊,按理说不该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两天,与怀王商讨作战计划么?”


    嵬名云钦道:“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再说商讨计划只需一个时辰就够了,哪需要两天那么久?你以为怀王府的人也跟二皇子那些手下一样,各个草包么?”


    野利荣道:“即使不是草包,也碍不住皇上猜忌,少主可听说今天大邺那边传来的圣旨了?”


    “自然听说了。”嵬名云钦笑了一声,道:“那大邺皇帝以为借此可以牵制住怀王,殊不知此举恰恰给怀王敲了个警钟,即使怀王现在还不想反,等他处理完前线战事,也不得不反。别说是调走二十万精兵,就算只给怀王留二十万,怀王和世子也一样能领兵直逼大邺都城。”


    野利荣觉得嵬名云钦此言不虚,祁湛的胆识谋略确实非常人能及,不由得开口叹道:“那大邺皇帝还真是草包一个,比我们北高二皇子还要蠢些……就是可惜了这一仓库的军粮。”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对我们来说,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会。”


    嵬名云钦语声稍顿,又道:“平坊如今弹尽粮绝,怀王势必会在北边设伏,你说二哥面对这一城士兵,是救呢,还是不救呢?”


    野利荣答不上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边红如鲜血般的火。


    *


    祁湛此次突袭格外顺利,三千精兵仅有两人轻伤,怀王大喜过望,按照先前的计划在北边设下伏兵,接连缴获了不少北高运来的粮草辎重,士兵们军心大振,连月来惨败的阴云也早已消失无踪。


    只有随怀王一同前来的两个副将和一个参军不是那么的开心。


    说是副将,却从未上过战场,说是参军,却连怀王的计划都不知道,完全置身于局外不说,还要陪着怀王在这边境吃苦,着实让他们三人心里烦闷的很。


    虽说祁泓派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打仗,可眼睁睁看着军功从自己手中溜走还是让他们十分不甘心的。


    总不能让怀王将军功全揽了去,不然他们几个岂不真成了陪跑的了?


    三人坐在帐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得摇头叹息的喝了一口酒,半天也想不出个对策。


    可很快,他们的思绪就被帐外的嘈杂声打乱了。


    为首的副将汪淮忙起身去帐外查看,只见士兵各个脚步匆忙,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军医往怀王帐里赶,像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一样。


    汪淮忙将眼前的士兵拦下,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士兵道:“世子受伤了,现在正在怀王帐里等着军医查看呢。”


    汪淮眼睛一亮。


    世子受伤了?


    那他们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第 109 章


    祁湛的伤在左肩, 那伤口乍一看并不严重, 只不过是被敌军的羽箭划破一点皮肉。


    可若细瞧就会发现, 伤口并不像寻常那般红肿结痂, 边缘反而泛起了一圈儿诡异的乌紫, 像枯叶一般微微翻卷着, 看上去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前来查看的军医不禁一怔,忙问道:“世子可有什么不适?”


    祁湛低声道:“只有些头晕, 倒没什么旁的不适。”


    站在一旁的怀王看着祁湛肩膀上的伤口, 微微皱眉, 问道:“羽箭可是淬了毒?”


    军医细细为祁湛把了脉, 又查看了一下祁湛的面色,才道:“这羽箭是有毒,所幸的是世子伤口不深,只需把伤口处的毒素去除, 安心调养几日便可。”


    怀王听了军医的话,原本就微皱的眉这会儿拧的更紧了。


    他看向祁湛, 踌躇了半晌, 才轻声问:“那明日的战事,湛儿可还能……?”


    怀王的语声不似往常那般镇定, 反而带了些心虚似的紧张感。


    可周围刚刚缓和的气氛却又随着他这句话而凝固起来。


    军医的手还未来得及缩回去, 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一旁的傅翌拧着眉,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 就被祁湛一个冷眼望回去了。


    他淡淡道:“可以。”gzh:ZATW


    怀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士兵都没有再说话,只将目光落在了怀王身上,一旁的军医收回了手,半跪在地上开始为祁湛处理伤口。


    空气安静的似乎能听见小刀划过皮肤的声音,那黑红发紫的血从一片苍白中汩汩而出,竟让怀王觉得有些刺眼。


    他干裂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两句什么,副将汪淮却忽然从帐外跑了进来,也顾不上向怀王行礼,便一脸急切的问:“世子伤势如何了?”


    他说的本是一句充满关切的话,可配合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和刻意扬高的语调,不禁让人有种虚伪至极的感觉。


    祁湛只是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汪淮的表情僵在脸上,四周的气氛不禁有些尴尬。


    他把前倾的身子缩了回去,像是想缓解气氛似的,又补了一句:“这些日子世子接连斩获北高两位将领,带领我军大获全胜,实在让末将佩服的紧,所以末将一听说世子受伤就连忙赶到了帐里,与帐外守着的士兵一样心系世子安危,世子这几天可得安心养伤,切勿操劳过度伤了身体!”


    他这一串儿话说的十分流畅,表情又颇为恳切,他觉得应该没有半点儿问题了,可一抬头,却发现怀王正冷眼瞧着自己。


    那眼神不似祁湛方才那般冷淡轻蔑,却极具压迫感,甚至还透露出了一点他在战场上才能看见的杀气。


    汪淮的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赶忙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吗?


    难道让世子安心调养身体也有错?


    他行军打仗虽然不行,可他父辈到底也曾驻守过边疆,他对北高人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不然皇上也不会派他过来。


    世子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的。


    中毒的人若是不好好休息,岂不是是会加速体内毒素蔓延?


    汪淮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末将来前线已经三月有余,至今未曾出战,看着世子在战场上屡立军功,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惭愧,末将早就想请缨出战了,奈何世子骁勇,末将一直没有机会,即然世子受了伤,那末将便恳切怀王给末将一个机会,了却末将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这一手算盘打的极好,北高这几日接连惨败早已军心涣散,而我方士气大胜,攻下平坊指日可待,明天又是最关键的战役,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请缨出战,无非是想混些军功,挣回面子罢了。


    怀王又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汪淮,冷笑道:“难得汪副将有这番雄心,那就将明日战事全权交给汪副将处理吧。”


    汪淮肩膀一抖,怔怔地抬起头来。


    全权交给他处理?


    他怎么处理?


    他可从没有领军打仗过。


    怀王这不是要他去送死么?


    汪淮赶忙伏在地上,语声急切道:“末将经验不足,实在是难挑大梁,末将还是……还是当个副将,听从怀王指令比较好。”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与先前的豪迈之情判若两人,周围的士兵全都全都对他投去了轻蔑的目光。


    怀王也冷笑了一声,不再瞧他,转而看着半靠在矮塌上的祁湛。


    军医的刀法很稳,祁湛又没有什么反应,所以那伤口处理起来格外利落。


    腐肉被一点不落的割下,先前那诡异的乌紫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两个铜钱般大小的血窟窿,正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怀王也不是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也没想到祁湛会这么安静,直到那瓶生肌止血的药粉洒下时,他依然是半点儿声响也无。


    仿佛那刀子割的不是他似的,从头到尾,他的身体都是放松的。


    祁湛不会疼的么?


    怀王不禁皱起了眉,一转眼,就看到了那被中衣半掩着的痕。


    有些已不大明显,只得仔细了才能隐约看到几条白线,有些却有半指般粗,像是藤蔓似的一条条爬在祁湛的肩胛处,与那些细痕一起交错着向他背部蔓延而去,虽只露出了一角,却也格外狰狞。


    这都是他这几年用鞭子打下的。


    可他却从未想过祁湛背上的伤处竟会有这般多。


    他甚至还能想起马鞭握在手上时,那粗糙的触感和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竟让此刻的怀王觉得有些刺耳。


    他轻轻别过了眼去,待军医将祁湛的伤口包扎好了,他才轻声道:“湛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为父晚些再来看你。”


    他的语声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可祁湛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未说别的话。


    怀王看着矮塌下那一小滩干涸的血迹心里也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帐外。


    汪淮还跪在地上,听见怀王走后,才动了动身子,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祁湛冷冽的眉眼。


    像是冬日凝结的冰凌,直戳在他心尖儿上,让他从头到脚都漫上了一股寒意。


    他忙道:“世子……世子好好养伤,属下就……就不打扰世子了。”


    说完,他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军医又交代了几句后,也与士兵一起退到了帐外,军帐内只剩下了傅翌与祁湛两人。


    傅翌转身倒了杯茶递给祁湛,祁湛没有接,而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几叶小舟,忽然轻声问:“世子妃这几日没寄书信过来?”


    傅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几日?


    世子妃不是每隔十天才会寄一封书信过来的么?


    怎么就变成这几日了?


    傅翌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道:“还没收到,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要不……世子先寄一封回去?”


    祁湛微微敛眸,暗暗算了下日子,这才发觉上一次收到楚妧的书信是六天前。


    还有四天呢。


    那可太久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特别想让楚妧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


    被羽箭划破肩膀的一瞬,他脑海中想起的,竟然是楚妧给他吹伤口的画面和那双笨拙而柔软的小手。


    小心翼翼的,还会抬起那双水润的眸子,用又轻又柔的语调问他:“疼不疼?”


    祁湛微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左肩处的伤口好疼。


    他道:“写一封回去罢,就说我受伤了。”


    傅翌:“啊?”


    祁湛睁开眼睛,冷眼瞧着傅翌。


    傅翌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忙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世子妃现在怀孕身孕,若是……若是知道您受伤了,心急之下,恐怕会动了胎气,属下觉得还是报个平安为好……”


    傅翌说的很有道理,可祁湛还是皱起了眉。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那就说我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


    傅翌挠着头,似是想不明白祁湛为什么这么想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只能呆呆道:“噢,那……那属下这就去写。”


    祁湛“嗯”了一声,低声道:“写完就加急寄回去,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外的怀王府里,楚妧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递了杯热茶过去,一边给楚妧拍着背,一边问:“世子妃可是做噩梦了?”


    楚妧怔怔地点了点头,梦里最后的画面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千军万马中,一支羽箭破空而过,直向祁湛左肩飞去——


    她甚至还记得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绿光的箭尖儿。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


    祁湛该不会受伤了吧?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一旁的刘嬷嬷道:“嬷嬷去备笔墨来,我想给世子写封信。”


    刘嬷嬷应了一声,很快就将笔墨备好,转身扶着楚妧坐在了桌旁。


    映着明亮的烛光,楚妧皱着小脸伏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在信纸上写下:


    “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势严重吗?记得不能碰水,要按时喝药噢……”


    她零零碎碎的写了半页信纸,像是已经肯定了祁湛真的受伤了似的,末了,还在最后问了一句:“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祁湛:不疼了。


    ☆、第 110 章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祁中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匆匆翻了两页兵书, 便靠回矮榻上, 刚抿了口茶, 就见祁灏从帐外走了进来。


    祁灏对怀王行了一礼, 语声恭敬道:“父亲方才派人去找孩儿了?”


    祁中培点了点头,问:“为父上次给你的几本兵书, 你看的如何了?”


    祁灏道:“已经全看完了。”


    祁中培从身旁的矮桌上又拿了几本书递给祁灏, 道:“这几本你也拿回去看看罢, 为父过几日考你。”


    祁灏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中培不由得一怔, 问:“灏儿不想看了?”


    祁灏微垂下眼,轻声道:“孩儿这几日已看了许多兵书,兵法也都熟络了,如今缺的不过是战场上的经验, 父亲为何迟迟不肯让孩儿领兵出征?”


    祁中培闻言叹了口气,道:“北高士气虽然大不如前, 可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这几日的战役都十分关键,若贸然派你出征, 为父担心你应付不来, 会有危险。”


    祁灏忽地抬起了头, 问道:“孩儿只是经验不足,父亲就担心孩儿会有危险,可如今五弟受了伤, 父亲就不担心他会有危险么?”


    祁中培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祁湛。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别过了眼去,淡淡道:“他和你不一样,等过几日攻下平坊,为父再派你出去。”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书又往前递了递,道:“你先把书拿回去罢。”


    祁灏依旧没有接,只是轻声道:“都是父亲的儿子,又有什么不一样?父亲对二妹和四弟都很好,为何偏偏对五弟这般苛刻?”


    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似的,祁中培面色瞬间冷了下来,道:“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必多问。”


    祁灏直视着祁中培的眼睛,语声清晰道:“如今大大小小的战事几乎全被五弟包揽了,连片刻也休息不得,若不是他过于劳累,也不会被敌军羽箭射伤,父亲现在又要五弟明天出战,难道是要他去送死吗?”


    “够了!”祁中培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反手将书丢在了桌上:“你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罢。”


    祁灏闻言俯下身去,对着祁中培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孩儿知道父亲有凌云之志,可皇上如今已经对父亲起了疑心,父亲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五弟,无异于自断双臂,还望父亲三思。”


    说完,他才缓缓起身,低头退出了军帐。


    祁中培跌坐回矮榻上,怔怔地看着散落在桌面上的书,眼角细纹愈发深刻了。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祁湛这般苛刻。


    或许是因为他早夭的长子和性情大变的钱氏?


    又或许是十一年前祁湛那恶狼似的眼神?


    可更多的,或许是痛恨当初那个连婚事都无法做主的自己。


    那个无能到必须依附祁湛母族势力的自己。


    那个无能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氏家族覆灭的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都想着将当年的一切抹去,可祁湛的存在,却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那些事情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


    所以他便将多年怨恨全部转嫁到了祁湛身上,这些年来一直想尽各种办法打压祁湛,不止一次动过除去祁湛的念头,他的心思明显到连祁灏都看了出来,祁湛又岂会不知?


    可这次,他却不是成心让祁湛去送死的。


    只是因为他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祁泓对他防备颇深,这次出征并未让他掌管全部的兵力。


    九十万大军被祁泓调走了二十万,余下的七十万,一半在那两个副将手里,他自己只剩了不到四十万,而其中三十万,是他精心培养多年,作为以后成就霸业的基石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这三十万精兵的。


    如今他手里能调动的士兵,算上祁湛带来的十万,也只剩了不到二十万而已。


    若是十年前,他带着二十万精兵还无所畏惧,可如今的他面对着五十余万负隅顽抗的北高士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他的体力早就不及当年了。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让祁湛去出征,不是为了让祁湛去送死,而是用祁湛去赌。


    而祁湛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所以这次,他也是想当然的派了祁湛出去。


    他从未想过祁湛会不会死。


    地上那滩黑紫色的血迹犹在眼前,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祁湛布满伤痕的背,那被剜去腐肉的血窟窿像一双眼睛似的望着他。


    祁中培忽地闭上了眼。


    他真的想让祁湛去送死吗?


    *


    暮色沉沉地笼罩了下来,几处篝火从大地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夜幕中的繁星,向远处延伸而去。


    祁中培推开了帐帘,一眼就看到了静立在帐外的祁灏。


    祁中培一愣,问道:“你一直站在这?”


    祁灏轻声道:“没有,孩儿回去看了些兵书,刚刚才到这里的,看父亲帐内没点烛火,以为父亲睡了,就没敢打扰父亲。”


    祁中培伸手拍了拍祁灏的肩膀,道:“你说的事为父考虑过了,你安心回去休息吧,为父这就去看看你五弟。”


    祁灏听出祁中培有松口的意味,忙跪下身子,恳求道:“孩儿愿替五弟出征,请父亲允许。”


    祁中培叹了口气,俯身将祁灏拉了起来,低声道:“为父知道你的雄心,可明日战事十分关键,战场形势又瞬息万变,你看的那些书不一定派的上用场,明日还是让为父亲自领兵出征罢。”


    祁灏闻言一怔。


    这些日子他常伴祁中培左右,对祁中培身体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似是没想到祁中培会选择亲自出征,心里不禁浮出一丝担忧,忙道:“父亲手里能调动的士兵不多,明日……明日……”


    祁中培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那两个副将手里还有三十来万,算上湛儿此次带来的十万,为父能调动的兵力足有五十万,足矣与北高一战,灏儿不必过于忧心。”


    “可那两个副将是皇上的人,又从未上过战场,若是此战胜利还好,可若是战败,他们势必将责任全部推到父亲身上,父亲就不怕因此受皇上辖制么?”


    祁中培冷笑道:“他远在都城,如何辖制的了为父?为父当年仅凭十万精兵就可一举歼灭北高五十万大军,现在为父手里有五十万,还会怕北高那五十万残兵败将不成?”


    祁灏还是不大放心:“可是……”


    “不用可是了,为父心意已决。”祁中培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帐篷,道:“你去把为父桌上的兵书拿回去,这几日多加翻看,等你五弟伤势养好了,为父再派你与湛儿一同出征。”


    祁灏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祁中培已经转身向远处的军帐走去了。


    *


    祁湛的帐外只有两个士兵把守,见祁中培过来,忙俯身行礼道:“王爷。”


    祁中培略微抬手,示意士兵起身,问道:“世子可在帐里?”


    士兵道:“在帐里,还请王爷稍等片刻,属下这就进去通报。”


    祁中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篝火上。


    没过多久,傅翌就从帐内走了出来,对着祁中培行了一礼,语声恭敬道:“王爷。”


    祁中培见出来的是傅翌,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湛儿睡下了?”


    傅翌道:“刚刚才睡下,王爷找世子可是有要紧事?要不属下这就去将世子叫醒。”


    祁中培花白的鬓角在火光下泛着银光,颇有些遗憾的摆了摆手,低声道:“既然他睡下了就不要再叫醒他了,让他安心养伤罢。”


    说着,他还自言自语般的叹息了一声,“今日怎睡的就这般早……”


    傅翌将祁中培的话听在耳中,忙解释道:“世子近日身体乏累,喝了军医开的药后就一直犯困,所以睡的比平时早了许多。”


    祁中培“噢”了一声,目光望向半掩着的帐帘,一小束微弱的光线从帐内斜斜地射.出,随着晚间的微风一晃一晃的,那帐内的情形也影影绰绰的,瞧不清楚。


    他就这么瞧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受伤了是该多休息,你帮本王带个话,告诉他明天早上不用他出征了,这几日就让他安心在军营里养伤罢。”


    傅翌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祁中培。


    虽然他心里十分不愿意让祁湛冒险,但他也明白祁湛答应负伤出征,无非是想早些回去与楚妧团聚,怀王向来不拿世子的性命当回事,如今怎会……忽然改变了注意?


    傅翌想不明白,可祁中培却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各忙各的吧,本王就先回去了。”


    说完,祁中培便一拂衣袖,转身向另一处的营帐旁走去。


    傅翌站在帐门外呆立了半晌,直到祁中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转身回到帐中,将祁中培方才说过的话转述给了侧倚在矮榻上的祁湛。


    祁湛微微敛眸,表情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他到底是老了。”


    傅翌不太明白祁湛这话的意思,只是说了一句:“世子能多休息自然是好的,就不要去想其它的了。”


    祁湛透过半开的窗口看着窗外茫茫的夜,似是在看相隔千里之外的远处,过了半晌,才语声淡淡道:“如此倒又要耽搁些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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