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床铺里也没有小章鱼的身影。
打开门之后,外面依然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阳台上剩下几盘不需怎么照顾也依然生命力顽强的花也是水灵灵的, 甚至餐桌上还有一盘做好的三明治, 和一杯倒好的牛奶。
看她恰好醒了, 小章鱼卷着那四四方方的牛奶盒子,顺势转过身问道, 【杳杳, 牛奶要热吗?】
多么美好又温馨的画面。
然而舒窈满脑子却只有一件事。
——那天蔺然究竟是做得多过分, 才会这么心虚?
晚上再也不敢偷偷溜进来就算了,大早上还卡着点在这里讨好她。
舒窈幽幽地与小章鱼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对视, 脑子里一时是它昨夜淋着雨、就站在灌木丛边的积水洼中孤零零站着的模样, 一会儿又变成在橡皮艇上变成稚嫩.女童模样, 可怜兮兮地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的画面。
她实在攥不紧拳头。
只能冷着脸、凶巴巴使唤它去热牛奶,顺便又往外面看了眼,让它先把雨停了。
其一是现在作为白天,月亮即便有影响,应该也有限, 正是让特殊部门的成员进行天象研究、想办法找出解决办法的好时候;其二, 小章鱼如果总是用这种力量,久了总能让那些【殉道者】找到,这不利于它隐藏自己。
确认舒窈非但没有要跟自己算账、反而还这样为自己考虑, 刚进入厨房的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黑色眼睛里流露出更加明显的笑意。
……
因为舒窈昨夜提交的报告,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领导要见她的通知。
临出门前。
小章鱼非常主动地再次钻进了之前总被她携带的心形玻璃瓶中,甚至还在瓶子里放了一些阳台花盆里薅进去的彩色小雏菊。
白色、蓝色、金色的盛开花朵与花茎缠绕中央, 卧着颜色同样明亮的小章鱼,当这个玻璃瓶被像往日那般挂在舒窈作战服肩扣上时, 她在思考以前蔺然穿着那么好看,是不是本来就有这种臭屁的开屏本能。
藏在衣服下的心形瓶子,像是鲜花盛开、春意满园的心房。
小章鱼不知她的想法,却在她步伐行进里,在大衣的遮蔽下,闻着熟悉的她的味道,跟着她的步伐节奏在瓶子里轻轻摇晃。
即便舒窈害怕跟它接触太多,导致再度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但她还愿意留它在身边,就足以体现她仍未泯灭的爱意了。
它仍然不打算改变先前的主意。
只要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人身边,就算以后都只能用这幅拟态伪装存在,它也甘之如饴-
覆盖了南城整夜的雨果然停了。
等到舒窈从特殊部门的领导办公室出来,就听见办公室里的很多同事在议论纷纷,说技术部已经发现网上舆情,从昨晚开始就有很多人拍了月亮照片发到网上。
而且其他城市从昨晚开始就有【寄生种】暴.动的现象出现,各地都出现了多起【寄生种】突然从人群中暴露身份,并且对周围普通群众发动无差别攻击的案子。
驻守南城的特殊部门如今已然知晓,昨夜那场幸运落下的雨给了他们反应和准备的时间,但这座城不可能永远幸运。
他们终究也还是要被卷入这场动乱。
倘若此刻打开新闻,就能看到许多关于国外海港城市更糟糕的报道,从前还只是在普通群众那里半遮半掩、能够加以隐瞒的怪物现象,如今终于撕破了最后一层薄纱。
怪物面目彻底地显露在群众面前。
除却【寄生种】,还有呈透明状,不知不觉从月球上伸展过来,从半空中无限接近这些城市的细线,而特殊部门用来检测【寄生种】污染程度的仪器,在靠近这些细线所在之处时,会直接发出尖锐爆鸣,然后炸开损毁。
这股细线无法被人类触碰到,只能通过特殊的仪器观测,而且研究者们即便隔着仪器观察它,时间一长却会出现各种精神问题。
一时间。
末日言论在人群中甚嚣尘上,即便是在拥有许多特殊能力者的官方部门里,人们互相路过时,依然能从同事的眼睛里看出心有戚戚的飘摇感。
……
舒窈忽然变得非常忙碌。
甚至她都无法再在外勤任务里带上很好用的助手花鱼。
因为就在蔺然召唤的那场雨停下的第一夜,它从其他【殉道者】那里掠夺而来的能力就再也无法使用,并且从那天晚上开始,天上的圆月不管在黑夜还是白天,都仍旧如此明显。
日月同辉。
放在从前是让天象爱好者足够拍出无数大片的异象,但对于如今的人类而言,他们只会思考,当这轮恐怖圆月无限接近时,会发生什么呢?
高层开始商议用特殊战争武器摧毁月球这颗卫星的大事。
而对普通人来说,一夜之间因为失眠、焦虑、抑郁等毛病进入医院精神科的人数大增,精神科的药物一时间供不应求,而患者们都表示自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听和幻视症状。
然后是如花鱼这样的【寄生种】,他们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所以特殊部门里专门为此建立了一处场所,给这些从怪物处获得特殊能力的,从前能够以人类意志压制怪物意识,现在却深受其害的人们一个特别的容身处。
舒窈还抽空给司徒锦打了个电话。
询问她家里那条人鱼的状况如何。
司徒锦也有些焦头烂额,一部分是因为家族里的事务,另一部分正好与那条人鱼玄烛有关,但她知道这时候的舒窈只会比自己更忙碌,所以只同她保证:
“放心吧。”
“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倒是你要多注意安全,别什么任务都往上冲,咱们能苟一天算一天,好吧?”
舒窈看着面前那栋已经完全没有人手来封锁的、隐约能听见尖叫声的大楼,甚至还注意到高处某层大片溅落在玻璃上的血迹。
“嗯,”她弯了弯唇,掌心隔着衣服,碰到心口附近挂着的那个玻璃瓶,语气柔和地答:“好。”-
舒窈踏入了那栋【寄生种】暴走的写字楼。
配合其他同事先进行普通群众疏散,同时筛查其中可能隐藏的危险角色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极具恶意的目光。
她从腰间的皮套里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也就在这个时刻……
一道、两道、三道。
藏在人群里的【寄生种】忽然改变了行为,接收到了新的指令,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聚拢而去。
这异于寻常的行动状态很快引起她同事的注意,特殊时刻执行特殊命令,一颗又一颗炸开的脑袋引得周围还没走远的人群发出尖叫。
但仍旧有前赴后继的【寄生种】朝她而来。
衣服下的瓶子开始不安地动了动,却被她给不容置疑地按住。
舒窈很淡然地迎上他们的眼神,感觉到那无数道凝聚在一起的、混沌的呓语通过特殊的频道传入自己脑海:
【找到你了。】
【我的祭品。】
【看到看到看到看到……我看到你了——】
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那股极具穿透力的凝视,一时间还能将舒窈拉回海岛坠沉、与天空中那轮过于耀眼的月亮对视的夜。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包围。
甚至短短几天里,特殊部门里都有了将她当诱.饵放到街上,然后在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将吸引过来的【寄生种】大面积全灭的战术。
舒窈习以为常,等待这短暂的失神状态恢复,就想用武器将敌人消灭。
然而她今天的受影响状态却更深。
直到那【寄生种】朝她冲来,张开嘴,露出里面错乱细长的带毒獠牙,她都没有恢复意识。
敌人无限接近,几乎要与她贴着脸的下一秒。
一根透明的触足从她衣衫下出现,缠上她的手腕,带着她瞄准、近距离将这只怪物击毙。
“怦!”
……
【杳杳。】
是夜,因为状态不佳、被强制休假的女人坐在自家客厅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小章鱼站在沙发扶手上,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她回过神来,却拿起遥控器,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窗帘拉上。
最近她的表现让高层明了她的立场,之前被派到她家附近那些窥探的目光早都被撤离,其实她可以不用这样做。
但舒窈还是将窗帘都拉上了,然后才看向因为自己跑外勤太多太疲惫、导致白天听见【灯塔】呓语完全没有抵抗力,正在跟自己生气的小章鱼。
她应了声:“嗯?”
蔺然抬起一根触足,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语气难得带了几分严肃:【去休息,不许熬夜。】
“等会儿,”舒窈顺手捏住了那根纤细的触足,“我在想事情。”
很久没有被她主动触碰的蔺然怔了怔。
触足却比主人更诚实,虽然不懂为什么最近主人都不让它们跟女朋友贴贴,但是它们早就无比想念跟舒窈温暖的、细腻的肌肤。
这会儿甚至还非常谄媚地对着她的指尖又是缠着撒娇,又是用吸盘磨过她细腻敏感的地方,黏糊糊地留下一串心形痕迹。
【亲亲,杳杳亲亲。】
【喜、喜欢!】
舒窈张开五指,看着这条触足像爬藤,缠着自己指缝不肯下去,眉目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
残留在她脑海里的,被【灯塔】通过【寄生种】影响的那些嗡鸣和听不清的细碎声音,也变得安静了很多。
疲倦的神色似乎因此稍稍恢复。
舒窈盯着那根触足又看了两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随后抬眸看向对面的小章鱼,陡然出声道:
“蔺然。”
“变回去。”-
被允许变回人类模样的怪物还有些不安,因为猜不透女朋友现在的心思,从不占地方的小章鱼变成占据了小半块沙发的黑发女人,还试图曲起长腿,免得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又碰到她。
不知是懒,还是什么,她仍旧只拟态了一件白衬衫。
长而直的下摆,也就堪堪挡住腿根。
明明长着那么有气势的眉眼,却因为此刻看过来的眼神专注深情,配上这无害的、纽扣都在锁骨处松开的衬衫,给人一种可以随意欺负的错觉。
舒窈朝着她靠过去,看见她越发不安、甚至还想往沙发边缘躲的动作,可是长腿根本无处安放,甚至还被舒窈的掌心按住。
属于人类的、十分温暖的温度覆了上来。
蔺然眼中墨色更深,强行控制住自己不要有其他动作,但身后的触足早就已经全部从沙发周围冒出来,无声朝凑近的人虚拢而来。
像是一株张开叶片,等着猎物正好走入其中的捕蝇草。
阴影逐渐从人类的腰身攀上。
“……杳杳?”她声音喑哑,成为沙哑的诱惑。
舒窈早就察觉到她这幅清纯模样的引诱里藏着的陷阱,余光瞥见那些触足不安地在附近扭动,连带着在沙发前的地毯和瓷砖上舞出狰狞的倒影。
她再去看蔺然这张脸,甚至还抬手卡住了她的下颌,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都看过这么多次了,自己还是会被这张脸蛊惑。
但起码——
比起那些高悬在城市上空的线条,不知道长什么样、声音还难听的【灯塔】要好得多。
原本她以为只要和小章鱼保持距离,就能以这幅自己能接受的正常姿态和对方相处得更久,却没想到人生总要有这么多意外,即便不是蔺然,也有新的怪物想要迫不及待地异化她。
如果这次还是二选一的难题,那她还是选自己更熟悉的那个,比起【灯塔】,她更当自己养的这只小宠物的信徒。
是信徒也行,是祭品也可以。
……
如此想着。
舒窈很轻地叹了一声,然后放松了下来,对近在咫尺的女人道:“抱我。”
第72章 低估
蔺然的神色堪称受宠若惊。
但她抵抗不住心上人的主动靠近,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对方的指令里,伸出双人将人揽入怀中, 久违地能够在舒窈清醒的时候, 与她这样亲密无间地拥抱。
她的鼻尖蹭过舒窈的下颌, 感觉怀里的人虽然比先前更具力量,可是身上却没有什么肉, 连下颌线都比原本更为紧绷清晰, 好像只隔一层薄皮就能触碰到骨头。
然后气息落在她的颈间。
深吸了一口气, 在触足们也得到特赦、欢欣鼓舞地喊着“杳杳”一同凑上来的时候,蔺然才缓缓出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舒窈也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被她的这些触足这样肆无忌惮纠缠, 感觉到它们仿佛已经达成默契, 划分好地盘、如今朝着自己身上各处齐齐环来。
腰、腹、腿……
无数吸盘和灵活的触足尖给予的刺激, 一时间过于强烈,让她眼神一片空白,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半晌才在蔺然的拥抱里抖了下,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你让它们先下去, 别——”
蔺然这次却当作没听见。
因为她知道舒窈现在心思重, 比起从前更不容易相信别人,但凡有什么想法也都是默默藏在心里。
实力的提升,让她变成一枚比之前还难撬的蚌, 倘若不用点特殊的方式, 很难撬动舒窈这层坚硬的伪装,还有那颗动不动就结出层层坚冰保护自己的冷硬心脏。
她侧过头, 吻在怀里人的耳畔,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 低声解释道:“它们是喜欢你啊。”
像我一样喜欢你。
……
舒窈本来看蔺然犹豫的态度,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这些天的态度冷到,不太敢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还想再激她一句,要是不行就换自己来——
结果。
有的怪物,人类身躯的这部分规规矩矩,温柔不已,身下属于本体的部分却暴露恶劣本性。
攀上来的触足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若非舒窈被堵住了唇,还能用【精神控制】,此刻肯定已经在这诸多调皮触足的玩弄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停下!】
她在唇舌都被占据的深吻里,试图控制它们的行动。
结果却忘记了。
先前能够那样对待饥饿重伤状态的小章鱼,甚至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进食节奏,是因为彼时小章鱼的主脑陷入了沉睡,整个身躯都只由一个副脑支配行动。
现在属于【弑君者】的主意识已经清醒。
舒窈拥有的这些力量,都是来自于面前的怪物,又怎么可能越过【弑君者】的主意识,对那些副脑下达指令呢?
所以触足们只是犹豫着稍稍停了动作,但是迟迟没有得到来自主人的禁令,便再度对舒窈倾注热情。
【不要,不停嘛……】
【杳杳,不舒服?】
【这样?】
它们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才被舒窈禁止靠近,于是更加铆足了劲,想要讨好她,给予她更多的刺激与快乐。
于是她只能被困在黑发女人那双臂膀中,被迫承接着她的吻,同时无能为力地感觉到那些微凉的、黏腻的触足在自己身上随意点火-
直到蔺然看见她眼尾逐渐泛起的薄红。
好像她们忽然回到从前,怀里的还是那个被随便亲一亲就会脸红,或者是欺负得稍微过分些、就会红着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可爱女朋友。
她忽然停了这个吻,在对方因为需要压抑喉咙里其他声音、而变得稍稍凌乱的呼吸声中,抬手抚上舒窈颜色浅且软的头发。
这些时日里,被舒窈自己随意修剪过的长发,又长回了之前的长度。
于是蔺然又问,“为什么?”
舒窈掀了下眼帘。
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不懂为什么她明明拥有九个大脑,却偏偏一个也不爱用。
从诞生开始,好像就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食物上,连触足储存的那些能力,都是用来腌制食物让它们变得更美味的毒.素,令猎物失去动弹能力的麻.痹,甚至还特别进化了嗅觉,用来找吃的。
她好像从来不思考,为什么曾经的【暴食者】能够拥有威胁到【灯塔】的能力,明明最初和那些水母一样,都要靠【灯塔】施舍的能力才能存活于长生天。
后来【弑君者】背叛了【灯塔】,却只是背负着诅咒,而不是被仿佛全知全能的【灯塔】直接从源头上掐灭它这个种族的繁衍。
这不正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尤其是现在,外面那些过分关注月亮的普通人,因此出现了精神方面的异状,听说他们的大脑核磁成像,里面的结构已经开始展现出和普通人不同的画面。
当初,舒窈也是跟蔺然待久了,才出现的精神能力的异变。
而现在,也是靠着走近蔺然,才能够抵抗【灯塔】的呓语。
这是超然于【殉道者】的。
既然【灯塔】的存在等同于神,是否意味着,能够做到同样污染效果,并且抵挡对方能力的【弑君者】也存在能够成神的契机?
而且,这个契机应该恰好被第一代的【暴食者】发现。
……
那些发散的猜测在舒窈脑海中浮现只是短短时间。
面上,她看完蔺然那一眼之后,将自己面上暂时流露出的“你才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怒其不争收了起来。
转而勾起几分带着挑衅意味的笑。
往日里清冷又淡漠的浅色眼瞳,因为正好对着沙发另一侧落地灯的方向,所以眼中被映出暖色光圈,说话时有种别样的诱惑感:
“不是让我多利用你?”
“我现在就在利用你,清空脑袋里那些讨厌的声音啊。”
舒窈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头。
明明这会儿身上的长袖睡衣被几根触足的形态撑出情涩的痕迹,手臂、腰腿都被禁锢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即将被蛇群拖进巢穴的猎物,偏偏还要招惹最狠的头领。
“怎么,是成为宠物太久,不记得人怎么做了吗?”
她说,“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多废话。”
蔺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她想,刚才果然就不应该因为心软停下那个吻。
于是,抬手捧住了面前人的面庞,薄唇再度无限凑近,就在两人的呼吸都能交缠到一起时,横里却有一根触足突然插.过来。
再落到舒窈唇上的,就不是刚才柔软的唇瓣了。
而是湿冷的、古怪的触足。
仍然清晰记得人类身体结构的蔺主任轻易用手指捏住令人牙酸、下意识会松开牙关的开合处,以分布更多神经的触足取代自己的手指,去一寸寸探寻对方的牙齿、舌头和口腔黏膜——
“刚才好像没怎么尝清楚。”
她垂下黑眸,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再来一次,让我看看女朋友的嘴是不是比之前硬。”-
自从拥有【精神控制】的能力之后,舒窈从来都是用这项能力下达自己的指令,还从来没有试过用这项能力……
求饶。
尽管这么说很丢脸,但是她确实总是低估这些触足所能做到的极限。
此刻她唇齿都被堵住,甚至还要感受触足尖端的吸盘在自己的上颚不小心印下痕迹,但是自己的牙齿却根本无法给那纤细触足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怪物如今的形态都是配合过她身形的缩小化。
对于那高山般的恐怖真身而言,人类退化的犬齿,以及被精细食物驯化得逐渐虚弱的咬合力,根本连在触足上留下磕磕绊绊的齿痕都做不到。
【杳杳,喜欢,好软……】
【暖和的!】
而今。
她还要清醒地感受着触足的亵.玩,用那种稚嫩的声音表达欣喜和反馈,但是因为舌面被压住,喉间发不出一点抗议,便只能改而用其他方式出声。
【蔺然,够了。】
“嗯?”
接收她信号的怪物正在慢悠悠地解她的睡衣纽扣,动作里满是悠闲,好像讲究用餐礼仪的旧贵族,非常能耐住性子,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再一样一样地挑选合适的餐具。
只为了尝到最新鲜的、最美味的食物。
她抬手摸了摸因为承受太多触足的重量,而被压倒在沙发上的女人面颊,视线从上方落下去,即便这个角度也不影响她映在那双眼瞳里的美丽。
“利用的时候,就应该先榨干对方的所有价值——”
她故意用人类的唇齿发音,与女朋友此刻难得被戏弄得有些狼狈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让掌心下的那张脸不知因为羞耻还是情动而冒出热意。
暖和了她微凉的手心。
“杳杳,”她微笑着提醒,“我们这都还没开始呢。”
第73章 答案
舒窈再次因为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而受苦。
如果她还只是个普通人, 或者是像邮轮上刚刚产生能力异变的时候,身体素质极差、精神状态也很不好,很轻易就可以在这些过度的感官刺激里失去意识。
现在却不同——
经过特殊部门训练、与无数外勤时遇到的【寄生种】进行各种近战和远程战斗的身躯兼具力量和柔韧度, 精神阈值也大大地提高。
简而言之。
她好想晕过去。
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比从前的任何一次, 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触足如何用一枚枚吸盘, 挑起她的羞耻与情潮,表面上的肌肤, 没有一寸不带它们的气息。
危险的吸盘和触足尖甚至还探到了她的耳廓边缘, 像是人的手指一样曲起, 抚过着她的耳朵软骨,小小的吸盘探入内侧的软肉, 给她一种要被微凉感觉钻进脑袋里的恐惧。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泪无意识地渗出, 被堵住的喉咙里也发出很压抑的呜咽声, 可是却不再试图再用精神沟通的方式阻止对方。
蔺然掌心摸到她眼尾渗出的泪光,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开始倔强,但自己的本意并不是让她感到害怕。
对待紧闭的蚌壳,倘若一味施加暴力,非但撬不开蚌的口子, 反而会让刀和蚌面的硬壳两败俱伤。
她叹了一口气, 没让触足在往前,出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也如同她所说那般。
那根盘到耳朵附近, 像细藤一样纤细挂着, 像小刷子或者是羽毛一样扫过舒窈耳廓的触足,也始终没有再往前探, 只是在给她感官刺激的边缘停驻。
足够让她心跳失控。
却并不令她感到恐惧。
……
舒窈忽然想起来那次邮轮之旅的结局,自己的女朋友变成足够令邮轮断裂、下沉的巨大章鱼。
黑色的眼睛中央, 是矩形的银色瞳孔,明明是冷血动物无法表达太多情绪的眼瞳,甚至在噩梦般的幻境中令她节节后退。
可是到最后。
一直到托举着她进入司徒锦的直升机,与她身形对比起来过分恐怖粗壮的触足,也没有让她觉得多么痛苦难受。
还有自己在那座海岛上认出她身份,看她追着【冥河】爆锤时,亲昵凑过来的触足,将她举起来的同时,其实还用触足尖作为她脚下的借力点,让她几乎等同于站在半空中。
不管是从前伪装的普通人类形态,还是那让人看到就要患上巨物恐惧症的本体体型,舒窈确实都从没被她伤害过。
于是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了下来。
甚至还努力抬头想要看清楚对方此刻的模样,想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找到一点银色痕迹。
顺便反驳她的谎言:【可是下巴要脱臼了。】
蔺然对她专注且认真的眼神十分受用,忍不住将她重新抱进怀里,让那根触足离开的同时,指尖揉了揉她的面颊。
凑过去舔掉她唇角的透明水痕。
“不会的。”蔺然哄完,却没忍住再深入亲吻,因为女朋友此刻连咬她的力气都不剩,所以唇舌温度又高又软。
果然没之前嘴硬了-
怪物被女朋友的眼神看得过于心花怒放的后果,就是让触足下意识地钻到了更不得了的地方。
舒窈失措地抵着她的肩膀,生理眼泪簌簌地掉。
太过了。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超过了自己承受力的刺激,死撑了不到两秒,还是只能道:【不行。】
“可以的,”蔺然语气轻柔,“之前每次都可以,不是吗?”
哪有每次?
顶多也就是在游轮上的最后一次——
舒窈思绪顿止,又想起来自己之前血检的结果,无形中知道了她的答案,颇有些生气地磨了磨牙,但也没坚持多久,就改而去咬嘴唇。
蔺然用手指抵开她的牙齿,不让她进一步蹂.躏本来就有些红肿的唇。
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
其中一根触足被迫屈从她的意志,从旁边端来了一杯水,在看见那杯水的时候,舒窈的表情剧变。
而蔺然从她之前挑衅的话语里,隐约意识到了她邀请自己进行这场荒唐情事的原因。
【弑君者】确实不喜欢对无关紧要的事物进行思考,所以从前只会想和食物有关的事情,以满足自己,而现在,琢磨的事项里又多了一个女朋友。
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怪物有近乎敏锐的直觉。
从前舒窈在游轮上就是这样,刚开始变异的时候,害怕变成怪物,所以抵死咬定自己是幻觉、是精神病,在没面临事实真相之前,便用这种事情沉溺自己。
直到选项摆在面前,她才不情不愿地,做二选一。
但蔺然是刚刚才意识到的这点。
舒窈不仅仅是在利用她摆脱【灯塔】的凝视,而是相比较于【灯塔】,更愿意接受被自己影响异变——
可是这样就是她喜欢的选择吗?
并不是的。
从她不肯说出实话的挑衅,到后来努力忍住不想发出声音、不想向自己求饶的抗拒里,蔺然明白,她也并不是真正想选择这条路。
就像,她其实也并不喜欢在特殊部门的这份工作一样。
……
然而女朋友此刻太固执,堪称一意孤行,也不像是能听进去什么道理的样子,连她起初询问一声“为什么”,都嫌弃她话多。
于是蔺然从善如流地抬手接过触足递过来的那杯水,在舒窈回忆起被【殉道者】们聚拢围观的那场荒唐画面之时,慢慢出声道:
“杳杳好像很喜欢做二选一。”
“那来选吧,是让触足保持现在的程度,还是选这杯水?”
怪物贴心地凑到她耳边,温柔地道,“选后者的话也没关系,会像上次一样,帮你清理得干干净净。”
舒窈像是见鬼似的疯狂摇头。
她哪个也不想选。
无论是被触足在身体不能忍受的深处留下痕迹,还是喝下这一杯又一杯的水之后完全失控的状态。
【不要……我不要!】
好像怕自己光是用嘴说出的声音还不够强烈,她用意识大声且清晰地抗议。
蔺然却只是扬了下眉头。
她手指在水杯上敲了敲,片刻后欣然点头,“不想选吗?那我替你选,两样都试试,怎么样?”
“在这之后应该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吧?”-
夜色渐浓。
星河小区某栋顶楼,被窗帘遮掩的客厅里发出了越来越响亮的哭泣声,起初只是啜泣,后来变成了完全崩溃的哭声。
舒窈感觉自己好像那种被玩坏的布娃娃。
肚子里的棉絮被什么器物反复勾出,又重新一点点地推回去,再度带出来,又被推回去,最后虽然被缝上裂痕,但其实装着的棉花早就变得破碎松软,甚至总是被扯出棉絮的地方,也变得空落落的。
然后这只娃娃还不断流出水痕。
刚才的倔强骨头早就被敲软了,她使劲攀上女朋友的脖颈不肯松开,好像只要稍稍滑落就会落入那些触足的毒手,完全无法用理智思考,它们之所以这样过分,都是此刻被她当作救命浮木抱住的主人下达的命令。
“想好了答案吗?”
蔺然用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俨如旁观者那般清冷,好像并不是这场可怕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舒窈使劲摇头,终于是向女朋友撒娇的姿态,而非向另一阵营的敌人低头:“我不要……都不要……别再、我受不了,别这样好不好?”
“蔺然、蔺然——”
她学着从前那样,一声声叫着对方名字,想唤起怪物的怜惜。
蔺然笑了一下。
明知道她只有七分真,三分还是装的,却还是心甘情愿被她欺骗,沉吟片刻,回答,“都不喜欢吗?”
“那换第三个答案怎么样?”
……
舒窈一时间神色有些空白。
像是被吓傻了。
完全不知道能跟这两种过分的方式相提并论的第三个选项会是什么,大脑也已经保护性地拒绝思考。
好像只要不去想,就不用接受那种事实。
直到蔺然唇瓣吻着她耳垂,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很轻地说出那句话,“跟我回到深渊,怎么样?”
她不愿意爱人总是被迫在自己不喜欢的选择里徘徊。
如果两个选择都不喜欢,那蔺然就为她去创造第三个。
倘若舒窈不想变成怪物,也不想被任何存在掌控意志,那就去找新的答案,找到可以让她不必担心被自己异化、也不用成为【灯塔】祭品的道路。
舒窈不用成为谁的祭品。
她只要是她自己的信徒就好。
第74章 问题
回到, 深渊?
舒窈听见蔺然给出的第三个选项时,冒出的第一反应是:她果然想让我死。
被海水淹死和选择刚才那两个答案的被做死有什么区别?
即便舒窈现在精神能量异于常人,但她的身体却还没有变成海鱼的结构, 没有那种强韧的能承受海水压强的皮肤, 也没有能够让自己在水里浮起来的骨骼密度——
她表情恍惚, 跟那双黑色的眼睛对上,一时竟有些无言。
蔺然还挺喜欢她这幅褪去冷漠伪装、露出最真实情绪的模样, 于是又亲了亲她的眼尾, 一副对心爱的宝物爱不释手的姿态。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那又是哪样?
舒窈略微疑惑, 却又不想问,她之所以愿意安安静静地被蔺然抱着, 是因为维持这个姿势可以不用被怪物的触足拉回欲望深渊, 刚才一波一波推起来的浪潮令她险些窒息, 她想稍微停一停。
于是将脑袋往女人微凉的颈间一抵,额头压在她的肩上,十分配合地回答了一声,“哦。”
发觉她的敷衍和心不在焉。
蔺然略微动了下眉梢,然后先前停在女朋友身体里的触足便又再度不安分起来, 令舒窈猛地抬起头, 紧急抓住她的肩膀,神色灼然地应:
“别——”
“我、我们继续……继续聊深渊……我、我想听这个,好不好?”
蔺然好整以暇地和她对视, “分心不太好, 做完这样,再聊下一样吧?”
舒窈:“!”
这件事它做得完吗?!
……
小区外的天光微明。
眼见即将朝阳升起, 月亮却没有要让位的意思,仍旧对这片陆地虎视眈眈, 可惜那能够穿透普通楼房和布料遮掩的窥探目光与污染,却无法再捕捉到祂最心仪的祭品身影。
因为有【灯塔】最厌恶的那道气息将对方完全藏匿。
顶楼,客厅内。
舒窈感觉自己好像食品加工厂里要用来做成肉丸、所以被反复捶打过的肉,全身上下连每根骨头缝都透着酸软。
不知道是蔺然不情愿,还是连那种能够恢复体质、让伤势愈合的黏液也无法分泌,总而言之,舒窈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她宁愿去通宵出外勤。
也不想再这样做了。
而今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最后泡进了浴缸温暖的水流中,舒窈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听见蔺然在耳边倏然又问出一句:“杳杳,把你整个吃下去好不好?”
舒窈眼也不抬地应她,【行啊。】
只要不是刚才那种吃法,随便了。
蔺然察觉到她被做得生无可恋,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伸手替她将长发扎了起来,免得被浴缸里的水打湿。
在知道舒窈不喜欢这些异变能力、想要尽量以普通人类的姿态存在的态度之后,蔺然就在尽量减少自己能力对她的影响。
不让那些黏液沾染到她的皮肤。
甚至后来也只是用这幅人类身躯的手指去触碰她。
等到帮她洗完,将人抱到房间里的卧室床上之后,蔺然这才重新开口:
“我出去一趟。”
“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再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舒窈实在太累太困。
脑袋好像浆糊,根本转不动,所以即便意识到蔺然话里的含义,也没功夫琢磨,倒头靠睡眠修复身上的疲惫。
她一觉睡到了晚上。
醒来隐隐约约听见了厨房里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表情有些微妙地想:
蔺然指的出去一趟,是出去买菜了?
是用的小章鱼形态买菜,还是人类的形态呢?
她闻着厨房里飘出的菜香,就这样思考着这些无意义的问题,顺便猜测着今晚的菜式,好像有鱼香茄子、红烧肉、还有菌菇鸡汤的味道……
胃里发出迫不及待的咕咕催促声。
舒窈躺不下去了,只好坐起来,想下床的时候——
房间门被打开,蔺然任由触足从身后铺开,仍旧与厨房那边的动静相连,人却走到她的床边,俯身来抱她:
“醒了?”
舒窈条件反射地揽住她脖颈,又反应过来那场彻夜的疯狂已经结束,指尖蜷了下,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我自己可以。”
蔺然却没有松开她。
因为要是被女朋友发现下床竟然走不稳路,那做得这么过分的自己肯定又要遭殃。
“可是我喜欢这样抱你呀。”她如此答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不忘用其他事转移舒窈的注意力,“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如果真的同意,那我们今晚就走。”
“【灯塔】对这个世界施加的影响更大了,这意味着祂正在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停靠在这边,那留在深渊的部分就会少很多,正好【殉道者】又全部降临到这里,现在是回到深渊的好时机。”
……
舒窈听着她的话,等到被放到用靠枕垫软的餐椅上之后,瞥着触足们将厨房里的菜和汤呈上来,她却不急着动筷子。
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蔺然。
然后才问,“你怎么突然想回去?以你现在的形态,没有成年的话,就算祂的意识都投映到这边,你应该也没有办法对祂造成威胁吧。”
“我仔细想过了。”
蔺然神色平静地回答:“我诞生的地方,深渊的那片外围之地,无法被【灯塔】照亮的漆黑地带,好像存在什么秘密。”
或许并不是这片外围之地无法像长生天一样,得到深渊里永生不灭的光芒眷顾。
而是那片黑暗,本身就是为了保护什么存在不受到【灯塔】光亮的侵袭,不被祂的意志所影响。
被那片黑暗庇护着出生,甚至曾经在重伤时靠着它逃过【殉道者】们的追捕,蔺然隐隐约约意识到,那片黑暗地带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能够抵御【灯塔】光照的侵蚀,这片黑暗绝对隐藏着对她有用的讯息,搞明白它的秘密,或许也能够找到应对眼下困局的答案。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我们到了那里,什么也没发现,而我的潜能也只能成长到这里,永远无法获得成年【暴食者】的力量。”
看见舒窈迟迟不动筷子。
有触足将勺子、叉子等其他餐具卷着送过来,还有的直接舀起米饭,配好餐,要送到她唇边。
舒窈开口想说话,却先被喂了一口饭,只能先和它们沟通、阻止它们过分热情的好意,然后将嘴里这口拌了喷香茄汁,并且还混了用油煸炒过的入味茄子的米饭咀嚼咽下去。
有点太好吃了。
她如此想着,好悬没忘记自己刚才要问的话,“那你之前说的,要把我整个吃下去是指?”
“我刚诞生的时候,体内就有个独立的空间。”
蔺然出声道,“时间流速跟外面的时间比起来是1:30,大小应该跟你这个房子差不多,如果你愿意待在里面,就可以被我携带进入深渊——”
“就算我们暂时没有在深渊找到答案,住在那个空间里,应该也可以延缓你的异变,不受【灯塔】的污染,也尽量放慢被我影响的速度。”
“这样,留给我们去寻找答案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
当然。
蔺然对这个空间也逐渐有了些猜测。
她最近总是常常想起那个曾经试图吞噬【灯塔】的【暴食者】,以前只是站在同族的角度思考它如此做的原因,猜测它是不是觉得【灯塔】像个会发光的、高悬的漂亮瓶子,所以想要得到祂?
又或者是因为无意间尝过【灯塔】的味道,被此吸引?
现在,蔺然则是开始思考,当初的【暴食者】准备如何吞噬【灯塔】?用普通的消化那些食物的胃,还是……想把祂放进这个空间里?
【暴食者】这个称号的出现,究竟是单纯因为它什么都吃,还是指,只要它愿意,就连天地日月和神明,都能被它吃下去?-
餐桌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安静。
舒窈又想起之前【冥河】给自己施加的幻境,在某个夕阳西下的巷口外,自己因为发现了蔺然的真面目试图离开,而被她一口吞进了某个黑暗的空间里——
却没想到,如今真的要实践那个幻境画面。
她神思不属,一时间没什么心思吃饭。
而刚才看她被喂了一口、之后又没其他反应的触足们恍然大悟,以为她口是心非,其实就是喜欢被喂饭,于是纷纷积极行动,舀汤的舀汤,拌饭的拌饭,拿着餐具在她面前排队开始喂饭。
【杳杳,吃!】
【大口吃!】
舒窈还真无意识地吃了好几口。
直到她回过神来,“得先去周家一趟,周阿姨身体里那只【寄生种】之前还没成长就被我控制住了,现在月亮投射的污染太严重,如果不能让它安静的话,周阿姨之后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小锦那边,虽然她说没问题,我也想再看一眼。”
她神色还有些懵然,理智却已经上线,语气自然地开始安排自己挂念的人和事。
蔺然看着她,缓声应答,“我和你一起去。”
末了又再次确认,“你说这些,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舒窈抬眸看着她。
吊顶在餐桌上方的温暖灯光落下来,将黑发女人照得格外美丽动人,或许正因为不是人类,才能永远将容貌维持在如初见时的姿态,永远让自己心动。
沉默几秒,舒窈忽然弯了弯唇:“回到深渊,你就不怕被【灯塔】发现,然后被祂亲自追杀吗?”
蔺然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祂的簇拥者都上了岸。”
“那你刚才就应该换一种问法。”
“嗯?”
在蔺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中,舒窈咬了口触足洗干净之后剥皮递过来的紫色巨峰葡萄,将那酸度甜度都符合自己喜好的味道吞下去之后。
她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欣赏着灯下美人。
过了会儿。
慢条斯理地给出答案,“你应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殉.情?”
……
蔺然被她话里包含的意思惹得心脏失序地跳了会儿。
总觉得像是听到了最浓烈的告白。
这份爱意,可赌上生死。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露出笑容,像是配合地出声问道,“杳杳愿意和我殉.情吗?”
舒窈做出思考的姿态。
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有意想要吊吊她的胃口。
然而还没有等她回答,蔺然已经倾身凑了过来,亲了下她的额头,与她喟叹似的道:
“可我更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第75章 灯光
舒窈明明都过了会被别人画的大饼馋到的年纪, 但是从蔺然口中听见“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话时,心尖仍是一颤。
明明都要世界末日了,生活也因为这些异变一团糟。
可是听见她这样说。
又忽然会燃起一点关于生的希望, 仿佛被尘世折磨许久的人无意间瞥见那片桃花源。
她匆匆低头, 随意从一条触足那儿将筷子夺过, 给自己夹菜扒饭,将碗里剩下的饭吃完, 低头的时候, 落下来的长发挡住自己微微氤湿的眼眶。
很快将这顿晚餐解决, 舒窈放下筷子同她说,“走吧。”
蔺然随意指挥几根触足去将碗碟收拾了, 放到厨房的水池里面泡着, 然后让另一只打开衣帽间的门, 给舒窈挑了两套方便出门的日常宽松衣服,对着她左右比划了下:
“左边这套比较休闲,右边这套经典不出错,选哪个?”
看着这两套花花绿绿的衣服,舒窈根本不记得上次这样在意服饰搭配是什么时候了。
特殊部门统一配套的外勤作战服就如同她读书时的校服, 舒适、方便, 还不用她思考搭配。
以至于她还看了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我买过这两套衣服吗?”
蔺然转而替她做决定,“那就你穿左边这套, 我穿另一套。”
正值深秋。
左边这套枫叶色的深毛衣, 搭配暗棕的长裙,宽松又舒适, 而右边是暗棕色风衣配米色长裙,只要身高腿长、符合衣服架子, 风衣就是衣柜里最经典的衣服。
两套还能配个情侣色,蔺然觉得很完美。
舒窈却皱了下眉头,“不想穿裙子。”
蔺然好脾气地找了条同色的裤子,“那就这个?”
……
两人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厨房里的触足已经将碗筷都放进了消毒柜,甚至还有在阳台上完成修剪枝叶、浇花施肥任务的触足。
而蔺然正在鞋柜前半蹲着给女朋友系鞋带。
被迫体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舒窈不解地看着突然黏人、一件事都不让自己经手的怪物女友,“鞋带我真的可以自己系。”
蔺然正在思考怎么找合适理由能够让她之后不用走路、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做得太过份的事实,闻言立即道:
“我最近学了种很新的蝴蝶结打法。”
舒窈耐着性子看了半分钟。
……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反正都没有系作战靴的两重结牢固,花里胡哨的。
正准备从玄关的椅子上起来,就看见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掌心,这次她及时地避开了。
“你不会还打算抱着我出门吧?”眼神里带着警惕。
蔺然动作顿了下。
换成略带期许的语气,“我可以有这个荣幸吗?”
“不可以。”
舒窈面无表情地拒绝她,起身就想拨开挡路者,结果一步都还没走出去,膝盖就跟着一软,若非及时攀住鞋柜边缘,就要给对门的邻居提前拜大年了。
蔺然抬手拦住了她的腰,黑色眼睛格外真诚地看向她,“不抱也行,背可以吗?”
舒窈面无表情地抬眸瞪她。
察觉到女朋友即将炸毛的情绪,蔺然识趣地后退半步,只敢说出最后一句,“慢点。”-
诡谲的月光下,星河小区里难得出现两道晚餐后的散步身影,只不过其中一人脸色极臭,仿佛出门讨债。
直到走到另一处居民楼附近,因为蔺然提议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将周阿姨体内那只怪物意识麻.痹,舒窈看着她,冷笑一声。
又想起来她把这能力用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不会连带着人类一起弄晕吗?”
“不会。”蔺然低眉顺眼地出声解释,“本来这个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寄生种】的能力,人类只会被沾染稍许,很快就能代谢,但对【寄生种】应该能发挥最少一个月的作用。”
舒窈:“哦?原来是专门对付【寄生种】的能力啊?”
蔺然:“……”
她从善如流地道歉,“我错了。”
甚至还将当初管身体的副脑归属的触足伸过来,“都怪它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要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触足:?
它扯着嗓子就发出了警报般的哭声,同时想大声指责,明明主人清醒之后也有继续做那种过分的事情——
然后就被消音了。
舒窈没空听她俩演戏,抬手推了推蔺然的肩膀,“快干活。”
说是干活。
也不过是怪物拟态了触足,从楼下直接找到对应窗户的位置钻入,找到目标注入毒.素再返回,整个过程花不到十秒。
看现在没人会在夜色里出门,在整座繁华城市仿若经济倒退三十年的寂寥深夜里,蔺然再次试图哄好女朋友:
“司徒家太远了。”
“我车还留在你的小区里,我背你回去,我们开车出门好不好?”
舒窈睨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蔺主任,你的身份从几个月前就被登记成失踪处理了,你确定要继续用这张脸跟我在街上晃荡吗?”
蔺然不以为意,“一晚上而已。”
反正她们马上都要离开南城了。
特殊部门和各个系统此刻都一团忙碌,她有的是办法躲过这些调查的视线。
见舒窈没吭声,蔺然就背对着她,半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回去,杳杳,不会被人看到的。”
死撑着走了一段路的舒窈决定放过自己。
她重重地跳上了蔺然的背。
好像以为自己能靠这点重量压垮她。
蔺然笑了一声,稳稳地背着她站起来,两人的影子交叠,在月光肆无忌惮的凝视中,悠悠地在洒下清辉、无人经过的大路上一路这样亲密而过。
……
遗憾的是,司徒家好像暂时搬离了那栋别墅。
舒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近况如何,怎么没住在原来的地方,而司徒锦意外于她如今竟然有空来找自己,很快解释因为一些特殊的渠道,他们家住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至于玄烛。
也同样待在很安全的地方。
末了司徒锦察觉到她来意不太对,“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玩了?最近你们不是特别忙吗?”
舒窈有选择地说:“就是领导看我特别忙,怕我出外勤累死了,才强制给我放了一天假,我晚上无聊,就想着来看看你——”
话到一半就被打断,“现在吗?你等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回家一趟,你想去哪里啊?”
舒窈失笑。
“不用了。”
她感动于在这种时刻,司徒锦竟然还对她的游玩邀约有求必应,浅色眼瞳变得格外温和,又看了眼朋友家隐匿在夜色里的漆黑,不复往日的繁华灯火。
“我晚上就得加班了,马上就要回去,你和家里人都注意安全。”
司徒锦有些遗憾,“这样啊……”
“嗯。”舒窈垂下眼帘:“你要好好的,小锦。”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转头去看坐在驾驶位上,始终耐心等着自己的人,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瞳,冷静道:
“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蔺然却从她那种近似告别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同她对视片刻,又弯了弯唇对她笑,“不急。”
“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舒窈:“?”-
半个钟后。
舒窈看着在家里沙发上给星星灯换电池的黑发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些调皮的触足,有的卷起线灯小灯泡、将它们当作装饰品挂在身上,有的在按充电型的小白兔台灯,拍一下,灯光就闪一下,从暖橙色切换成红色、绿色、还有忽闪忽闪的颜色。
看着蔺然突然研究起这些灯,舒窈茫然地说道,“这跟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有啊。”
蔺然转头示意她看桌上的一些冷菜,还有回来的时候在自助购物商店买的好多款面包,“你看看这些喜欢吃吗?还是再做点别的?”
舒窈:“?”
是幼儿园出门郊游吗!怎么还带零食啊!
她木着脸坐在旁边,触足们好像看出她的无所适从,还将从屋里不知哪个角落翻出的、装着过期零食的小柜子推过来。
【杳杳!挑!】
恰在这时,蔺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转头对她道,“对了,你之前摆在楼下的那些花,没人认领的那部分我给你搬回来了,就在阳台上。”
“最近网络不太好,我找不到它们要用的打虫药和施肥药的类型,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埋肥埋药的,还是干脆剪了枝条直接让它们过冬?”
她与舒窈商量的事情都太过日常。
好像她们只是临时决定出门旅行,以后还要回到这里生活。
舒窈被她说得内心生出不舍——
但这种情绪,不应当在向深渊、向死亡出发之前出现。
她从喉间挤出了一句:“不用。”
然后就静静坐在沙发边,等待那个黑暗降临的时刻。
时钟一点点走到凌晨三点。
蔺然检查过这些要么用电池的小灯、要么提前充满了电的灯泡,将它们放到家里每个角落,甚至还关灯检查了一下效果。
连阳台上都给那些叶片带着清新水珠的花草们挂了盏小小的补光灯。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转头问客厅里的人:“那我们出发了?”
舒窈闭了闭眼睛。
“嗯。”
应答过后许久。
都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她不知道这只章鱼又在磨蹭什么,蹙眉睁开眼,却没再在屋里见到刚才询问自己的人影,包括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触足也跟着消失不见。
舒窈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后知后觉地,她忽然往阳台的方向看去,发现之前总是非常闪耀、过于明亮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被……挡住了。
因为出现的怪物体型过于巨大,又是在黑夜中,所以逆光的这一侧红色皮肤几乎与黑色纹路隐在一起。
就在她不解于蔺然怎么吞个自己这么小的人,竟然还需要变出本体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很清脆的,像是咬下薯片的“咔嚓”声。
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
是夜。
星河小区某栋33层住户在拉紧窗帘、使劲催眠自己赶紧睡过去,免得大晚上被月亮诱惑盯着看到变成神经病。
忽然间,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咔嚓”声。
好像连钢筋都能咬断。
住户茫然地一睁眼,直接看到了头顶上正照下来的月亮,月光肆无忌惮洒在家中每个角落。
“?!”
就在他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跑到顶楼天台睡觉的时候,又一块黑色布直接从半空中盖了下来。
令人精神不安的呓语都被隔绝在那块黑布之下。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
然而夜风通过整个被掀走的天花板吹进来的凉意,也是如此明显。
但这不是带走整个家和老婆一起出去旅游的【弑君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露出能够将房子整个吃进去的、约莫是自己真身三分之一左右的形态,蔺然将舒窈住的三室两厅完整地吃进那个独特的空间里。
她顺便将里面曾经存放的淘汰的触足和换下来的皮肤丢出去,意思意思给楼下住户挡住月光。
然后便用意识沟通的声音去问已经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女朋友:
【怎么样,杳杳,还有需要添进去的东西吗?】-
舒窈呆住了。
明明是漆黑的、在幻境里像无尽噩梦一样的空间。
现在却被一盏一盏的灯所照亮。
整个房间的总电路与楼房断裂之后,那些被提前布置好的,分布在各个地方的小灯就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光明。
连接客厅和阳台的那个大窗户上像窗帘一样,挂着暖橘色的流苏灯带,照亮了附近正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重新摆放整齐的,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多肉景观台。
角落里看起来毛茸茸的,装在圆瓶子里的灯,并不占据空间、也不会影响人走路,却像是躲在家里等待被发现的一个个小精灵。
还有卧室床边被拍亮的,方便床头阅读的兔子灯。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边缘放着的、映出星河般细碎光亮,照亮盈盈水光的星星灯。
小章鱼喜欢黑暗,也喜欢瓶子。
可是在这个只有黑暗的空间里,它却愿意为它心爱的人,用它最喜欢的瓶子盛放着这一捧捧的光明,照亮她的世界。
让她从此不再恐惧黑夜。
也不会恐惧即将抵达的深渊。
此外,它还精心照顾着那些曾深受喜爱、被精心照顾的植物,因为它们的主人后来走出了保护她的玻璃罩,去历经外面的风雨,所以它们也跟着受了些风吹雨打。
如今被重新搬回这个家,因为有人愿意耐心地去呵护它们,重新让它们变得无忧无虑,充满快乐。
以此期待,被养的那个人,也能像它们一样。
再度在灿烂的光芒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
舒窈一间间房间走过,最后停在了阳台上,在补光灯里绿意盎然的雏菊花朵前。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也被这一盏盏精心布置的灯点亮,像这些白色蓝色金色的雏菊一样,灿烂地露出了笑容。
心中传来坚冰破碎的声音。
邮轮里始终如梦魇般如影随形,被【冥河】勾出的那些最深的恐惧画面,反复在她入睡的每个夜晚都出现的噩梦。
被吃掉的朋友,被吃掉的自己。
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终于从那次彷徨不安、糟糕结局的旅行长梦里醒来。
看见的只有一如既往、如初见时就对她深情不已的女朋友。
不管是人类形态,还是怪物模样,都深爱着她,从未改变过的女朋友。
第76章 旅行
明明目的地是危险深渊。
甚至结果可能是迎来死亡。
但舒窈却因为这一盏盏提前安排好的, 在黑暗里点亮整个家的小灯,忽然就退却对未知结局的恐惧,甚至……开始心生期待。
好像她和蔺然并没有经历过分别, 始终甜蜜生活在一起, 而这一趟带着房子出走的旅行, 只是继邮轮之行后的,又一场浪漫约会。
从前她只在电影里看过搬走整个家一起飞向天空、飞向远方的旅行, 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故事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舒窈的版本是, 连人带房子一起被饲养的小章鱼吃掉——
像是会发光的漂亮瓶子。
被它珍惜地藏在肚子里。
从此她们命运相连,不论走到哪里, 即便是死亡, 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哪怕坠入无人所知的深海,长眠在同类无法探知的地下,但化作的骸骨也依然密不可分。
每一阵拂过她们的海浪,随着浪花漂流偶然路过她们骸骨的浮游生物,分解她们躯壳后, 也会携带着一部分她们相爱过彼此的基因痕迹, 就这样让她们对彼此的爱意长存。
舒窈静静地设想着这些画面。
然后在略微加速的心跳里,在欢腾的血液流动中,在微微发热的眼眶中, 发现自己连死亡的所有画面意境都想得如此浪漫, 倏而恍然。
她是爱着蔺然的。
不管是人,还是怪物。
这份爱意都已超越生死。
想到这里, 她在备受鼓舞的心跳里,姗姗回答对方问过的话。
【没有。】
这趟旅行有她们俩, 有整个家,已经足够,没有任何其他需要添置的物品了。
她说,【我们出发吧。】
……
怪物在星河小区制造出的动静并不小,必须在引得特殊部门的注意之前离开,所以它以拟态的模式,高速朝着海港而去。
它在黎明前的月色里,跨越过小半个城市,回到大海中。
而这趟赶路般的旅程,却没有给它身体里的人带去任何颠簸感。
【杳杳,天亮了。】
当蔺然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舒窈只觉得她们好像才刚刚出发。
彼时她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因为自从就职特殊部门之后,还没有这般悠闲过,从前即便是得了空闲、暂时没有任务,神经也是紧绷的,因为不知道手机什么时候就会传来消息。
现在陡然翘班,好像可以从此刻开始休无限长的假期,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该干什么。
而家里的电器,电子设备,全都不能使用。
只能随手翻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
听见蔺然的提醒,她掀了掀眼皮去看阳台外的那片黑暗,以为对方是为了帮自己确认外面的时间,便应答了一声。
结果下一秒。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
仿佛有强光从四面八方打向屋子——
舒窈呆了下,放下手里刚拿到的书,快步走到阳台边。
她本来应该被关在怪物的身体里,在无尽的黑暗里,只靠着房子里的星星点点暖光聊以慰藉。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站在阳台边,看见外面的金色日光跃出海面,将海中央翻卷起的浪潮照得像大片橙蓝色水晶的时候,舒窈完全怔住了。
她感觉自己被拉回了那场浪漫的邮轮旅行开头,却又比住在钢筋铁骨打造的房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浪花更为真实。
好像这栋房子陡然屹立在海面上方,就这样静静停驻。
她可以在房间的每扇窗户,每间卧室里往外看不同的景。
波光粼粼安静的海,被镀上金色的油画般的海,依稀能见到陆地和岛屿绿色方向的海……
她得见这场前所未有的美景盛宴,而这场奇迹,来自于将她装进肚子里的怪物-
屋子里传来紧凑的开门声。
舒窈在阳台看完那场恰好被日光照亮的浪潮之后,又噔噔噔跑去其他房间,等到这个屋子所有门窗都被打开,仿佛能吹进海风气息的错觉中,她才出声问:
【怎么做到的?】
大开的门外,有道熟悉的人影跨入室内。
如绸缎般的黑色长发披落在肩头,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两人昨夜出门时挑出来的那套米色长裙配棕色风衣,走进客厅的时候,她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出声回答:
“拟态。”
“试了一下,变成透明的颜色,应该可以让你也见到外面。”
舒窈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譬如现在停在海面上的大章鱼,可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透明史莱姆。
她唇角没忍住弯了弯,然后看着走向自己的人,“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
虽然从【雷鸣】那里获得的能力被【灯塔】收了回去,不过比起召唤云雨、闪电、雷云,从【冥河】那里得到的控制分.身能力就简单很多。
恰好她拥有九个大脑,触足们可以各自为政,只要暂时将其中一条切断,也吞进肚子里,拟态成人形,就可以做到用外面的本体继续朝深渊前进,而自己也可以分出一部分在这房子里陪着女朋友。
等到彻底进入深渊,或者遇到较为棘手的麻烦时,再让这部分触足重新接上去,或者干脆舍弃,长出新的就行。
反正现在暂时相连,足够她的主脑意识投映过来。
“很好学的。”她做完总结,也跟着舒窈一起站在客厅大窗边,往外面看去,改而道,“我刚才还担心从这个角度看,需要透过我的身躯,可能会不太清晰,现在看来还行?”
听见她凡尔赛的舒窈:“……”
怎么总是把聪明用在这种奇怪的研发方向上啊?
她有些无奈,含糊地应了声,转开视线道,“要在这里停多久?”
“杳杳想看别的吗?”蔺然跟她并肩而立,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总给人深情错觉的黑色眼瞳专注地盯着她,“我记得之前你好像就对游轮上的潜艇项目感兴趣,现在想看吗?”
“我在海里的移动速度很快,在这空间里的时间又很慢,可以带你看很多地方。”
她说话时气息都落在舒窈的脖颈间。
那股从前很喜欢的、浅淡的海盐味道,又再度出现。
舒窈闻见她身上的味道,明明知道现在她应该只是一条触足的拟态,却还是被她这样亲近的气息弄得有些走神。
注意力拉回的时候,蔺然已经将她的沉默当做同意。
……
怪物本体像勤勤恳恳的代步工具,朝着热带海域而去。
对于舒窈而言,看到的朝阳海面仿佛就在刚才,而她因为走神得太厉害,目光无意识在蔺然身上停留很久,莫名其妙就被捧住面颊亲吻了起来——
等到两人唇瓣分开,拉出一条透明银丝时。
蔺然又凑过去亲了她一下,探出舌尖将她唇边的痕迹卷走,笑吟吟地提醒,“看外面。”
舒窈恍惚地转过头。
阳台外不再是天空、朝阳和海浪。
而是如同整个屋子都被丢到海底,澄澈透明的海水里,本该因为人类活动被破坏、大面积死亡的珊瑚礁,却在海中怪物登陆,导致人类开始步步退离海岸线的时日里,不知不觉复苏。
在特殊部门常常被培训海洋生物种类的舒窈看着那些好像就在窗外贴着游过的鱼群,竟然一时间都想不起它们的种类名称。
怪物似乎停驻在了珊瑚礁的某个平台上。
周围都是粉色、黄色、紫色的珊瑚丛。
有的像鹿角、像枝桠,肆无忌惮地错乱盛开;有的像柳枝、像荆条,被游过的海豚来回蹭;还有的像是长在海里的灵芝,盘桓弯曲,托举出曼妙的弧度。
仿佛突然入住了海底龙宫,才得见这斑斓海底的景色,舒窈看着远处体型格外巨大的海豚,略有些震撼地问道:
“留在海里的这些,都变异出这么大体型了吗?”
蔺然没忍住抱着她的腰低笑。
“不是它们变大了,”她凑过去轻轻咬住舒窈的耳垂,顺便回答道,“是我们变小了,杳杳。”
为了配合她的话语。
本来拟态透明,安安静静待在珊瑚丛里的小章鱼,下半截身体忽然恢复成黑红色,一根根纤细的触足在窗外晃过,跟她亲昵地打招呼。
【杳杳!杳杳!】
它们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旁边珊瑚丛顶端的细枝粗-
或许是有这栋房子提供的视觉庇护。
在小章鱼为了给她展现更多海洋美景,钻入交错的珊瑚丛里,让她去看藏在里面的,拍着鱼鳍在吃珊瑚丛群落的细小浮游生物时。
舒窈站在阳台上,对这场海底实时直播高清直播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小触足们用精神沟通,指挥小章鱼扒拉到珊瑚枝里,同时将凑过来的干扰因素拨开。
掌心推开蔺然的脑袋,不让她继续亲,舒窈没忘了对外面道,【我想看那个海葵!】
如花般盛开的海葵,因为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看起来很迅速地用自己摊开的肢体,一步步重复往中央口器里塞过路过挂在肢叶上的浮游生物,六条分支按部就班、有序排队,规律进食,看着非常解压。
直到下一秒——
变得太小的章鱼被海浪一推,也挂在了海葵的分支上。
然后咕哝。
整个房间再度被笼罩在黑暗中。
意识到此刻小章鱼待在哪里,舒窈在屋里重新具有存在感的灯光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到小章鱼重新钻出海葵的肚子,飞快地跑远,让窗外的景象变成高速掠过的、带细沫的水流,她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下去。
蔺然原本还因为带她来看这些景色、导致自己到嘴的肉飞了这件事感到扼腕。
现在见到她眼中重新出现这种纯粹的笑意,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快乐的模样,忽然又不后悔特意耽搁的这点时间。
倘若这趟旅途的结局并不能如她所愿,那在抵达终点之前,曾停驻欣赏过的景色,就变得更为重要。
上一次的旅行,登上游轮之前,她的女朋友就是这样简单、快乐、单纯又乐观的模样,后来在游轮上经历了一些事情,逐渐像是裂开的漂亮瓶子。
支离破碎,甚至尖锐的边缘会划伤自己。
这一次。
蔺然想要重新用一段新的旅程去修复她,覆盖掉那些糟糕的回忆,让她的杳杳重新变回当初那个快乐又简单的女孩。
重新热爱生活,喜欢养花,喜欢做手工,会因为出门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而苦恼——
然后。
在看见她的时候,能高高兴兴地向她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眼睛里落满星星地叫她:
“蔺然!”
第77章 极光
她们先在热带珊瑚礁丛林里看猪齿鱼砸开牡蛎壳。
然后浮上水面看短吻海豚互相嬉戏冲浪, 如话痨般发出阵阵叫声、吵嚷不已,然后又追上一群伪虎鲸,流线修长的身形在海水中贴近、旋转, 像舞姿般优雅。
最后, 小章鱼随着洋流飘到靠岸的地方, 水生植物的根像藤蔓一样漂动的暖和海水上,恰是午后阳光照下来, 在灿烈的日光里, 海浪也变得慵懒。
一浪浪温柔的小波纹里, 棕色的树根像是海岛铺在水中的长发,在那些飘落的树枝、落叶间, 一群棕色的小精灵正惬意地翻着肚皮, 借着漂浮起来的树根或是海藻固定身形。
然后, 有的在海中叼起路过的鱼,有的面对太阳,沾着海水,在认认真真的洗脸——
它们都没有察觉到周围混入了一只透明小章鱼。
蔺然将从前阳台上收起、支在角落里的躺椅打开来,擦干净之后, 让女朋友躺在上面, 方便她近距离看这群海獭。
舒窈坐下之前,看见了水面下的巨型海藻群,在日光海浪里呈现一团团深邃的阴影。
然而在躺下、和海獭们处于同样的视角时, 就也只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晒太阳了。
而且还是已经被章鱼的肌肤遮挡过的, 只有闪耀光芒、却不带紫外线损伤的灿烂日光。
舒窈支着脑袋,在认认真真地看海獭用小爪子洗脸, 揉搓着毛茸茸的、圆溜溜的腮帮子,可爱得不得了。
从这个角度躺下, 会让人有种此刻也同样漂浮在这片高纬度的海域上,被微凉的海水包围,闭着眼睛晒海水日光浴的错觉。
……
直到看见被端到旁边的西瓜汁和切成小片的面包点心。
舒窈失笑。
虽然在空间内外看到的景象是一样的,但其实生活在这里面只会有种时间变得很缓慢的错觉,因为外面过去三十天,才等于这里的一天。
所以哪怕刚才于海底漫游、又跟着海豚冲浪,现在又在这里跟着海獭一起晒太阳,也远没有到她的进餐时间。
不过站在椅子边的女朋友看起来很想为她服务。
于是舒窈眯了眯眼睛,自下而上地打量过身旁精致又美丽的人,身姿挺拔,哪怕换身黑白女仆装也毫无违和感,能当场进入主人x女仆play片场当主角。
在蔺然因为她眼神逐渐意味深长,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弯下腰,单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无限凑近之时——
舒窈食指勾上了她的风衣腰带。
将人拉得胸口都要碰上自己的鼻尖,却又改而用掌心抵住:“别动。”
她无声弯着唇,在女朋友下意识停住的动作里,就这样伸出双手环上对方的纤细腰身,舒窈将脑袋埋入她的胸前,吸气呼吸时吐露的呼吸,都隔着薄薄衣料直接让对方察觉得清清楚楚。
也或许本来就没有碍事的衣服。
因为一切都是触足拟态出的伪装。
直到对方鼻尖微微动,在柔软的线条中央,若有似无地蹭了蹭,像是要以此为笔,描绘她这具身躯的阴影曲线时,蔺然才很轻地笑了下。
她低头看着怀里人的发顶。
“以前怎么没发现,”含着笑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我的女朋友这么色?”
舒窈拍开她不安分的,要朝自己伸过来的掌心。
半晌懒懒地抬眸,扬了下眉梢,浅笑着回答,“因为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看见她眼中肆意展露的情绪,蔺然眼睫略微颤了颤。
她喉咙吞咽了下。
连带着本来扒拉着扶木,在海面上跟着浪潮一起飘浮的小章鱼本体,也莫名其妙触足失去力道,被一阵小风掀起的水浪,拍打着坠入海中。
阳光、浮树、海獭都失去踪影。
世界坠入海底,被那草丛般的巨大绿色海藻群淹没。
像是溺于深海,只能发出咕噜噜的一串透明气泡-
舒窈知道蔺然被自己勾引到了。
因为这只怪物总是这样,从前闻到香甜猎物的时候,就藏不好眼中疯狂的食欲,现在也没有变,黑眸被露骨的情.欲点燃,连瞳孔里流出银色也毫无自觉。
她在水草遮掩日光、好像拉了窗帘就能白日宣.淫的气氛里,故意捏了捏对方的脸颊,禁止道:
“不行哦。”
拉长了声音,她眼尾含着笑意,慢悠悠地说,“我还没好。”
要怪就只能怪有的怪物之前做得太过分。
现在被勾引、被吊着,看见肉在面前摇晃却不能张嘴咬住,都是她应得的。
舒窈如此想着,看见蔺然因为不被允许触碰自己而失望垂落的眼帘,像是看到从前在外勤任务里,被自己用链子绑了一根触足、不准许继续进食的小章鱼。
那时候小章鱼被她一点点收紧链子,拽回到身边,对着【寄生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时候,也是这样委屈巴巴的。
好可爱。
想欺负。
舒窈如此想着,忍不住想要逗得更过分一点。
毕竟小章鱼当时就算再怎么饿急眼,也还不是连咬她都不敢?甚至还要不情不愿地讨好她。
于是她忽然往椅子边挪了挪,拍了拍那点空余的位置,对蔺然说道,“要一起躺会儿吗?”
蔺然沉默地看着那点空隙,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让这条触足变回原形。
舒窈倏然露出恍然神情,然后假装思索片刻,对她道,“那你躺椅子上,我躺你身上,怎么样?”
……
当然不怎么样。
几分钟后。
蔺然看着膝盖半压在她大腿上,俯身凑过来的舒窈,明知道她在故意折腾自己,却因为抵挡不住对方的每次主动靠近,只能丢脸地主动挪开视线,不敢和她像是带着钩子的眼神对上。
舒窈为了放松,还去换了一身非常适合居家的睡衣。
深色披肩薄衫和里面的长裙一样,都是光锻面料,这会儿随意落下的浅色长发将薄衫从肩头扫落,从下方的角度看去,直接要将那深V的领口下风景一览无遗。
舒窈膝盖挪了挪,仗着女朋友不是人,肆无忌惮地压着对方,在她身上调整更适合自己躺下去的姿势。
几次动作间,都让这根浑身上下遍布神经的触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或轻或重蹭过自己的温度。
“杳杳……”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抬手扶了下舒窈的腰,隔着薄薄睡裙,对方柔韧的腰肢好似能被她就这样握住,语气有些无奈:“别再蹭了。”
舒窈感觉到她不自觉收拢的五指力道,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动作,“不许碰,我腰也酸。”
蔺然僵了下。
本来想问问要不要给她揉,但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只好反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好像这样就能屏蔽主脑的意识,不去看也不去感受此刻贴上来的那道、过于滚烫的温度。
但舒窈又怎么会放过她?
哪怕已经找到了最舒服的睡觉姿势,也还是会随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又摸又捏,好像在把玩掌中名贵的玉器。
甚至还想到哪是哪,会倏然坐起来,用拇指跟食指打开,跃跃欲试地想丈量她的三围。
直到蔺然受不了地,用喑哑的嗓音问:“杳杳是在故意勾引我吗?”
“嗯……”舒窈状似沉吟,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愉悦地弯起了唇,回答道,“那你也要忍住哦,只是一根触足而已,反应不要这么大。”
蔺然无声咬紧了牙-
小章鱼的本体跑到了能够看见极光的区域。
外面的天光变成了神秘的流动色,绿色、粉色、紫色的光在夜幕里,和房间内亮起的灯光相映成彰。
两人还没离开那张狭小的躺椅。
因为舒窈开始随心所欲地亲着被自己压住的女朋友,一下啄在她的面颊上,一下吻在她锁骨上,最后又倏然抬头去轻咬她的耳尖。
短短的时间里,被当作肉垫的怪物女友,微凉的身体表面都已经被作弄她的人类沾染得同样温暖。
她的理智终于崩弦,用忍耐到极致的、全然失去往日温柔的变调声音问道:“杳杳还没玩够吗?”
“没有诶。”
舒窈抬手摸着她的脸,发现掌心的肌肤也被自己摸热,便明知故问地凑近,“怎么啦?是刚才晒了很久太阳,把你热到了吗?”
蔺然沉默了两秒。
然后问她,“你知道我送进来的触足是哪一根吗?”
舒窈:“?”
她又没有通过拟态看出对方本体的能力,更没办法精确分辨出这些只有微妙差别的触足都是谁。
就在她茫然疑惑的神情里,蔺然忽然抬手,将她抱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正好是能够分泌出修复你伤势的黏液,让你消除疲惫,恢复如初的那根。”
然后沉默的人轮到舒窈。
“……”
安静了一会儿,她开始从蔺然身上手脚并用地往下退,眼神里还带着明目张胆的嗔怪,仿佛在质问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蔺然被她看笑了。
毫不犹豫地抬手压着对方的腰,将人重新按回身上。
舒窈开始挣扎,转头看着阳台外的景色,“极光!极光好看的!我想看!”
蔺然扣住她的下颌,将她刚才肆无忌惮落下的亲吻,一一奉还,同时意有所指地答道,“放心,会让你清清楚楚看到的。”
……
等到两条腿被分别按上躺椅扶手时。
舒窈第一次意识到这种椅子的设计竟然还能有如此妙用。
不对,很不妙。
她将陷入躺椅竹编软席的后背努力挺直,想要抬手把在自己跟前倾身的人脑袋重新抬起,“不是、不是,我不想这样看——”
虽然从这个角度只需要完全放松躺下,就能将天光美景一览无遗,但是舒窈确定自己躺下了肯定就没什么心思看极光了。
她努力想要熄灭自己刚点的火。
直到蔺然抽出她睡裙腰上纤细的薄带,温柔询问她是喜欢现在这样,还是喜欢被绑起来的时候,舒窈喉咙里抗议的声音就消失了。
最终只能嘀咕着,侧过头小声抱怨,“真的疼……”
蔺然重新抬头,先凑过来亲她的唇,然后才低笑着解释:“听说唾液也能够起到消肿、止痛的作用,要不要试试?”
舒窈努力瞪她,“我能说不要吗?”
漂亮怪物思索片刻,冲她笑靥如花地回答:“说不定你会喜欢呢?还是尝试过再回答吧。”
“那你怎么不跟我调换一下,我让你试试?”舒窈垂死挣扎。
蔺然思索片刻,摇头。
触足的拟态如果情绪太过激动,就会出现破绽,到时候指不定会吓到胆小的女朋友。
再者,现在她更想要让女朋友舒服,反正只要她想,很快就能抵达深渊,如今稍微使用一部分能力,应该也无伤大雅-
绿色的极光如限定版灯光秀,在天地间铺开的时候,海水中有无数蝠鲼聚拢振翅,无声拍打着海水,将海浪里的浮游生物都驱赶到自己的嘴边。
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无人得见的天地景色之下。
黑发女人恰好再度抬头,玉白的鼻尖,桃花般的薄唇上,落着湿润水痕,甚至还有些落在了下颌附近。
她在女朋友的哭声里,笑吟吟地直起腰,用指尖揩去面上痕迹,凑近吻掉她的泪,欣赏她被自己欺负到眼尾发红,泪如雨下,好像春日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浇淋的美景。
花瓣落在地上,碾过之后,那些粉色白色的细腻柔软就都乱做一团。
真好看。
然后,蔺然学着她之前欺负自己的话,故意出声问道:
“怎么了,杳杳?”
“是今晚的极光太漂亮了,让你感动哭了吗?”
第78章 喜欢
舒窈这回真的有出门旅游的感觉了。
作为深渊霸主, 这颗星球的蓝色海洋不存在任何能对小章鱼构成威胁的存在,它无处不可去。
她们可以在南极终年不化、亘古长存的巨型蓝色冰川前看日落;可以看走起路摇摇晃晃的企鹅群滑翔入水;可以在风暴席卷、拍向岛礁的千堆雪中,屹立感受海洋发怒时的雄伟震撼。
这好像才是旅行的意义。
舒窈在这诸多海洋生物一点一滴、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中, 感觉自己在陆地上被【寄生种】, 被无尽的工作, 被【灯塔】呓语折磨的痛苦,也慢慢被修补好。
彼时她看累了外面每一秒都能定格出的美景, 正躺在沙发上休息, 脑袋还枕在蔺然的腿上, 并且还要她给自己念睡前故事。
因为在极光长夜下将女朋友折腾得太过分,【弑君者】心甘情愿地领了惩罚, 甚至觉得这已经是奖励。
她伸长手臂, 从书架上取下那些与教科书并排摆在一起的中学名著, 一一念出名字,好脾气地问她要听哪本。
舒窈凝神想了会儿。
发现自己只大概记得部分内容,细节全忘了,便懒洋洋地问她,“你想念哪本?”
蔺然随手挑来《海底两万里》, 打开封面之后, 还能见到扉页上有些稚嫩的笔迹,记录着阅读者当时最爱的一句话。
‘你只有探索,才知道答案。’
应该是舒窈从前读书的时候写的, 但她自己都忘了。
蔺然看着她的笔划痕迹, 仿佛隔着时光,触碰到了年幼的她, 于是出声问,“念这本吧?还挺应景。”
深渊所在的地方, 在这颗星球最深的海沟之下——
然后需要越过屏障缝隙,才能抵达那无尽的更深处,倘若要换算这个距离,倒也能和两万里的形容贴合。
……
应景这个词,突然勾起了舒窈不太好的回忆。
她隐约想起,之前上游轮的时候,碰见【冥河】伪装的木青,对方的手机里播放出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她也跟着哼哼了两句,那时候也觉得应景。
结果呢?
结果就是旅行的结局,让那艘巨大的游轮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在汪洋大海中,而她和蔺然这对有情人,也像故事的男女主一样历经生死劫难。
太不吉利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从蔺然手里夺过那本书,仔细翻了翻,“不行,故事里死人了,哪里应景?应什么景?换一本换一本。”
舒窈从她旁边拿起了《鲁滨逊漂流记》,依稀记得这个故事结局是好的,但是通过自己当年用彩色笔涂过的摘抄,以及旁边的阅读注解,不一会儿就翻到了醒目的一行:
“星期五死了呜呜呜!!”
“……”
她“啪”地一声,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直接在心中将冒险类的故事书单全部划掉。
最后,舒窈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欧洲经典浪漫言情故事上,将《傲慢与偏见》往蔺然怀里一塞,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念这个,这个应景。”爱情故事和恋爱脑章鱼多配啊。
蔺然从听见她抗议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或许舒窈自己都没发现这种变化。
来之前,已经对这场出行心存死志、对未来心灰意冷的她,现在在这种挑故事的环节斤斤计较结局好坏,不肯给这趟旅程蒙上半点阴鹜的模样,实在让蔺然觉得可爱。
她喜欢舒窈极具活力的模样。
于是也好脾气地应,“好,那就念这本。”-
蔺然念着书的时候,其他操纵身体的副脑如实将外面的景象信息传达给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逐渐染上了不详的、暗淡的红光,起初只是让月亮看起来有些偏粉,但现在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血色变化,并且中央还很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横线。
如同一只紧闭着、即将睁开的眼睛。
念着书的悦耳嗓音停了几秒。
舒窈若有所觉,平静地再度睁开眼睛,浅色瞳仁看向她,“怎么了?”
蔺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然后低头对她微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其他想看的景色吗?”
挑了下眉头,舒窈忽然提及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不喜欢身边的人对我撒谎。”
蔺然:“……”
她表情有些僵硬。
脑海中涌出许多从前和女朋友相处时,为了暂时溜走去狩猎美食,而匆匆留下的借口。
躺在她腿上的人明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长发还散落在沙发上,两人姿态如寻常情侣那样亲昵,偏偏蔺然就是从她的神色里感受出难言的压迫感。
就在这心虚的、可疑的沉默中。
舒窈睨着她的神色,又慢慢道,“以前就算了,刚才的问题,你要不要再重新回答一次?”
年纪轻轻就得了妻管严的蔺然立即道,“就是【灯塔】投映到这个世界的意识已经足够多了,祂即将登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能我们的旅游要提前结束,准备进入深渊。”
听见答案的舒窈有些无奈。
她之前就在算外面的时间,还在琢磨蔺然到底准备在浅海区逗留多久,没想到她还想着拖到最后一刻。
当即抬手捏了下女朋友的脸,她平静地命令道,“现在就走。”
舒窈可不想跟这些美丽景色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想真的带着整个家和这只章鱼,从此只能在外面流浪。
……
怪物恢复本体形态,向着马里亚纳海沟一路俯冲行进。
海平面上的月亮,星光,浪花,岛屿,都被海水隔绝成另一个世界,然而这才是她们真正旅程的开端。
一百三十米。
这是人类目前能够在水中举办浪漫婚礼、让海洋见证幸福的极限深度。
五百米。
这是蓝鲸下浅的极限深度。
一千米。
进入半深海带,彻底与天空和地面的所有光照隔绝。
能够点亮怪物体内空间的光,都来源于先前被布置好的这些靠电池点亮,靠提前充电储存电量,被时间缓慢延长的灯带。
周围一片静谧。
好像连阳台上的植物们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是一千五百米……三千米。
在舒窈看不到的地方,巨型黑红色章鱼无声掠过深海带的深度界限,与竖立着的、如同巨石阵般,一条条静谧无声的深色抹香鲸擦身而过。
再继续向下、向下。
越过六千米的超深海带,越过海底八千米,鱼类能够生存的最深深度,向一万米的深处行进-
因为怪物恢复本体形态,不再进行拟态,所以深海中一切都被隔绝,舒窈能够见到的就只有客厅天花板上被星星灯投映的细碎光芒。
她像是坐上了长途车的旅客,安静地等着司机宣布抵达目的地。
直到蔺然忽然出声唤她:“杳杳,你很久没吃东西,该用餐了,要吃点什么?”
紧张的,忐忑的,即将抵达深渊,面对恐怖敌人的心情瞬间被她一句话给冲散了。
舒窈无奈地看向她,“你不是在忙外面的事情吗?”
“没有啊。”蔺然眨着漂亮的黑色眼睛,不解地看向她,因为还没有抵达深渊,甚至没有到海域和深渊的交际处,没有什么问题是她的触足们解决不了的。
她说,“我刚才是在想,除了把之前在岸上烤好的扇贝、海螺撒上调料端出来,还要加点什么,沙拉怎么样?冰箱里还有剩下的很多蔬菜和水果。”
虽然这不工作的冰箱和储物柜完全没区别。
舒窈:“……”
亏她那么紧张!
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参加高考!
看出她眼中的情绪,蔺然笑了下,出声解释道,“提前解除拟态模式,一是因为从半深海带开始外面就和没光没有任何区别,二是因为从这个深度往下的生物大部分长得比较随便,我怕突然从窗外路过吓到你。”
舒窈眉梢扬得高高的,对她所谓的“吓到”表示抗议,“我都没被你吓到——”
怎么可能会被那些普普通通的丑东西吓到啊!
蔺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比它们好看,杳杳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么会被吓到呢?”
舒窈想了想她那比山高、比半个海岛都大的真身,陷入可疑的沉默。
……
显然,蔺然对她的沉默很不满意。
布置好餐桌上的菜肴之后,就快步走到在阳台上佯装侍弄花草的舒窈身后,她实际上正在挑好看、开得正热烈的那些下剪刀,咔嚓咔嚓地,将花朵们的美丽定格在最绚烂的时刻。
不一会儿,手中就攒出了一大团红的、紫的,芬芳且漂亮的花束,玫色芍药、红色月季、白色百合,团团簇簇,取下发绳随手一扎,就是一束热烈的捧花。
“杳杳……”
蔺然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语气装得十分委屈,“你好久都没说过喜欢我了。”
起初只是撒娇。
结果说完一想,蔺然发现从她们再次相遇开始,舒窈对她说过最甜蜜的话就是把她当宠物时候的一声“宝宝。”
于是委屈就从三分变成了十分。
结果被她抱着的人偏了下脑袋,不假思索地答,“你也没说啊。”
蔺然随之一噎。
那当然是因为最初她没有记忆,等到恢复了之后又害怕舒窈知道真相,不愿意再和她一起生活。
后来更是因为【灯塔】的事情,始终忙忙碌碌。
但蔺然对她的爱意从未改变,现在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你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我最喜欢杳杳了——”
不加掩饰的,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就这样流淌进舒窈耳中,让她想到对方还是小狗章鱼的时候,总是会跳上自己跟前,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真挚赤诚看向自己的画面。
每一次对视,仿佛都在听她诉说爱意-
与此同时。
无限深潜的章鱼终于从地底缝隙里感受到了深渊的气息。
在蔺然叠声的表白过后,舒窈察觉到她的一时走神,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直到蔺然操纵着本体,跨过深海与深渊的界限,属于【弑君者】的气息,重回这片故土。
极具安全感的、熟悉的黑暗片片笼上它的躯体。
触足,皮肤,气息,它的一切都像刚诞生时,回到这片黑暗怀抱。
在暂时的黑暗隐蔽中,蔺然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回过神,想和舒窈说“已经抵达深渊”的消息——
然而迎面却对上那捧错落有致、盛开得极其灿烂的鲜花。
她怔了下。
舒窈问她,“漂亮吗?”
蔺然下意识地点头。
于是对方便将花束塞进她怀里,对她道,“那就当送你出征的礼物。”
想了想,她勾着蔺然的脖颈,又亲了下她的唇,跟她道,“还有,我不止喜欢你,我爱你。”
哪怕你对我只说喜欢。
我也爱你。
第79章 灯塔
蔺然被舒窈诉说的爱意所感动。
正想将她和鲜花一同拥入怀中时, 却见刚对自己深情表白的女朋友很自然地后退半步,掌心抵着她的肩膀,很平静地问道:
“已经到深渊了是不是?”
“外面是什么情况?”
恋爱脑怪物只能收起自己的满腔柔情, 改而去连通本体此刻的感官。
或许是因为本体全然被这片黑暗所遮掩, 导致所有的神经都被这片黑暗所包围, 以至于蔺然心中陡然出现一种有别于从前的、奇怪的感觉。
这片黑暗好像很高兴。
高兴她重新回到这里。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张开怀抱,接纳她、并且亲近她。
好奇怪。
……难道这片黑暗是活的?
蔺然神色略有些疑惑, 对自己冒出的奇异念头感到不解, 直到始终紧盯着她表情的舒窈不知不觉声音也跟着放轻稍许:
“怎么了?”
被她的话语牵扯注意力, 蔺然稍一走神,刚才那种玄妙而古怪的感觉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包裹着怪物本体的这片黑暗一如从前那般寂静, 不再试图向她传递任何讯息, 只是静静存在于此。
她微微蹙了下眉尖, “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太确定。”
舒窈:“咦?”
她闭上眼睛,略微感受片刻,然后出声问蔺然,“是……有被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的感觉吗?”
听她如此说, 蔺然便立刻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回归一定瞒不过【灯塔】的感知, 但却没想到从前能够抵挡【灯塔】的黑暗屏障,现在竟然已经对【灯塔】意志无能为力。
杳杳明明在她的身体里,而【灯塔】已经将大部分的意志投向人类所在的世界, 为什么还能够在深渊里拥有如此强悍的影响力?
……
蔺然十分紧张。
她分神操纵着本体, 缓缓在外围之地的这片黑暗中逡巡,想要在这片生物稀少、并且自己从诞生开始就流连过无数次, 无比熟悉的地方仔细翻找些不同的痕迹。
黑红色的触足像是探照仪,一半抬起, 感受流入黑暗的海水气息,另一半则像是攀岩者感受崖壁的掌心,寸寸沿着地面的沟壑而过。
而在这个特别的空间里。
她黑眸却格外凝重,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放下花,走到舒窈的跟前,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检查出她的异常。
又或者是。
哪怕检查出来了,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像之前一样吗?
可是舒窈已经在她身体里了,如果再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力量倾注给她,即便她摆脱了【灯塔】的凝视,也会被自己无意识的力量同化。
最糟糕的结果,是被她和【灯塔】同时异化。
瞧见蔺然紧张兮兮,张开手掌在自己身侧却连碰一下衣角都不敢的噤若寒蝉,舒窈蓦然失笑。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使用能力会不会有异常,但无可奈何的是,这些不情愿获得的异能早就在特殊部门的无数外勤任务中,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像是呼吸对于她的意义。
于是仔细感受片刻,她又道,“盯着我的,跟之前不一样,没有那种混沌的【呓语】声音。”
应该不是【灯塔】。
然而听见她这样说,蔺然却没有跟着放松下来。
因为本体触足在这片黑暗里感受到的、流入的海水,以及地面沟壑上的那些坑洼痕迹,都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
有奇怪的植株在这片黑暗里生长。
海水的感觉也不同。
似乎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深渊已经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让她觉得不太妙的变化-
蔺然尝试让本体在黑暗中进行一些活动,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向舒窈确认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是否存在。
连续回答了十多遍“还在”之后——
舒窈都隐约感觉到那目光对自己似乎不带什么恶意,甚至还有些好奇,便干脆坐在了女朋友给自己准备好食物的餐桌上,同时单手撑着下巴打量屋内的另一人。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不是应该很熟悉这里的存在吗?”
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蔺章鱼:“……”
她确实应该很熟悉。
因为从前诞生、在这里生活过漫长时日,她甚至连海浪的呼吸韵律都一清二楚,最无聊的时候,她甚至能学着之前那株热带珊瑚礁里的海葵。
只需要将自己静静地摊开成一张饼,趴在地面上,然后就可以在某个时刻准确地伸出触足,抓住从自己面前飘过去的食物。
这会儿面对变化极大的深渊,她在“说实话让女朋友担心”以及“粉饰太平先糊弄过去”之间摇摆了会儿。
最终看了眼舒窈的神色。
老老实实地回答,“本来是熟的,不过,深渊的环境好像改变了。”
这种改变必定和【灯塔】有关。
但蔺然也暂时察觉不出什么威胁。
舒窈对她在进食之外的迟钝表现可谓是意料之中,如今深入敌后,面对如此噩耗,竟然也能平静地点点头,紧接着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蔺然还没说话,却见坐在餐桌边的人神色有些困倦,甚至抬手打了个哈欠。
然后才再度朝着站在桌边的人看去。
只不过是刚才从阳台走到餐桌边的短短时间,舒窈甚至都还没有拿起餐具进食,神色就已经大有变化——
从原本紧绷的、清醒冷静的、时刻准备着处理突发危机的警觉,变成这幅懈怠、困顿、甚至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模样。
“杳杳。”
她声带紧绷着,关切地看向坐在餐桌旁的女朋友,“你是困了吗?”可是现在不应该到舒窈的休息时间。
舒窈对她并不设防,被她这样询问,忍不住点了点头。
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本能地摸向自己平常绑着匕.首的腿侧,想要使用外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掌心触碰到的却只是一片丝滑的光锻布料。
都已经忘记了。
住在家里的习惯就是换上居家服。
紧接着,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与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和困顿对抗到了极致,只来得及用掌心略微扶一下桌角。
“蔺然,我……”
下一秒。
她就失去意识,完全倾倒在餐桌旁。
在身形软下去时,本来就站在附近的蔺然及时接住了她,将人打横轻轻抱起来的时候,深黑色的眼眸完全冷了下来。
长眉也难得拧起。
有种难以言喻的怒火从她心头涌现。
……
就在【弑君者】操纵着本体,改变之前的策略,更快地开始探究这片黑暗里的变化,并且试图走出黑暗,在外围之地和长生天的那片交接地带找到更多变化线索,以期解决舒窈这没来由的困顿问题时。
在餐桌边晕过去的人却陷入了一段奇怪的梦乡。
梦里一片明亮。
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是同样的亮度。
硬要形容的话,舒窈觉得自己从前只有听见和‘天堂’有关的描述时,才能想出这种毫无光线变化的无穷无尽的白。
好亮啊。
这也太亮了吧。
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在这片无尽的光芒里愣愣地待了很久,直到某个时刻,仿佛有阵风吹过她的身躯,她被吹得打了个滚。
透明的泡泡从她身侧冒出。
她想抬手看看这奇怪的泡泡是什么,然而举起来的却是……
一根,黑红色的触足。
比她从前见过的,蔺然变化出来的所有触足都要纤细。
好像刚刚出生的章鱼宝宝。
她又吐出了一串泡泡,愣神之间,因为被这空气般的洋流席卷,飘得非常远,导致她变换了方向,居然被吹出了那片光芒地带。
亮色稍稍暗了些,附近还有出现的山石、绿色海草、红色珊瑚等等不同景色。
与此同时。
她横陈着被水流推动,得以换成从前无法做到的仰视角度。
自下而上地看向上方——
舒窈终于见到了向这片区域洒下光芒的存在。
那无数的光线都只是从祂身体里延伸出来的细丝,祂无比庞大,高悬在上方,那些细丝导向的中央,是光亮度极高的、软软糯糯又半透明的本体。
这个角度让舒窈突然想起来自己随手带去相亲会,跟蔺然第一次相见的礼物。
水滴形的透明粉水晶瓶改造过的微景观瓶,里面还有她用橡皮泥捏出的小王子人儿,瓶口收拢卡着一颗人造月球。
曾经在做那个礼物的时候,舒窈还设身处地地带入小王子的角度,好奇被装在瓶子里的他看到那颗人造月球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完全知道了。
因为被这种光芒笼罩的她,也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小瓶子里。
可是她现在却并不想摆脱这个瓶子,反而还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只是凝神看着那团悬在半空中的,好像会无穷无尽地散发光芒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好像果冻。
也就是这个念头诞生的刹那,胃囊里陡然传出空荡荡的灼烧感,一种迫不及待的进食冲动完全将她支配-
【好饿好饿好饿——】
【吃、吃掉!吃掉!】
【呜呜呜饿饿!】
饥饿感出现时,还有微不足道的,闹腾的数道声音传进脑海中。
被饿得理智全失,完全无法抵挡这种冲动的舒窈不知不觉地被触足们操纵着身体朝着上方那团巨大的、软软糯糯无穷亮的存在游去。
想吃。
想吃掉这个又大又亮的,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
她眼睛里冒出了的饥饿的光,甚至在重新扒拉着、游回到那片光芒笼罩的地方时,还直接张开口器,一口咬下了其中一根从上方垂落飘下来的细丝。
“嗷呜。”
第80章 食物
舒窈变成的小章鱼衔住了那根细丝, 使劲拽了拽,发现咬不断、也扯不动,更尝不出味道。
与此同时, 一道很和蔼的笑声传入她的脑海中。
【很饿吗, 孩子?】
幽幽的细碎蓝色如雾般在面前飘开。
看见这颜色丝丝缕缕漫开之后, 她嗫嚅片刻,尝到了这香甜的味道正来源于自己本身, 因为细丝如刀, 将她细嫩的皮肉都割开了, 流出了蓝色的血液。
小小的触足像花朵一样盛开又合拢,在那些马上被海水冲淡的血味捕捉, 咂摸着给她反馈。
【甜!】
【还要还要!】
舒窈疼得神色扭曲, 直到旁边忽然探过来一只手掌, 苍白的五指中抓着一簇小小的银色草叶,轻轻地塞到了她腹下。
饥饿到昏了头的触足们条件反射地抓住,因为这簇叶子太大,它们吃不下去,只好团吧团吧把它往腹下真正连接消化器官的嘴里塞。
冰冰凉凉的汁液被嚼开, 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疼痛的感觉消失。
饥饿的肚子里也填入了新的东西。
她不自觉露出愉悦的神态, 触足轻轻划拉着水流,看清楚了凑到自己身边的生物。
深蓝色的、漂亮长发像海藻一样飘扬在身后,同色的, 深蓝鳞片从与人类曲线相同的胸腹往下, 直到彻底覆盖腰往下的整条鱼尾。
注意到她的目光,对方歪了下脑袋, 一甩尾巴,游出很远的距离, 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的掌心都是与原本相同的、让舒窈觉得吃起来风味很特别的银叶。
她来者不拒,吃草也津津有味。
也就是在这时,被她松开的、无法消化的那条白丝再度飘了过来,将同样的光亮传导到她的身上,她懵懵懂懂地抬头,在这种暖洋洋的、非常亲近的气息里,听见那道声音再次出现:
【你是为了狩猎而生的,看起来也很喜欢进食。】
【就赐予你‘暴食’天赋,以此去尝遍这世间一切美味吧。】
……
在那根银丝,与光亮一同传导过来,令她本该被充盈的胃部再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时,舒窈也明白了这声音究竟来源于谁——
是【灯塔】。
最初【暴食者】的能力,就来自于【灯塔】的赐予。
然而这些清醒的念头只能出现片刻,就被这片梦境过于强大的意志压了下去,她只能再度以小章鱼的模样继续。
因为初次尝到的食物很不错,她便眼巴巴地盯着找来叶片的那条人鱼,对方被她圆溜溜的眼睛看得退后稍许,往旁边游开,过了会儿,又回头看她。
舒窈顿悟。
八条小爪子卖力地划水跟上。
中途还被人鱼甩尾时掀起的浪砸了个跟头,被那一尾巴拍得倒退几十米,还是撞上了【灯塔】另一根细丝才勉强稳住。
努力半天白努力的舒窈:“……”
她使劲用又短又细的小触足扒拉着【灯塔】的长丝,幽幽看着游出很远的人鱼。
那条人鱼也有些怔愣。
过了会儿,颇有些心虚地游了回来,也意识到自己身型对于这条小章鱼来说过于巨大,于是对她伸出了手。
这次舒窈将她的手掌看得很清楚。
五指修长,中间还连着很薄的膜,指甲锋锐、泛着冷光,但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是平摊着掌心,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小章鱼先探过去一条触足,等发现她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才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挪了过去,坐在那掌心上,都像是娇小的公主坐在豪宅里五百平的大床上。
人鱼小心地拢起了手心,虚虚圈着她,这次随心所欲地甩动漂亮长尾,朝着远处而去-
她们停在了一片壮阔的城池前。
它由无数罗马柱,雪白城墙,金色穹顶和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组成,透明的大泡泡包裹着这座海底的神秘城池,无数条人鱼如深海精灵,在【灯塔】照耀的光芒中,游过城池外瑰丽的珊瑚礁,水草和海底树群。
捧着舒窈的这只人鱼小心地将她举起来,示意她看面前那座漂亮城池,唇瓣动了动,吐出一串气泡的同时,优雅的声音也以特殊音调抵达她耳中。
像是歌唱。
“亚特兰蒂斯……”她带着骄傲,这样介绍道。
然后,带着好像听懂了的小章鱼去找刚才那片能够使伤口加速愈合的海草。
饥饿已久的小章鱼啊呜啊呜地开始啃海草,等到人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用小小的身体吃完了她数十倍面积的海草群。
人鱼:“……”
她看着小章鱼仍旧小巧的体型,意识到什么,随手抓住一条游过的海鱼,锋锐的指尖划开鱼肚,剖走内脏。
片刻后,又再将鱼剖成好几段,递给小章鱼。
吃到第一口肉的舒窈:“!”
这就是生鲜的美味吗!
她眼睛再度亮起来,然后像是小跟屁虫,小爪子粘住人鱼不肯放,同时还要对路过的每一条没见过的鱼露出渴望的眼神。
变成杀鱼工的人鱼:“……”
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路过的一时兴起,给这个小家伙喂的海草。
但看见它尝到好吃的,会忍着只吃一半,用触足将剩下的肉分成两份,一份推到自己这里,另一份推到那只发着亮光的水母那,又觉得养它也挺好玩。
随着小章鱼的成长,摆在【灯塔】旁边的食物越来越多。
不过【灯塔】始终屹立在那里,无数细丝随海浪漂浮,成为点亮亚特兰蒂斯那座城的光芒。
……
直到舒窈完全沉浸在小章鱼角色里,每天跟着人鱼吃遍海中生鲜,脑子里只需要思考现在吃什么,等会儿吃什么?
甚至还荤素搭配,不小心将海底那片银叶的海草群吃秃了。
某一次,漂亮的人鱼出城来找她的时候,腰上的漂亮鳞片脱落许多,甚至还有红色的血液飘出来。
她蹙着眉尖,对小章鱼开口,依然是歌唱般的声音,“抱歉……今天迟到了。”
流出的丝丝缕缕红色。
飘过了小章鱼的触足足尖。
她条件反射地尝了下,莫名觉得心虚,正想去附近找那种能让伤口愈合的草叶,想起来都被自己吃完了,便化身一张大创可贴,试图用自己的八条爪子替人鱼将裂开的皮肉合上。
使劲了半天——
触足足尖不自觉开始分泌一层黏液,涂抹而过。
人鱼若有所觉,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对她露出笑容,想了想,将脖子上挂着的、成年时脱落的最漂亮最大的鳞片,挂在了小章鱼的触足上。
“是给朋友的谢礼。”她说。
深蓝色,半月形的鳞片在海水中闪闪发亮。
小章鱼在她悦耳的嗓音里,愉快地翘起了触足尖,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回去,抱住【灯塔】闪着光的白丝,嘀嘀咕咕,说要给祂介绍自己的朋友。
朋友!
人鱼是这样说的!
除了她刚诞生时说过话,大部分时候都始终安静倾听的【灯塔】这次应答了她:【朋友?】
小章鱼以为祂也不明白这个意思,特意将人鱼重新带到这片充满细丝、始终发着光照亮海底的区域。
然后在【灯塔】面前晃了晃触足上面最大最漂亮的鳞片-
血色大片大片地漫开时。
舒窈的思绪和这只章鱼一样满是空白。
她很努力分泌出的黏液,只能刚刚好给人鱼朋友修复腰上那道裂开的小小伤口——
可是现在。
被无数细丝切成碎块,变成一段段被血色浸染的朋友,她好像不太能拼回去。
更糟糕的是。
这种浓郁的血色,比自己从前尝过的所有,都要香甜,令她无法被满足的饥饿感再度喧嚣起来,意识与理智都跟着失控。
直到【灯塔】的声音传入她的大脑。
【这可不是朋友哦,】祂说,【孩子,这才应该是你的食物。】
【别伤心,吃下她,你们也能永远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