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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小雪, 长廊上的灯笼还未熄灭, 暖橘色的微光一直亮到微微泛白的天边。


    嗒嗒嗒——


    屋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因为乔玥搬到季长澜房间的缘故, 裴婴并不敢像以前一样直接进屋, 只站在门外小声道:“侯爷,已经快到辰时了。”


    今天宫宴会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晚上,作为赴宴的大臣, 在巳时以前就要进宫拜会, 进宫的路程要一个时辰, 哪怕季长澜这时起来,也依旧有些迟了。


    房间内久久没有回应。


    咚咚咚——


    裴婴又敲重了些,睡梦中的乔玥悠悠睁眼,看到了面前男人熟睡的容颜。


    两人五官离得极近, 男人清清浅浅的气息拂在她的面颊上, 微抿的唇色略有些淡,眉眼低垂的睡颜清冷入画, 全然不见昨晚的半点儿侵略性。


    “侯爷, 您醒了吗?”屋外裴婴又唤了一声。


    乔玥回过神来, 因为身子完全被他箍在怀中, 只能用脚尖挠了挠他的小腿, 轻声唤道:“侯爷,裴婴找你。”


    以往季长澜卯时便会醒,今天却睡的格外的沉,乔玥又唤了两声,见他没什么反应, 扭动着身子想从季长澜怀里钻出来,刚刚伸出了一条手臂,正要挣脱开他的束缚时,睡梦中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一双幽如黑水般的眸子。


    “你要去哪?”


    他的声音又冷又沉,暖香悠然的帷帐内忽然多了几分寒气。


    乔玥被他眸底忽然涌现的阴鸷吓了一跳,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是裴婴找你,我是想叫你起来的……”


    季长澜怔了一瞬,垂着睫毛将视线落在少女紧绷的小脸上,闭了闭眼才将思绪从梦中拉了回来。


    他重新把乔玥揽到怀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她,低声对门外的裴婴道:“什么事?”


    裴婴听他醒了才算松了口气,小声提醒道:“侯爷您今天不是要进宫赴宴吗?已经辰时了。”


    “哦。”季长澜嗓音淡淡,“知道了,你下去罢。”


    裴婴道:“是。”


    雪飘然而落,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季长澜气息又恢复了往常冰冰凉凉的温度,手臂牢牢把她困在怀中,垂眸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脑中不禁回想起刚才做过的梦。


    他梦见了那次吵架后,小姑娘偷偷的往树上爬。


    尖锐枯涩的枝干毫不留情地刺入蔚蔚苍穹之中,细细密密的雪花从榕树叶子上飘落,落在肩膀上冷的没有半点儿温度,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海棠色裙摆被风肆意扬起,最后完全掩入那苍绿色的古榕叶子中……


    再也没有回来。


    与现实恰好相反,如果四年前她没有从树上跌下来,他很大概率也是会把她抓下来的。


    然而梦里的他一动都动不了,伸手只能触到天空中飘落的雪,纷纷扬扬沾在他银白色的袖炮上,很快融化消失,贪婪的掠夺走最后一点儿温度。


    ……实在太冷了。


    季长澜闭上眼,下意识又把她箍紧了些。


    落雪的清晨格外沉寂,莲盏内的烛蕊烧到了头,微微闪烁两下,很快便融入灰蒙蒙的暗色中。


    帘幔内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来,乔玥卷翘的睫毛翕动两下,见他似乎在走神,试探性的推了推他的身子想从他怀里溜开,发现他箍的更紧了,便咬着唇瓣,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侯爷,您不起来吗?”


    感受到怀中女孩儿的抗拒,他眸底的戾色重了些,心中控制欲渐浓,像昨晚一样将她将她两只小手并在一起,低眸对上她水润的杏眼儿,问:“就这么想我起来?”


    乔玥被他冷幽幽的目光一触,连忙顿住了身子,巴眨着杏眼儿小声提醒了一句:“……不是还要参加宫宴吗?”


    “晚些去也没事。”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间,似乎格外贪恋怀中少女的柔软,过了半晌才哑声道,“再陪我睡会儿。”


    “……”


    *


    这觉一直睡到了巳时二刻。


    乔玥再醒来时季长澜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坐起身子挑开纱帘想从床上下去,金丝流苏上的玉石拍打在床头,发出“嗒嗒”两声轻响。


    守在屋外的丫鬟听见响动后纷纷走了进来,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暧昧,有几个已经悄悄低下了头。


    乔玥一怔,这才慢半拍的看向自己的中衣。


    系在腰间的缎带开了不少,锦缎面料被揉的皱巴巴的,领口一直敞到肚皮处,露出圆圆的肩膀和淡粉色的肚兜,帘幔遮掩的被褥下,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脚,和半截白生生的小腿,正搭在床沿上一晃一晃的……


    气氛莫名安静。


    昨晚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乔玥面颊一红,忙又钻回了被子里,倒是宝笙笑着说了句:“看来侯爷真的很疼爱小夫人呢。”


    “……”是很疼。


    丫鬟们给她打了热水伺候她洗漱,乔玥换好衣服后被宝笙扶到了镜子前,呆呆的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小草莓……


    从下巴一直蜿蜒到领口处,缀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好似雪中绽放的红梅,全是男人一点一点吻出来的痕迹。


    格外显眼。


    如果不是昨晚的事,乔玥压根不会发现季长澜的禁欲反派人设已经崩了。


    将她手腕箍在头顶,一动也不让她动,连求饶都不行。


    虽然迟迟没有要她,可乔玥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淡色的眸子暗沉又深邃,耳旁全是他滚烫灼热的气息,与平时冷冷清清的淡漠模样儿判若两人。


    乔玥还记得他对她说,“如果要出去玩就必须这样。”


    实在是太强横了。


    搞的乔玥今早醒来都不知要用什么表情对待人设崩掉的他,只能暂时装出一副乖巧又害怕的模样,以求这位反派高抬贵手绕她一条生路。


    她拿着珠粉想遮掩一下脖子上的痕迹,季长澜恰好从房间外走了进来。


    因为梦境的缘故,他的情绪依然不高,可视线扫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时,也不由得顿了一瞬。


    他知道会留下些痕迹,却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有几处嫣红中缀着一点儿淡淡的青紫,像霞云似的慢慢晕开,在她雪白的肤色上格外惊心。


    明明没有多用力的。


    可她实在是太小太嫩了,又总喜欢躲着,丝毫不明白越是躲着才越是勾人。


    ……没有当场要了她已经是万幸了。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乔玥腕上,敛眸在她脖颈上瞧了一会儿,目光触及少女依旧闪躲的杏眸时忽然深了深,低幽幽在她耳旁道:“不过是咬破了你一点皮,就怕成这样?”


    他的指腹缓缓擦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昨晚被他触碰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乔玥像只受惊的小猫儿似的挺直了背脊,脆生生回了一句:“不、不怕。”


    “嗯?”季长澜弯了弯唇,低低撩撩的嗓音格外轻缓,“不怕是吗?那要不要……”


    乔玥压根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慌忙揪着他袖摆,婆娑着一双泪眼道:“呜呜呜,我好怕。”求求侯爷放过我吧!


    像是被她可爱又心慌的模样儿逗笑了,季长澜心里的躁郁散了些,从宝笙手里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进宫罢。”


    *


    马车行驶到皇宫门口已经午时了,青石板上的积雪厚厚一层,宫人大都去了举办宴席的宫殿伺候,红墙黑瓦被一片银白覆着,打眼望去略有些空旷。


    因为下雪的缘故,这次宫宴举办在室内,男女席位也不像靖王府那样仅用屏风隔开,而是分成两个相连的宫殿。乔玥跟着季长澜走上回廊时,只有宫女端着瓜果酒水往殿里走,四周已经看不到多少大臣家眷,似乎已经全部落座了。


    前几次参加宴席乔玥都是跟在季长澜身旁的,这是第一次独自入座,对古人的礼仪不太了解,来的又迟,心里难免紧张。季长澜牵着她一直走到女席门口,低眸看到小姑娘轻软忐忑的目光,忽然笑了笑,俯在她耳旁问:“想跟着我去男席吗?”


    乔玥连忙摇了摇头,发间珠簪一阵闪亮,她对季长澜今早阴晴不定的模样还心有余悸,生怕一不留神刺激到他,十分乖巧的说:“侯爷你去男席吧,我和宝笙进去就好。”


    说着,她就拉着宝笙要走,可季长澜忽然笑了笑,用手抓住她的衣领,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宫殿外的一处楠木雕花窗旁。


    乔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长澜抱了起来,周围路过的宫女纷纷侧目,耳边忽然贴近的鼻息让她心瞬间慌了起来,忙唤了一声:“侯爷?!”


    “嗯。”季长澜并不理会宫女们的目光,修长的指尖轻轻将窗纸戳了个窟窿,映着廊上暖橘色的烛火,轻声在她耳旁问:“能看清桌上么?”


    经过昨晚的事情,乔玥对两人的肢体接触还有些不适应。原本禁欲反派的形象在她眼里变成了斯文败类,只要稍稍一触碰,她就总觉得季长澜要干点什么。


    满满的警惕。


    可此时被他抱着,周围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瞧,她也不敢推开他,只能绷着身子顺着他的意思,从圆圆的窟窿中向里望去,镂空雕花屏风后,隐约可以看到几位围着圆桌而坐的夫人,正在吃着瓜果互相交谈着什么。


    乔玥愣了愣,抬起茫然的杏眼儿看向季长澜,像是没明白他带她扒窗口是什么意思。


    偷偷摸摸的,还有一点点幼稚……


    丝毫不像反派做出的行为。


    奇怪的好像一个小学生。


    四目相对,季长澜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种“侯爷你是不是疯了”的满是怀疑眼神。


    他默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示意她往里看,嗓音淡淡道:“一会儿你就坐这桌。”


    “那个穿紫衣服梳堕马髻的是兵部尚书彭子和的夫人,她话少,你可以不用管她;梳着惊鸿髻头戴翡翠珠簪的是将军沈成的夫人,性子要活泼些,不过她是关外人,比较喜欢劝酒,你别跟着她喝醉了……”


    轻缓温和的语声从耳边传来,他事无巨细的将每个人的身份性格都交代清楚,像是怕她应付不来,末了还点明了她可以和那些人玩,有着与他平时狂妄不相符的细心。


    乔玥的心里有些暖,又不禁有些发酸。


    她觉得现在的侯爷,就好像位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为她操碎了心。


    她扬起杏眼看向他,明亮的宫灯下,他淡色的眼眸像春暖融融时化开的一泓清水,深邃又温和。


    他低眸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问她:“记住了?”


    乔玥的杏眼儿弯了弯:“嗯。”


    季长澜俯身将她放下,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对一旁的宝笙道:“带小夫人进去罢。”


    宝笙搀上乔玥的肩膀,摇曳的灯火中,乔玥转过身去,发现季长澜站在窗前没有动。


    乔玥眨了眨眼,也没有动。


    季长澜问她:“不进去么?”


    乔玥摇了摇头,纠结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侯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呀?”不然为什么非要看着她进去才安心呢。


    然而季长澜只是俯身亲了她一口,捏着她的脸颊微微弯唇道:“怎么会呢,小夫人最聪明了。???”


    像哄小孩儿似的,满满的宠溺。


    好吧。


    乔玥被宝笙扶着走向殿中,临进门前,又回头瞧了他一眼,对着不远处的季长澜招了招手。


    就好像在说:你放心吧,我进去啦。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宫女纷纷侧目,乔玥的脸也有些红。


    和她爸爸送她上学时差不多,放在季长澜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远处少女海棠色的裙角消失在门槛前,季长澜又转眸朝窟窿里瞧了一眼。


    他看到小姑娘弯弯的杏眼儿,在光线明亮的大厅内格外明媚。


    还是和以前一样,贪玩,又怕生。


    廊外的大雪纷纷而落,融化在深红色的宫灯上,很快便消失无踪。


    季长澜转身欲走,远处的小太监匆匆赶来,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侯爷,贵妃娘娘请小夫人去毓秀园一叙。”


    灯影摇曳间,季长澜漫不经心的拂去肩头的落雪,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冰雪冷冽的霜,嗓音低缓幽沉:“知道了,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差2000,时间不太够,我通个宵,明天多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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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毓秀园内, 霍薇柔披着斗篷坐在长亭中。


    雪花纷纷而落, 在结冰的湖面上覆了一片霜白。


    因为腿上带伤的缘故, 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参加宫宴, 接受了夫人们的跪拜后,就一直坐在长亭里。


    可惜的是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季长澜的小夫人。


    想起皇上那天拂袖而去的样子,霍薇柔衣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了。


    她是季长澜母族中人, 又与老王妃关系紧密, 皇上借她来对付乔玥, 分明是要将罪责推给霍氏一族。


    霍氏虽然不比当年显赫,但毕竟与靖王府和虞安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族人有支持季长澜的一派,也有支持靖王府的一派。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天是谁刺杀了她, 以传闻中季长澜对乔玥的宠爱, 倘若乔玥在她宫里出了事,皇上完全可以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将老王妃跟谢景也牵连进来, 从来看着季长澜与谢景内斗, 自己乘机稳固政权, 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的多。


    可她不敢不从。


    她有太多把柄在皇帝手上, 皇帝既然答应保她一命,那此事她便非做不可。


    那日刚刚醒来时她也是被吓到了,事后想一想就觉得要杀她的人不可能是季长澜。要杀她的人武功极高,而季长澜当年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不可能恢复成这样。


    更何况她再怎么说也是季长澜的表姐, 和他相识十几年,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丫鬟,就对自己母族的人动手呢。


    赐死乔玥对她并无害处,等皇帝对她打消了疑虑,她一样可以暗中帮助季长澜,到时候再让老王妃帮自己求求情,季长澜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的。


    面前炉火烧的正旺,有宫女将狐绒毯子盖在她腿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见茶水已有些凉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对身旁的宫女尚竹道:“人怎么还没请来,不是说已经进宫了吗?”


    尚竹是新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见状忙换了杯热茶给她,轻声道:“已经让莲心去催了,娘娘再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霍薇柔对尚竹不紧不慢的态度很不满意,一拂袖摆道:“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架子倒挺大,不给本宫请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本宫在凉亭里等着她,你再去给本宫催催。”


    尚竹站在原地未动。


    霍薇柔一扬眉道:“去啊,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怕一个贱婢不成?!”


    亭外大雪肆意,白茫茫的湖面一直蔓延到远处,一片静谧中,霍薇柔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悠缓从容,轻的像落在枝头的雪。


    她的语声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去,乌黑长袍垂落间,季长澜缓步停在了她身后。


    与此同时,霍薇柔看到尚竹低头退到一旁,既没有汇报,也不再看她,只是对季长澜道了一声:“主子。”


    霍薇柔身子僵住。面上却强作镇定的浮出一抹笑,嗓音轻柔的问:“侯爷怎么来了?”


    季长澜淡漠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垂眸拂落肩头的雪,轻缓的语声不咸不淡:“贵妃娘娘找谁?”


    这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的。


    树上枝桠被积雪压弯了头,亭边红梅落了一地。男人玄黑衣袍下的身形虽然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可那双眸子却如往常一般古井无波。


    霍薇柔定了定神,试探性的说道:“宫里前两日都在传你纳了妾室,你向来听老王妃的话,本来我是不信这回事的,可没想到这几天居然连皇上也在提,皇上金口玉言,定然没有假话,我心中好奇,就想召她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入的了侯爷的眼……”


    她语声稍顿,抬眸朝季长澜瞧了一眼,见季长澜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结冰的湖泊,对她的话并没有丝毫反应。


    霍薇柔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喜欢那个小丫鬟,紧绷的心弦不禁又放下些许,低头抿了口茶,又换了副长辈的姿态,套近乎似的劝说道:“阿凌,我好歹也是你表姐,你纳妾怎么也要经过姨母同意,不能这么肆意妄……”


    碎雪飘入亭内,寒风掠过时,霍薇柔的后颈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她就听到季长澜嗓音沉沉的问:“你叫我什么?”


    啪——


    霍薇柔手中茶杯落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在亭外的积雪中砸出一个个漆黑的雪洞。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季长澜幽冷的目光连同亭外星星点点的红梅一同落入霍薇柔的视线里。


    缓缓飘落的殷红映着男人颜色暗沉的锦袍,很容易就让霍薇柔想起了靖王府烧向天边的大火。


    就连捏着她脖颈的姿势与那天的刺客一模一样……


    恐惧从脚底蔓延,求生的本能让霍薇柔奋力挣扎起来:“这里是皇宫,外面侍卫不比那天靖王府,侯爷、侯爷若杀了我,今天也难走出毓秀园!”


    季长澜眸底暗色浓郁,轻轻牵起唇角,嘲弄的笑了:“是吗?”


    “啊——!!”


    楠木椅子向后倾倒,霍薇柔重心不稳跪倒在地上,还未长好的骨骼再度裂开,她额上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霍薇柔凄厉的呼喊并没有惊动一个侍卫,一旁的尚竹也未有丝毫动容,全然不见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霍薇柔这才感觉到了怕,慌忙开口求饶道:“侯爷,求侯爷饶我一命,我……”


    捏在后颈上的力道并未放松,五指收拢间,她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皇上、皇上早就怀疑您了侯爷……我今天就是奉皇上之命才请小夫人过来的,皇上是要我们霍家内斗,将靖王府和老王妃也牵连进来,侯爷千万……千万不要中了皇上的诡计啊……”


    对霍薇柔而言,季长澜这种一点儿情面不留的人要比皇上可怕的多,她句句泣诉,恨不得一股脑儿将皇上的计划全盘托出,以表达自己的诚心,然而季长澜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像那日一样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的后颈往亭外走。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的雪花比方才又密了许多,刮在脸上宛如寒刃,霍薇柔被这冰冰凉凉的雪花一激,头脑中的思绪这才清醒了许多。


    尚竹是季长澜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季长澜一定知道,他早就在皇宫里布好了眼线,他根本不需要自己为他卖命。


    哪怕今天就这么杀了她,也会有人善后甚至是顶罪,自己这个贵妃的身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丫鬟。


    他对自己起杀心也是因为那个丫鬟。


    霍薇柔回过神来,在脑袋要被季长澜按到冰面的一瞬,慌忙开口:“皇上现在已经注意到侯爷的小夫人了,小夫人以后进宫难免遇到危险,侯爷留我在宫里,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救小夫人一命。”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着双眸看向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霍薇柔见他态度有所转变,忙又加了一把劲儿。


    “我是真心要帮侯爷,我……我可以饮绝子汤,宫里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子嗣,我若是没有孩子,今后便只能倚仗侯爷,只求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放我一命……”


    “对了,还有老王妃、老王妃那边我也可以帮侯爷劝说,保证她不会因为侯爷娶小夫人一事苛责侯爷,请侯爷信我一次……”


    风雪中,季长澜缓缓站起身子,花纹繁复的衣摆垂落在地,冷白如玉指尖缓缓擦过腕上佛珠,看着伏在雪地中一动不敢动的霍薇柔,低声道:“那就信你一次。”


    “谢、谢侯爷。”


    霍薇柔松了一口气,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厚底儿云纹靴就踩到了她的小腿上,尖锐的刺痛从骨缝里传来,身后男人轻慢的语声不咸不淡:“不过你这双腿不能留。”


    *


    不同于毓秀园诡异气氛,宫宴大堂里灯火阑珊,乔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又接过了将军沈成夫人孔柏菡递来的酒。


    “这是西域今年才进贡过来的酒,比其它酒水要温和的多,入口甘甜绵软,小夫人再喝一杯。”孔柏菡道。


    盛情难却,乔玥只能低头又喝了一杯,双颊上红晕渐浓,连带着杏眼儿也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又娇又怯,直让劝酒的孔柏菡也跟着醉了几分。


    真真是可爱极了。


    怪不得侯爷这般宠爱,若自己是男人,肯定也会喜欢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的。


    本来她们对忽然多出来的小夫人多少还有些犯嘀咕,心里也不知怎么该怎么面对。


    毕竟季长澜在阴狠暴戾的声名早就传扬在外,她们自己的夫君听到季长澜的名字都要抖一抖,更别提她们自己了。


    蒋夕云当初追求季长澜的样子犹在眼前。她们还记得三年前元宵宫宴时,蒋夕云也喝了些酒,守在男席门口等了好久,见季长澜出来就赶忙迎了上去,可手还没触到季长澜衣角,就被他的贴身侍卫按住手腕甩了出去,季长澜当时的目光冷的瘆人,一点儿面子也没给蒋夕云留,听说蒋夕云的手腕也因此肿了好几天呢。


    她们这些夫人未嫁人时,也不乏对季长澜动过心思的,也全都在那时断了念想。


    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男人,哪怕长得再好看,也像有毒的罂栗似的,根本没人敢去碰。


    所以当她们听到季长澜突然宠爱一位才认识不久的小夫人时,心里多多少少都是不大相信的。


    直到她们看到乔玥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时,才打消了疑虑。


    这得多喜欢才会留下这么一串儿痕迹?


    这小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也不知怎么受住侯爷那般男人的。


    几位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暧昧之意明显。


    便是孔柏菡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不过这毕竟是乔玥和季长澜的房中之事,她们虽然好奇,也不敢多问,只是变着法的哄乔玥。


    连侯爷都捧在手心里的人,她们又如何敢得罪?


    她们丈夫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都得仰仗侯爷呢,更别说这小夫人看着就让人喜欢,眼见一杯酒下肚,孔柏涵忙又递了一杯过去,笑吟吟道:“我再陪小夫人喝一杯吧。”


    “……”


    几番下去,乔玥已经有些晕了,心里也明白了季长澜的良苦用心。


    从她一落座这些夫人就盯着她脖子上的吻痕看,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与古代的夫人打交道,可哪曾想这些夫人对她热络至极,不用她打招呼就自我介绍起来,宴席间也丝毫不用她找话题,这个讲完笑话那个又说起了趣闻,吧嗒吧嗒的毫不冷场,完全没有因为小夫人的身份而看轻她,她反而比正牌夫人还受关照许多。


    原来季长澜昨晚说的“想去就必须这样”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昨晚明明有了反应还放过自己一马,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他还是她心目中坐怀不乱的禁欲反派,人设一点儿没崩。


    乔玥晕晕乎乎的想着,周围夫人们见她目光怔然的样子,唯恐自己冷了场,忙又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乔玥推诿不过,等宴席结束时,身子已然有些不稳了。


    夫人们三三两两的被丫鬟扶了起来,乔玥也跟着宝笙往外走,刚迈过门槛时,孔柏菡忽然拍了她一下,笑脸盈盈道:“小夫人想去找侯爷吗?”


    孔柏菡语声本就柔媚,说道“侯爷”两个字时,还特地顿了一下,似有似无的音调随着晚风轻飘飘钻进乔玥耳朵里,乔玥心脏不知怎么就跳了一下,近乎本能的想起了那双清凌凌的眼。


    她耳尖红扑扑的,垂着眼眸小声道:“嗯。”


    孔柏菡今天喝多,这会儿也有些醉了,轻声在乔玥耳边道:“男席那边散的早,侯爷这会儿应该在偏殿里与朝中官员谈事呢,正好我夫君也在,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乔玥一听他在谈事,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还是去马车里等侯爷吧。”


    这懂事又乖巧的模样儿,也难怪侯爷会这么喜欢。


    孔柏菡性子本就热络,见状搀起乔玥的手,道:“马车里又冷又小,一点儿也不舒坦,偏殿离这儿不远,你就当是陪我一同去。”


    说着,也不等乔玥拒绝,拉着乔玥的手便踏上了长廊。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宫灯暖红色的光线中,片片雪花悄然而落。


    乔玥晕晕乎乎的被孔柏菡挽着,两人刚刚转过转角,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谢景。


    男人身披玄青大氅,衣领处的黑色绒毛随风轻荡,墨瞳扫过乔玥脖颈间的红痕时,微微顿了一瞬,指尖润玉散发出丝丝冷冽的光,夜色中的嗓音莫名幽沉:“小夫人喝醉了?”


    被这声音一问,乔玥脸上酒气瞬间散了三分。


    她对谢景还保持着警惕,可外人面前也不敢不给他面子,只能客客气气的说:“稍微喝了些酒。”


    谢景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寂寂落雪中格外短促。


    他问:“要找去偏殿找侯爷么?”


    乔玥这会儿倒是没有回话了,似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


    谢景静静的凝视着她,红色宫灯的光芒照在他面颊上,火光摇曳间,一半五官都掩在了暗处,视线却迟迟未从乔玥身上移开。


    孔柏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靖王,她夫君是季长澜提拔上去的,平日里鲜少与谢景打交道,对这位年轻亲王的性子也捉摸不透,只在宫宴上远远瞧过他几面,更没有机会接触过他。


    虽然谢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孔柏菡却觉得谢景盯着乔玥的目光冷沉的厉害,幽幽暗暗的,直让人觉得害怕。


    她担心乔玥一直不回话惹恼了谢景,忙替她答道:“回王爷的话,小夫人是要去偏殿一趟呢。”


    谢景侧眸瞧了孔柏菡一眼,轻轻转了转指间的扳指,淡淡道:“你先回去,本王刚好也要去偏殿。”


    孔柏菡闻言一呆。


    靖王这是要送小夫人过去?


    这怎么行呢,根本不合规矩啊,若让侯爷知道,还不得把自己皮扒了。


    孔柏菡忙拉住乔玥的手,正要将乔玥拉到身后,就见眼前暗影一晃,她腕上忽然多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五指收拢间,她手腕瞬间脱力,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谢景按着乔玥的肩膀将她带离了长廊。


    她心慌的厉害,正要吩咐身旁丫鬟去找侯爷,身边就忽然多出了两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提醒道:“沈夫人稍安勿躁,王爷会将小夫人送到侯爷那的。”


    *


    偏殿内,裴婴匆匆赶了进来,季长澜抚在茶杯上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裴婴身后,淡色的眼眸微冷:“人呢?”


    裴婴道:“属下刚刚去找时,听女席的宫女说,小夫人是和沈果果将军的夫人一同离席的,现在应该在往偏殿这边走。”


    殿内空气安静下来,周围大臣目光都落在了沈成身上。


    季长澜静静转眸:“你夫人?”


    沈成身子一抖,肩膀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神色尴尬又紧张:“侯爷您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向来不靠谱,估摸着是带小夫人来偏殿找侯爷了,侯爷稍安勿躁,小夫人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周围大臣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上次沈将军夫人喝醉了不就在偏殿门口等着呢么,估摸着是与小夫人投缘,拉着小夫人一道来了。”


    季长澜指间墨玉碰到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殿内静的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没有人敢再发一言。


    季长澜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茶杯,淡色的眼眸晦暗不明。


    他知道大臣们说的话合情合理,沈成夫人也确实是那热络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事他毫不意外。


    可心中偏偏有一股躁郁感扰的他心神难安,从刚才派裴婴去接乔玥时就开始了,烦闷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进去。


    再等一会儿她就回来?


    季长澜眯了眯眸子,忽然从楠木靠椅上站了起来,玄黑衣袍垂落在地,面容轻侧间,他嗓音淡淡对裴婴道:“出去瞧瞧。”


    *


    乔玥被谢景按着肩膀,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小亭旁。


    他的力道很重,并不像季长澜那样看着凶,实际却轻轻的,乔玥肩膀疼的厉害,可谢景一言不发的样子更让她感到畏惧,也不敢挣扎,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被他带到了凉亭里。


    亭外树枝被积雪压断,寒风吹过时,白茫茫的雪花落满了发间,乔玥也不敢伸手去拂,只能佯装镇定道:“王爷不是要去偏殿吗,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一会儿送你过去。”谢景拂去乔玥发丝上的积雪,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乔玥,神色淡淡的问,“听说你中毒了?”


    乔玥一怔,似乎没想到靖王把她抓过来竟然就是要问她这个。


    她中不中毒和靖王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是她和季长澜之间的事,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她垂着眼眸没有答话,卷翘的睫毛上挂着冰雪融化后的水珠,在光线黯淡的小亭内晶莹又剔透。


    谢景将她眼中神色收入眸底,温润如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乔玥的视线撞入那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眸里:“倘若……”


    “我能帮你把毒解了,你愿不愿意来靖王府?”


    乔玥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谢景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却莫名让她感觉到惶恐,总觉得自己只要开口拒绝,谢景就会掐死自己似的……


    她绷着小脸没有答话,感觉到下巴力道微微收紧,乔玥忙问了一句:“侯爷说那解药很难配制,靖王、靖王哪来的解药?”


    看着少答非所问的样子,谢景忽然笑了。


    他收回了手,视线扫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时,眼中的戾气又重了些,嗓音却异常平静:“你就没有怀疑过你到底有没有中毒么?”


    “世间怎么会有对身体毫无影响的慢性毒.药。”


    “你就那么相信他么?”


    “他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呢……”


    谢景接二连三的话将乔玥问懵了,两弯细眉微皱,目光中浮现出隐隐怀疑的神色来。


    可只是一瞬,谢景又在她眼神中看到了比之前更重的警惕。


    她道:“侯爷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会相信侯爷。”


    ……自然会相信侯爷。


    宁愿相信自己中毒也要相信季长澜么?


    谢景的瞳孔骤然缩紧,捏在她肩膀上的五指缓缓收拢,手上力道不受控制的加重。


    乔玥看到了谢景眼瞳中翻涌而出的戾气,她不受控制的挣扎起来,可谢景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


    寒风肆虐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谢景捏在乔玥肩膀上的指尖一顿,乔玥手上恢复了些力气,想也不想的拔下发间珠簪向男人的手臂扎去。


    嘶——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乔玥手背上,感觉到肩膀上力道一松,乔玥拔腿就向远处小径中跑去……


    ??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下,乔玥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双手。她下意识的要将那双手推开,转眼就跌到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 ?


    “你放开我!”她挣扎不动,张口便要向男人的手臂咬去,身后男人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惨白的小脸转了过来。


    男人微微眯眸,淡色的眼眸沾染着夜色微沉的光,一字一顿轻声问:“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抬眸看清男人精致的五官时,面上神情瞬间柔软下来:“噢,是侯爷啊。”


    *


    落雪的皇宫格外空旷。


    乔玥被季长澜抱处小径时,谢景也恰好从凉亭内走了出来。他华丽的袖摆上映着几点嫣红,淡漠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那双眼瞳漆黑,衣领处的黑绒随风轻荡间,乔玥看到他指尖落下一串晶莹剔透的血珠,映在雪地中好似树上绽放的梅。


    想起谢景刚刚说过的话,乔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季长澜将她的目光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收拢怀抱,眼睫处暗影浓重,唇瓣却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似乎在好奇她究竟能看多久。


    风雪肆虐间,那抹玄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转入回廊的时候,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季长澜饶有兴致的眼神,他微微弯唇漫不经心道:“接着看啊,怎么不看了?”


    淡漠的语调像阵风似的,轻飘飘落到乔玥耳朵里,却带着一股凛冬忽至的寒,忽而将她衣袍上的暖意也吹散了。


    乔玥忙阖下眸,因为酒气的缘故,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小手抓着季长澜衣襟,语声软趴趴道:“不、不看了……”


    轻软的语调钻进季长澜耳朵里,他微微低眸,看到少女手中犹带血迹的珠簪时,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噪意来,长睫遮掩下的眼底似有风雪肆虐,抬手正要将那珠簪打掉时,远处同行的大臣忽然赶了过来。


    “侯爷,找到小夫人了吗?”


    季长澜的手微微一顿,将少女和珠簪一同揽入了怀中,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


    大臣们这才看到季长澜怀中抱着个人。


    只因身子娇小的缘故,被季长澜宽大的袖摆一裹,像缩在巢里的小鸟似的,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说不出的可爱。


    沈成夫人孔柏菡匆匆赶到,看到被缩在季长澜怀里的乔玥,走上前去想看看乔玥有没有事,还没走进就触到季长澜冷冰冰的眸子,她心脏莫名一颤,面色发白的问:“小、小夫人没事吧?”


    季长澜沉如幽水的眼瞳望向她:“你觉得呢?”


    沈成和孔柏菡皆是一哆嗦,周围大臣都不敢说话,全都紧紧抿住了嘴巴。


    一片静谧中,慢半拍的乔玥轻轻抬起了头,弯着一双酒气濛濛的杏眼儿,对着不远处的孔柏菡笑了笑,语声绵软道:“我没事呀,你放心吧。”


    周围大臣皆是一愣。


    刚才侯爷那句话一出口,沈成免不了代替他夫人受一顿罚,可如今小夫人这么直愣愣的说自己没事,岂不是明摆着拆侯爷的台么?


    哪怕再受宠爱,又哪能这般不给侯爷面子呢?


    他们一言不发的看向乔玥,周围静的只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肆虐的寒风中,季长澜缓缓将目光落在少女红扑扑的小脸上,掠过她粉.嫩的唇瓣,最后落在少女手背中的血渍上。


    点点殷红中带着一点莹润的微光,那是之前谢景留在她身上的。


    少女刚才盯着谢景的画面犹在眼前,季长澜刚刚压下去的戾气又从心头翻涌上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探向她手背,正忍不住要将那雪白的皓腕捏碎时,怀中的少女忽然打了个哈欠,丝毫不知危险一头扑倒在他怀里,像个小猫儿似的眯着眼睛沉沉睡去了。


    “……”


    季长澜覆在她腕上的手一顿,缓缓垂下眼睫,面无表情的将她手背上的血印擦去了。


    “走罢。”他淡淡说了一句,未再看大臣们一眼,缓步向宫外走去。


    沈成和孔柏菡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逃过一劫。


    季长澜抱着乔玥上了马车。


    燃烧暖炉驱走风雪的寒气,他靠在软榻上,一点点搬开她的手,将那枚带血的簪子拿到了手里。


    乔玥不安的皱了皱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上季长澜幽幽凉凉的目光,心尖不由的一颤,脑中的酒意瞬间清醒了三分。


    季长澜将乔玥揽在怀里,昏暗的灯光下,他漫不经心的抚过珠簪上的玉珠,微弯着唇角玩味的问:“沾了他血的东西,就这么舍不得丢?”


    乔玥莫名哆嗦了一下。


    车厢内的空间不比室外宽阔,季长澜气场又足,乔玥几乎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求生欲旺盛的她慌忙摇了摇头,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簪子,想也不想的顺着车窗丢了出去,坐在他怀里绵软又乖巧的答道:“刚才忘记丢了,现在丢出去了,侯爷不会怪我吧?”


    说着,她还对季长澜眨了眨眼,目光轻软又无辜。


    季长澜极轻的嗤了一声。


    他指尖轻轻抬起乔玥的面颊,垂眸看到她下巴上细微的指痕时,眸中郁色渐浓,嗓音却极其轻柔的问了句:“来,好好和我说说,靖王都对你说了什么?”


    乔玥老实巴交的说:“他说你给我配制的毒药是假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不伤身体的慢性毒.药,还说你一直在骗我……”


    寒风将车帘掀起一角,季长澜淡色的眼瞳映着窗外飘飘荡荡的雪,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什么?”乔玥愣了愣,巴眨着杏眼儿想了一会儿,才道:“哦,对了,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去靖王府,不过被我给拒绝了。”


    少女轻软的语调钻进耳朵里,邀功似的仰着小脸看向他,就好像是在问他:侯爷,我没有答应他呢,你看我乖不乖呀。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抬手将掀起的车帘盖住,衣摆处暗纹拂动间,他嗓音极轻的问了句:“那玥儿觉得我骗你了么?”


    车厢内的檀香丝丝缕缕,少女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他肩膀上,睁着一双含水呢杏眸儿凑近他,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


    她呼吸间还带着酒水微醺的醉意,双颊上晕出两团淡淡的绯红,季长澜心脏莫名一颤。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


    看上去神神秘秘,在光线黯淡的车内,却又带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


    他搭在少女腰间的指尖微颤,下意识的低头,冰凉凉的唇瓣就要触上少女唇间的香甜时,怀中的少女却像只小鸟似的灵巧的偏过脑袋,唇瓣轻轻从她面颊擦过,紧接着,他就听到少女趴在他耳旁道:“我觉得咱们侯府里有内奸。”


    少女一字一顿的语声格外认真:“不然靖王怎么知道你给我下毒的事呢。”


    “侯爷你说对不对?”


    季长澜默了一瞬,轻轻闭上了眼,过了半晌才将心里汹涌而出的欲念压了下去,面无表情道:“你说的对。”


    乔玥对他的心思毫不知情,见他神色冷漠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又哪里刺激到了他,借着酒气轻轻扯着他衣襟,小声问道:“侯爷,你又不高兴了吗?”


    熏香萦绕的车内,男人蓦然垂眸,眼瞳中深色浓郁,“下次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乱跑。”我就……


    看着怀中忽然乖巧的少女,季长澜语声微微一顿,忽然弯了弯唇,暗光下的眼神出奇的温柔,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变态:“我就把你腿敲断,让你哪都去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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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霍薇柔落水又伤到了腿, 皇帝处置了几个随行宫女, 因为季长澜赴宴本身就迟, 盯梢的太监是从季长澜进殿开始算的时间, 故而他对季长澜曾去过毓秀园的事一无所知。


    月麟香袅袅缭绕在金丝纱帘旁,皇帝谢宗枯瘦的手将帘幔挑开,看向缩在软榻里面的霍薇柔, 问道:“贵妃腿可还疼?”


    明明是极为关切的话语, 可帘幔内暗点的光线照在谢宗凹陷的眼窝上, 总是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霍薇柔肩膀一抖,连声音都带着颤:“好、好多了。”


    害怕的连敬语都忘了用,全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虽然谢宗利用霍薇柔对付季长澜, 可霍薇柔毕竟也是他宠了十余年的妃子, 做戏做久了,多多少少也会生出一些感情。


    更何况霍薇柔还与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就弃了这张好牌。


    霍薇柔的性子他最为了解, 以往他随便赏个珍惜玩意儿她都能开心好几天, 这种有欲有求的人最为惜命, 绝对不可能牺牲自己, 主动落水毁去自己一双腿来混淆视线。


    她舞跳的极好,这种牺牲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霍薇柔绝不是这种人。


    谢宗手里捏着霍薇柔的把柄,不怕霍薇柔今后对他不忠,他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事暂且定为意外。


    见霍薇柔这副样子, 他微微皱眉,伸手想去碰霍薇柔的手安慰安慰她,可霍薇柔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缩到帘幔最里面,一点儿不复当初端庄嫣然的模样儿。


    估计是真的吓到了吧。


    谢宗缓缓收回了手,眸底神情晦暗不明。


    虽然昨天未能接霍薇柔的手处理掉乔玥,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


    他听宫里的太监说,谢景曾将小夫人带去了凉亭,似乎也和小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季长澜虽然与谢景不和,但两人一直未曾有过更大的矛盾,倘若能用小夫人引起两人争端,对他也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


    丝丝缕缕月麟香香气扰的人昏昏欲睡,谢宗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起身合上帘幔,对身旁宫女尚竹吩咐:“好好照顾贵妃娘娘。”


    尚竹道:“是。”


    雕花紫檀木门被“嗒”的一声关上,缩在床上的霍薇柔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轻轻松了口气。


    今天这个状态,全是宫女尚竹教她的。


    本来她心里还打鼓,觉得这副样子根本没法糊弄过疑心病极重的皇上,可尚竹是季长澜的人,她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所以便听从了尚竹的建议。


    可她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怀疑。


    她在皇上身边与皇上同床共枕十几年,也没猜到皇上的心思,到头来还被皇上反将一军。


    却没想到皇上的心思,居然早就被季长澜一个外人摸的透透的。


    季长澜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


    因为霍薇柔不慎落水的缘故,所以第并未像往常那样接见大臣妻子的朝见,留在寝宫中静养,只由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去清安寺祈福。


    乔玥穿越前因为身体的缘故,成日都在家呆着,寺庙道观一类的地方更是去都没去过,心中难免好奇,可季长澜似乎并没有要带她出去的样子。所以乔玥一大清早就扯着季长澜的袖摆,眼巴巴望着他,软声细语的叫了一声:“侯爷……”


    季长澜正在系衣扣的手一顿,静幽幽回过眸来,对上了她清亮绵软的眸子。


    她换了身豆绿杭绸小袄,头上梳着对儿高高的飞仙髻,上面缀着茶花模样的粉玉髓簪子,红绿相映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艳俗,反而像一朵刚刚冒出头的花骨朵似的,衬得面颊出奇的白皙水润,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见他转过身来,那双软绵绵的小手忙从他袖摆上缩了回去,小声问他:“侯爷要出去吗?”


    季长澜垂眸,看到了她揪着袖口的小手,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面上却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低低“嗯”了一声。


    ……似乎并没有明白她的暗示。


    乔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季长澜像以前一样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嗓音淡淡的问:“发髻很好看,是宝笙给你梳的?”


    “……”什么呀!


    平时自己明明连眼睛都不眨季长澜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好像一眼就能看破她似的,今天怎么什么都不明白了?


    乔玥深深怀疑这位反派“超能力”是不是被封印了。


    但是他不开口,乔玥也不好意思要求,咬了咬唇,轻轻“嗯”了一声,巴眨着杏眼儿,懂事又乖巧的说:“我去帮侯爷把氅衣拿来吧。”


    这话暗示之意明显,配合着她穿戴整齐的模样,就好像在说:我披上氅衣就可以出去了呢!


    季长澜微微弯唇:“好。”


    窗纸上外凝结的冰凌映的他瞳色极淡,好像一样就能望到底的湖,然而乔玥却什么也看不透。


    他的衣袍基本全是玄黑色的,只有衣摆处花样繁复暗纹稍有不同,乔玥从壁橱里拿了件羽缎云纹长袍给他,脚尖踮的高高的,眼眸比窗外的雪还明亮。


    季长澜侧眸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你在家里等我,我过几天就回来。”


    ……他压根就没打算带她出去。


    乔玥见他兴致不高,索性也不再与他打哑谜,揪着他的袖口眼巴巴的问:“侯爷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


    绵软的语声又轻又甜,以季长澜这几个月来对她纵容的态度,乔玥觉得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可季长澜只是笑了笑,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语声不咸不淡:“我这次要去清安寺,下次再带你出去。”


    “可我就是想去清安寺看看。”


    “寺庙有什么好看的?”


    乔玥眼睫颤了颤,微微低下了杏眸,很轻很轻的嘟囔了一句:“……想看和尚。”


    季长澜墨眉一挑,直勾勾的看向她,不确定似的问了一遍:“想看和尚?”


    “……嗯。”


    主要是因为乔玥穿越以前也没有头发,所以对于和尚有种很深的亲切感,小时候甚至还想去寺庙里当个尼姑。


    然而季长澜这次却没能猜透她的想法,搭在她指尖上的手一收,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袖摆,轻扯着唇角问:“和尚很好看?”


    虽然他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可乔玥却能明显感觉到,他唇角的笑容比之前凉了许多。


    而且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位朝三暮四的妻子……


    乔玥莫名哆嗦了一下,几乎本能的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喝醉酒时,他在马车里说要敲断自己腿的样子。


    虽然他们有名无实,可想起这位反派极强的控制欲,乔玥还是慌忙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没有啊,侯爷你听错了,我是说……侯爷早些回来。”


    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眼瞳幽幽凉凉,嗓音却柔和的好听:“想看就说啊,怕什么呢?”


    窗外风雪未停,季长澜挺拔的身形几乎遮住了所有透进来的光,暗沉的影子罩在乔玥身上,她控制不住的后退了一小步,刚说了声“不想看”,就被季长澜拦腰拉到了怀里。


    修长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下巴,逗猫儿似的不紧不慢,唇边的笑意不达眼底:“我这次要离开数日,玥儿一个人在家确实无聊,想看和尚是么?我会满足玥儿愿望的。”


    他轻轻在乔玥额头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开了房间。果断干脆的样子像极了忙于政事的反派,只留下一脸懵逼的乔玥站在原地发呆。


    不带她出去她怎么看啊?


    然而乔玥低估了这位反派的能力。


    看和尚并不需要去庙里。


    一个时辰后,李管家叩响了乔玥的房门。


    看着李管家身后那排身披袈裟面容慈祥的老和尚,乔玥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佛光普照了。


    李管家见乔玥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皱眉道:“侯爷刚刚说小夫人想听经,这些都是边上寺庙的方丈,讲经最有一套,怎么?小夫人难道不想听吗。”


    乔玥:“……”


    *


    之后的几天里,乔玥就是在老和尚木鱼声中度过的。


    不想听也得听,不但要听经,还要抄书,将她每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颇有几分报复她的意味儿。


    不过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乔玥发现这些老和尚似乎很怕季长澜,与旁人的害怕不同,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怕,哪怕听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一抖,全然不见平时半点与世无争的样子。


    可当她想问那些方丈时,每人一句“阿弥陀佛”就将她打发回来了,她纠结了几天,最后只有李管家小声告诉她:“侯爷最恨和尚。”


    乔玥闻言一怔。


    恨和尚?


    她记得书里没写过这点,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只不过半年前侯爷从清安寺祈福回来后,没过几天,就杀了周边几个寺庙的住持,好像是为了找清安寺一名僧人……不过后来没找到就收了手,性子从那以后就变得很差,也变得很讨厌和尚……”


    李管家顿了顿,看向乔玥,小声补了一句:“所以当听到侯爷要请和尚给小夫人念经时,老奴很是意外呢。”


    “……”


    乔玥也很意外。


    如果她能早一点知道季长澜讨厌和尚的话,是绝对不会在他面前说自己想看和尚这种话的。


    怪不得他要如此“惩罚”她。


    乔玥悔不当初,只能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算季长澜还有多久能回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季长澜当晚就提前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恰好是深夜,抄了一天经书的乔玥正窝在被子里睡的香甜,被面颊上冰冰凉凉的手一触,瞬间睁开了眼,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他披着一声湿润的夜露,微散的墨发上沾染些许融化的雪珠,眼尾微红,嘴唇却在黯淡的光线下失了以往殷红的颜色,淡的发白,就这么坐在榻上静静凝视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醒了,他阖上眸子,低低唤了一声:“……乔乔。”


    窗外风雪肆意,乔玥一时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在垂眸时看到了季长澜指缝间未擦净的血,连带腕上的佛珠也碎了几颗,露出了里面凝血的线。


    心中一惊,乔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去碰他的手,以往季长澜都会顺势将手收到袖里,可这次却任由她摊开他的手。


    入眼一片血肉模糊。


    乔玥呆住,攥在他腕上的手微微收紧,咬着唇瓣问:“侯爷你怎么了?”


    他长长的眼睫垂下,瞳色黯淡,仿佛很累很累的模样,似乎听出了她语声中的颤意,他忽然轻声问:“你喜欢过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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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季长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乔玥问懵了。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喜欢?


    乔玥头有些晕, 好像又陷入了那种单细胞生物的状态。她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她从来没有过喜欢这种感觉, 甚至想象不出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窗外大雪压弯了枝头, 男人的手背上还带着雪水融化的凉意。


    浅浅的血腥味儿盖过兽金碳的松枝清气,四周安静的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咚咚”声。


    就像那天在靖王府问她想不想留下一样,乔玥又有了那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头, 对上季长澜深如幽潭的眼, 轻轻说了声:“喜欢。”


    绵绵软软的语调带着暖春似的温柔, 杏眸清澈如月,却唯独不见少女应有的羞涩和悸动。


    喜欢吗?


    季长澜轻轻笑出声来,笑的肩膀都在颤。


    苍白面色映的他眼睫出奇的黑,浅浅投下的暗影中, 那双眸子却一点点淡了下去, 冰雪似的清凌,眸底却是乔玥从未见过的空洞。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宝笙曾经说过的, 很丧很绝望的模样。


    乔玥忙又重复了一遍:“喜欢的, 我真的喜欢侯爷。”


    她的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 像是怕他不信, 软绵绵的小手揪着他的袖摆, 又怕碰到他手上伤口似的小心翼翼。


    季长澜眼皮动了动,微微垂眸看向少女清澈的杏眼儿。失了血色的嘴唇异常苍白,唇角却牵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伸手触上她温软的面颊,轻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


    掌心上干涸的血迹带着沙砾般粗糙的触感, 不似平时那般温润细腻,乔玥的心脏瞬间缩紧了。


    上次在皇宫里离开靖王的时候,她远远听到靖王说了一句:“他也只能用这种法子困住你了,真是可怜。”


    后来她在车上将这句话转述给季长澜的时候,季长澜只是愣了愣,随即很嘲弄的笑了。


    乔玥当时以为他是在嘲弄靖王,可映着此时床边微微摇曳的烛火,那陷入暗处的眼眸分明是在嘲弄他自己。


    帘幔上的穗子随着乔玥摇头的动作“嗒嗒”摇晃,她小小的掌心覆在男人宽大的手背上,冰冰凉凉,好像怎么暖也暖不到。


    乔玥鼻头发酸,温软的嗓音又急又涩:“侯爷怎么会可怜呢,明明是靖王太可恨了。”


    季长澜微微弯唇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轻敛着眼睫淡淡道:“是很可怜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毒,那就是一杯糖水而已,你中毒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毫无波澜的语声在夜色中异常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乔玥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轻轻捏着下巴将脸抬了起来,他淡色的眸子牢牢锁住她的眼,问:“你想离开我吗?”


    “不想。”


    乔玥这次说的果断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中不中毒有什么关系?


    这个毒根本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她也根本没想过要走。


    可季长澜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的答案。


    “怎么会不想呢,我这么喜欢杀人,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那些大臣看上去逢迎我讨好我,可实际上对我的憎恶不比谢景少,只不过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季长澜缓缓收回手,似乎是头有些发晕,他靠在软榻上微微闭眸:“就连我对你也是这样,我用毒威胁你吓唬你,包括后面纵容你,顺着你,不过是为了把你囚在身边,让你选择不了别人……”


    窗外大雪细细密密覆在屋檐上,风声呼啸时,季长澜的唇上忽然搭上了一双软绵绵的小手。


    似是睡前吃了些梅花酥,她掌心中犹带着糕点清甜的香气,从他微微开合的唇边悄无声息的蔓了过来。


    温温软软,出奇的甜腻。


    季长澜诧异的抬眸,对上少女水润的杏眼儿。


    像是有些着急了,她眼尾红彤彤的,微咬着唇瓣问:“侯爷你是不是要赶我出府?”


    “我不知道你讨厌和尚,我以后不看他们了还不行么。”乔玥眼睫缓缓垂下,嗓音带着女孩儿特有的鼻音,软糯糯的说:“侯爷……你别赶我走呀。”


    今夜寒冬最冷,少女指尖纤细柔软,悄悄落在他唇瓣上,好像盛夏才有的蝶。


    季长澜眼睫微颤,轻轻说了声:“我没要赶你走。”


    乔玥肩膀松懈下来,缓缓将手收了回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季长澜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像是不太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走?”


    乔玥神色认真:“不想。”


    离开侯府她能去哪呢,侯爷对她这么好,现在连毒都没有了,最后一点儿威胁都不存在了,傻瓜才会想走。


    季长澜暗影下的眼瞳幽深:“不会觉得我在囚禁你?”


    乔玥摇了摇头:“如果是我自愿呆在侯府的,这根本就不算囚禁。”


    她一字一顿回答的格外认真,季长澜忽然轻轻笑了。


    他靠在床榻上,像以前一样将她拉回怀里,犹带血渍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软绵绵的手,低头凑到她耳边,轻缓缭绕嗓音异常温柔:“玥儿你知道么,如果你刚才说想走。”


    ——“我会直接杀了你。”


    陡然变冷的语调配合着男人唇齿间微凉的气息,乔玥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险些从他怀中跳了起来。


    帘幔上的穗子微微摇晃,季长澜牢牢将小姑娘扣在怀里,明灭的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精致的五官也染了一抹烛火妖冶的红,一字一顿的在她耳畔说:“如果不是为了哄你,我甚至连这间屋子都不想让你出去,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想关着你……”


    男人声音异常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乔玥胆颤心惊,季长澜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总让她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疯掉,想起白天李管家说过的话,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侯爷,你是不是……在清安寺见了什么人?”


    窗外风雪肆虐,季长澜眼神瞬间冷凝。


    那偏执中又带着隐隐疯狂的神色,一点一点的从他眼瞳里透了出来,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雨夜。


    压抑至极。


    乔玥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可以确定季长澜在清安寺遇到了什么人,甚至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


    意识到自己戳到了他痛处,她忙将脸搭在他怀里,用手拍着他胸口柔声安慰道:“侯爷不要听别人乱说,那些和尚就会胡言乱语说一些空口无凭的话,侯爷不要相信他们……”


    空口无凭。


    季长澜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他空口无凭。”


    乔玥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安慰奏效了,从他怀里正起身子,打算下床找些药膏给他包扎一下手上的伤口时,搭在他腰间的手忽然微微用力,她一个不稳又坐回了他怀里。


    她不解的抬眸,刚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笼下一片阴影。


    季长澜低头吻住她的唇。


    很轻很凉的触感,并未像前几次那样浅尝辄止,带着冰雪浸润的潮气,一点点儿从她唇齿间探了进去,轻轻扫过她柔软的舌。


    乔玥心尖莫名一颤,陌生酥麻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的想往后缩,季长澜的手却轻轻扣住了她的后脑。


    雪花细细密密的飘落,男人的唇一点点烫了起来,他微微张开的眼瞳里深色浓郁,修长的指尖缓缓下移,停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雪白中透着一抹淡淡的粉红,是与他肌肤不相符的娇柔温软。


    软的让人恨不得狠狠触碰。


    他指腹力道加重了些,看着少女水润迷离的杏眼儿,他忽然偏头,薄薄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廓,用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旁道:“玥儿,第一次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男人真是麻烦,说喜欢又不信,说不喜欢又不高兴,好气哦。


    季长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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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兽金炭火燃的正旺,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炭火的融融热气, 一点点钻进乔玥的耳朵里。


    她被吻的晕晕乎乎, 四肢软绵绵的像躺在云朵上。微微张开的杏眼儿里漾着浅浅水波, 像映着晚霞的湖,犹带几分微醺的迷离,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季长澜,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直到中衣绸带被解开, 男人微凉的指腹从她脖颈处缓缓下移时, 乔玥迷迷糊糊的大脑才清醒了几分。


    “侯爷!”乔玥软绵绵的小手抵着季长澜的胸口,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跑开。可男人手轻轻一勾,没怎么用力,乔玥就被他带到了榻上。


    入冬的床褥极软, 被面是她喜欢的海棠色, 上面绣着雍容华贵的牡丹绣纹,她小小的身子一倒下便陷进半边, 被那被褥缠着, 半天也没爬起来。


    季长澜抬手落下帘幔, 榻上光影朦朦胧胧黯淡下来, 他缓慢褪去外衫, 里面的白衫衣襟凌乱微敞,全然不见平时的优雅自矜。即使神情极为冷静,可微微侧眸时,乔玥仍看到了他眼尾流泻出的的点点光华。


    危险而阴鸷,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沉色, 与他平时清冷淡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好像真的要吃了她似的。


    比她落水那天晚上还要骇人。


    乔玥吓得往后缩了缩,有些懵又有些不敢相信道:“侯爷,你……”


    “嗯。”季长澜轻轻应了一声,嗓音低低撩撩十分好听,微微倾身用指尖触碰着她紧绷的小脸,眸底深色渐浓,毫不遮掩的回答道,“早就想这样了。”


    早就不想忍了。


    什么冷淡,什么禁.欲,根本就不值一提。


    从五年前小姑娘站在他面前怯生生唤他“阿凌”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


    无数次梦里缱绻温柔,醒来却空无一人的感觉他早就忍受的够够的,四年来的孤独压抑就像一条条毒蛇似的反复纠缠着他,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他根本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本想着等她彻底喜欢上自己再做这些事的,他甚至不需要她多么爱他,他只要需要一点点喜欢就足够。


    可如今竟然连这一点点喜欢都变成了奢求,既然她无法喜欢上他,那他不介意先得到她的人。


    他本就是个自私又极度贪婪的人。


    她只能是他的。


    清清浅浅熏香从帘幔外一点点透了进来,床幔内满是馥.郁清甜的香气。


    自从乔玥上次说了檀香气味儿不好闻以后,屋子里的熏香都换成了带有一点点儿甜味儿的依兰香。她记得季长澜当时还说这香味太甜腻,可是见她喜欢便也允了,包括床榻上的颜色摆饰也算换成了她喜欢的样子,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这般顺着她。


    可现在这个顺着她的男人却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强势样子。


    乔玥被他迷醉中又透着隐隐疯狂的神色吓到了,背脊抵在墙角上,急的睫毛都挂上了泪珠儿,晶盈盈的直往下坠,微红着杏眼儿啜泣开口道:“侯爷您到底听到了什么……那些、那些和尚说的都是假的您……您不要信。”


    “与和尚没关系。”


    季长澜眼睫轻敛,掩住他眸底暗沉的郁色,原本苍白的唇泛起了极淡的水红,轻轻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痕,气息灼灼在她耳畔道:“我就是想要你。”


    “……”


    他感情表达的毫不遮掩,乔玥不明白季长澜为什么几天不见就完全变了个人。


    纤细的手腕被他扣住,生杀予夺的反派想要控制住一个小姑娘是何等容易,乔玥踢他小腿的动作根本不像是在挣扎,反而像是一只收着爪子的猫儿在和主人闹脾气。


    见踢他不动,乔玥眸底蕴起浅浅水汽,呢喃似的啜泣声钻入季长澜耳朵里,他指尖扣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绽起。


    “再哭?”


    乔玥抽搭一下,被他眼中燥戾的神色吓到了,忙将乱动的脚尖从他小腿上遛了下去,轻轻柔柔的,羽毛似的在他心尖挠了又挠,偏偏又婆娑着杏眼儿道:“不、不哭了。”


    又娇又怯,绵软的让人恨不得将她生吞进肚里。


    季长澜缓了口气,才堪堪将心里翻涌肆虐的情绪压了下去,薄薄的唇轻擦过她面颊,感觉到怀中女孩儿的颤栗,他低声说:“不会让你太疼的,但是今天必须这样。”


    “倘若你真觉得受不了……”他的语声稍顿,下一秒乔玥手上就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一把精致的墨玉柄匕首。


    乔玥瞬间不敢动了,生怕季长澜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可季长澜只是弯了弯唇,将刀柄递到她手上,寒芒落入他眼里,他眸中有她看不懂的温柔与痴迷:“倘若真的受不了,就杀了我。”


    乔玥眼睛里的泪顿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看着她被吓傻的呆愣模样,季长澜忽然笑了,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到时候衍书会帮你善后,我留下的东西够你今后吃穿不愁,我不会怪你的。”


    墨玉的凉意从掌心传来,乔玥愣了半晌,才呆呆问了句:“侯爷你疯了吗?”


    连命都不要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季长澜只是极轻的“嗯”了一声。即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他早就疯了,从小姑娘离开那天起他就疯了。


    对他而言,日日夜夜的渺茫等待比死还要可怕的多。


    他宁愿死在她手里。


    季长澜俯身,两人距离拉近。


    乔玥看到他眸底炙热的火星,绝望又肆意。


    眼前暗影罩下,乔玥下意识闭上了眼,疼痛传来的时候,季长澜轻轻吻住她的唇。


    “如果受不了就杀了我。”他拨开她面颊上的碎发,漆黑的眼睫微微濡湿,微哑的语声带着与平时不同的细微颤音,低低在她耳旁说,“不然哭也没用。”他不会停的。


    强势的令人生气。


    墨玉匕首骨碌碌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丝散乱黏在雪白的肌肤上,少女含水的杏眸朦朦胧胧,像只小兽似的被男人困在臂弯里,避无可避。


    晚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帘幔上的穗子微微摇晃。


    他呼吸急促。低头吻在她锁骨上。


    “记住我给你的疼。”


    “不许再忘了我。”


    *


    雪一夜未停,乔玥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搭在眼睑,雪白的面颊微红,上面挂着几滴泪珠儿,正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季长澜用手巾将她的脸擦净,抬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除了比往常热一些外,倒不像刚才那般烫了。


    明明没怎么折腾她,可小姑娘到最后就像团泥巴似的贴着他,软绵绵的连骨头都没了似的,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实在太娇弱了。


    若不是体温降下去,他甚至以为她会发烧。


    季长澜将被子盖在她身上,眸光触及她淡粉的脖颈时,呼吸不自觉又重了些。


    那种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从指尖到心尖都跟着颤栗。


    陌生又难以抑制,和梦里的感觉全然不同。


    她刚刚将他抱的那么紧,就好像永远不会与他分开似的……


    季长澜眼睫微颤,正要吩咐丫鬟打水给她清洗时,门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


    衍书在门外恭敬道:“是属下。”


    季长澜的眸色微凝,抬手将帘幔掩好,披上外衫走了出去。


    风雪从门外灌了进来,驱走室内暖意,长廊外的天色依然黑沉沉一片,只有门前挂着两盏宫灯。


    季长澜墨发披散,身上还带着辗转后的热意,房间内浓郁的依兰香气扰的人昏昏欲睡,他垂下眸子微微理了下衣襟,语声淡淡的问:“人抓到了么?”


    他气场并不像往常那般强烈,可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衍书面颊时,仍让衍书微微地下了头,他语声僵硬道:“人跟丢了。”


    季长澜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嗓音幽幽凉凉重复了一遍:“跟丢了?”


    衍书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季长澜的眼:“属下已经十分谨慎了,看到那老和尚回房间就跟了进去,可是那老和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屋子里半点儿也寻不到踪迹。”


    寻不到踪迹……


    半年前就是这样,半年后还是这样。


    寒风呼啸而过,季长澜眸底沉郁暗含戾气,老和尚三天前说过的话又回荡在耳旁:“小夫人没有情根,很难产生感情,能在侯爷身边伴着侯爷就好,侯爷切莫强求。”


    没有情根?四年前她明明对谢景脸红过,那懵懵懂懂的娇羞模样至今犹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没有情根。


    倘若不是半年前见过那个老和尚,他也不会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偏偏那个老和尚每次都丢下只言片语,他与皇帝同行也不好直接抓人,只能派衍书先行跟着,却没想到人还是跟丢了。


    凭空消失。


    还能就地圆寂了不成。


    季长澜轻轻闭眼,本能的察觉到这老和尚似乎知道些什么。


    四年前的乔乔明明是有感情的。


    可是如今哪怕他那样亲吻她,哪怕与他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她的心脏依然是毫无波动的。


    不会像他那般心跳,也从未对他脸红过。


    哪怕嘴上说着喜欢,也仅仅是可怜他而已。


    她并非懵懂,而是彻底没有感情。他所有的投入都像是落入大海中的顽石,惊不起她半点儿涟漪。


    倘若她要走,甚至会比四年前还要绝情。


    ……他根本就留不住她。


    门外冷风翻涌而入,零零碎碎的雪花落在他衣摆上,带着刀锋般冷冽的寒意,季长澜缓缓睁开眼睛。


    他淡声吩咐:“接着找,下次若见了直接将人绑了,不用汇报我。”


    衍书道:“可是皇上和靖王或许已经看出异样了,侯爷您……”


    季长澜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管。”


    衍书沉默了半晌,轻轻道了声“是”,俯身退下。


    房门应声关上,季长澜身上风雪浸透的寒意并未散去,衣袖下的五指缓缓收拢,眸色沉的可怕。


    切莫强求?


    他偏要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心里大概是,希望女主爱上他以后,就和他不能失去他一样,永永远远赖着他不走,所以之前一直小心翼翼,想要不敢要,结果现在发现女主根本莫得感情他就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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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屋内的依兰香熏香燃到了尽头, 阳光透过帘幔。


    微风吹得帘床头的金丝穗子一阵轻晃, 乔玥眼睫颤了颤, 睁开了水汽润泽的杏眼。


    帘幔半掩着, 四周床褥一片狼藉,金丝海棠被褥上被抓皱的褶痕混杂着未褪去的男性气息,瞬间让乔玥想起了自己昨晚痛的紧抱着男人身子的模样儿。


    像八爪鱼似的紧贴着他, 当时季长澜眼尾微红睫毛湿润, 映的那瞳色也极为潋滟。汗珠顺着额角滴落, 一颗颗砸在她身上,像是知道她痛的厉害,他垂眸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声,安抚似的, 低低撩撩的嗓音极有磁性, 听的她耳朵都酥了。


    然后也不知怎么就被吃了。


    乔玥脸红了红,撑着手臂想从床上坐起来, 可那股陌生不适的疼痛感传来, 她胳膊软绵绵的, 竟是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 一不留神又跌了回去, 惹得帘幔上的流苏穗子一阵摇晃。


    宝笙听到动静,忙从屏风后走了进来,见她睁开眼便笑着道:“呀,小夫人醒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陈婆子,见状忙道:“小夫人可有哪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


    又酸又软, 好像一滩泥巴。


    陈婆子见她没说话,心下也猜到几分。


    虽然乔玥当小夫人已有数月,可她刚才给她擦身子时,那床榻上的落红分明是第一次才有的。


    她跟了侯爷十几年,侯爷虽然从岭南回来就受了重伤,可他到底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便是如今也能单手拿起一百余斤的银枪。


    乔玥毕竟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站在地上还不到侯爷肩膀高呢,听说侯爷昨晚回来心情还不大好,她就这么被破了身子,估摸着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她瞧着乔玥眼眶通红的样子也觉得心疼,便道:“小夫人想吃些什么?老奴让伙房做些滋补汤食,给小夫人调养调养?”


    乔玥点了点头,问:“陈妈妈怎么来了,侯爷呢?”


    陈婆子道:“侯爷清早就出去办事了,可能要晚上才回来呢,宝笙她们毕竟是姑娘家,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所以临走前吩咐老奴来照顾小夫人。”


    他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忙。


    乔玥轻轻“噢”了一声,心里忽然有点怪怪的感觉。


    膳食做好后,宝笙扶着乔玥坐到桌上,乔玥食量本就不大,吃了小半碗燕窝粥便要放下汤匙。


    陈婆子见状微微皱眉,忙又舀了勺海参蒸蛋过去,劝道:“小夫人可多吃些,侯爷毕竟只有您一个妾室,您得快些恢复过来。”


    叮——


    乔玥手中汤匙碰在碗沿上,发出脆生生的轻响。


    陈婆子这话暗示之意明显,乔玥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和季长澜再来一次的问题。


    季长澜只是看着削瘦,力道却是半点儿不弱的。


    昨天那样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若是短时间内给他再来一次,自己还不得化成滩水流到床底下去?


    乔玥眼睫颤了颤,水润的杏眸里满是惶恐。


    陈婆子忙道:“只是第一次会疼而已,后面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疼。


    但是累啊。


    她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消耗体力的事情,闻言打了个寒颤,连忙摆了摆手,对陈婆子道:“不、不吃了,恢复慢点就慢点吧,我觉得挺好的。”


    说完,她就一脸自闭的回到床上,任陈婆子怎么劝都不起来。


    *


    季长澜是提前从清安寺回来的,此举在同去祈福大臣中影响颇重,敌对大臣们纷纷以大不敬的罪名上疏弹劾,请求皇上处罚季长澜。


    皇帝几次想顺水推舟,照着大臣们说的打季长澜几十大板解恨,可毕竟这些处罚对他而言不痛不痒,皇帝思索再三,还是只下了道诏书训斥。


    当裴婴把这个消息汇报给刚刚回府的季长澜时,他面上倒没太多表情,只说了句:“谢宗倒是一点儿不糊涂。”


    裴婴附和道:“可不是吗。”


    要么怎么能夹在侯爷和靖王之间生存几年呢?


    和稀泥的本事确实有一套。


    倘若他真处罚了侯爷,白让靖王捡个大便宜不说,就连侯爷手下那群大臣也会将矛头对准他,谢宗自然不愿意当活靶子,全然是一副无能为力只爱贵妃的昏君模样,一点儿不掺和。


    裴婴道:“不过皇帝已经在调查侯爷半年前见普云大师一事了,靖王和沛国公那边也有所动作。”


    季长澜皱了下眉,问:“蒋齐斌也在查?”


    裴婴道:“是,他听说侯爷半年前也是见过普云大师后,才同意国公府婚事的,估计也对侯爷起了疑心。”


    谢景和谢宗调查普云大师一事季长澜早就料到,越多人查反而越容易把那老和尚揪出来,反而对他有利,但是蒋齐斌那也动作却是他没料到的。


    估摸是皇帝对他说了什么。


    国公府虽然大不如前,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论声望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而他自从谢熔死后便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如今蒋夕云和蒋鸿儒纷纷失踪,他走投无路,确实是皇帝拉拢他的最好时机。


    想起之前在靖王府时,蒋齐斌试探乔玥的事,季长澜眯了眯眸,问:“暗牢里那个应该活不到开春了吧?”


    裴婴知道他说的是蒋鸿儒,便道:“只剩一口气了。”


    “嗯。”季长澜神色淡淡,“送他一程,再将他那些衣服物件拾掇拾掇丢出去罢,不用处理的太干净。”


    裴婴一愣:“将这些东西丢出去,若是让皇上发现,岂不是白白让他拉拢了沛国公?”


    树上积雪纷纷而落,寒风吹过时,季长澜轻拂袖摆,平静开口:“我就是要让他拉拢沛国公。”


    不然,又怎么将那些讨厌苍蝇一网打尽。


    *


    这厢。乔玥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满脸都写着:“我自闭了,不要理我”八个大字。


    陈婆子不懂她内心所想,见她一言不发的样子,还以为她生气了,正要让伙房做些她爱吃的甜品让她换换心情,一出门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季长澜。


    他肩膀上落了些未融化的飘雪,唇色比原来淡了许多,神情倦怠疲惫,见她出来只是轻抬眼皮,问道:“小夫人怎么样?”


    陈婆子没想到季长澜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没想好说辞的她犹豫半天,才实话实说道:“……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也、也不怎么说话,像是有点……”


    “生气了?”季长澜微微挑眉,很自然的接了一句。


    陈婆子忐忑不安道:“……有点像。”


    季长澜没再说什么,只是淡声吩咐:“知道了,你下去罢。”


    陈婆子松了口气,见季长澜兴致不高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侯爷还没用过晚膳吧,可要备些吃食过来?”


    “嗯。”季长澜目光落向屋内,“备些枣泥糕和糖蒸酥酪吧。”


    陈婆子目光划过一丝诧异,愣了一瞬,才轻轻道了声“是”,低头退下了。


    季长澜越过屏风,炭火烧的正暖,透过薄薄的帘幔,很容易就能看见床上那抹小小的影子。


    被褥已经换过,依旧是她喜欢的暖色调,刚好能将她身形完全裹住。听见他进来,乔玥的肩膀颤了颤,却没和以前一样起来,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瞧着倒真像是生气的样子。


    季长澜将帷幔卷了上去,金丝穗子晃呀晃,发出和昨晚一样“嗒嗒嗒”的声响。听的乔玥眼睫一阵抖动,正要忍不住要坐起来时,季长澜却忽然抬手将穗子抓住了。


    声音戛然而止。


    乔玥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要继续自闭,还是象征性的起来和他问个好。


    如果一问好他得寸进尺怎么办?


    以前她不喜欢什么,只要哭一哭撒个娇他就会顺着她,可昨晚的季长澜却是半点余地也没给她留。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男女力量的悬殊。觉得有必要让季长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不过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做,正纠结着,就忽然听季长澜嗓音淡淡的问了句:“生气了?”


    乔玥唇角极其细微的往上扬了扬,一张小脸却崩的紧紧的,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季长澜将她细微的神情收入眼中,面上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他知道昨晚吓到小姑娘了,她需要一点点安全感。


    却没想到她会假装和他生气。


    装的一点儿都不像。


    想起老和尚说过的话,他倒希望她真和以前那样和自己发一顿脾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欢是假的,就连生气也是假的。


    他微微敛眸,轻声问她:“玥儿为什么生气?”


    乔玥哪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只是不想要而已。


    第一次和季长澜生气她还有点生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她又“哼”了一声。


    季长澜弯了弯唇,问她:“我让陈妈妈备了些枣泥糕和糖蒸酥酪,玥儿想吃么?”


    乔玥眼睫颤了颤,暗示性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声音比方才弱了些:“哼。”


    季长澜神色淡淡:“说人话。”


    乔玥思索了片刻,软声细语的答道:“心情不大好,本来是不想吃的,可是侯爷盛情难却,那我还是吃一些吧。”


    说着,她还微微蹙眉,全然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季长澜笑了笑,倒是没和她计较什么,等陈婆子将膳食端进来后,垂眸看她半晌,便从床上起身。


    乔玥拿着枣泥糕的手一顿,欲言又止。


    陈婆子见状,忙问了句:“侯爷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季长澜视线扫过乔玥,微微停了一会儿,才道:“有些事要办,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乔玥愣了愣。


    季长澜虽然一直很忙,但是夜不归宿倒是头一次。


    她巴眨着杏眼儿瞧了季长澜半晌,有些好奇他干什么去,但想起昨晚疲惫不堪的感觉,和自己还在假装生气的事儿,忙又将眼眸垂下了。


    什么也没问。


    季长澜轻闭了下眼眸,转身走出房间,神色淡淡的看着廊外苍绿的古榕。


    果然是没心的小姑娘。


    真是一点儿都不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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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之后的几日里, 乔玥都没怎么见过季长澜。


    这下子乔玥连装生气都不用了。


    每天好吃好喝和以前一样, 没有受丝毫影响, 这倒让见多识广的陈婆子都有些诧异了。


    她以前也在宫里呆过一段时间, 见多了那些妃子费劲心机逢迎皇上的样子,也见多了别府小妾是怎么纠缠男人的。别说三天不来,哪怕男人一个眼神不对, 那些小妾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唯恐自己做的不对, 非要把男人哄好才行。


    可如今侯爷几天晚上没留宿,这小夫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的。


    看上去还挺惬意。


    和孩子似的。


    陈婆子直摇头,收拾好换洗的床褥去北院时,还没跨出院门, 就遇见了迎面和衍书走来的季长澜。


    两人一前一后, 低头像是在谈什么事,陈婆子忙退到一旁, 让开条道, 倒是季长澜视线扫过陈婆子时, 脚步稍顿, 低声问了句:“小夫人休息了?”


    神色淡淡, 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婆子便如实汇报道:“还没休息,小根下午刚刚来过,正和宝笙在屋里玩儿呢。”


    听到陈小根的名字,季长澜默了一瞬。


    倒是忘了她还有个弟弟。


    自从陈家出事后,陈小根就暂时留在侯府里, 让陈婆子照顾,如今陈婆子被调去了正房,那孩子自然也没什么人管了。


    他轻声吩咐:“把陈小根带到李管家那,让他照应吧。”


    “是。”


    陈婆子看到季长澜刚刚走来的方向,像是正房,想起他好久未去了,便道:“侯爷可要去正房休息?老奴这就去和小夫人说一声,再让伙房再备些膳食过去。”


    季长澜目光越过院落内的古榕,朝正房望了一眼。


    和宝笙玩的正开心么?


    他修长的指尖抚过腕上珠子,嗓音淡淡道:“不去了,让她玩罢。”


    说完,他就转身向书房走去,微风拂过时,树上积雪簌簌而落,他黑袍被风扬起,只一瞬又归于沉寂。


    莫名的,陈婆子觉得侯爷身影比以往沉闷不少。


    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压根就不愿意来。


    不过乔玥一进侯府就是她在照应,性格也确实讨人喜欢,陈婆子也不愿意她继续和侯爷闹脾气。


    她将被褥送去北院,回到正房后看着没心没肺玩的正起劲儿的小姑娘,纠结了半晌,才试探性的开口:“老奴刚刚出去送被褥时,看到侯爷回来了,小夫人要不要……”


    “啊?他回来了?”


    正在和宝笙玩纸牌的乔玥一愣,不等陈婆子说完,就追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哪了?”


    “怎么不来找我呢?”


    一连串儿问题把陈婆子问懵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半个时辰前回来的,一回来就去了书房,老奴也是半道儿遇见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


    她抬眸看着乔玥,一字一顿的语声充满暗示:“不过老奴看着侯爷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


    心情不好?


    难道他也生气了?


    乔玥握着手中的纸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自己都没生气呢,他为什么会生气?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想要?


    她挠了挠头,发髻上的珠花轻晃,喃喃自语道:“他脾气怎么这么坏的。”


    虽说季长澜脾气向来不好,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听乔玥这么一说心脏不由得跳了跳,以为乔玥是不愿意去呢,忙说:“虽然侯爷没有来正房,可是刚才还问过老奴您怎么样呢,显然是关心您的……”


    她观察着乔玥的神色,语声和蔼劝道:“要不小夫人……”


    “我去书房看看他好了。”


    乔玥很自然的接完了陈婆子没说完的话。


    陈婆子呆住。


    见多识广的她竟然完全猜不透乔玥的想法,愣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吐出一个字:“好。”


    宝笙虽然木讷些,这会儿也看出了陈婆子的意思,轻声说:“侯爷这会儿回来应该还没用膳,要不奴婢让伙房备些吃食,小夫人一同带过去?”


    经宝笙这么一提醒,乔玥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思索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数到:“那就备些珍珠翡翠汤圆,梅花香饼,如意卷,还有奶汁鱼片吧。”


    陈婆子神色犹豫。


    小夫人喜甜,这些全是小夫人爱吃的,可侯爷却是不大吃甜食的,往常也就是小夫人劝着,他才拿起筷子,吃一口就放下。


    他今天兴致不高,要是把这些端过去,估计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她婉言相劝:“要不再备些别的?这些全是甜食,侯爷吃了可能会觉得腻。”


    然而乔玥却完全没理解陈婆子的意思,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状:“怎么会腻呢,我吃着一点儿都不腻的。”


    “……”


    见乔玥拿定了注意,陈婆子也不再多劝,吩咐伙房备了吃食,便让宝笙拿着食盒陪乔玥一同去了。


    另一厢。


    衍书跟着季长澜到了书房,向他汇报这两天的政事。


    季长澜靠在椅子上,一双眸子望着古榕树上的莹莹白雪,指尖无意识的转动着掌中的佛珠,嗓音淡淡:“谢宗已经见过蒋文斌了?”


    衍书道:“是,昨个儿早上召见的,只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动作。”


    佛珠碰撞声在房间内异常沉闷,季长澜眸光微凝:“那就是还不信。”


    衍书道:“倒不全是不信,蒋文斌也是个老狐狸了,肯定担心皇上拿他当枪使。”


    季长澜淡声开口:“那就想办法让他信,总要让他在灯会前动手才是。”


    听到“灯会”两个字,站在椅子旁边的衍书微微一顿。


    想起季长澜这几天都兴致不高,沉默半晌,才轻声问:“过几日便是花灯节,侯爷这次要不要带小夫人……”


    佛珠碰撞声一停。


    季长澜漫不经心的将佛珠收入掌中,食指收拢间,他侧眸看向衍书,眼瞳在烛火微弱光线下格外幽静,淡声询问:“你想说什么?”


    衍书背后一寒,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刚刚走到房门外的乔玥脚步一停。


    灯会?


    大缙的花灯节一年一次,乔玥看书的时候就觉得热闹,只不过她记得,季长澜从不参加这个,好像是从岭南回来后就这样了。


    乔玥本不抱什么希望,但此时听衍书提起又有些心痒痒的。


    只是季长澜这会儿应该还在谈事。


    自己来的好像不大是时候。


    她回头看了看提着食盒的宝笙,咬着唇瓣纠结了半晌,还是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季长澜握着佛珠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门外。


    一抹小小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有风吹过,廊前的灯影摇曳,那个人影也跟着着一晃一晃的,仔细点,还能看到她发间闪动的珠簪。


    小星星似的,说不出的明亮。


    季长澜垂眸,将佛珠绕回手上,淡声道:“进来。”


    乔玥推开房门,屋外的气温很冷,她面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朱红色的斗篷上也落了些飘雪,像是不知道要不要走进去,她站在门口,糯糯道:“侯爷,你在忙吗?”


    季长澜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儿,低声道:“不忙。”


    他抬手示意乔玥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宝笙关上房门,季长澜扫了一眼宝笙提着的食盒,微微坐起身子,一边帮乔玥轻拂着斗篷上的积雪,一边问她:“还没用晚膳?”


    室内的气温比屋外暖和很多,乔玥吸了吸鼻子,软软的语声还带着些细微的鼻音:“我吃过了,这些是带给侯爷吃的。”


    “带给我的?”


    看到食盒里满满当当的甜品,季长澜有些好笑的弯了弯唇,修长的身形使她坐在椅子上也和乔玥差不多高,闻言将乔玥拉倒身侧,轻轻在她耳边问:“不是不想见我?”


    乔玥目光闪了闪。


    倒不是不想见他,是不太敢见他,总怕他还要那个。


    她这几天以为季长澜忙,就一直没放在心上,可如今听季长澜这么一问,才忽然发觉,季长澜这几天不找她,是以为自己不想见他。


    倒是一点儿压力也不给她。


    乔玥看了看旁边目不斜视的宝笙和衍书,也学着季长澜的样子,悄悄趴在他耳朵旁道:“不是不想见侯爷,主要是……侯爷还想不想那个?”


    季长澜自然知道她这几天都在担心什么。


    本来是不怎么想的,他只要乔玥成为他的人就够了。


    可是此刻小姑娘软绵绵的在他耳旁吐着热气,呼吸间全是少女特有的香,倒又有些想了。


    他眼睫微颤,伸手将乔玥揽到怀里,唇瓣轻贴她耳廓,毫不遮掩的吐出一个字:“想。”


    紧贴着耳畔发出的声音极有磁性,男人微凉的气息拂过面颊,莫名让乔玥想起他那天晚上在她耳旁低喃的样子。


    微红的眼尾映着他披散的墨发,显得他肤色更白,样子也比往常更加好看。


    不过现在……


    乔玥轻轻笑了一声,杏眸微眯的样子像个狡黠的小猫,神神秘秘的在季长澜耳边道:“侯爷现在想也没用了。”


    季长澜微微一愣,垂眸对上小姑娘的杏眼儿。


    亮盈盈的,一点儿害怕也瞧不到。


    和先前神色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默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声问她:“你来癸水了?”


    乔玥毫不隐瞒:“对呀,今天刚来。”


    所以想也没用。


    怪不得她今天主动来找他。


    季长澜指节在桌案上敲了一下,面上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只是吩咐宝笙取了铜手炉来给她捧着,微微收拢怀抱,问:“肚子还疼么?”


    乔玥道:“这次没那么疼了。”


    自从第一次疼的昏天暗地以后,月初时陈婆子都会提前端药来给她喝。


    她很不喜欢喝药,很多时候都是偷偷倒掉的。


    不过从第三个月开始,那些难喝的汤药就变成了药丸,味道虽然还是不大好,但是就着蜜水一口吞下去,倒比喝药好很多。


    而且当了小夫人以后,和季长澜同睡,他的手虽然凉,但是捂热了搭在肚子上的温度刚刚好,掌心刚好可以盖住她的小腹,比铜手炉还要舒服。


    乔玥扬起一张小脸看向季长澜,问:“侯爷今天回去睡好不好呀?”


    季长澜低眸看着她,没说话。


    暖橘色的光线中,乔玥一双杏眼儿闪亮,对上他的视线:“陈妈妈说侯爷最近心情不好,我会哄侯爷开心的。”


    季长澜弯了弯唇:“你怎么哄?”


    乔玥微微蹙眉,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哄。


    得先让他回去再说。


    书房这么冷,总不能让他睡这里吧?


    她从季长澜身上跳下来,软绵绵的小手扯着他的袖摆,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这招已经没用了,于是她硬生生皱起眉,学着之前假装生气时的样子,轻轻哼哼了两声。


    带着一点点少女特有的鼻音,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倒更像是小猫儿在撒娇。


    模样儿纠结又古怪。


    季长澜默了一瞬,垂眸理了下衣襟,神色淡淡的说:“走罢。”


    这便是同意回去睡了。


    乔玥笑了笑,走到衣架旁将风氅取下:“侯爷,外面冷。”


    房门口的光线黯淡,窗口透进来的凉风微冷。


    乔玥惦起脚尖,柔软的手指纤细漂亮,笨拙又仔细的将氅衣披在他身上。


    季长澜眼睫微颤,低眸对上她的目光。


    她黑亮的杏眼清澈,盛开着春日桃花遍野的暖色。


    哪怕懵懵懂懂,却依旧明媚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乔玥:不会和你生气。


    季长澜:不想和你计较——


    今天晚上11点左右再更一章,补9号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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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乔玥将季长澜拉回正房, 季长澜不喜欢房间里有人, 所以宝笙和陈婆子将床铺好就退了出去, 只留他们两人在屋里。


    桌上的晚膳是宝笙出门前热好的, 季长澜褪去了那身玄黑衣袍,肤色在灯光中冷白如玉,眉目微敛时, 羽睫下暗影时轻时重, 看上去虽然不似平时那般冷戾了, 却也只在乔玥夹菜时才动一下筷子,似乎还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乔玥微微蹙眉,想起之前陈婆子说的话,轻声问道:“侯爷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


    季长澜神色淡淡:“喜欢。”


    真的喜欢吗?


    乔玥支着脑袋看向他, 水汪汪的杏眸里映出他冷淡的模样。


    她说:“陈妈妈说甜食吃多了会腻, 可我觉得甜味儿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能让人心情变好。”


    她又拿起一块梅花酥饼放到他碗里, 清甜的嗓音又软又糯:“我也很喜欢吃这些的。”


    所以, 我把我喜欢吃的东西分享给你, 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梅花酥饼色泽金黄, 少女的指尖也沾染了一点儿淡金色的光。


    她少了小姑娘的骄纵执拗, 却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温柔。


    她的快乐简单纯粹,喜欢的东西也很多很多。


    这种性子的姑娘,无论在哪里都会过的很好。


    哪怕没有他。


    季长澜垂眸,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幽静的眼眸对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漂亮, 却不同于她的明亮,像是凝了冰的湖面,又像是摄人心魄的宝石,藏着许许多多她也看不懂的情绪。


    他问她:“前天库房送来的那串珠帘你喜欢吗?”


    乔玥点点头:“喜欢。”


    “那明天就让陈妈妈把它挂在房间里。”他说。


    乔玥眼睛亮了亮,可只是一瞬又皱起了眉。


    那串珠帘是淡粉色的,末端的珍珠莹润生辉,烛光一照宛如繁星,很是好看。


    她当时就想挂上,可是陈妈妈说,这毕竟是侯爷的房间,总挂些女孩子家的东西,外人看到了不好。


    乔玥觉得也是,于是她说:“不挂也行的。”


    季长澜问:“不是喜欢?”


    “是喜欢。”乔玥顿了顿,抬起杏眼儿看向他,问:“那侯爷喜不喜欢?”


    季长澜垂眸,轻声说:“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乔玥一怔:“侯爷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季长澜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抱着她走到床边,握着她的手抚过床榻上的帷幔。


    黯淡的光线中,他的眸光幽静,盛满了她小小的影子。


    他说:“你看,房间里到处都有你的痕迹,如果哪天你走了,我看着这些东西,你觉得我会是什么心情?”


    他的嗓音很平静,乔玥却在他语声中听出几丝难言的涩意。


    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这些。


    会是什么心情?


    乔玥指尖微微缩紧,丝丝缕缕依兰香气攀附上心头,却不似以往那般甜腻。


    她的手按在他心口,弯弯的细眉皱起:“痛的?”


    “嗯。”痛的。


    季长澜垂眸亲吻她的额头,苍白的唇微微发颤。


    所以,


    你能感觉到吗?


    *


    今年的大雪断断续续,天空中很快又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来。


    寒风从窗缝吹进,轻轻浅浅的依兰香气被吹散,寒气蔓延时,季长澜缓缓睁开了眼。


    门前只亮着一盏残灯,风雪铺天盖地,冷白衣袍垂落,季长澜肩膀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隔着鼻翼间呼出的雾气,隐约只能看到远处的古榕和轻轻摇晃的秋千。


    他竟然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院子里。


    季长澜袖口中的指尖微颤,轻闭眼眸咬住舌尖想摆脱这个梦境,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少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凌,你怎么站在这里啊?”


    是啊,他怎么站在这里?


    舌尖漫上细微的涩意,季长澜睫毛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缓缓睁开了眼。


    少女抬着一双杏眼儿看向他,雪白的狐裘温暖拖地,刚好可以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只有微风拂过时,才露出一双杏红色的绣鞋。


    映着深夜黯淡的光,他看到少女红扑扑的小脸。


    ……也不知是不是冷的。


    见他久久不语,小姑娘微微蹙眉,轻咬唇瓣的样子分外鲜活,惦着脚尖拂去他肩膀上的雪,轻声问他:“诶,你怎么了,是一直没睡吗?”


    肆虐的寒风中,季长澜听到自己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大雪落在他的眼睫,季长澜低眸对上小姑娘泛红的面颊。


    那你呢,又跑去哪里了?


    然而小姑娘并没有听到他心里的话,拂在他肩膀上的小手软的像柳絮,带着一点儿春暖花开时的香,微微笑着说:“我刚刚去城里时,看到地摊上有一盏很漂亮很漂亮的花灯,是白色小鸟形状的,尾巴长长的,眼睛还会转……”


    小姑娘语声稍顿,用手指着他衣摆上的暗纹,嗓音绵软清甜:“喏,就跟你衣服上的花纹一样,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可是我没猜中灯谜,就没有带回来。”


    说着,她微微皱了下眉,杏眸水汪汪的,像是有些内疚的样子。


    季长澜的瞳孔骤然缩紧。


    ……花灯。


    他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喉咙里却僵硬的发不出一个字,而后,他便听到小姑娘问:“我明天还想去试试看,阿凌,可以让我再去城里看看吗?”


    细细密密的雪纷纷而落,小姑娘轻拂他衣摆的指尖微红,低头将手放在唇边哈了口气,呼吸间弥漫的白雾让她容颜恍惚的不清楚。


    她轻咬着唇瓣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想触碰他的面颊,却被他侧眸躲开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排斥,小姑娘有些失落的低下头,过了许久才道:“你要是不开心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她抓着他的袖摆:“阿凌我们进屋吧,今天的雪好冷啊。”


    寒风肆虐间,他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动,俯身触碰小姑娘的面颊,温软的温度蔓上指尖,他听见自己轻声说:“明天我带你去好不好。”


    今夜的雪好冷好冷。


    所以你别再去找他了,好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漏更说要发红包忘记了,这章留评发。


    这个码的有点慢,先发这么多,等等我码完新的看看是补在这章还是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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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


    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梦, 季长澜睁开眼时, 额上浮出一排细密的冷汗。


    窗外的大雪下了一夜, 廊上灯火未灭, 隐约能看到远处天空中亮起的白光。安静的房间内只有乔玥的呼吸声。


    似是昨晚去书房时冻着了,她的气息不大平稳,卷翘的睫毛随呼吸轻颤, 不时翕动两下鼻尖, 正蜷在他怀里睡的香甜。


    很乖很乖的模样。


    季长澜闭眸轻拥着她, 过了良久,才从她身上汲取了一点点温度。


    他无数次想从梦里出来,可望着那双含水的杏眸儿时就停住了。


    也不知是想再听她喊一声“阿凌”,还是想再看一眼她面颊微红的模样儿。


    只不过她脸红并非为他。


    那年灯会是谢景带她看的,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让她去。


    小姑娘也气的没有理他, 那天的风雪很大,小姑娘坐在雪地里哭了好久好久, 本该无动于衷的他, 在对上那双通红的杏眼儿时, 竟然鬼使神差的松了口。


    他心软了。


    是啊, 他心软了。


    那时的他怎么那么心软呢。


    他看了一夜的雪, 很少生病的他第一次病了,他看得出小姑娘很想要那花灯。


    不知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大雪太冷,第二天他避开侍卫带她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带小姑娘出去,也是花灯节的最后一天。小姑娘眼眸亮亮的特别开心, 站在星空下的样子是他不曾在那院落里见过的明媚。


    然而那家灯铺没有再出来了。


    小姑娘当时很失落,对他说:“阿凌送过我很多东西,我还没有送过你什么。”


    星暮下,他对上小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儿:“我不要什么花灯。”有你在就够了。


    “可是那个花灯真的很漂亮……”


    “等明年,我再陪你买更漂亮的。”


    他当时以为他们还有很多以后,很多个明年,没有注意到小姑娘欲言又止的神情,而她最后也走的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什么也没留下。


    握在少女腕上的手无意识收紧,他怀中小姑娘发出不安的哼哼声,轻蹬的小腿踹到帘幔上的帷帐,床榻上光影一阵明灭。


    季长澜缓缓睁开眸子,眸中戾气翻涌,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床幔上的帘幔摇摇晃晃,只有廊外才透进一点儿微弱的光,季长澜起身穿好衣服,视线扫过睡在榻上的小姑娘时,忽然微微一顿。


    大概因为有人在旁边暖着,她并非像以前那样穿的严实,半截藕臂陷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中,细腻如上好的汝瓷,淡粉色的唇瓣微嘟,偶尔随着摇晃的帘影翕动两下,像是在做什么香甜又美好的梦。


    “侯爷现在想也没用。”


    “对呀,我来癸水了。”


    想起小姑娘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季长澜忽然不想她睡的那么舒服了。


    他微微眯眸,站在榻边盯着她看半晌,忽然俯身捏住她下巴,低头咬住她的唇……


    窗外大雪肆意,铜炉里的兽金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睡梦中的乔玥皱了下眉,感觉到舌尖传来的痛意,她本能的反咬了回去,面前的人闷哼一声,微微撤开了身子,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季长澜幽沉的眸子。


    借着清晨微弱的光,他看到季长澜弧度优美的唇瓣上缓缓冒出了几颗滚圆的血珠,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夺目。


    乔玥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下意识的舔了下唇瓣,捏着被角怯懦的喊了声:“……侯爷?”


    “嗯。”


    廊外的光从他身后落下,季长澜逆光中的五官俊美深邃,正不紧不慢用手帕轻拭着伤口上的血痕,姿态优雅面容平静看不出一点儿怒意,全然不像是刚刚被咬了一口的人。


    只有那双眸子莫名幽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粉.嫩的唇。


    眼神变.态变.态的。


    乔玥捏着被角的手微微一僵,又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


    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紧张什么呢?”


    把他咬成这样,能不紧张么?


    可毕竟是他先动的口,乔玥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问:“侯爷,您叫醒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季长澜将手帕丢到边上的竹篓里,神色淡淡道,“就是看你睡的太香,忽然心情不好。”


    “……”


    乔玥正在打哈欠的嘴顿住,水润的杏眸巴眨两下,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那侯爷现在心情好了吗?”


    “也不太好。”他说。


    乔玥问:“那我不睡了?”


    季长澜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意外:“我心情不好,你就不睡?”


    倘若是以前的乔乔,肯定会对他发一顿脾气,然后翻身就睡,根本就不会问这句话。


    可是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乔玥身上,似乎是想看看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乔玥确实不想起来,可考虑到他这几天不稳定的情绪,纠结了半晌,还是慢吞吞坐起了身子,正准备从床上下去时,就听见季长澜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似乎是心情好些了,他眼底阴霾散去了些,弯腰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在她唇瓣残留的血渍上摩挲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你现在真的好乖。”


    乔玥额头上传来一点又凉又柔软的触感,雪花似的,只一瞬就消散了。


    季长澜起身落上帘幔,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姑娘,忽然弯了弯唇,对她说:“接着睡吧,我最近很忙,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乔玥坐在床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了种说不清楚的失落感。


    很淡很淡。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长澜确实很忙,乔玥并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似乎是觉得她一个人会无聊,特地叫来沈成的夫人孔柏菡来陪她。


    孔柏菡嫁到大缙三年,到今天才第一次进侯府,紧张之余,又有点小兴奋,“那些在朝为官的大臣们都没进过侯爷的院子呢,我居然进了重华院的正房,真想不到……”


    她的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看到卧房门口的珠帘和桌上的摆件时,忽然愣了愣,像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似的,伏在乔玥耳旁问:“侯爷喜欢粉色?”


    “呃……”乔玥神色尴尬道,“那些是我换上去的。”


    孔柏菡:“侯爷没骂你?”


    乔玥:“……是他让我换的。”


    孔柏菡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大缙男人最是强势,她刚刚嫁给沈成那会儿,稍微在院子里种了些花沈成都一脸不高兴,更别提在他卧房串珠帘了。


    她没想到在朝廷里说一不二的季长澜,居然会允许乔玥将他卧房改造成如此模样。


    这简直刷新了她对男人的认知。


    孔柏菡心里不禁蔓上一股酸爽的气息。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孔柏菡道:“过明天就是花灯节了,侯爷可有说过带你去?”


    乔玥轻轻摇头:“没有。”


    孔柏菡有些意外:“没有吗?明天又不用上朝,是大缙少有的热闹日子,侯爷没说吗?”


    想起书里季长澜从不去什么花灯节,乔玥觉得似乎有什么隐情,她沉默半晌,道:“可能侯爷最近比较忙吧。”


    孔柏菡想想也是,倘若季长澜不忙,又怎么会让自己过来陪乔玥解闷呢。


    她问:“那你想不想去看看?”


    乔玥点了点头。


    去肯定是十分想去的。


    孔柏菡道:“要不那天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再把尚书夫人和郡主叫上,一起凑个姐妹团,如何?”


    乔玥有点心动,思索半晌,道:“那晚上我问问侯爷。”


    孔柏菡笑道:“这么听话,怪不得侯爷宠你。”


    然而季长澜当天晚上并没有回来。


    乔玥坐在床上等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季长澜回来时,就看到了靠在榻边睡着的乔玥。


    海棠色的被子裹在肩膀上,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暖炉,脑袋靠着床边的雕花楠木,白皙的小脸都印了几道印子,头发乱蓬蓬的,模样看上去憔悴又可怜。


    许是听到了响动,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目光触及到季长澜时,原本恍惚的眸底忽然溢出细小的光亮,就像是……她一直守在这里,特地等他回来似的。


    和上次被丫鬟们撺掇的感觉完全不同。


    季长澜眼睫微颤,俯身将她抱起,冰冰凉凉的指尖搭上乔玥面颊上的印痕,问她:“怎么不好好躺着?”


    乔玥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犹带几分鼻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在等你啊,侯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季长澜怀抱不自觉收拢几分。


    乔玥扬起小脸看他,本来想问的话在看到他眼底的青痕时止住了,她用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侯爷你先睡会儿吧。”


    说着,她就要从季长澜身上下去,吩咐宝笙把铜炉里的兽金炭点了,可脚还没触及到地面时,身子就被季长澜一勾,斜斜地倒在床上。


    “侯爷?!”


    “嗯。”


    床榻上的光影摇曳,乔玥面颊也被暖色的帘幔印上一抹淡淡的红,季长澜指尖停在她唇上,眸光在触及那柔软时顿了顿,轻声问她:“癸水还没完吗?”


    他的眼神和嗓音十分自然,就像是问她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竟瞧不到半点儿欲.色在里面。


    乔玥眼睫颤了颤,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儿看向他,似乎想猜透他想法。


    季长澜弯了弯唇,冷白如玉指尖从她面颊划过,缓缓停在她薄薄衣襟上,淡色的瞳孔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神情平静的说:“是想要。”


    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乔玥不由得愣了愣,神情古怪的瞧着他,似乎要从他眼底瞧出一点点儿不自然的神色才罢休,“侯爷怎么不脸红的呀?”


    明明只亲密了一次而已,可季长澜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亲密过很多次一样,就好像他本就该这样低头亲吻她的唇。


    他肩膀上带着雪水融化的寒气,夹杂着一点儿草木淡雅的香,低头吻住她唇瓣时,她还能感受到她前天留下的小伤口,带着些许微涩的血腥味儿,一点点儿沾染着她的气息。


    本应该紧张的乔玥,竟莫名被他这个吻安抚下来,抵在他胸口的手不由自主的收了回去,软绵绵的抓住他的腰。


    她甚至不知他的吻是什么时候落下,又是什么时候停住的。


    季长澜呼吸有些重,微微撤开了头,低眸看着她白皙清透的面颊,忽然笑了笑,说:“你都没脸红,我有什么好脸红的。”


    “嗯?”乔玥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睁开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儿看向他,就好像在问:是你突然想要的,我为什么会脸红呢?


    是啊,小姑娘从来就没有脸红过。


    明明知道她癸水没净,可他今天就是特别想要她。


    也不知是不是花灯节将近的缘故。


    季长澜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缓了口气才轻声问:“今晚有灯会,你想去看吗?”


    乔玥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点了点头道:“想去!”


    “嗯。”季长澜解下外袍,在她旁边躺下,嗓音淡淡道:“我先睡会儿,你记得申时叫醒我。”


    被她揽在怀里的乔玥一愣,有些不确定似的问:“侯爷带我去吗?”


    “不然呢。”他轻抬眼皮看向她,漫不经心的问,“你想和谁一起去?”


    乔玥被他忽然冷凝的目光吓了一跳,忙笑了笑,道:“没有呀,我最想和侯爷去的。”


    似乎是真的很累了,季长澜没有再说什么,缓缓阖上眸子,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帘幔轻掩着床榻,黯淡的光线内,乔玥悄悄睁开了眼睛,看着季长澜熟睡的容颜,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你都没脸红,我有什么好脸红的?


    本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可乔玥这会儿回想起来,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低落情绪。


    她记得下午闲聊时孔柏菡说过,她自己第一次见沈成时,心跳快的手不知道往哪搁,脸红的像个柿子,她还问她,第一次见侯爷是不是也一样。


    然而乔玥第一次见季长澜时,看到的是他单手扭断内奸脖子的场景,她当时的心跳确实很快,只不过是被他满身戾气的模样吓得。


    孔柏菡愣了一瞬,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那……那侯爷总亲过你吧,侯爷亲你抱你的时候,你就没有心跳快的,满脸羞红?”


    乔玥被她问的有些懵。


    孔柏菡:“侯爷亲你的时候……你不会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吧?”


    当时的乔玥面对着孔柏菡激动的神情一脸懵逼,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她眼神中的含义。


    可这会儿她看着季长澜线条流畅的侧脸时,忽然感受到了孔柏菡当时那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见漂亮的男孩子时,也是会忍不住偷偷笑的。


    可季长澜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她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不应该呀。


    乔玥微微皱眉,看着他羽睫微阖的精致容颜,脑海中忽然想起孔柏菡之前说过的话来。


    “要不你主动亲他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起第一次撞见季长澜杀人的场景,乔玥如实答道:我当时确实是心跳加快,脸色涨红,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季长澜:……


    ——


    抱歉,昨天有事没更,今天再发一天红包补偿追更的小天使门,后续会陆续补更的。


    第50章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忽然有了一点点紧张的情绪。


    清晨的光线朦胧, 乔玥缓缓凑近面前熟睡的男人。


    他的鼻息极浅, 并不像其它男人那样沉重, 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无,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透进来的半边光线,她紧绷着小脸, 悄悄钻入他身侧的暗影里。


    世界仿佛一下变得好小。


    耳边全是他沉缓有力的心跳,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轻拂在面颊上的气息。


    落羽似的, 带着细微的凉意,好像刚刚落在她唇上的吻,柔和的不动声色。


    全然不像书里那个阴狠暴戾的人。


    乔玥缓缓仰起头。


    光影落在她的眼睛里,她眼睛里映着男人清隽的容颜, 耳边又响起孔柏菡的话。


    ——要不你亲他试试?


    ……试试?


    乔玥微微阖上双眸, 蝶翼般的长睫微颤,柔软的唇很轻很轻的, 落在男人面颊上。


    细微的凉意传到唇瓣, 乔玥忽然想起了那年盛夏时, 她避着母亲悄悄从冰箱里拿蜜糖吃的模样。


    偷偷摸摸的感觉。


    还有一点点形容不出的心慌。


    像极了那年含入口中的糖。


    又甜又涩。


    乔玥撤开唇瓣,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虽然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好像并没有孔柏菡说的那种夸张情绪。


    难道要亲嘴才行?


    乔玥视线落在他弧形优美的唇瓣上,眨了眨清澈的杏眸,微微仰起脑袋,正要像刚才一样, 触上他的唇瓣时,忽然看到季长澜的羽睫一阵轻颤。


    好像马上就要睁开眼了。


    乔玥忙顿住动作,心虚的看着他。


    季长澜睡觉向来很轻,可这几天累极了,浅寐状态下的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只是伸手将不安分的小姑娘按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点紧张,就好像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他呼吸微顿,想起方才面颊上温软的触感。


    蜻蜓点水般的轻,只一碰就轻轻分开了,就好像不经意间擦过似的,一点儿声响也无。


    总不能是在亲他的吧?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趴在他怀里的乔玥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醒。


    不然让他知道该多不好意思啊。


    她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儿,将头窝在季长澜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没过多久也沉沉睡去了。


    晚冬的天黑的早,由于乔玥昨晚也没好好睡的缘故,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沉了,她下意识用手摸向床侧,结果扑了个空,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前珠帘轻晃,宝笙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夫人醒啦。”


    “侯爷呢?”乔玥很担心季长澜忘了要陪自己看花灯的事。


    “刚刚衍书来找,侯爷这会儿应该在厅堂谈事呢。”看着乔玥一脸急切的样子,宝笙笑了笑,道:“小夫人不用急,侯爷走之前交待过,您要是醒了,就让奴婢先伺候您吃些东西,他说他酉时前会回来的。”


    “……噢。”


    乔玥本还以为他申时就要带她出去的,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是有事情没处理完。


    他最近有这么忙么?


    *


    天空中的雪已经完全停了,衍书跟着季长澜往回走,汇报完了沛国公那边儿的动向后,犹豫了半晌,又补了一句:“老王妃自从上次受了刺激后,病情就一直不大好,侯爷这些日子可要抽空去看看?”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指腹下意识触上手中佛珠,却一瞬又弹开了,只发出几声细微木珠的碰撞声。


    他问:“靖王府那有消息么?”


    衍书道:“还没有。”


    季长澜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那就等有消息再去吧。”


    衍书目光中划过一丝诧异,过了半晌才怔怔的应了声“是”。


    他本以为老王妃病重侯爷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波动,甚至改了今日的行程,却没想到他依旧如初。


    之前侯爷纳妾一事闹的满朝皆知,靖王若是将此事告诉老王妃,免不了又有一场风波。可几个月过去,靖王府那边却一点儿动静也无,现在想来,应该靖王担心老王妃的病情,才将此事瞒的严严实实的吧。


    而从侯爷此刻的反应来看,他肯定也早就猜到老王妃病情不好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侯爷是最看重老王妃的,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对靖王府做出让步的。


    可如今有了小夫人以后,他竟看不出侯爷对老王妃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了。


    倘若老王妃真的出事,那维持靖王与侯爷的唯一枢纽也就此断掉,到时候侯爷与靖王的关系只怕会进一步恶化。


    而侯爷这几年狠绝的处事形式,只怕到时候的事态会对他不利。


    衍书几次欲言又止,却都看在季长澜淡漠的神情时顿住了。


    直到临近房门前,季长澜才说了一句:“去和裴婴准备吧,妥当之后去东市等我。”


    衍书担忧道:“可是侯爷您……”


    沉沉暮色下,季长澜回过头来,轻悠悠转了转指间的墨玉扳指,微微敛眸看着他,神色淡淡的问:“我怎么了?”


    漫不经心态度,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衍书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道了声“是”,便低头退下了。


    屋里的乔玥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今天穿了身杏色对襟小袄,衣领上缀着一圈儿雪白的兔毛,配着她脑袋上高高的飞仙髻,倒真像个小兔子似的,穿的虽然暖和,却一点儿也不显厚重,反而多了些灵动可爱的气质。


    一见他回来,她马上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间的翠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映那双杏眼里也亮满了星辰,仰头看着他道:“晚膳还没撤下去呢,侯爷先吃点儿东西吧。”


    “不用了。”季长澜从陈婆子手里接过斗篷披在乔玥身上,俯身帮她系着领口上的带子。


    暖橘色的灯光照下,他线条精致的五官也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眼睫微抬时,不禁意间触上那双清凌如雪的眸子,乔玥心脏忽然一颤。


    就好像有只小猫儿在她心口挠了一下,不轻不重,却弄得她有些心痒痒的。


    ……就和今天上午偷偷亲他的感觉差不多。


    乔玥眼睫颤了颤。有些心虚的垂下眸子,季长澜微微皱眉,伸手将她的小脸抬了起来,问:“你怎么了?”


    “……”


    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乔玥慌忙把手背在身后,像是个被班主任训话的孩子似的,挺直了胸脯道:“没、没有呀,我不是好好的么?”


    季长澜视线落在她背在身后的小手上,乔玥眼睫一颤,忙又将手放了下来,那遮遮掩掩的样子,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看上去心虚极了。


    季长澜眯了眯眸,修长的指尖轻轻在她耳垂上点了一下,酥.麻微凉的触感从耳垂传来,乔玥瞬间就像只炸了毛的兔子,慌不择路的要从他身前跑开,却被季长澜拎着衣领就拉了回来。


    看着她瞬间涨红的面颊,季长澜轻扯着唇角意味不明的在她耳旁问:“嗯?这叫好好的?”


    乔玥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慌忙捂住自己的耳垂,抬起一双水气润泽的杏眼儿瞧着他:“是你碰了我耳垂我才不好的。”


    季长澜轻嗤一声,挑眉问她:“是么?”


    乔玥“哼”了一声,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倒比方才笃定了许多。


    季长澜忍不住用指尖戳了一下,看着她像河豚一样泄了气,忽然轻笑出声。他本想问她究竟在想什么,可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这会儿倒有些问不出口了。


    这么小的脑袋瓜,估计也想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


    季长澜弯了弯唇,没有再问,只是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


    大缙花灯一年一次,一般都在城东附近,乔玥和季长澜下马车时,大雪已经停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早有商人支好摊位,花灯下面还有一些乔玥见都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一些穿着冬袄的孩童提着花灯在人群中穿梭,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可爱的脚印。


    乔玥穿越虽有半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本就喜欢小玩意儿的她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最后驻足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拿起一个缀着孔雀尾羽的半脸面具,和一个描着青色花纹的眯眼狐狸面具,一一戴在脸上,仰着小脸问他:“侯爷,哪个好看?”


    季长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感兴趣,轻抬指尖随意指了指那具孔雀的,道:“这个。”


    半脸的总比全脸的要好许多,他还是喜欢乔玥什么都不戴的样子。


    乔玥乖乖将孔雀面具拿在手里,却依旧对那具狐狸的恋恋不舍。


    这个狐狸的像极了她以前玩的抽卡游戏里的一张卡牌,连花纹都一模一样。


    越看越像。


    这让乔玥忽然有了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怀旧感。


    可是季长澜偏偏说这个孔雀的好。


    本来也没特别想选狐狸的她,在听了季长澜的话后,忽然觉得狐狸的更好看了!


    不过季长澜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甚至还有些走神。


    万一被他拒绝了,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


    乔玥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荷包,又看了看手里的狐狸面具,犹豫了半晌,还是抬手轻轻拽了下季长澜的袖子:“侯爷,我……”


    季长澜低眸。


    少女灯火中的眼神清亮,白皙的小手高高举起,攥成粉团团的拳头,忐忑又贪心的做了个“我全都要”的手势。


    季长澜默了一瞬,转头对卖家道:“两个都包上吧。”


    “好嘞!”


    不远处,刚刚走下马车的谢景顿住脚步。


    灯火阑珊中,小姑娘弯着杏眼儿将孔雀面具戴在脑袋上。


    鲜红的斗篷被风扬起,如云似墨的秀发上缀着一点儿雀羽莹莹的绿,像那年风雪中绽放的花,明艳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3 22:22:07~2020-02-14 23: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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