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会儿不怪少暄吃惊, 纵然他当初被云母劝服后, 尽管嘴上不肯改口, 但心里已将云母当作是朋友玩伴,不再固执追求。不过饶是如此,到底是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少暄情感又微妙,当初他对云母许是有喜欢的人就忍不住在意得很, 还有一种难言的好胜心,此时听闻对方竟已有了下一步,当即就炸了毛,种种疑惑顿生——


    所以她真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话说她一睡十几年怎么一醒来就有了对象,还有……


    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少暄说不出为什么, 顿时就十分不开心, 憋着气烦躁地乱摇九条尾巴。石英见他神色说变就变,也有些疑惑,不过,石英却是晓得妹妹与她师父的事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故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扫了眼正在与白及说话的云母, 就道:“我怎么知道。”


    “你刚才那个语气绝对是知道吧?!”


    然而少暄根本不信,扯着石英就要开始追问。两只狐狸本来刚才就没有打够, 此时有了由头, 便又一来一往的交谈起来。


    另一边, 云母不晓得少暄那边已经炸了, 她跑回师父身边后, 就有些紧张地握了对方的手,担忧地抬头看着白及。想了想,她开口道:“师父,我哥哥……”


    石英长得像玄明,虽说世间见过玄明的人不多,至少天兵天将以及少暄显然都未见过,所以尽管在意石英是灵狐还是妖狐,他们却都未多关注他的长相,但是……白及却是见过玄明数次的。


    云母还未找到机会与师父说这事,眼下石英的事出得急,她有心解释,可周围都是天兵天将,她不知如何说起才好,当即就觉得着急了。偏在这时,天兵天将那边已查明了石英丢出来的这只他们在捉拿的恶妖,便不顾他满嘴谎话还要挣扎将他收入瓶中,天将一回头,看见白及与云母还在这里等待。想到刚才是白及仙君出手阻了这一场闹剧,天将面露赧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诚心朝白及行礼道:“此番,真是叫仙君看了笑话。”


    话完,他又朝云母拱手道歉。


    “还有仙子也是,伤了仙子的兄长,我等实在心中愧疚难当,也不知该……”


    云母哪里受得起天将的礼,连忙摆手阻止他道:“你又没有将我如何,若是要道歉,还是去同我哥哥说吧。”


    天将一顿,歉意地低头,道:“说得是,自是应当如此。”


    天将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云母与白及仙君此时离得更近些,他又自知先前是自己莽撞,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那被他当作恶妖的灵狐。此时听云母一说,他便不再耽搁,转身朝石英走去。还未等云母松一口气,她便注意到师父的目光随着天将走了一段,稳稳地落在了石英身上,云母心里一惊,整颗心当时就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白及就仿佛什么特别之处都没有一般地淡淡移开了目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下反倒换云母愣神。白及转回头,见云母眨着眼睛瞧他,微微一顿,不解地问:“怎么了?”


    “师父……”


    云母一慌,尾巴不安地摆了摆。她挣扎了半天,还是委婉地小声说:“你不觉得我兄长的脸……”


    白及只听她说了这几个字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意外云母竟已察觉。这里不便多讲,他喉咙一滚,“嗯”了一声,眼睛转为平视前方,貌似不经意地道:“回旭照宫再说。”


    尽管白及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比较冷淡,此时约莫也有不让旁人察觉出异样之意,但云母还是从他语气里听出师父情绪平稳,不像多么吃惊,故她虽还有几分惴惴,可大致仍是安心了些,连忙点了点头。下一刻,她记起石英还是不知情的,就担心地看向兄长。石英本来正与少暄热闹地吵些什么,云母一愣,感觉听到了自己名字,但还不等她反应,天将这时已经走到了石英面前,石英与少暄也就停了话,一齐看向他。


    天将说他羞愧并非是客道话,是真的羞愧到不敢面对石英。现在看来,这小灵狐的年纪在天界也就是个晚辈娃娃,人家明明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来除恶妖的,还抢先他们一步,他们冤枉对方一场不说,还打不过他……着实丢脸得很,竟是连道歉也不知该从何道起了。


    天将羞愧地满面赤红,斟酌良久,方才低了头,郑重道:“今日之事,全因我判断有误。我乃天兵之首,又为将领,伤了仙友,让仙友承了不该有的罪责,全是我疏忽莽撞之过。不敢请仙友原谅,唯有自罚其罪——”


    若单是口头道歉,未免有开脱责任、试图轻描淡写之嫌,故而先前验察恶妖时,天将已是想好了如何赎罪。他定了定神,拔|出剑来,插立于地,一见他如此阵仗,天兵们明白了他这是要立誓自罚,纷纷大惊。主将都道歉了,他们哪里还敢坦然地站在地面上,纷纷折了膝盖单膝跪下。眼看大将心意已决,天兵中仍有人急着张口要劝,却被天将抬手制止。


    此时,随着天将动作,那把剑剑底已是沙尘翻卷,四周仙气异动,只听天将朗声道:“我,项严,立剑于此起誓。今日因我个人鲁莽专横伤及无辜灵兽,有违正义,不合天道,愿以一人之力自请……”


    “将军!”“将军!”“将军,不如还是由我——”


    在场的天兵都晓得立誓的厉害,看着天将竟是真要叫誓言成立,都吓得满头冒汗,还有一道拔|出剑要以身代之的。


    “不必了!”


    未等天将说完,石英亦出言打断,他想了想,抬起头道:“你的道歉我就接受了,只是你立誓自罚,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到时出了事,你这些天兵说不定还要怪我刻薄,看着闹心。”


    天将闻言一怔,被他那誓言弄得扬起的飞尘尽数落下,仙气亦归于平静。石英这么说,他这誓倒是不好意思再立下去,还弄得他面红耳赤。天将绞尽脑汁了一番,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放低了姿态,问道:“既然如此,仙友可有什么能让我偿还相助之事?但凡我力所能及且不违道义之事,定不惜性命鼎力而助。”


    话完,他看石英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却又觉得惋惜。天将认认真真地看了石英一番,他原先以为对方是妖狐时,是觉得石英有天资而不用于正道恨铁不成钢,这会儿晓得他是灵狐,松了口气的同时,惜才之心亦是有增无减。


    他斟酌了一番,又开口说:“说来,仙友既为灵狐,九尾已至而并未成仙,可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虽无能指点仙友,但若是仙友愿意,我可试着向天庭的将仙将神推荐你……啊,说来,仙友可愿去见天帝?!”


    说到此处,便是天将自己都有些激动起来。他在天庭众多天将之中其实地位不算出众,修为实力也不算是高的,若要牵线未必能牵上最合适的……但天帝向来善识人,要是天帝愿意为这善战的狐狸联络一二,自是比只以他来谋划好得多。


    天将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可云母听到这里却是一惊。她本来只在旁边安静听着,听到天将想让哥哥去见天帝,当即就坐不住了。


    云母现在想想当时去见天帝的情形还有点后怕,幸好她长得比较像娘,但哥哥却是像玄明神君的,要是去见了天帝哪里还能兜得住。云母急急地出声要去阻止,可是她视线刚一触到石英,话到嘴边就是一变,她脸色白了,赶紧跑过去扶住突然摇摇欲坠就要倒下的石英,问:“哥哥,你没事吧?!”


    少暄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石英和天将说话时还好好的,真是忽然就晃了身形。他一惊脸上就不由自主泄露了担心之色,忙问道:“喂!你怎么——”


    “没事。”


    石英皱了皱眉头,撑着妹妹的手臂站起来,面色虽有困惑,但的确不见虚弱。


    其实他自将那恶妖捉住后就有些微弱的不适,但因不太明显也就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兴奋过度,后来与天将斗、与少暄斗时,便觉得灵气有点异样,不过不影响他发挥便又算了。可是那天将向他道歉时,这种感觉终于达到了顶峰,石英放任对方从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说到见天帝而没有开口,也是因体内灵气一瞬间暴动让他无暇理会对方。


    说来奇怪,他虽然觉得难受,可却没有褪力之感,反而觉得灵气诡异的冲感让他想要尽快释放出来。


    这会儿石英身上灵气异动已是十分明显,云母一感气就察觉到异状,她一惊,扶住石英的手就颤了颤。


    石英的状态已遮掩不住了,其他人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云母脑海中第一时间记起的,却是那狠厉无比的四十道降神雷。


    云母自醒来后就不大想去记渡劫那日的情形,并非是她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只是她这一生活到如今其实都自觉受天道眷顾,活得顺风顺水并未有过大挫折,哪怕是当初遇上彘、陷入师父幻境或者后来的差了机缘长不出尾巴,都顶多是苦恼而从未被逼入过绝境;哪怕是玄明神君之事令她苦恼,至今为止其实也没有真出过事……唯有那一日,唯有那一日……


    她还记得那道紫雷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劈在了她身上,她还记得师父是如何挡在了她身前。只是那个画面每每浮现在脑中,就让她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无论是被天雷劈中损筋拆骨的滋味,还是眼睁睁看着师父替她担本不必要的业果的滋味都绝不好受,宛如噩梦成真。


    她本来长大以后就不怕打雷了,可如今竟又有些听不得鼓声。


    石英这会儿也是犹如梦中,他察觉到妹妹的颤抖,察觉到天兵天将和少暄脸上的惊讶之色,可仍不太有真实感,像是无法理解似的拧着眉道:“我这是……?成仙?我如何就要……成仙了?”


    石英心情复杂得很,他既然当了这妖王,就不怎么再在意修仙得道的事,一直以来都随性行事。他并不想成仙,也这样悠游自在地蹉跎了许多年,哪儿晓得天道突然就要给他扔天梯了,石英现在反倒比谁都懵。


    只可惜天道不管他懵不懵的,反正劫雷已经给他准备好的。不管短短片刻,长安郊外已是乌云聚成大片,隐隐的轰鸣声叠成数重,与云母当日一模一样。


    天将先是吃惊,继而大喜:“恭喜仙友!小伙子,你如此天资,待登天之后,必成大器!亏我还说要将你介绍给将仙,许是今夜之后,你自己便已是一个将仙了!”


    天将自然没有发觉那劫雷雷声有古怪,只忙于庆贺。云母却急得要命,待回过神,已是下意识地想取琴。然而谁知她一取却取了个空,看两手中空无一物,她这才想起自己断掉的琴还用仙药煨着仙气封好养着,惯用的武器没了。


    也就这么犹豫的功夫,石英那里的天雷已是降下,他总不能不迎不躲,就让雷劈。于是石英脑子还没明白过来,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他惯用狐火,便用火焰迎天雷而上,对上石英之火,天雷竟是有些畏缩,还不等劈出风浪,就给狐火整个儿吞噬了。


    石英收了袖子,眉头蹙得愈深,感觉天雷弱得古怪。


    云母这会儿已退回了白及身边,她的后背绷得笔直,上身都被冷汗浸透。她想了半天,终是犹豫地握紧白及的手,问:“师父,若是我哥哥一会儿顶不住,我可否……我可否……”


    云母怕降神雷,可她更怕兄长出事。若有危急,她自是可为哥哥舍身挡雷的,正如师父当日护她一般。云母想得也好,她渡劫那天好歹凭自己挡了二十道降神雷,现在成了仙,这阵子也没荒废修行,应当至少能替石英挡去三十五道。如此一来,哥哥只要自己接下五道,也就能保住性命,她去承个因果,也是无妨的。


    不过,这事到底风险极大,降神雷能拆仙身、葬神骨,一个不好就会出事,而事后还有因果,此番就未必同师父当日一样,在凡间历劫便能了事了……她既会为师父替她承雷伤心,要是两种后果出了任何一种,师父、兄长……还有她娘,又何尝不会为她伤心?且,这回本该是她的家事,她又怕自己能力不行,反而再次将师父拉下了水……


    云母脑子里乱成一团,问得也是十分紧张。白及握着她的手一顿,居然亦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终于沉着声道:“……量力而行。”


    云母心里一松,点了点头。她现在无琴可用,就取了弓箭出来,这是白及最初教她用灵气时教的武器,已是许久不用了,但闭起其他,还是熟练许多。她握了弓箭藏在掌心,绷紧了神经看石英那里渡劫。


    十道。


    二十道。


    三十道。


    石英渡劫渡得顺畅至极,天兵们不愿意走,都在那里围观,纷纷赞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顺的渡劫,偏生那天雷其实不弱,只是被石英衬得可笑。众人仰视着在空中翻飞纵横的白狐,心中各有称量。


    终于,四十一道落完,到了第四十二道——


    轰——


    这一道雷落下,地动山摇,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天将到底见多识广,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得快,当时就震得瞪大了眼:“——降神雷?!如何会是降神雷?!”


    天将话音刚落,天兵便是一片哗然,即使有人不晓得,听了旁边同伴的解释,也是跟着大惊失色。


    大家都是成了仙的人,即便不曾见过正货,又如何会不怕这等诛神之雷?!


    天将现在也懒得安抚自己的士兵,他着急看向石英,大声喊道:“天狐神火!天狐神火威力可比降神雷!年轻人,你腹中可还有火?!你的神火可还够用?!”


    天将喊得焦虑万分,暗中懊恼先前未提醒石英神火莫要用得太过,天雷越到后面越凶,可他前面全都是用神火抗的。虽说当时他未料想到这会儿会出现降神雷这么严重,但也该说起……然而此时天将也顾不得思索为何一只灵狐飞升会引来降神雷了,只怕一颗好苗子就在此陨落,急得团团转。


    石英专心渡着雷,他先前已听过云母提醒,看到不同于劫雷的紫雷,就清楚那是她说得降神雷,倒不怎么意外。只是饶是如此,他还是听到了天将的喊话。石英一边将神火丢出去与降神雷纠缠,一边疑惑地回头问:“……什么是天狐神火?”


    石英是当真不知道,天将又没当着他面提过,哪怕与白及解释的那会儿,他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在说少暄。然而他此话一出,天兵天将那里居然鸦雀无声。


    石英见他们不答,也就不理,继续自顾自应雷。只是他到底已经了与恶妖、与天将和与少暄三战,接连不断就要应雷,算起来竟已有十个时辰不曾休息,且场场都不是与轻松的对手。降神雷比他想象中强,石英之前还不觉得累,这会儿却渐渐撑不住身体,露出疲态来,结果第四十四道雷劈下之时,他一个失神身体一晃,就未能接住,被天雷迎着脑门劈下——


    瞬间,数重惊呼之声此起彼伏迭次而起。


    云母哪里还能忍,她玉弓早已准备好,也不管离她预期能抗下的三十五道雷其实还差两道,当即就拉开弓弦要救哥哥,但她仙气刚凝了仙箭,弓箭忽然就被穿了铁护腕举起的手臂猛地拦住。


    “仙子,还是我来吧。”


    天将挡住了她的玉弓与零箭,肃着脸说,神情凝重。


    “若非是我先前莽撞行事,你兄长也不会在天雷前就耗掉大半的体力与神火,此事因我鲁莽而起,也该由我负起责任了结。还请仙子后退,我既有歉意,便该在此时偿还。”


    说着,天将沉着面孔拔|出了剑,天兵中当即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将军”“将军”喊个不停。


    天将自是知道替人挡劫承担违逆天道因果的严重性,但见朝夕相处的天兵们留他,心里也很是感动。他又想起与云母头回碰面就是因白及仙君历劫,虽不知承担因果会历何劫,但天将仍是忍不住道:“你们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既是我个人之过,就该由我一人承担……不过,若我承了这些天雷后不得不下凡,兄弟们,你们可愿下凡陪我一日两日,到时再把酒共饮,岂不同今朝一样痛快!”


    “将军!!”


    天兵闻言无不动容,皆是点头欲陪。天将见状已觉得无憾,持剑迎面就要去应雷,这时恰巧下一道天雷劈下,他略一定神,直剑而迎——


    轰!


    长剑被击中,降神雷亦消散不见。天将被震得手腕发麻,手一松就掉了剑,可击中他剑的,却并非是紫雷。


    随着剑身落地的“咣当”响声,狠狠打中天将仙剑的狐火便亦“噗”得消失不见。石英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


    他被紫雷击中,又接连发了两道狐火,一道制止天将为他挡劫,一道亲自击退了天雷,这会儿自是已经狼狈。但即便这般,石英也未被那道降神雷真的打回原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啼笑皆非地挑眉道:“为我担心什么?退后!妹妹,回你师父怀里去,不要靠过来!”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石英已重新张开了九尾,眼中满是厉色,眉心印记红得似火,竟是已被那降神雷激怒。


    刹那间,石英扬袖起火,直指神火冲天际。


    只见他双眸灼灼盯着空中乌云,嗤笑一声,道:“区区四十道小雷,能奈我如何!”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石英当真硬生生扛下了这四十道降神雷。


    天界最近这几十年很是不太平。先是玄明神君犯天条, 后是白及仙君历天劫……上一回那四十道降神雷已是扰了天帝的群仙宴, 而这一夜,也不知多少神仙入了定后被生生震醒,杯子茶壶震落地上碎了一地, 三十六重天被紫电惊雷照得雪亮, 风卷云涌之势简直骇人。


    饶是再怎么见多识广的老神仙, 也没遇到过短短二十年间连降两次降神雷的事。明明仍是夜色之中,却有不少仙人已急匆匆地往登天台赶, 都想去弄清楚是出了什么事,故而天还未亮, 登天台周围已是黑压压一片, 围满了看热闹的无聊神仙。


    不过, 便是他们再怎么被这一晚的雷声吓到,对这一次的雷劫,感受也绝没有亲眼看着此番历劫者渡劫的人来得震撼。


    降神雷整整劈了一夜, 云母心惊肉跳地看着石英纵跃于天与降神雷搏斗。十道, 二十道, 三十道……石英毕竟已战了许久,看上去总归有几分狼狈,但战意却不减。他怒极反笑, 因战得是天雷, 便是当真与天相斗, 石英这个人被卷入火中, 九条白尾在熠熠火光之中分外皎白夺目, 终于,第四十道降神雷,也便是他的第八十一道天雷破出乌云以洞穿苍穹之势劈下时,石英额间的红印已明艳得滴血,他飞袖而展尾,毫不畏惧地以火直冲迎上!石英脸上笑得极是快意,待天狐神火与降神雷迎面击上,便是无数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只听轰隆一声——


    强大的爆破力而造成的冲感让众人不得不眯了眼,连不少天兵都情不自禁地坐出抵挡的姿态,举起手臂以免飞起的沙尘进了眼睛。云母已被白及条件反射地护入了怀中、拿袖子掩她,云母亦是下意识地抓紧了师父的衣襟,她明明晓得师父比她厉害多了,却还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拉住,师父就被吹飞了。


    石英却对其他人的震惊浑然不觉,待他重新落地,雷光消失,聚集的乌云亦渐渐散去。他虽是情绪高昂,可终究已经耗尽了体力,且一身熟悉的灵气换成仙气的不适感令他颇为不习惯,石英适应了一会儿,脸上本还带着大战一场的淋漓畅快,谁知一回头,却见所有人都怔怔地张大了眼看他,连妹妹都是满脸吃惊。石英一愣,扫了他们一圈,最终看向云母,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其他人也就算了,云母又不会不晓得他要渡降神雷,何必如此吃惊。


    “哥哥你……”


    云母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当然是为哥哥成仙高兴的,但也还没能从吃惊中恢复过来,她想来想去,情绪却有些复杂。


    她本就知道哥哥能在长安郊外这等灵气集聚的要地稳坐妖王之位二十余年,定是有过人之处,且战力也绝对不弱,可当真亲眼所见,云母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知道哥哥能战,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如此能战,面对四十道降神雷没让她帮上忙不说,竟丝毫没露怯,后来石英的怒气和昂扬战意引得狐火大盛,居然还隐隐有占了上风之势……云母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形容才合适,只得按部就班地干巴巴道:“恭、恭喜你成仙。”


    不止是云母,其实所有人都被石英所展现出来的战力所慑。天将亦是看着他说不出话,此时早已不是惜才不惜才的问题了,这年轻的狐狸……前途已然深不可测,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天将没能说话,其他天兵们这会儿却是陆续从呆滞中恢复过来。他们不像天将那般善判断他人资质,也没有想太多,听了云母的话就想起应该恭喜对方,于是纷纷热闹地恭喜他,一时间恭贺声不绝于耳。


    石英微微一怔,听妹妹以及其他人这般恭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渡劫时渡得爽快,只想着非要将那劫雷摁倒不可,也就忘了渡完劫是要成仙的。这会儿云母这样说,他心情多少觉得微妙,不觉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好恭喜的吧,不就渡了个雷劫。”


    石英不善应付这等备受瞩目的场面,妹妹还好,其他人就令他有点尴尬了。他别扭地动了动,想了想,撩起袖子一甩,道:“既然雷劫已经渡完了,我就回令妖宫了。你们若是无事,不如也早点回去复命。”


    说着,他真的作势就要往令妖宫的方向去,其他人见状,赶忙惊慌地将他拦住。好心的天兵还道石英是不晓得成仙的步骤,连忙提醒说:“仙友,你还未登天路呢!接引天官想必已在上面等你。再说,既已成仙,便是与凡世告别,你回不回凡间的洞府,已是无所谓了。”


    听一个天兵这么说,其他天兵亦勾起了许多回忆,皆笑呵呵地称是。说着说着,他们中便有人谈起了自己当年渡劫的情形,说得怀念得很。


    “——对了,说起来,仙友你这后四十道天雷,如何会是降神雷?”


    他们讲着讲着,话题不久就又落回石英身上。他们问得好奇,并没有恶意,可听人这么一说,其他人才想起这一茬,都看向石英。


    云母一慌,下意识地便要替兄长回答,谁料她还未开口,石英已经眉头一皱,说:“我怎会知道?天劫要用什么雷劈我,难不成还会先派雷来自己跟我解释一下原因不成。”


    如此倒也是,提问的天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转念又一想,感兴趣地问道:“仙友,莫不是哪位仙狐……亦或是神狐的转生凡世?”


    要是这般,倒也能解释他使用的天雷神火。


    石英闻言,额间眉头锁得更深了几分,他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想,却也觉得古怪。


    少暄本对石英有些较量的念头,之前彼此又有了几句口角,尽管不讨厌对方,但也自持身份始终安静得很。不过,待提到仙狐神狐,他就不大绷得住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少暄道:“不太可能,青丘这些年来,并未有下凡未归的神狐。天狐神火能用到这般的,更是不可能有。”


    青丘少主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是无法质疑,思来想去没有头绪,索性放弃。于是有人就推了石英一把,笑道:“算了算了,不管了,别的不说,还是先登天路吧!”


    说着,他将天路让出来给石英看,那是成千上万级台阶组成的皎白的天梯,直入云霄而达天际,一望之下是望不到尽头。


    云母一看亦是呆了。她尽管成了仙,可其实没有亲自渡完天劫,本身又是在天界渡劫,即便渡完也没有机会登梯,因此上一回看到天路还是单阳师兄成仙之时。那会儿她是在登天台上看天路的,和此时从凡间看,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触。


    从凡间看,天路顶端,要来得愈发遥不可及。


    石英现在已经成仙,又刚渡了劫雷,看到他应了降神雷的人这么多,根本瞒不住。云母其实不晓得自己当初是怎么瞒住的,可这会儿却来不及考虑许多,她生怕被人瞧出什么,就有点焦急,赶紧上去拉了石英的手,道:“哥哥,要不先走吧,等上了天,你先同我和师父去旭照宫如何?我有事想同你……”


    石英想了想,抽手摸了摸云母的头,却还是打断了她,道:“不去。”


    “……诶?”


    “我无意成仙。”


    石英终是解释道:“渡过天雷并非我愿,我在凡间悠游自在好得很,且令妖宫里还有不少妖物等我庇护。我们既在此处立了洞府,他们既是称我为王,我总要护他们周全。长安乃是灵气充裕之地,又受王气庇护,盯着此地的恶妖绝非一个两个,我若一走,这些妖兽该当如何?雷劫渡了,天路我就不登了,天庭总不会还有规矩……让人非得成仙不可?”


    这话一出,不要说云母,连天兵天将都傻了。这些年来从来只有灵兽拼命修炼成仙,从未听说过还有渡了雷劫却不想成仙的!


    没人知道怎么答,故而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然而片刻之后,一个本不在此处的声音却打破了沉静——


    “天庭是没有这样的规定,但你既然渡了雷劫,不管登不登天路,都已经算是成仙了。”


    听到有人答哥哥,云母精神本就绷着,立刻就看了过去。这一转头,她就瞧见一个接引天官模样的人从三十六重天上乘云降了下来,他神情严肃,面上不苟言笑,连说话语气都带着容不得开玩笑的刻板。云母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天帝身边亲近的天官,品级颇高,平日里也常常去旭照宫里向白及传达天庭的消息,她已见过了几次面。


    纵使他今日拿了接引的簿子,可云母也不会认错的,正因如此,她也突然紧张了起来。


    果不其然,只见天官抬起了头,目光冷淡地看了眼石英,接着眼角余光也扫到了云母。他目不斜视,直板地开口说:“既然仙友不愿上天,我便只好亲自下来找你了。除了接引之外,还有一事我必须要通知仙友。”


    话完,他从袖中拿了帖子递上前去。


    “——天帝有请。”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听说这几日天帝下令要亲自召见的, 就是玄明与凡人之子,此话可是当真?”


    “不错, 听说前些日子那四十道降神雷, 劈得便是他。”


    “玄明之子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 如今找到却是成仙了……天庭有天条在先,其父又是玄明,如此一来, 天帝该如何行事?”


    “不知道。不过, 我还听说那并非是玄明独子……”


    “什么?!”


    “据说前些日子渡劫的那位只是玄明一双子女中的兄长, 他还有个早些年拜入了仙门的妹妹……”


    这几日,天庭上下骚动得很。


    天兵天将性子直又不愿多想, 但天庭的其他神仙却不是傻的。石英渡劫那天降下的四十道降神雷, 无异于将一颗巨石丢入静默的池水,一击便撞起千层浪。


    降神雷是什么东西?那是给神仙渡劫降的。单单一个凡人渡劫却引来的降神雷, 那其中就必有缘故。算算如今的世道, 下凡渡劫的神君仙君中未有要归天的,还在天上的神仙也未有要渡劫的,那降神雷居然是让天庭平白多了个半仙, 正正好好四十道……看了那孩子的年龄, 再一算玄明神君下凡的年头, 竟是一下子对上了。


    神仙日子本就过得无聊,大家总要找些谈资。稍有头脑的神仙便想出了前因后果, 猜到了石英的身世, 这回又不像云母那回有师父白及做掩饰, 天帝玄天又四两拨千斤地带偏了他人的想法,石英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渡的劫,便是想遮掩都无处可遮,于是他被天帝亲自召见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三十六重天,连带着云母也被一道带了出来。不过数日,天界上上下下已无人不在讨论此事。


    “……玄明?!那是谁?”


    然而这个时候,似是整个天庭都在讨论他们兄妹的身世,偏偏当事人却是懵得很。


    尽管天帝下了令要见石英云母,但石英才刚刚成仙,体力大伤不说,仙气亦还不稳,总不能这么狼狈地就匆匆忙忙过去,天帝还是给了他些缓冲的时间的。于是云母磨破嘴皮子说动了天官,让石英回了一趟妖宫安顿他的妖兽之后,又连哄带骗地将自家哥哥拐回了旭照宫。好在石英不太想和天庭对话,但妹妹之言总还能听进去几句的,现在就暂时住在旭照宫疗伤。天兵天将亦是义气,他们撞见了事情全貌,却愿意对此守口如瓶,如此这般,石英才暂时未受到打扰,云母是白及仙君门下弟子的事也没有宣扬出去。


    石英其实早已体力透支,不过是事情未了强撑着,到了仙宫首先就大睡了三天,待他苏醒,云母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看哥哥满脸接受不了的样子,云母叹了口气,只好又重复一遍道:“那是我们生父,哥哥。”


    石英皱着眉头道:“……我们是野狐狸,哪里来的生父?嘶——”


    云母本来在替他疗伤,石英到底在应雷劫时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最严重的莫过于肩膀上被劈出了一道极长的口子,看着惊心动魄得很。云母先前已经给他上过药,这会儿是在重新换新药,因为庭院里空间大又亮堂些,他们就坐在庭院里。听哥哥吃痛地出了声,她连忙慌忙地放轻了动作,重新用帕子沾了热水帮他擦拭。


    石英看云母慌乱,倒有了几分好笑,他抬手掐她脸,笑道:“不用在意我,按你原来的便是。”


    云母被掐脸愣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躲开,“嗯”了一声,但动作却还是更注意了。天劫劈下的伤不同于其他,就是有仙药也要养一阵子,更何况石英挨得还是降神雷,血淋淋的伤口印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云母自己渡劫时受得伤都在睡觉期间养好了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看着哥哥却觉得难过。她垂了眸,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石英上药,一边道:“我以前肯定有提过玄明神君的,就是哥哥你不记得了,我在凡间见过他的转世,不过相处时间不长,在师父的幻境里相处的时间要长些,但……”


    云母回忆得有些出神,她以前在幻境时还从未想过玄明会是自己生父,现在想来,情感却不知该如何形容。然而石英却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不耐地打断了云母,道:“别说了这些了,比起这个……”


    此时正好云母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石英自然地将衣领袖子一提,遮上肩膀,重新系好腰带,问:“——你师父,很能打架吗?”


    看着石英眼中的跃跃欲试之色,云母一怔,晓得石英是从天将还有少暄那里听来了些有的没的,此时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父既是东方第一仙,修为自是强的。虽说修为未必等于战力,可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幻境中与朔清神君那一战之外,云母还从未见过师父出第二剑。且……哪怕只有一剑,师父也未必用了全力。


    她想了想,反问:“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我之前听那只红狐狸——”


    石英随口答道,趁着少暄向他打探云母的情况时,他便也顺便问了对方两句白及的事,不料听到的东西颇多。


    石英说:“他讲你师父当年渡的是八十一道降神雷,结果上天的时候不要说伤,连片尘埃都没沾到……这话可是真的?对了,说起来……”


    石英眉头一皱,面露几分不满,道:“你不是说你师父并未因凡间之事怪罪于你吗?这几日,怎么没见他经常来看你?”


    云母听前半段还在琢磨怎么打消哥哥怕是想与师父打一场的念头,听到后半段脸瞬间就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两天发生的事着实多了些,她还是理了好半天才和石英说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云母哪里好意思讲她是因为石英住着,晚上才没跑去和师父睡的,师父大约也是因为她兄长在,所以避着嫌呢。


    想来想去,云母随意找了几个借口搪塞,勉强暂时顶住了哥哥的狐疑。反正药都换好了,石英接下来多半要休息不会乱跑,云母收拾好东西就捧着各种药品水盆落荒而逃。她放好了东西就奔进了白及院子里,见师父虽然在打坐但并未入定,就跑过去把自己往他怀里一塞,唤道:“……师父。”


    马上就要去见天帝,石英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的样子,云母却是十分担心的。这几日她已将上次与天帝见面的经过回忆了数十遍,回忆来回忆去也还是拿不准上一回天帝看出什么没有……而且也不知这回一去,会不会牵扯到娘亲。


    石英这几天要养伤,许多事都是云母在兵荒马乱,偶尔实在忙不过来还麻烦了师父。石英渡劫的事自是已经告知了母亲,母亲说出的关于她和石英的身世也和师父说明清楚了,师父约莫是早已猜到,就不怎么吃惊,只在听完细节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云母踌躇片刻,紧张得手心冰凉,跑来师父这里求暖和。她抱了白及的腰还嫌不够,犹豫半天又放了九尾,九条尾巴往他身上缠好了,整只狐狸挂在他身上才觉得安心,然后拿脑袋蹭了蹭他衣襟。


    白及感到云母过来就睁了眼,抬手将她搂住护住。他见怀中的女孩子闭着眼睛用力地往他胸口埋着,尾巴又缠得那么紧,哪里还能不晓得她是心里害怕却努力忍着。白及唯有将她抱稳了,静静地等着她情绪缓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听云母道:“师父,我娘还没成仙,会不会……”


    白及答道:“天规约束的本是神仙,并非是凡人。你娘许是要受些桎梏……性命总是无事的。”


    这虽是实话,却也是安慰之言。云母与石英虽是成了仙,总能算是位列仙班,可玄明的劫未历完,他们娘亲亦还是灵兽。天规既已立了,便不可有损威信……现在的情况尴尬,着实难处理得很。


    白及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明日我陪你们去天庭,你若不安,便唤我。”


    ……


    这个时候,天宫中天帝亦是公事繁琐。


    玄明的事情要处理,可天宫中的俗事也不会因为他弟弟家的事而减少分毫。天帝埋头于案卷之中,过了好久,方才手中停顿,但头也未抬,只问道:“……玄明他,劫历到何处了?”


    “陛下。”


    天官恭敬地低头,他翻了翻案卷,答道:“玄明神君的第三世,今晚……便要完了。”


    天帝神情未变,手中的笔已经重新动了起来,凝神书写着什么,他写完最后一笔,终于停下,将这一份案卷推到一遍,直起身捏了捏鼻梁。玄天沉思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道:“如此……正好。既然这般,后面的劫让司命先停一下。今晚,召他回来。”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仙历劫, 若是命数之劫,那自然是不可能停下的,要是不勉力破劫, 在劫中耗个百年千年也是常事。但玄明历劫,乃是犯了天规给他定下的刑劫,本质是刑, 而并非是命理之劫,倒是可以中断。不过饶是如此,天官听天帝如此说, 还是忍不住微怔了片刻, 方才沉稳地应答:“……是。”


    应完,他微微抬头去看天帝。可这时桌案后的男人已重新开始批阅案卷,他眉心微蹙,神情稳重, 竟是……看不出情绪。


    ……


    于是当晚,玄明神君又一世刑劫结束, 神魂脱离之时, 便未再被送去转投下一世, 而是被一队天兵押送回了天上。待他重新回到天台,天色已是明亮, 晨光方是破晓, 云间露出微微的亮色。


    玄明刚渡完一世, 既是刑, 自是令人憔悴得很。他此时还未回过神来, 望着许久未见的九天云霞却是恍惚,他撑了撑身子,转头对扶着他的天兵笑道:“现在,是几时了?”


    玄明这会儿还没从人间一世中恢复过来,记忆混乱得紧,便是站也有些站不稳,面色苍白,却是晓得一派春风,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天兵看着他这般好的脾气也有些不忍,便报了时辰,想了想,又答道:“神君下凡已有数十年……这会儿,是丙子年了。”


    玄明一怔,在心里默算了一番,面露几分无奈之色,又轻笑道:“竟已过了这么久……”


    说着,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扇子,谁料往腰间一碰竟是碰了个空,只得自嘲一笑,但也不十分在意。他收了手,却还有心调侃,道:“说来,我那兄长如何又改了主意?既是判了我七世凡劫,现在还带我回来做什么。”


    天兵看了他一眼,略有几分同情,道:“神君,你家人已寻到了。”


    玄明闻言,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亦消失了。


    “——何时?”


    他问道。


    “五六日之前。”


    天兵回答。


    “一位夫人,还有一双儿女……天帝命我们来带你,多半是去认认人的。”


    说完,天兵怜悯地看向玄明神君。他注意到了他神情上的异样,自是晓得此时对他约莫十分打击。不过,饶是天兵足以为可以感同身受,也绝不晓得玄明刹那间在心里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短短片刻,玄明种种念头已是在心窍间转了数圏。待天兵说“神君先随我去沐浴更衣”时,他已重新归于平静,点头道了句“好”,便自若地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云母与石英已一同到了天帝天宫之中,同时被送来的,还有刚从人间上来的白玉。


    白玉并未成仙,本入不了仙境,故而还是天兵亲自下去带了她上来。白玉一来,云母便瞧见她眼睛红了一圈,站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身体不是很稳。云母见她如此,心里“咯噔”一声,便晓得约莫是玄明神君转世昨夜去了。


    因兄长成仙的事闹得太大,云母将情况与白玉说过之后,本是想将她一道接到旭照宫来护着的,只是玄明转世大限将至,白玉终是不肯离开,便说要在凡间等着。云母见劝不动,这才让白玉一人留了凡,只是此时她略微一探,就察觉到白玉身上灵气有变。她走过去扶了母亲,惊道:“娘,你的第八尾,已经长出来了?”


    白玉一愣,抬手擦了擦眼角,却是点了头。


    她是昨夜玄明亡时生得八尾,正如当初生出第七尾一般。她这尾巴,应是生得与玄明有关。


    云母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略有几分愕然。只是还没等她多问,却已来了仙娥唤他们进殿,云母不敢再随意说话,慌忙地低了头进了仙殿,不久天帝便也到场。到底是天庭之主,一出场阵仗就大得很,天帝的目光庄重沉稳地扫了一圈殿内,最后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殿中并不只有天帝,还有一众云母未曾见过的神仙,大约七八人,个个仙风道骨,一见便能晓得是在仙界颇有地位的老仙。白玉被对方视线一扫,本是提了衣摆要跪的,谁知还未跪下,眼角余光却瞧见有人被带了上来,当即吃了一惊,连跪也忘了跪了,就怔怔地看着对方。


    云母看到玄明亦是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唯有石英头一回见到玄明那张脸一愣,继而皱着眉头扭开头,到让人看不懂情绪。


    到底算是天帝家事,此回会面,虽是该来的天官都来了,但却并非是公开的。故而玄明也就随意得很。他此时已是换了一身青衫,脸色也比刚上天时好了许多,一见白玉,他便眯着眼浅笑起来,柔声唤道:“娘子。”


    区区两个字看似简单,却不知这玄明是如何抵着舌头发的音,再单调不过的两个字竟硬生生让他说出千转百折的柔情来。那些平白无故被天帝抓来充场面的老仙官听了,顿时都觉得肉麻不已,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然而白玉却未感觉到如此,她本以为昨夜该流的眼泪都流干了,不想这会儿眼中就又有泪意涌上,连忙慌张地拿袖子擦了擦。玄明执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这边,目光在云母与石英身上掠过。玄明抿了抿唇,只觉得胸口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碍于场合不得不忍了。


    不过,玄明打量一双儿女之时,两只狐狸却也打量着他。石英无论是凡间天界都是第一次见玄明,“嗤”了一声就不再看了,云母却是未移开视线,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玄明。


    算起来,这才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玄明神君。并非是幻境,并非是转世,而是真真正正的玄明神君本人。他看起来与幻境里一模一样的,只似是清瘦了几分,宽大的青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察觉到云母看她,便转过头来轻轻对她一笑,桃花眼眼梢飞起,便是满脸笑意。


    云母一慌,不知该回还是该躲,慌乱之间就移开了视线。玄明却是不介意地笑了笑,这会儿也无法同云母说太多。他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上座的天帝身上,笑道:“兄长,别来无恙。”


    仙殿之中,气氛沉闷至极。


    玄明一向不喜欢这等氛围,因而也就极少来仙宫,即便来了,也格格不入。


    玄天与他对视一眼,略一点头,答道:“嗯。”


    相顾无言。


    玄明索性也不耽误时间,直接笑着说:“不知兄长喊我来此所谓何事?不如直说。摆出这等阵仗未免严肃了些,我怕你吓到我夫人孩子……我夫人对仙界之事一无所知,两个孩子年纪又小,连我面都未曾见过,你又何必叫他们过来?”


    “……的确是你的错。”


    天帝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不否认玄明自己说得话,但顿了顿,他又道:“当日定下的刑罚,本是依你所言而判,只是如今既然有了变故,决定自也要变。今日重新把你叫来,也正是为此事。”


    玄明一僵,抓着白玉的手,便是紧了紧。


    只听天帝说:“昨日我已与众仙友讨论过。神凡结合有违伦常,育有儿女更是扰乱三界天纲……不过既然你一双子女皆已成仙,如此……也就罢了。”


    玄明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但紧接着又听玄天道:“儿女罪责可免,但你与这灵狐,却是免不得的。你道她本是凡人不知天条,可如今看来分明是谎话——玄明,你可要解释?”


    仙殿里唯有天帝一人说话,他声音又来得雄厚,语调一旦带了严厉,听来就极是威严。


    玄明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白玉护在了身后,道:“兄长,你何不听我一言。”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玄明微微顿了一下,笑着道:“我明知天条而犯错,自是不对,雷也历了,劫也渡了——后面许是还有四劫,你再把我丢回去渡完便是。但我夫人却并非如此……”


    说着,他拍了拍白玉肩膀,示意她将尾巴显露出来。


    白玉面露犹豫,却还是应他所言,展了八条白尾。


    玄明道:“自古狐狸修尾成仙,我夫人如今已有八尾,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有些事,我也是方才才悟出。”


    玄天未言,似是等着听玄明打算说什么。


    玄明笑着说:“我夫人这八尾中除本身那一条,剩下七尾中有六尾皆因我而生。世间修仙之人道有千万种,有人以‘剑’为道,有人以‘自我’为道,有人大破大立,以‘天地自然’为道,既然世间种种皆可为道……我夫人以我为道,又有何不可?!”


    玄明话音刚落,仙殿中已是一片哗然。云母听到此处亦是愣了一下,全然没有想到天地间还会有这种道法。


    白玉似是自己都没有想到,一惊之下,差点把玄明一把推出去。


    天帝思索片刻,却是皱着眉头看玄明,纠正道:“这不叫以你为道,这是以情为道。”


    “都一样的。”


    玄明笑着说:“她仙路不过只差一程,我们自当有错,但此错并非不可弥补……天条冷血,但人却并非如此。兄长,你何不给我们一个机会。”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刻钟之后,天帝带着他的幕僚们进了隐蔽的内殿中紧急商议玄明之事。玄明一家四口则被一并带入了另一间雅室中休息, 待到此时, 他撩开青袍坐下, 这才松了先前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笑着执了白玉的手,唤道:“玉儿。”


    他先前在仙殿里磨破了嘴皮子劝兄长, 看着淡然自若、胸有成竹, 实际上却并非全无紧张, 这会儿到了听天由命之时,他才终于安稳下来,神情当真放松了许多。玄明一双眸子眷恋地望着白玉, 看不够一般地上下看她,眼中含着笑意。白玉这会儿对玄明归来仍是不敢相信, 她握了他的手,嘴唇轻颤良久,才应着说:“……夫君。”


    短短两个字, 话里却是道不尽的苦涩、无措与思念, 言有尽而情意无穷。


    白玉怔怔地望着玄明, 她已许久没见他, 好不容易见到, 明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她却傻傻地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玄明浅笑着替她理了理不知何时垂到脸颊一侧的头发, 扫了眼白玉拖在身后不安地微微摇晃的八条狐尾, 缓缓道:“你短短几年就生了这般多的尾巴……玉儿, 这些年,你可是因我受了委屈?”


    白玉摇了摇头,说:“还好。”


    玄明笑着道:“何必瞒我。你天赋几何我自是晓得的,虽颇有灵气,却不见得有如此天资。你又以我为了道……凡人修道本是逆天改命,哪一条道不是历经千难万险、绝境重重?你道相如此,只怕是我让你短短十数年间尝了人间冷暖、历了千般苦,这才在短时间内长出八尾……”


    说着,玄明将白玉揽入怀中,下巴在她头顶温柔地蹭了蹭,启声说:“娘子,为夫让你受苦了。”


    白玉靠在他怀中,已是说不出话,索性搂着玄明的腰往他胸口埋了埋,明明他已许久不曾回天,白玉却觉得仿佛还能从他身上嗅到昔日淡淡的竹香。


    玄明与白玉依偎着轻声细语地不知说些什么,云母与石英却是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位置。两人都端端正正地跪坐着,石英从玄明开始拉着白玉说话就已有了些不自在的迹象,这会儿已经尴尬地别过脸去,云母担心地看了兄长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玄明身上。


    这会儿没了天帝和周围严肃的天官,她的眼神也就大胆了许多。云母好奇地看着玄明神君,尽管在殿中已经看过,可单独相处感觉又不一样。虽然她在凡间已与玄明见过,但这会儿仍是生疏,她将他从衣着到配饰都细细地看了遍,却仍不敢上前。


    不过这时,玄明的视线却是投了过来,他微笑着将白玉从怀里扶起,温柔地望着云母与石英,问道:“夫人,这两位可是我们的儿女?”


    玄明话是这么问,但实际上却是委婉地让白玉介绍、给他一个与他们说话机会的意思。白玉明白过来,但她将孩子的身世瞒了许多年,哪怕心知石英云母都已知晓,可终归仍有几分窘迫。她点了点头,看向一双儿女,说道:“是兄妹。哥哥叫石英,妹妹叫云母。”


    玄明听到名字便淡淡地笑了下,心中了然却未多说什么。云母一被点名就绷得后背笔直,紧张不已,惴惴不安地看着玄明,结果反倒与玄明神君对上了视线。他对她一笑,压低身子招了招手道:“乖女,过来。”


    云母红了脸,她对玄明是有些好奇有些好感的,犹豫一会儿,却不好意思用人形过去,便匆忙化了原型,轻轻地“嗷呜”叫了一声,一颠一颠地跑向父母。等快靠近玄明了,她的步伐又慢了下来,云母抬头看了眼母亲,见白玉点头,她才试探地举起爪子碰了碰玄明的膝盖,又抬头歪着脑袋看玄明的反应。


    玄明揉了揉云母的脑袋,看云母眯着眼睛低头任揉倒不躲,也就笑着将她抱起来,颇为自然地搂在怀里,道:“我们在凡间有见过的,前几日你还同我下过棋……可还记得?”


    云母自是记得的,她还怕玄明忘了呢。见玄明神君主动提起,云母点点头,放松下来,“呜呜”地应着声,尾巴也不自觉地摇了摇。玄明看着她心中早已软成一片,顿时眉开眼笑,眉宇间尽是晴暖之意。


    她到底见过玄明许多次,在幻境里还算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也不认生,尽管要用父亲有关的字眼来称呼对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不一会儿也能自然地玩耍和打滚了。玄明又摸了摸她头顶,却也没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将女儿放回膝盖上,就又朝石英望了过去。


    相比较于女儿,这个儿子对玄明来说,便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见了。他虽肖自己,可眼中的疏离却比云母要重许多,与他对视的眸子中也带着探究与审视,哪怕玄明不是狐狸,也能瞧出对方并没有放出来的狐狸耳朵此时正警惕地竖着,只怕尾巴也绷得极紧。


    玄明先前唤了云母而未唤他,也是因瞧出了他表现出的别扭与戒备。


    玄明定了定神,也温和地笑着看向石英,问:“你可愿过来?”


    石英一动,却是心情复杂地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太情愿地随口道:“……不必管我。”


    话完,他就抗拒地背过身去。


    “……英儿?”


    白玉见他如此,胸口一紧,正要出声解释劝阻,却被玄明拦了。


    “无妨。”玄明仍旧笑着,并不十分意外,“我本就出现得突然,慢慢来便是,不必急于一时。”


    他的眼角余光从石英身上扫过,他晓得这男孩身上有些傲气,又是敏感麻烦有些叛逆的年纪……玄明自知自己为人父却数十年不曾出现,总是难以接受的,女儿那里好歹见过几次好些,可对石英来说……说不定是前几日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在。


    玄明晓得不好当着石英面说,就用法术极小声地与白玉交谈了几句。白玉担忧地看了眼儿子,却也知道石英这几年已有了自己的主见,突然冒出个生父来本就不是一日三餐那样说消化就可消化的事,旁人要劝着实困难,唯有让他自己接受。


    故而白玉又叮嘱了几句,也就顺着石英的意思让他自己静静。她看云母对玄明不是很介意的样子,就转而先谈谈女儿的事。白玉想了想,对他们父女先前谈的话在意,就问道:“你们下过棋?是怎么一回事?”


    白玉并不知还有这么一出,便有些意外。


    玄明笑了笑,也就随口答了。但答完,他又眯了眯眼,问:“说起来……与云儿一道在凡间的那位白及白先生,可就是东海仙岛号称东方第一仙的那位白及仙君?”


    “是,不过……白及仙君早已不住在东海仙岛了。”


    白玉一怔,因她早已习惯了白及仙君是住在浮玉山的,也就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玄明是多年不曾回天,不知这些年之事。


    当年玄明下得那场大雨掩了一双儿女身上的天机,也冲毁了白及仙君所居的遗世仙岛,故而白及才会在数十年前搬到浮玉山仙人顶。


    云母这会儿已从玄明腿上跳下来,恢复了人形低着头整理刚才乱打滚弄乱掉的头发。听父母谈起师父,不自觉就抬起了头听。


    白玉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将云儿……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便让她拜了白及仙君为师,仙君一直对她爱护有加。之前……是因云儿渡劫时引了降神雷挨不过去,白及仙君护她违逆天道,这才遭劫下了凡。如今……”


    说到此处,白玉犹豫地看了玄明一眼,不知该不该将云母现在的情况说出来。


    玄明却是直接看向了云母,脸上笑容深不可测,他问道:“既是如此……云儿,你师父现在在何处?今日……他没有陪你来仙宫?”


    白及自是来了的,但是今日场合特殊,他便没有进来,只在外头等她。临别前,他还在她掌心里给她留了一道仙气,若是云母觉得害怕或是出了别的事,他便能感觉到冲进来。


    云母紧了紧掌心,耳根隐隐发热,点头老实答道:“师父来了,但他在天宫外等我,没有进来。”


    玄明“啧”了一声,道:“可惜。”


    可惜他今日约莫是出不了这天宫,否则,便可以去会会对方。


    玄明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云母与他对视,张了张嘴,本还有话想说,偏在这时,雅室的门被推开,那最是一丝不苟的天官沉着脸迈了进来,道:“天帝那里已经有了结果。玄明神君……还有诸位,请你们同我来吧。”


    说罢,天官转身便走,像是并不很担心他们不会跟上来。玄明笑笑,便起了身。


    几人很快就回到了先前的仙殿,天帝仍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往下望着,一双眼眸静得令人心慌。


    玄明主动问道:“兄长,你可商量好了?”


    天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刻说话,玄明便亦耐心地等着,似不怎么着急。


    天殿里甚是安静,刚刚商议完的老神仙们都还在殿中,他们自是察觉得到这两兄弟一笑一冷,话语间却是紧张。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玄明掌心的汗已渐渐凉了,玄天才终于开口。


    “既然如此,便像你说的,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道。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七世凡劫余下还有四世,四世之内, 若这灵狐能生九尾成仙, 天网便为你们独开一面,往事不再追究, 三十六重天亦不会再有神仙因此非议, 日后便是生生世世神仙眷侣。但你不可插手,你昔日故友还有一双儿女皆不可干涉,但凡涉及仙神俱不可行, 这白狐若要为仙,必凭己身——如此,你们可有异议?”


    天帝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一双严厉淡漠的眸子扫视着殿中, 最后却是未看玄明, 而落在了始终安静的白玉身上。


    白玉得到答案身体一震,她此时情绪已比先前镇定许多, 微微垂了眸,便静静地俯身叩首道:“是。”


    云母刚一听到结果本是大大松了口气, 可是听到后半, 刚放下的心却是不禁又高高提起。然而她身侧的玄明已不觉松开了攥紧许久的手,脸上放松似的淡淡一笑,道:“多谢兄长!”


    天帝神情未变, 略一颔首, 一如既往地威严如石像。见两人都表示同意, 他的视线在恭敬地伏在地上的白玉身上多停了一瞬, 便又看向玄明,公事公办地道:“天条本不可破,此番是因你本为上古君子之神,庇佑天下至纯至性之人,众仙之中受你提携照拂者甚多,这才愿开口为你求情。你莫要以为日后事事都可如此轻易,辜负他们一番好意……若是这回未成,我也绝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挽回的机会。”


    “我自是晓得的。”


    玄明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眉眼早已笑成一道弯月:“多谢各位仙友,还有……”


    玄明礼貌地朝那些刚才与先帝在内殿中商议的老神仙拱手拜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又回到天帝身上,顿了顿,方道:“还有,多谢天帝。”


    天帝不便喜怒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并未停留,只不理会地吩咐一旁的天兵道:“……送他们下凡。”


    “是。”


    天兵自是听了令,稳稳地走过去领玄明和白玉。


    知道事情已算是告一段落,云母见他们要送走玄明神君和母亲,连忙起身跟上去。她本想拉着石英一起走,谁知哥哥身体沉稳如钟,她拽了一下居然没拽动,云母小心翼翼地又扯了他几下,石英一顿,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待要离开仙殿时,云母眼角的余光瞧见天帝已在天官与仙娥的簇拥下往内殿里走去了,他眼神严肃凝凛地笔直望着前方,不久就消失在华美的雕墙之后,连衣角也瞧不见了。


    天帝进了书房后,就散了众人,重新伏案批改案卷,只余下一位天官替他整理卷宗。书房中静默下来,只余下书页翻阅声沙沙相伴。


    天官常伴天帝左右,他如往常一般整理着案卷,只是理了一会儿,终是心不在焉。他抬眼看了眼埋首于工作中的天帝,终是忍不住道:“陛下近日……着实是费心了。”


    天帝身为天庭之主、众仙之首,自是有自己的立场。但与此同时,他亦是玄明神君兄长。旁人许是不知,只道这对兄弟相貌性情都差得良多,可天官留在玄天近旁已有千百年,如何能不晓得天帝其实极是爱护关照自己这位胞弟,他们兄弟感情向来甚笃,玄明便是在竹林中,也是隔几年就要带信来的。


    天帝有意放他,却不得不作冷漠无情之态。当年那一千两百二十五道天雷,半分情面都未留,判得比寻常还重,甚至请了前与天庭有仇怨的白及仙君执刑,七世凡劫更是世世饱受凡间至苦……唯有处处将玄明逼至死处,方能让旁人觉得不忍,觉得过了,为他求情,终可得一线生机。


    好在玄明虽素不出世,人缘却是不错。众仙未见其颜而心神慕之,晓得玄明是个温和洒脱的性子,并非恶人,他们亦不忍伤其心性。再者那灵狐也有八尾,距成仙不远,本就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之前商议之时,竟是人人为他求情,愿给他们夫妻挽回的机缘。


    不过,成与不成,终究是要看那灵狐,而不是玄明。


    想到此处,天官神情不觉一动。他不知那白狐先前八尾是怎么长的,但看那纤细的女子身段,总觉得有些令人担忧。


    天官琢磨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你觉得他们……”


    天帝笔尖一滞,并未抬头,只沉着声道:“……此后之后,只看他们造化。”


    话完,他低着头继续批阅案卷,便不准备再说话了。


    ……


    这个时候,玄明他们已一路到了他该下凡之处。天官允了家人再送他一程,玄明与白玉说完了话,又看向护送他的天兵,笑着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问道:“我那儿子许是不愿见我,你能否唤我女儿过来?我还有些事,想与她交代几句。”


    天兵看着玄明的眼神中也有同情,便点了头,过去叫云母。云母本来遥遥望着玄明神君心情颇好地与母亲说话,不想会叫到她,故而一愣,这才跑了过去。


    玄明含笑看她,他对女儿生得这般清丽的模样自是满意,有种难言的自得之感。他想着去了凡间就看不到了,便拉着自家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等看完了,玄明注视着云母,问道:“我这一趟下凡,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云儿,我临走之前,你可否唤我一声父亲?”


    云母一愣,看着玄明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踌躇片刻,终是带着试探地唤道:“……爹。”


    “乖女。”


    玄明眉开眼笑,倒是当真亲切得很。


    “如此我去凡间,便是无憾了。”


    说到这里,玄明看着不着急,云母却忍不住有些担忧。她看了眼已被领去与石英站在一块儿的白玉,低了头,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可是娘她……”


    白玉这段时间尾巴生得是快,若是按照现在这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凡事只怕万一,云母自己有过尾巴长不出来的经历,晓得成仙有时候真须机缘巧合,天意难测。


    玄明一怔,越过云母看了眼站在天台之外的一身素衣的身影,倒是笑了笑,说:“不必担心,你娘她烈性得很。再见之日……许是不会太久。”


    若不烈性固执,如何会与他在竹林这等无聊之地空耗百年……天下凡人何其之多,他们又如何能在凡间两度重逢。


    玄明笑着看了眼白玉,心里却是不担心的。比起这个,他反倒比较担心两个孩子。


    玄明拍了拍女儿的头,道:“你兄长那里……他先前未听说过我,难免难接受些,只怕现在也不愿意过来……我下凡历劫未能有机会亲自照顾你们兄妹,还望你代我向你哥哥道个歉。”


    云母闻言一愣,自是点头应下。


    玄明略微停顿了片刻,继而又开了口:“还有,你与白及之事……”


    玄明神君的视线略有几分戏谑地落在她身上,见他提起这事,云母顿时脸就不自觉地红了,后背绷紧,十分紧张。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玄明一开口,竟不是如先前几次一般,劝她年纪小,不必太执着于情爱。只听玄明道:“说来,我也有该向白及道谢的地方。”


    “……诶?”


    看着女儿意外的神情,他微微地笑了下。玄明并非不同情理之人,这一会儿,他的神情倒比往常多了几分认真。


    他从白玉那里听来了四十道降神雷的事。


    虽说他当初也未料到会有此事,但云母当初会挨四十道降神雷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这个父亲。云儿性灵善感,悟道悟得早,尾巴生得快,修为却不大跟得上,当初毫无准备遇到降神雷,场面怕是凶险。若他当初未被天庭察觉,就在竹林里伴着孩子长大,一双儿女有事,他定是要顶的。可因他不在,便由白及替他护了女儿。


    尽管这不是白及拐他闺女的理由,可对他这一场真心相护,玄明心里终究是感激得很。


    然而此时,当着云母的面,玄明却并未直说,只眯了眯眼,道:“只可惜这回见不到你师父,待下回我回来,定要与他‘好好’交谈一番。”


    玄明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好好”两个字咬得极重。云母听得胸口一紧,莫名就开始担心起来。然而这时时间已到,玄明不能再耽搁,他看着女儿,柔声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乖女,我先下凡去了,你与你师父的事,我帮你瞒着没和你娘说,你想说的时候再自己说吧。剩下的事,待我归来再讲……”


    话完,玄明让云母回到白玉身边,他则整了整衣袍,待天兵过来接他,便微笑地随他们走了,倒是坦荡得很。等天兵将他带到天台边上,他便了无心事地往下一跳,优雅地下了凡。


    云母先前听玄明那番话已觉得哪里不对,但没想起来,这会儿看玄明要下凡了才突然明白过来,连忙急道:“等——”


    然而哪里还等得住,还没等云母将她早已把事情告诉过母亲兄长的事说出来,玄明早就连衣角都瞧不见了。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云母重新在天宫外见到白及, 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此时白玉已被天兵送回了凡间, 故而出来的只有云母和石英。待见到站在不远处自成一片清雅的白衣男子, 云母不觉出声唤道:“师父!”


    白及原本背对着他们, 听到云母的声音便回过头来, 云母一顿, 便扑过去抱住他,拿头顶轻轻蹭了蹭白及胸口衣襟, 又小声唤他:“师父……”


    这一日经历的事绝不算少, 无论是见到玄明神君还是天帝对玄明白玉下了判决都令她紧张得很。云母始终胸腔内都像压着点什么, 闷得慌,直到重新见到师父才终于顺过气来,故而分外用力地抱着他,以此来寻找安全感。


    白及一愣,抬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白及本是上古神君, 天界的神仙大多敬慕于他, 故而天庭中鲜少有事能瞒得过他,此时即便不问,白及亦猜得出云母约莫是意料之外地见到了玄明, 她父母那里也算有了结论, 晓得云母心里有些乱,便不多言。他略一沉思, 就将怀里的姑娘化成了狐狸, 整个儿一团揣进怀里, 云母也自然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摆了摆尾巴。


    白及雪白的广袖一展将她护好掩住,又看了眼石英,轻声道:“回去吧。”


    ……


    数日后,石英渡天劫时受得伤痊愈,便向妹妹与白及告辞要回长安城郊去。


    云母先前已将玄明神君的话转达了哥哥,可石英当时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看不出有没有情绪上的变化,倒弄得云母忐忑不已。她这会儿听石英说要下凡回长安,想到哥哥的性格,顿时就有些担心,忙问道:“为何不再多留些时日?况且娘那边……”


    说到娘亲,云母脸上就不由又显出担忧之态。


    尽管娘已有八尾,按照先前的速度,成仙理应不远,可狐狸尾巴总是第九尾最为难生,除了修为,最难有那恰到好处的一点机缘。偏偏天帝定得规矩是不准他们帮娘亲,不要说帮,便是见也不可一见的。因此自白玉下凡,云母便联系不上她,也不敢联系。


    如此,竟是真要母亲独自而为了。


    见云母提起白玉,石英眸色也微微一沉。他对玄明的出现到现在都不自在得紧,但娘亲从小护他到大,直到他自立门户建了妖宫,都还是在母亲庇护之下,对于娘……他却是不能不担心的。


    说起这里石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心情略有几分焦躁,只能愿白玉运气不错了。他停顿片刻,还是耐心对妹妹解释道:“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长安附近乃是要地,虎视眈眈的大妖恶妖多得是,我手底下那些妖兽睡觉还行,修炼个个都不肯起来动的。我一走,他们多半要守在那里等我回来,走一年便等一年,走百年便等百年,不肯散去,若外头的恶妖晓得此处没有妖王坐镇,那些小妖要出事的。”


    云母原先遇到的妖兽还是顽劣的多,却不曾想石英这么一说,听起来他令妖宫里的妖兽居然像是挺乖巧的样子。她回忆了一番,便记起石英洞中的妖兽确实比别处要收敛,有些甚至显出了转为灵兽之相……云母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如此,哥哥你不如干脆将你的仙宫立在那里?将妖兽收入你仙宫中,或者索性在附近立庙建像,受些你原来那些妖物的香火,庇佑他们一方……这样如何?”


    “……可以这般?”


    石英愣了愣。


    云母点头,但想了想,她仍旧有些不确定地说:“原先桂阳郡那边的北枢真人就收了许多妖兽养在院中,不过是作宠物养的,后来又大多收了弟子……”


    “我会考虑一下。”


    石英蹙眉沉思了片刻,还顺便记下了北枢真人的名字,方对云母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


    石英将建议听下去以后,还是告辞离开了白及的仙宫。旭照宫里重新只剩下云母与白及两个人。


    云母这几日已经开始恢复上课了。她固然担心母亲,可眼下的情况便是担心也没有用,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天天干等着,于是等消息之余,还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师父往下学仙法。她的仙气渐渐稳定下来,学得也快,只是石英走后几日,白及便发觉她时不时就心不在焉的。


    这天亦是如此。他带了云儿在道场修炼,练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让她休息片刻。谁知云母听说休息,就变回了狐狸,在道场里严肃地蹦蹦跳跳转了两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弓起了背,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尾巴绷得立起,像是在努力在憋什么,可是憋了半天什么都没憋出来,终是泄气地往地上一摊,十分沮丧的模样。


    白及略一思索,有些愕然地道:“……你想吐火?”


    自从少暄教了她火术,云母吐来吐去没什么进步,稀奇几日便放弃后,她就一直乖乖学着仙术,已许久不曾碰火。今日,不知是为何起了兴致,白及自觉得意外。


    云母在地上摆了摆尾巴,重新站起来跑向师父,跳到他膝盖上重新一趴,低落地垂着眼睛应道:“师父……”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之前睡了近二十年,落下得好像太多了……”


    尽管她一醒来,赤霞师姐就安慰说十多年太短暂,对天界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变化,正如云母睡着是十九,醒来还是十九,时间是过了,但她身体不曾有感觉。云母先前也信了这般说法,但看完兄长历劫之后,她却不得不往深处想了。


    然而越是往深处想,就越是令人惶恐不安。


    云母低眸道:“师父,我是不是太差劲了些?我……”


    她还想问是不是给师父丢脸了,但话却像是卡在喉咙里,终究难以问出口。原先她以为成仙已是终点,日后即便再跟师父学法术,也可稍稍随意几分,可是她还没成仙几天,便出了玄明神君这桩事……然后便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这般感受,自是让人难受不安得很。


    云母泄了气,跳下白及膝盖又开始努力地憋火。白及见她难过,心中亦是一疼,只是仙狐能吐火的本就不多,她兄长是一路战上来的战仙,能留着火原就是机缘巧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半天憋不出火已经开始痛苦咳嗽的云母的脑袋,待她抬头,就将她抱起来护入怀中。白及顺着云母的毛安抚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云儿,你变回人形。”


    云母身上白光一闪,便安静地坐在他怀中,一双清亮的眸子似是迷茫。


    白及轻轻捧了她的脸,沉声道:“天界神仙并非只有一种。万种人便有万般道,修道成仙本就不在于争斗……”


    ……而是在心。


    白及闭了闭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却未再往下说,只道:“你所长之处不在于斗,而在一片柔心。争斗许是能破硬物,能降凶敌,但不能解之事亦多。有时太过,反倒适得其反。你既不善此道,便不必强求。”


    云母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白及见她歪头,倒也不欲解释太多,只又摸了摸她脑袋,说:“说来……当年你师兄师姐之事也算因你而解……他们先前已来了信,近几日便要归来。”


    这事云母早就晓得了,她是高高兴兴一起看了信的,知道是赤霞观云婚期已定,诸事皆备,因而定好了日子回旭照宫准备正式出师了。云母心里总是为师兄师姐开心的,虽然不知师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话题提起这件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嗯”完,她又抬眼看向师父,尽管仍是半懂不懂的,但听了一段,她便不知不觉觉得安心了许多。云母凑过去蹭了蹭他下巴,又小心翼翼地闭着眼甩着尾巴去亲他嘴角。白及一顿,便托了背将她搂入怀中。


    他们本就是情深时,屋室之中,不久便是一片融融之意。


    ……


    不过另一边,云母晓得了师兄师姐即将归来,却不晓得他们此时早已从南海出发,正在往旭照宫赶了,只是一边赶着路,两人心里又都忐忑不已。


    这阵子玄明神君的事闹得很大,天庭神仙少有不在议论的,赤霞观云当然也都听说了,不过玄明神君之事到底又是密事,天庭泄露的消息不太多,至少外人都不晓得白玉不是凡人而是灵狐,而观云赤霞两人又都是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的,纯当八卦,并未太在意,自然也没往小师妹身上想。这会儿他们担心的,是师父与云母的事。


    眼看着快到浮玉山山脉之内了,观云与赤霞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彼此互看一眼,立刻都瞧出对方心中惴惴。


    他们上回离开时,白及面无表情地将小师妹抱回了旭照宫,此后就再无音讯。想想师父情淡冷漠的性格,再想想小师妹所作所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


    小师妹怕是……凶多吉少。


    观云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沉痛地道:“赤霞,等一会儿到了旭照宫,要是氛围太尴尬的话,我去安抚师父,你去看看小师妹……天下男仙多得是,你让小师妹……不要太伤心了。”


    赤霞点了点头,同是满脸悲戚地回答:“我明白。”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观云和赤霞自是关心小师妹和师父的, 不过在他们看来如今的情形是小师妹单恋师父, 她年纪小又是初恋, 到时一颗芳心作了土受到的打击太大,只怕要十分难受。故而观云和赤霞一路上都凝重地讨论可能会出现的情形、到时要怎么办, 谁知越讨论越是可怕, 觉得师父定是生气,等他们终于抵达旭照宫之时, 已是在踌躇要不要进去替小师妹收尸了。


    两人站在旭照宫门口,半天都僵持不下。


    观云想来想去,终凝重道:“赤霞, 你原先是门中唯一的女弟子, 师父和大师兄嘴上不说, 但实际上都比较疼你。小师妹在师门里也一向最是喜欢你, 想来你的话总能听进去些, 要不……你先进去?”


    “不不不。”


    赤霞闻言, 立刻严肃地正色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呢?古礼不可废, 此番回来见师父, 你年长我几个月,又是师兄, 我如何能越在你前面?今天我说什么都不会在你之前去见师父的!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说着, 她往后一退, 认真道:“你是师兄, 还是你先进吧!”


    观云:……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眼赤霞, 道:“我们相识两百余年, 你从未叫过我师兄,这会儿倒是……”


    这会儿倒是叫得起劲。


    赤霞满脸正直之色,痛心疾首地道:“规矩不可废啊!”


    观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赤霞什么时候讲规矩过,然而就冲她这一声“师兄”,他现在也不能退缩了。观云定了定神,重新平视着旭照宫的宫门,大步跨了进去。


    赤霞见观云真进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真抛下他,蹑手蹑脚地跟在观云身后,鬼鬼祟祟地进了旭照宫宫门,引得童子诡异地看着他们。


    童子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师姐,你们需不需要我帮你们通报一声。”


    观云赤霞连忙飞快地向他摆手,他们偷偷摸摸进去还能看看情况再行事,万一运气好师父没感觉到他们呢?要是通报了,他们就很被动了。


    于是童子只好继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目送他们,直到赤霞观云进了仙宫,才收回视线。


    ……


    这个时候,云母还坐在白及怀中,他们刚刚亲密了一场,她搂着他的脖子退下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羞涩,雪白的狐狸尾巴不自觉地就拖在身后摆了摆。她腼腆地低下头,眼波含水地眨了眨,俯身埋在他胸口,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仰头亲一口白及的喉结,亲完又飞快地缩回来,磨蹭师父下巴,试探地瞧他。


    白及的喉结滚了滚。


    小狐狸即使害羞了、即使是人形也有些不安分,他感觉到她在怀中不安地动来动去,发丝蹭得他有点痒。白及索性将她抱得紧了些,低头看到她脸侧绯红的霞色,看到她拖在背后无意识地晃来晃去暴露小心思的尾巴,还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心中微动。云母见亲了师父的喉咙师父没什么反应,本已有些跃跃欲试,眼眸闪了闪,就又壮着胆子凑上去亲他嘴唇。白及生怕她再乱动,喉咙一紧,便用力扣紧她的后脑勺,搂了她的腰,让她坐稳,又将云母抱紧了。云母被抱得动弹不得,果然乖巧下来,乖乖勾着他的脖子接吻,先是一下一下小心地碰着,睫毛不时还忐忑地颤着抬起来看看,不久情至,便由浅入深。


    两人很快拥在一处,空气里有不均匀的呼吸声。待再分开,云母已有些喘不过气,心跳极乱。她掩饰似的埋头扯着白及宽大的袖子玩,白及便搂着她看她玩,时不时垂首轻吻她耳垂颈侧,弄得云母不好意思地蜷起身子,将白及的袖子拽得皱巴巴的。


    她有点扭捏地看向白及,喊道:“师父……”


    白及看着她却觉得可爱,又抱起来吻了吻,但再分开时,他动作忽然一顿,眉头轻皱了一瞬,沉默片刻,开口道:“有人来了。”


    “……师兄师姐?”


    云母一愣,眨了眨眼问道。


    算算时日,最近不大会有访客。不过赤霞观云先前回过信,他们若是今日就到了,也未必不可能。


    云母想了想,又颇为惊讶地问道:“他们今天就到了吗?”


    白及“嗯”了一声,便松开了抱紧云母的手。云母脸颊一红,也担心自己与师父太亲密了会被师兄师姐撞见,虽然赤霞师姐一直晓得她的心意,现在观云师兄应该也晓得了,可总归还是要注意场合的。


    云母连忙从白及身上爬下来,规规矩矩地坐他对面,等观云赤霞过来。


    于是观云赤霞偷摸着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云母与师父安静地面对面对坐着,云母神情还有点怪,眼眶微微泛着红,像是不敢看白及。


    赤霞与观云当即心里就“咯噔”一声,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情况果然不好。


    师父万年冷着一张脸,他们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两人在旭照宫门口还互相推脱,这会儿却情急之下都不躲了,赶紧进去把小师妹从尴尬中救出来要紧。赤霞观云并步迈进道场,一齐焦急地朝白及拱手道:“师父!”


    白及早知他们要来,并不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云母好久没见师兄师姐,心里想念得很,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着实不少,她也想同赤霞师姐好好说说,故而见他们来了,便化了狐狸朝师姐跑。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赤霞一把捞起,往身后一藏,竟是护住了。


    云母脑子有些发懵,倒是鲜少不见师姐脸上这般认真,便微微一愣。她本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观云师兄已经开口了。


    观云道:“师父,我与赤霞此番回来,是为出师一事。”


    他这么急急地开口,自是掩护赤霞藏了小师妹,只说一句自然还不够,立刻又接上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观云试探地打量着白及的神情,不敢多话。但白及亦觉得两个徒弟回来之后表情就颇为古怪,他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借一步说话倒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他又看了眼被赤霞藏在身后眼巴巴往外望的云母,思索片刻,便颔首道:“可。”


    观云松了口气,示意赤霞抱着小师妹快走,赤霞会意地点头,忙揣着狐狸跑了,留下观云和白及说话。


    他们本来安排好的就是观云安抚师父,赤霞则照看小师妹,观云虽看不出白及喜怒,却也不算太紧张。他在脑内整理了一下语言,定了定神,并未直接切入正题,张口道:“师父。”


    观云说有别的事要汇报,并非是假话,他在袖中摸索片刻,便拿出了一封请帖,递给白及。


    白及抬手接过,他原以为这是观云与赤霞的婚柬,故而拿过一看不是,倒是怔了下。


    观云解释说:“这是下月初六群仙之宴的请柬,此番发柬之事交与了凤族,故而家里就派我来了。群仙宴原本一次应隔百年,这回才不过隔了二十年就要办第二次,应当是因玄明神君之故。”


    天界议论玄明神君一家之事者不少,只可惜真正见到对方家人的唯有天帝和几个老神仙。天界神仙其实皆是对玄明神君怀有同情之心的,未必是要向天帝讨个说法,只是仙凡恋终究稀奇,又是玄明神君的儿女,大家都万分好奇,这才议论纷纷。不过,天帝却是要亮个态度给个说法的。


    白及未必不知情况,闻言一顿,沉默地收下帖子,并未说话。


    观云早已习惯师父这般,倒没有多说什么。下个月初六不像上次,白及应该是没什么事的,但因这种宴会师父向来不去,观云也不知师父是什么打算,索性不问不提。他看了眼白及神情,沉了沉声,试探地道:“说起来,小师妹……”


    白及不知观云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不过云母身世,也的确与同门弟子交代一下为好,白及犹豫地张口说:“云儿她……”


    “师父,你不要担心。”


    看师父要说话,观云赶紧抢先夺了话头。他了解白及的性格,知道白及现在只怕是在为云母的事为难。他一路上想了许多,师父与小师妹纵然没有可能,日后师徒却还是要当的,他怕两人闹得太僵,便想了些主意,此时顺势说道:“小师妹她到底年少,即便受了情伤,想来很快也会恢复的。我也想过了……若是实在不行,我与赤霞便先接她到我们南方住上几年,也带她认识些别的神仙……”


    说到此处,观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师父周围的气场冷了许多,他奇怪地看了看周围,又看向白及,然而白及始终是那一张清傲的脸,看不出什么,他便只当是错觉,继续道:“如此经年,即便小师妹分散不了注意力,心智上也该有所长进……师父你觉得如何?”


    “……不必了,让她住在旭照宫便是。”


    白及抬眸看了观云一眼,心情颇为难言。他沉了沉声,终是问道:“你如何觉得……我不会应她?”


    “……啊?”


    观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白及一袭白衣清冷淡漠的模样,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白及缓缓闭了眼,不再多说。


    观云僵了一刹,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师父这话的意思……是他应了?师父应了??师父当真应了小师妹?!


    观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差点以为自己疯了。要不是不敢, 他都要上去碰碰师父本尊验明正身,看看是不是赤霞化形假装的了!


    白及自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二弟子无法掩饰的情绪上的变化,只是他原本就不善表达,是心里动了千言万语才好不容易凝出那么一句,说完心境便已有些乱了,此时要他解释, 倒真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才好。


    他自知自己为师, 对入门不到百年还未出师的弟子生出异样的心思自是不该,然而真情亦是真情,若要否认,却是不行的。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也让观云差点吓个半死,老半天没能回过神。


    观云震惊地看着白及, 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却还是不得不生生按捺住冲上去抓着白及肩膀狂摇的冲动, 他沉吟良久, 终是难以置信地再次问道:“师父,你与小师妹……”


    白及一顿,沉着脸点了下头。他面上不显,耳后却已微微泛了红, 只是长发遮掩看不见罢了。


    见白及这一点头, 观云硬生生将所有喷出来的血都咽了回去, 憋出一肚子内伤, 维持着淡定道:“原来如此……是弟子多虑了。”


    话完,观云绷着身子镇定地朝白及一拜,道:“既然这般,请师父允许我先行告退……”


    待白及应诺,观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从白及那里离开的,他只知道自己离开道观后,僵坐在屋里半个时辰,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如今大师兄出师,四师弟人间游历,偌大的男弟子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空气安静得很,他等了半个时辰,赤霞终于敲门来找他了。


    “观云。”


    赤霞的脸色亦是十分凝重。


    “我大概做错事了。”


    观云面如死灰地道:“你做错的事不会有我严重的。”


    “不,你不知道。”


    赤霞沉重地说。


    “我把小师妹拉到庭院以后,按照之前想好的,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大师兄近日收了个伶俐俊秀的男弟子,天生仙骨,但年纪与你差不多,你想不想认识一下’。”


    观云一噎,但转头又安慰道:“小师妹乖巧又迟钝,她不会介意的。”


    赤霞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但师父这个时候出来了。”


    观云:……


    赤霞:……


    赤霞问:“你觉得我们还能出师吗……”


    这下连观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张了张嘴,既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差点连“要不我们别出师了直接逃回去结婚”都要说出口了。他沉吟片刻,勉强维持着镇定,问道:“那小师妹人呢?她一个人在你们院子里?”


    “没,她被师父抱回去了。”


    “……”


    “……”


    “……噢。”


    观云明明已经渐渐在消化这个消息了,可从赤霞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仍是毫无征兆地就被狠狠震了一下。师父这般冷情的人,没想到现在说将小师妹抱回去就抱回去了?!


    观云满脸的不敢相信,即使明知看不见,却仍下意识地朝白及的院落看去。观云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这世道变得太快,他才出生两百多年,就已经开始跟不上了。


    ……


    这个时候,白及已将云母抱回了自己的内室。云母本是狐狸的样貌被抱回来的,待白及坐下,她被安稳地放到膝上,就眯着眼睛抖了抖毛,重新化了人形。云母化了人形便成为坐在白及怀中,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师兄师姐都不相信……”


    白及“嗯”了一声,情绪却不太高。他动作一顿,顺势将云母一下压在了床上,云母反应不过来的惊呼一刹,转瞬已是躺平慌乱地仰视他。


    云母这段时间因为旭照宫里不太有客人,哥哥也回去了,便有些懈怠,头发只随意地梳了梳,没有做复杂的发式,亦没什么装饰,这会儿一躺,便一下子扑散开来。她神情还有点来不及收起的慌乱,便忽然被白及单手捧住脸。云母不自觉地弓起小腿,被淡雅的檀香味包围,略带无措地闭了眼。


    从额头到锁骨,他几乎一寸一寸吻遍了所有能亲的地方。空气里有些焦躁的意味,还有不安定的烦闷感。云母察觉到师父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推了推他,担心地问道:“师父……你心情不好?”


    云母问得小心,不安地动了动。她被如此压着其实也是略微不自在的,不知怎么的,师父今日用的力道比往常要大,让她有种挣脱不开的紧张感,故而不得不别扭地侧过脸,生怕被察觉到已烫得不行的脸颊和快得失衡的心跳。


    云母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难不成是因为赤霞师姐……刚才那番话?”


    白及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只是抿了抿唇。


    他自己也是心乱得很。原先他只以为唯有自己一人有违道义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偶尔因她与旁人关系亲密暗自伤神也就罢了,如今已得了她的心意,随时便可抱她怀中,他却仍因赤霞那一句话而烦躁成这般,便是白及自己也觉得自己吃醋吃得太过……如此,如何说得出口?


    云母见师父不答,也不起身,便努力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抬了手抱住师父的身子,学着师父平时安慰她似的轻轻顺着师父的背抚摸,安抚道:“赤霞师姐是误以为我定会被师父拒绝才这般说的,她不过是想安慰我,并非有意而为,讲清楚以后师姐就不会再提了……再说,她想来也是随口一说,且不说我不会去的,人家说不定都不认得我呢。”


    云母竭力替赤霞师姐辩解,并努力说服师父发觉自己与大师兄家的弟子并无任何关系,没必要在意。她说了许多,也的确逐渐感觉到师父虽仍未说话,但他周围的气氛却和缓起来。


    白及闭了闭眼。


    他其实未必不知会出现这种乌龙,问题不在云母,而在于他。若非他平时情绪外露得少,观云与赤霞也不会生出那般误会来。看他们刚才那般神情,只怕确实是吃惊不小,这回的确解释清楚也就罢了,但……


    日后这种事,许是会越来越多。


    白及心里一沉,再睁眼看云母,便见到她正望着他担忧地眨着眼睛。


    先前他的动作分明是重了,云儿一句未提而尽量顺着他,已极是顾虑他的心情。白及平复了一下心绪,撑起身子起来,又将云母扶起。云母松了口气,笑着靠在他怀里放尾巴出来乱摇,又往他胸前一埋,轻轻蹭了蹭。


    白及本欲道歉的话便因此在喉咙里卡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道:“……抱歉。”


    “嗷?”


    云母反应了一会儿,才笑道:“没事。”


    他沉默了片刻,却护了她在怀中,心知是自己平日里掩饰情绪太过的错,便努力待她更温柔些。云母被如此对待了一会儿,居然反倒有点不习惯了,不久就脸通红着,也不知师父忽然受了什么刺激,最后她索性化了狐形往白及胸口一扎,蜷成个团子来掩藏羞涩了。


    ……


    师父这里疏通好之后,云母再见到师兄师姐,便已是第二日。这一日观云和赤霞本来早已定好了要行出师礼,但因昨日出了那些个问题,他们露面时都僵硬尴尬不已,云母见到他们也是极为不好意思,腼腆一笑唤道:“师姐,师兄。”


    虽是两人都喊了,但事实上云母现在只敢看师姐不敢看师兄,她当年亲师父很是大胆,但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成功,这会儿整只狐狸都很忐忑。


    赤霞现在看着小师妹心情也复杂得很,她怂恿小师妹去凡间这般那般的时候也没料到场面到了今天会这么惊悚。昨晚云母一夜未归,现在赤霞一听她喊师姐突然就有了一种受不起之感,只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小师妹已经不是原来的小师妹了。师父这般性格的人,一旦应了就绝不是玩玩的,至少直到云母打得过他为止都别想分手,结果就是看起来根本不会分手了……这样一来,若是再过几年真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师妹才好,辈分简直乱得不行。


    上下打量云母良久,赤霞感慨万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摸完觉得不足以表达内心震撼,又使劲揉了揉,将云母费尽梳好的能看师兄师姐出师的正式发式揉得乱糟糟的。


    赤霞揉完又亲自取了梳子帮她梳好,叹道:“云儿,你如今也大了。”


    云母被赤霞的视线看得怪紧张的,不知为何后背发毛,总觉得师姐话中有话,如果是原型她就要跑了。


    云母努力抖了抖现在其实并不存在的狐狸毛,假装把诡异都抖掉了。现在气氛古怪,她想了想,就主动转移话题道:“时间快到了,要不我们过去吧,不然误了时辰,就要让师父等了。”


    听云母如今还喊着师父呢,赤霞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看得云母脸上发烫。但到底是出师之日,赤霞还是很快回过了神,深呼吸一口,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观云到了如今亦是感慨不已,他定了定神,转头对赤霞招了招手,笑道:“一块儿走吧。”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补全】


    尽管观云与赤霞说来说去都是担心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出师, 不过他们与白及为师徒近三百年,自是熟悉师父性情, 如此说……也真就是说说而已。待须臾之后,观云与赤霞到了主殿, 白及已庄重地坐在了上首, 安静地闭着眼, 云母则退到一边, 乖巧地独自守在一旁。


    毕竟是重要之日, 观云与赤霞都着正装,衣着比平日要繁复华美许多。尤其是赤霞, 女子衣衫本就比男子来得精致复杂,她着一袭素色霞衣清逸犹如雾中月, 珠钗戴得不多,却极是郑重。往常她性格大大咧咧便常令人忘记其身份, 云母今日一见,着实忍不住要叹赤霞师姐果真是云中仙子。


    她与观云一并对师父敬了茶,两人齐齐跪下,观云先说了话, 然后才换赤霞。赤霞纵使换了身衣服, 身姿动作却仍是飒爽利落, 只见她双手叠于额前, 沉静干脆地俯身叩首行礼, 一双眸子亮如明星, 朗声道:“弟子赤霞, 随师父白及仙君修行至今已有两百六十五载,自认素来尊师敬道、友爱同门,德行无愧于仙门大道,如今修为既成,可自立于天地,特来拜别师父,谢过师父多年教导之恩。”


    言罢,赤霞面不改色地重重叩首三次,前额置地声清晰可闻。云母还未见过师姐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跪坐在一旁看得出神。白及却在受他们茶时便已睁了眼,此时便轻轻抬了手,道:“起身吧。”


    观云与赤霞这才直起上身,亦是端正地跪坐在白及面前,静静地等待师父教导。


    白及看了他们二人,缓声道:“离旭照宫之后,你们二人虽不再受我教导,但亦不可懈怠修行,切记大道无疆,勿忘本心。”


    “是。”


    观云与赤霞齐声称是,他们顿了顿,又一并俯身扣头道:“谢师父教导之恩。”


    白及看着埋首在他面前的二人,闭了闭眼,方道:“我亦该谢你们。”


    他自是教导他们一场,可见证他们从年少成长至今,他又何尝不是从他们身上感到不少以前独自一人时并未感到的自然之律?


    赤霞与观云两人性情开朗而不羁于俗念,青梅竹马一场,年少时就常常打打闹闹。他们之前他虽是收了元泽为徒,但元泽为人诚直正经,起先还有些畏怕于他,有事亦多憋在心里自己琢磨,是观云赤霞来了,方才在他二人影响下渐渐活泼起来,旭照宫亦是因此才有生气。


    师徒便是为师为徒……可事到如今,却已不尽然。


    白及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种种,感慨良多,但他本是生性少言之人,心里想出的事,却未必非要开口说。他定了定神,再睁眼,便是平稳地道:“你们随意吧。离开时,不必再与我打招呼。”


    话完,白及便淡着脸起身回了内室。观云与赤霞凝视着白及离开时清冷的背影看了许久,方才起身。他们拜入旭照宫时不过七八岁,时过境迁到了该走的时候,若说全无留恋迷茫,自是不可能。赤霞仔仔细细地又抬头打量了一遍昔日熟悉的主殿庭柱雕墙,终是回头对云母道:“回院子吧?”


    云母已耐心地等了师姐许久,见她要归,自是点头。


    尽管已经行了出师礼,但观云与赤霞还定下来要在旭照宫中住最后一日,整理整理东西,明日再回南海,故而云母今晚还能再同赤霞师姐一起住一晚。她化了原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找到什么可能是赤霞需要的东西就叼回来,恨不得将整个院落包括自己都打包给她带回去。


    赤霞看得好笑,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云母闻言,反倒是沮丧地垂下了耳朵。她一入师门便是又赤霞师姐带她,神仙时光又漫长,云母还总觉得赤霞师姐和观云师兄会一直留在旭照宫里似的,如今他们要离开,她当然不舍得很,但除了不舍,还有种生活渐渐发生变化的心慌感。


    小狐狸的反应总是十分明显,什么都写在脸上。赤霞看了又忍不住笑,她伸手揉了揉云母脑袋,摸下巴道:“说起来……单阳师弟外出游历尚未归来,我与观云走后,你就算是旭照宫的大师姐了,日后也该更稳重些,好好照料宫中事物,还有协助师父。”


    云母一愣,道:“可是我之后也没有师弟师妹了呀……”


    赤霞说:“这不是还有门口的童子嘛。”


    云母一想也是,便点了头。但想到如今的状况,她又低垂了眼眸,心不在焉地发起呆来。


    赤霞察觉到她情绪有异状,暂时停下了手中正在收拾的动作,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我……”


    云母现在心里的事其实不少,只是赤霞回来之后,她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与她好好商量,现在有机会了,竟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云母斟酌着掂量了一下语言,终是详细地将玄明神君的事告知了赤霞,赤霞听完,便呆愣了片刻,好久方才开口道:“我是听过近日玄明神君的传闻,但从未往你身上想过……原来如此,原来是这般……这样就说得通了。”


    云母说完忐忑得很,但看见赤霞师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觉得疑惑,歪头问道:“哪里说得通了?”


    “四十道降神雷呀,还有你本身。”赤霞笑着说,“你当年尾巴生得如此之快,我与观云都惊奇得很。”


    赤霞原以为自己说的话没什么问题,谁知她讲完,就见本来就有些低落的小师妹愈发垂头丧气,满脸沮丧之色。赤霞一愣,还没等问出口,就听云母迟疑片刻,终是期期艾艾地问:“师姐我……”


    她话说了个开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不得不停了下来。


    云母垂了垂眸,方才道:“我忽然有些不知我是如何成得仙……成仙本是得道,我娘应是以情为道而生八尾,兄长则以战为道而能斗天兵。可是我想来想去,却不知自己是因何道而成得仙。师父说我的长处不在争斗而在一片柔心,可现在却当真不知自己有何用。父母之事帮不上忙,兄长那边……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宽心。你说你与观云师兄出师后,我便是大师姐,可我……却不晓得能不能担此重任。”


    云母说得丧气得很。赤霞一愣,却是笑着反问道:“云儿,你道单阳师弟当年……为何喜欢你?”


    “……诶?”


    云母一惊,下一瞬就红了脸,不知师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个,但想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赤霞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也不正面回答,只回忆道:“单阳师弟当年的性情你也知道,自师父将他带回仙宫起,我与观云就未曾见他笑过一次。他从不论自己过去之事,亦不与我们深交,事事做得极好却为人疏离。我与观云虽待他如师弟,却总归有些不善应付这等性格,故从未与单阳交心……你却不同。”


    赤霞说:“你入门时本为单阳戾气最重之时,你又是师妹,他自是待你颇为冷淡。若是换作旁人,自是会厌恶于他,但能让他人私下里嚼烂舌头的事,换作你,却未曾说过单阳师弟一句坏话,还在床底下攒了那么一大堆葫芦……你本不必助他,你助了;你本不必救他,亦救了。他那般冷箭似的个性,若以冷箭相对,便是使劲了全力、两人都射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亦不可能让他卸下防备,但包容以待,却能让他自己掏出真心奉上……单阳心结之所以解开,有一大半是因你,故而他成仙机缘也在你,那份功德就算到了你头上……其实不止是单阳,师父、我、观云,还有少暄,哪一个不是问题重重?我未曾听你说他人坏话,即便偶有不合或是误会,亦未曾见你厌恶过谁……”


    赤霞看向云母笑着说道:“君子不以个人感情论他人短长,不以个人喜怒定善恶是非。感他人之情而知自然……这些即使许多仙人成仙之后都未必能做到。你母亲的善感多情,你父亲的君子之风,分明皆在你。上善若水,至柔而容天下……若此不为道——何以为道?!师父说你有一片柔心,亦是此意。”


    云母此时已是听得愣了,怔怔地看着赤霞。


    赤霞知道云母自己多半没有这么想过,所谓赤子之心,大多便是如此。她笑了笑,抬手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